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明白人，楚宏江也算是明白了迟问水那句“谢谢”的深意。谢谢他没有用迟问水的家人威胁他。

楚宏江顿了顿，也是苦涩的笑了笑:“我不是那样的人。”

楚宏江动了，高级战士的实力让他不用太费力的就能瞬间到达迟问水的身前。他像匹饿狼，感受着微风的承载力，然后急速猛冲。

在他冲向迟问水的这一瞬的时间里，天地似乎趋于静止。他的眼里，是那虚无和浩瀚辽阔的江河，他的心里，是波澜无际的草原。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们让我杀了你，也杀了营长。”

楚宏江感受身体与清晨薄雾的每一层接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奇怪和别扭，他不知道，自己面前静静站着的少年，心里在想什么。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憎恨。

眼前这个少年，是他亲手带进暗星的，而今天，他要亲手杀了他。

“嗯。”

两人将手中的烟摔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踩灭。

小巷顿时陷入了死寂。

他就像是身处龙卷风里的低气压中心，平静的令人害怕。

他深吸一口烟，闭着眼，轻声说:“我家里人，我的父母，都被他们抓走了，他们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

每个暗星军人在外的家人，都应该是绝密。

说出这句话，楚宏江仿佛释然了，反而是平静下来。

下一刻，巷子里起风了。

吹散了清晨的薄雾，吹动了两人的发梢，拂起了两人的衣摆，带着秋日的阵阵寒意。

迟问水笑了笑，毫不矫情的说:“楚队，你知道我家的位置，是你带我进暗星的。我理解你的感受。”

“为什么谢我？”

楚宏江有些意外的看了迟问水一眼:“我是个叛徒。”

“营长死了，不是我杀的。”

“现在只剩你了。”

那是他家乡的样子。

很美。

那一瞬间，他澎湃落泪。

他出刀。

刀柄朝着迟问水的手。

将刀送入迟问水的手中，在迟问水那惊愕的眼神中，用那柄刀，刺穿了他自己的肺腑。

他这是想让迟问水杀了他。

而楚宏江的这一切动作，就连迟问水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实在是太快了。在那柄刀落在迟问水手中的那一瞬，迟问水才明白楚宏江究竟想做些什么。

迟问水握着刀柄，苦涩的说:“楚队...”

“何必呢？”

“我杀了大壮，已经沾上了自己人的血，我对不起你们。”

“而且我为了救我的家人，你和我之间，必须死一个。但是，我不想杀你。所以，只有我死，他们才不会为难我的家人。”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出口。

这个原因是宁九渊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那时候的宁九渊说:“曾经的我被威胁，也低头过。这也让我有执着，有不舍，还带着少许的遗憾...”

“但是时光白驹过隙，这种感觉，在后来，对于宁九渊来说，是认清，是放下，是释怀，是无能为力。”

此时的楚宏江，也是和宁九渊一样的，一样的认清，一样的放下，一样的释怀，一样的无能为力。

他们厌倦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他们没有办法左右这个艰难的时代，也很难改变那永远存在的黑暗。

于是他们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了他们后辈，也用他们的生命，在生命的最终章，践行了他们心中的“光”的理念。

而迟问水这些人，就是那个后辈。

......

楚宏江笑了笑，再往前一步，刀身更深的没入他的身子。

迟问水皱皱眉，但还是保持着内心的冷静。问道:“他们是谁？”

“叶夜。”

“净化者二营，叶家的家主。他们过两天好像就要飞去米国了，那边好像有人保他们。”楚宏江用尽全身力气，一口气将他知道的信息，对着迟问水全盘托出。

“叶夜...”迟问水喃喃道，刀身上滴落的鲜血滴在了迟问水那本就是沾满了血污的鞋子上。

“滴...滴...滴...”

一滴一滴的。

声音像是死亡终章的序曲。

血流得很快。

不久。

楚宏江死了，死的时候他很平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直是中规中矩的，一个传统的人，纯粹的兵。

迟问水愣了愣，拔出刀，将楚宏江背在身上，走出巷子。

迎接他的是巷子外清晨的微光。

他知道，死亡，是楚宏江最好的归宿，而且对于楚宏江来说，死亡，更像是一种解脱。

巷子外的三人看着迟问水。

迟问水身上背着楚宏江的尸骨，尸骨未寒。他任由楚宏江的血浸染他的作战服，因为作战服早就已经被血染成的猩红。

“愣着干什么？”迟问水笑了笑，仰起头，“走吧，趁着街上还没人，咱们赶紧回去。”

“不然等会想走都走不了了。”

迟问水率先迈步，三人默不作声的跟着。

......

江城战场。

清晨熹微的阳光照在这个血染的海岸上。

暗星的旗帜不知被谁又高高的举了起来，微微的海风吹动了这面旗帜。

李卓带着海城战场的部分人赶到了江城战场。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是堆积成山的尸骨，是血流成河的海岸。

他愣了愣。

下一刻，他看见了那高高扬起的顽强的暗星旗帜。

高高飘扬的旗帜下站着两个人。

是严谨和暗星记者。

他们将这暗星旗帜高举，似乎是在为遍地的尸骨呐喊。

“李卓老师！”

严谨看着来人，兴奋挥手。

李卓点点头，缓缓的朝严谨走去。

下一刻，远方走来了几人，他们身上有染血的作战服，疲惫的面庞和眼神里的释然，然后是看上去有些吓人的伤口。他们手里拎着刀，朝着李卓这边这个方向，咧着嘴，笑了一下。

“嘶...”

脸上被刮伤的伤口结了痂，被这笑的一下扯出疼痛，之后，他们龇牙咧嘴的。

“没死啊…”

“活着呢。”

他们互相问候着。

他们是很幸运没有被杀的十九营的幸存战士。

在这个天光微绽放的初晨，他们又回到了这片他们浴血厮杀的战场。

李卓和身后的二十营，二十一营的战士，都不认识来人。

但知道他们是十九营的幸存者，这就足够了。

他们也冲来人笑了笑。

阳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构成美妙的画卷，这是绝境逢生的庆幸。

李卓又等了一会。

迟问水带着三人回来。

之后，宁庆延，邓子允，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战士们也回来了。

稍稍清点了一下人数。

十九营还剩下一百二十八人。

两千多的十九营战士，血战一夜，奔走一夜，只剩下了这一百二十八人。这一百二十八人站在这血染的海岸边，站在这清晨熹微的阳光里。

有人佝偻着背，有人挺直了腰。

他们就这么高低错落的站着，也没什么队形，就这么随意的站着。

没有胜利的欢呼，也没有怀念战友的悲痛。只有紧紧握着的紫晶直刀和顽强的暗星旗帜飞扬，他们就这么站在清晨熹微的阳光里。

他们面前的是李卓带领的战友，以及严谨，还有暗星记者镜头后面千千万万的暗星军人。

下一刻，所有人对他们敬礼。

无论是在迟问水等人面前的，又或是在屏幕面前的，无一不是起身敬礼。

邱连翘也站起身子，抬起了她那倔强的小圆脸，坚毅的对着屏幕里的迟问水等人敬着标准的军礼。

太叔洪达和宋大凯齐齐敬礼。

千千万万暗星军人齐齐敬礼。

这一刻，天地无声。

这一刻，是清晨，晨光熹微。

这一天，是2022年10月2日。

迟问水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本来不应该被知道的。

迟问水想了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沙石，出人意料地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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