‘叮。’

一声清脆声响，声音不大，却吓得本就紧张的太监宫女们一哆嗦。

“殿下，奴婢死罪——”

甸珠浑身瘫软匍匐在地跪倒叩头，声音亦不敢过高，担心惊扰到大殿里头痛的皇帝。

东侧首位宫女肩头滚落一枚翡翠耳坠，砸落在石板地上，碎裂成数块。

“怎地如此不小心？太后赐给你的一对翡翠耳坠，你就这么糟蹋了！”

朱标一向温文尔雅，很少如此愠怒。

皇后从来都是节俭用度，翡翠、玉饰本就不多。能赐给甸珠翡翠耳坠，亦是要她尽心尽力侍奉好皇帝起居。御赐之物，哪个敢怠慢？打破御赐翡翠耳坠，甸珠罪过可大可小，就算铐枷流配，亦不为过。

若是在和善的马皇后身侧，今日之错断不会重罚。在脾气暴躁的朱皇帝身边，甸珠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旁的宫女如意，轻轻抿着唇，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暗自乐开了花。原本属于她的第一近侍宫女之位，凭空被甸珠截胡，如意一直咽不下这口闷气。

不用说，翡翠耳坠被如意偷偷动了手脚，用心很是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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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内。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乾清宫大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重檐庑殿顶。宫殿左边有日精门，右边有月华门，这里是皇帝朱元璋的居所。

十六岁的朱棣与魏国公徐达长女徐妙云成婚。没几日，朱元璋便派遣四子燕王朱棣与二子秦王朱樉、三子晋王朱棡前往“中都”凤阳，观摩祖宗肇基之地。

泪流满面的甸珠正不知如何是好，太子朱标端着药碗，沿廊下走了过来。

甸珠忙起身跟着众人一起躬身致礼，太子朱标却在甸珠身侧停下脚步。看一眼惊慌失措、满脸泪水的甸珠，再看看她捧在手心里的碎翡翠，顿时明白因由。

他们刚刚被皇帝一声怒吼轰出来的，还心下惴惴，集中精力收敛被惊吓飞走的魂魄。

雨水早就湿透了牛皮软鳞甲，身上冰凉一片的羽林军，一个个恍若不觉，木头桩子一般钉在地面。

雨帘里侧，沿着大殿墙根分左右站立二十四个太监宫女，皆是鼻观口口问心，纹丝不动、大气也不敢喘。

宫女眼巴巴看着地面翡翠碎块慌了神，瞬间面上失了血色。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慌忙蹲下身子，双手哆嗦着一小块、一小块捡起碎翡翠。慌中出错，被翡翠尖锐处刺伤食指，鲜血染红了指尖。她哪里还顾得些许小伤，只顾着满眼愁苦凝视手心里几块碎翡翠，哽咽起来。跌破了马皇后赏赐的翡翠耳坠，大殿里的皇帝朱元璋若是知晓，怕是免不了一顿庭杖，打个皮开肉绽了。

朱元璋发怒时，朝堂之上当着众百官打大臣的庭杖，亦是丝毫不留情面。何况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女？

“嗨，起来吧。”

甸珠只是不住叩头，哪里还敢起身。

看着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的甸珠，朱标抬头看天想了想，将药碗小心交给身后的太监，从袖口摸出一枚小金锭子来，抛在甸珠身侧。

“莫要声张。明日你休沐，去玉器店打磨一块相同质地的翡翠配上，且不可让皇后知晓，免得她老人家生气。”

朱标说着接过太监手中的药碗，径自往大殿里去了。

“奴婢叩谢殿下，叩谢殿下再造之恩。”

甸珠惶惶然抬起头之时，太子已然走到大殿门口。

“殿下……”

黄澄澄的金锭子就在眼前，甸珠感激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对着朱标的背影又是连连叩头。

太监宫女们皆替甸珠庆幸不已，同时感叹，大明朝有一位仁德的太子，是天下之幸啊！

唯有如意翻着白眼，恨的牙根痒痒。一双绣花鞋里，脚趾勾动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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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皇帝朱元璋，躺在三面围金龙雕花罗汉榻上双目紧闭，两腮咀嚼肌咬得很紧，头风症此时正隐隐作痛。

朱元璋是一张国字脸，凤目高鼻面目威武，唯有一样特别，下颏宽大颀长，像极了倒扣的半个葫芦瓢。是老百姓所说的大下巴，在相面师嘴里便是后福无穷、寿数绵长。

朱元璋自幼身体康健，很少得病。少年时做了要饭和尚四年，居无定所，落下头风症的毛病。好多年未发作，这两日竟复发了。

“爹，该喝药了。”

太子朱标双眉微蹙表情凝重，高抬脚轻落步，小心翼翼端着一碗草药过来。这是他花费一个时辰，亲手为爹爹熬制的草药。

太子朱标，是朱元璋最喜爱的儿子。待父皇、皇后孝顺，对弟弟们倾心呵护，敦厚知礼，关键时候对父皇的暴怒，亦能及时劝慰。

无论是朱元璋本人，还是满朝大臣，皆以为朱标是一位合格的储君。

与朱元璋相比，朱标太过仁柔。朱元璋对爱子这一点告诫过多次，不过他也明白，历代创基业之君多半杀伐之气过重，所以称为武皇帝。第二代守成之君多半以儒家仁孝治理天下，称为文皇帝。历史经纬如此，兴许儿子的仁柔更适合为君，只不过他不愿否定自己罢了。

朱标被称为历史上最有权力的太子，朱元璋将文武大臣中最具分量的几个，皆委以东宫职位，一心扶持心爱的长子，从无猜忌。

朝堂大事，大多先经太子朱标之手，最后才是呈交皇帝朱元璋。

据明史专家考证，马皇后一生无子。但从朱元璋对太子的信任与偏心疼爱上看，朱标应该是马皇后亲生。

后来，朱标早逝，朱元璋坚持将皇位传给朱标之子朱允炆，也能说明朱标是马皇后嫡出。

朱元璋是历史上最勤恳的皇帝之一，头疼两日间亦未间断批阅奏章。而太子朱标一直衣不解带在身侧侍候着，毫无一点怨言。

一股疼爱的温暖过流过心头，朱元璋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心爱的长子，难得眼中一片温柔。

“儿子，这两日苦了你了。”

朱标端着药碗靠上前，眉目清舒笑道：“爹，儿子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父子一体，您这么说儿子实在惶恐。”

宫女名为甸珠，先是在马皇后身边侍候周到得力，马皇后亲自指派她到乾清宫侍奉皇帝。

一连下了两日的雨，乾清宫金黄色的琉璃瓦滚珠成帘。百千珠帘组成囚笼，紧紧困住大殿里的病气合着汤药味，使之不散。

雨帘外甬路及大殿四角，巍然矗立五十余名当值羽林军，右手的长戟手柄落地，翅尖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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