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黎落开口，南江雪已经向自己的亲卫队统领行下礼去，“见过督校大人！”

黎落一怔，而不久前刚刚晋升为佐校的羽林统领云朗见状，立即一阵风一样跑走了，待要躬身的黎落则被南江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而且这雪狼，说听话吧，确实也不犯错，但跟着南江雪久了，总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若能趁机把他们扔给大公子，那真是再好不过。

当日，南江雪窜进了南江风的驻地。

“站那别动！”南江雪小校姿势很谦恭，口气很蛮横，“你想害我又被关禁闭吗？”

“大将军，末将杂事太多，雪狼还是由大公子亲自来带吧！”夏之岚如是说。

夏之岚确实事多。

北线三位中将协助正副指挥官处理军务，茏甲统领叶枫人在昆凌，灰砂统领沙加总是到处游荡，所有事情都堆在他一人身上。

于是，她白天勤勉操练，晚上挑灯夜战，把临确布署、北线安防、数年军报、极北纪要，以及武器配备、军资供给统统啃了一遍，其间查阅资料无数，骚扰武官多名，更是时常抢走护卫龙羽的差事，吊在大将南江风的身边，笑呵呵地递上一杯热茶，然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问东问西。

可当将军要出行时，她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害的被赶走的龙羽急匆匆跑回来，满头大汗地打听他家大公子去哪了。

但无论如何，功夫不负有心人，武官们对于南江雪的百折不挠和敏而好学都很是赞赏，而南江雪也通过数次应答、巡防、演习和实战的不俗表现，终于在春天来临之际艰难地爬回了参将的位置。

可是好景不长，这位国公爷心尖尖上的北地大小姐，很快因北线大将军考教临确布防时答的不够完整，不仅被降回了督校，还被罚去城外值岗，然后又先后因为军姿问题和值岗期间随便说话，被降为护校。

尽管被划归苍焰统领夏之岚麾下，但南江雪和她的雪狼、羽林却经常被南怀安调到这里或者那里，一时跟着赤雷一起操练，一时又被派去和黑旗巡逻。

与苍焰合作的一次围点打援终于使她得以升迁，却又因军报写的不合格降了一级。

与额尔扈特部的那场仗加上灰砂统领的认可，南江雪恢复了参将军阶。

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道总指挥官令。

即：令南江雪随新兵团三日后赴昆凌郡辅助当地荒垦及春耕事宜，其间不领参将衔，不得透露身份。准墨碣同行。雪狼留驻临确城，暂由南江风直接节制——这是夏之岚强烈要求的。

“好吧。”认命地点点头，大小姐准备去向新的上官报到，迎头正撞见黎落和云朗。

这段时间，南江雪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今天我是什么来着？”

“您是小校。”墨碣回答。

黎落无奈，只好直挺挺地受了大小姐一礼，周遭的雪狼都在肚子里偷笑不已。

作为雪狼统领，黎落自是需与南江雪经常在一起，但临确城的其他武官——将级武官还好——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非必要不见面”的原则，远远见她现身，立即掉头便走，生怕大小姐喊出“见过某某护校”、“见过某某佐校”、“见过某某督校”。

“末将南江雪，叩见大公子！”参将恭敬行礼。

“起来吧。”大公子笑道。

起身后的参将则一屁股坐在了副指挥官的椅子上，抓起一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哥，给我讲讲昆凌和茏甲。”

昆凌郡位于临确城以南，西部是绵延的荡秋山系，向东则是大片平原和林场，水资源丰富。

昆凌本可作为临确城的重要补给站，但驻于翼城的太守甘庆却一直推三阻四，一时说农民懒惰，地方守备军都得勒紧裤腰带，一时又说商人奸滑，打造出来的军械质次价高，更常有荡秋山匪患不决，自己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北线军的事怀安大将军您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甘庆是榆州世家百里承泽的姻亲，百里家族在南方势大，又与南家三爷南怀仁交好，从不涉政的南怀安不愿与他那个异母三弟掰扯，更不想给一贯支持他的南怀瑾增加麻烦，让人说公爷就是偏心，于是将北线的补给重担更多地压在了樊城和其它几处要塞之上。

见南怀安退让，甘庆越发得意起来，不但放任自己的宗亲、有些头脸的府中下人在昆凌横行跋扈，还把百里承泽的次子百里洪带到了南怀仁面前，想在北线军晃上两年，混些军功——北线出来的人，那身价就是不一样。

当然，这就犯了南怀安的忌讳。

遭到拒绝后，甘庆觉得在百里承泽面前失了面子，一面说了南怀安一堆坏话，一面走动关系，让百里洪当上了昆凌守将刘阳的参军——名为参军，但被甘庆连拉拢带打压的昆凌守将，哪里敢得罪百里家的公子，自是事事顺着那小爷的心意。

百里洪上任后，昆凌地区动乱频出，以致南怀安不得不请令南怀瑾，派出茏甲军，以操演为名进驻昆凌，以免北线军前面对付极北，身后再出什么乱子。

是以，南江雪入临确后，一直都没有见过北线五大军团中的茏甲。

茏甲以步兵为主，同时拥有一支精锐的轻重混合骑兵团，是城池攻守战的一支劲旅。

派新兵团辅助春耕秋收，甚至于偶发的水路整拓、灾疫救防，是北线军的一个传统，有时候正规部队也会被调派。

南怀安认为，这样不但可以帮助地处边境的一些地区解决实际问题，也能够锻炼军士，同时让他们知道，军队与百姓之间应当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南怀瑾对此大为赞赏，并将其推行到了靖北军的其他军团当中。

三日后，一支两千人的北线新兵团从临确城整队出发，带队的正是黑旗寅字团和辰字团的统领，参将贺兰峻。

贺兰峻在南江风15岁独立掌军时曾是其帐下前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如今也已成长为北线的一名青年猛将。

行前，这位与大小姐相熟的青年猛将遭到了南怀安大将军的严厉警告——所有新兵必须一视同仁，对南江雪更要严加管束。

不是一视同仁吗？那“更要严加管束”可算得上“一视同仁”？贺兰峻腹诽着。

夏之岚很同情他，拍拍他的肩对他说，“兄弟保重。还有这荒垦和春耕若是需要，就请令大将军晚点回来吧！”惹来周围几员战将的一顿大笑。

贺兰峻抽着嘴角看向南江风，后者却踱开了步子抬头看天，“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呀！”

从临确城向南有一些小村庄，因守着大军驻扎地，渐渐引来一些小商小贩在此贩卖物品，休沐的军士常会到这里光顾。

贺兰峻避开了这些村庄，率队穿行于溪林草场之间。

当日，兵团于一处水源旁扎营休整。

点起篝火，新兵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天。

早春的夜还带着冬季的寒凉，但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孔却散发着无穷的热力。北线军——在很多热血男儿的心里，那便是英雄的代名词。

“我叫马平，清泽人。”

“啊，我家是常水的，咱们就隔着一条江！”

“是吗！说不定咱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哎，你们以后都想去哪支军团啊？”

“这得是上官们决定吧？不过要是可能，我想成为苍焰！有朝一日做夏将军帐下大将！”

“我想当灰砂！纵横极北，神出鬼没，那感觉！”

“当然是黑旗呀！就算只做大公子的卫兵我也愿意！

“跟着贺兰将军就行，以后准有出息！”

“赤雷赤雷，上官将军那可是鹰卫出身！”

“我想当茏甲的兵，夺唐斛克的那场仗，茏甲打的多漂亮啊！”

一个话题让新兵们越发兴奋起来。

“喂，墨雪，你想去哪啊？”有人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一个俊俏新兵。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俊俏新兵嘻嘻笑着。

“看你生的跟个姑娘似的，不如去大小姐那吧！”有人大笑着揽住俊俏新兵的肩膀。

俊俏新兵也只是笑，但一旁的另一个新兵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搭在墨雪身上的胳膊，那人干咳两声，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臂。

那新兵名叫墨雪，看上去像是个尚未长成的少年，甚至都还没变声，生的又过于俊俏，一同参军的哥哥墨杰对他又很是照顾，少不得常会被同伴们嘲笑一番。

只不过那墨杰功夫甚好，看似温和，可有的时候那眼神却着实可怕，一众新兵也不敢闹的太过。

“敢挤兑大小姐，你们都不想活了！”有人笑踹了同伴一脚，也算是解了围，“没听说吗？8个鹰卫啊，都没打过大小姐！”

“还有还有，咱们的将军们，多多少少都被大小姐折腾过！”

“也就怀安大将军能摆平大小姐，那军阶升升降降的，怕是整个北线都没谁了，哈哈哈！”

看着众新兵手舞足蹈地议论着，墨雪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哎，墨杰，你这名字跟大小姐的贴身护卫一样啊！”有人突然想了起来。

“写法不一样，笨蛋！不过你和墨雪跟他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哎呀要是有什么亲戚关系，能把兄弟弄进雪狼吗？”

“你想的美！”一顿拳打脚踢，笑闹声不绝于耳。

有人吹起了草叶，有人唱起了朴素的歌谣：

那一天我离开家乡，

奔赴白雪纷飞的战场。

娘亲把皮袄塞进我的怀里，

爹爹交给我一把古老的战枪。

他说你看雄鹰振翅，铁骨柔肠，

北地的儿郎啊，

那就是你们当有的模样！

……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了起来，满满的男儿壮志，也含着一抹淡淡的乡愁。

金红色的篝火和那一张张爽朗的脸庞映在墨雪清澈的双瞳里，和着那简单的旋律，一直流入她的心底。

对他们来说，以战士之名，光荣的活着，或是光荣的战死，以实在的战功获得家人荫赏，生命的意义就是这般明了干净吧！

“啊！华子，你的手怎么了？”

“哎呀，我身上也有！”

一些声音打断了人们忘情的歌唱，有人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又疼又痒！啊，我的腿……怎么好像不听使唤了！”

墨雪和墨杰也跑了过去，一个新兵卷起裤腿，上面有好几个鼓起的青包，像是被哪种厉害的蚊虫叮咬了一样。

眼见那些青包越来越鼓胀起来，墨雪一把攥住了那新兵欲待抓挠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句“忍着”，便用匕首快速在那几个青包上各划了一个深深的十字。

“啊！”新兵喊叫的同时，周围的人也叫出了声。从青包上流出来的血水，竟然带有一层亮晶晶的蓝色。

对于自己竟遭到这般嫌弃，南江雪痛定思痛，励志奋发图强。

南怀安大将军对大小姐的疼爱归疼爱，但刁难也是真刁难——这是北线军上下达成的共识，而大小姐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仕途坎坷，命运多舛”。

不过大小姐的性子还真是不错，瘪瘪嘴后，便该干嘛干嘛去了，包括没给上级武官行礼乖乖地被关了三天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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