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孤容静静地远望着对岸河畔上那一片青绿的曼殊沙华，顿了顿语气，似是自言自语，喃喃说道：“在那个清寒的世界，在一个人的宫，舞动，那孩子拿着木刀时的舞蹈孤独而凄美，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又为何孤独跳舞？……不知……，唉，是十年前的那个傻孩子该有多好……”

她顾自说着，黝黑肿胀的面容看不出一点情绪的展示，便似是一幅敷在脸上的面具，而清澈的眼底却有说不尽的凄清与怆然。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眼光，转头看向前面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突然说道：“鹿儿，你看，前面那座山峰好秀丽呢，便像一个头挽长发的美丽女子，你看她翘首远望的样子，像不像一个期盼远方的亲人的女子呢。……嗯嗯，我们以后便叫那山峰作女儿峰吧，可好？……以前我只呆在河对面，却没留意那山峰竟然如此美丽呢。”

那怪兽此时匍匐在地上，突然昂起头来，仰天虎啸一声，眼中一片柔和，然后站起身来，行至二人身边，伸出头去，轻触孟孤容手臂，释放出善意。

“是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故事里的他们，想来，终有一日，该会是圆满的。唉，谁又说得清楚呢，……与其相望千年，不如彼此肩头痛哭一晚，……但愿吧，……”

陈彻看着眼前这个情思款款的女孩子，虽然容貌不美，或者说丑陋，但心思却是一个如所有怀春少女一般的情愫，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自禁叹了口气，心中有一种苍凉而怜惜的感觉。

孟孤容闻言，眼中又有了晶莹的泪珠，默默不语，望着那女儿峰，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嗯，他们一定会圆满的！”默默望了陈彻一眼，忽然，奔出数步，面朝忘川水，手捧曼陀罗花，匍匐在地，低声祷祝。

她看了看那头安静站在身后的白色怪兽，回头又看看陈彻的衣着，忽噗嗤一笑，道：“你俩可还真是配成了一对儿小白呢。”

陈彻闻言，讪讪一笑，有些局促，遂转身站在石崖边缘，一动不动地望着崖下湍湍流去的忘川水，缥缈于晨间的云雾中，只觉得那忘川水碧波如绸，悠然远去，不禁喟然一声，道：“正如你先前在对面河边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句子，是啊，时间真是如这忘川流水呀，我来这世界不知不觉便过了这些日子了，便像在梦中一般。”

“哦，你说什么？什么梦？……嗯嗯，我也经常会做一个梦呢。……”

孟孤容顾自说着，黝黑浮肿不堪的面容上看不出悲喜情绪，但眼中尽是关切之意。

曼陀罗花的香气暗暗浮动，空中水汽凝结成透明的露珠，映了五月初的阳光，晶光莹莹，簌簌落下，霞光透过薄雾，映着孟孤容婀娜美丽的背影，虔诚祷告的细语，竟是说不出的静美清寂。

良久，孟孤容站起身来时，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而眼中却盛满了盈盈的笑意，走回来，道：“鹿儿，我们回去了罢。”

孟孤容看着这河对岸的曼殊沙华，似是忆起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梦境就如此时一般。在这梦境里，常看见自己走在漫漫黄沙之中，黄沙之间有一条河，河水平静无波，是墨蓝的颜色。河的对岸盛开着火红的曼殊沙华。有一个孩子站在远远的对岸，着一袭华贵的玉白色锦衣，锦衣上有突兀颜色的流纹，流纹是青花瓷的颜色。那个孩子，时常站在一处清寒的宫的大殿里，他手拿一把木刀，随意地挥舞着流苏条纹的衣袖，遮挡住了脸孔，我看不见他的样子，我只能看到他舞刀时的身姿。……我每一次想要涉过那河流，去到对岸，但总是无法靠近那流水无波的河，即便如此，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光着脚丫踮起脚尖，翘首仰望宫外的天空，那或许是一种期待。记得他，每一次转过头来的眼神，热切，渴望，期盼。……而那个孩子的身后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里，热切，渴望，期盼还有些许凄清，在她偶尔低眉的温柔里，是风情万种的等待。……在那个孩子身后的大殿是荒芜的黑暗，黑暗的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每次醒来都越加寂寞孤独的心。……”

“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花满忘川。……”陈彻看着河对岸静谧的远天，语音喃喃。

“……嗯，鹿儿，你知道吗？我的记忆里，曾经也常做一个梦。十年前，你母后于失望中带着你离开我家的诛心谷后，我便常作一个梦，在那梦里，总能看见一个傻傻的孩子，……你相信么？”

“女儿峰？嗯，好听。”陈彻举目看向忘川水岸一侧的这座直插云霄的清秀山峰，微微笑道。

孤容看向前面的女儿峰，远远地看着，发了一会呆，突然眼中又是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幽幽说道：“前面的女儿峰，想来，那女孩儿应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呢，日日在此，或许是等着她的心上人呢，而她的心上人又会是一个怎样好的男子呢？彼此这般年年岁岁的牵挂着，即使不能相见，但心里有着对方，记着对方，想着念着对方，那甜蜜的滋味便也是一种幸福呢。……”

她眼望女儿峰，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抖动，眼角泪痕有如露珠，兀自未干，良久良久。

孟孤容手中的曼陀罗花发着幽幽奇香，她低头轻轻地嗅了嗅，抬起头来，看着忘川河对面的黄沙地里，一片青绿远远蔓延，——那是她的曼殊沙华。

孤容看着对岸河畔上阳光下闪着青绿光点的曼殊沙华，幽幽说道：“曼殊沙华，花开八百年，花落八百年，花叶两不见，生生皆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曼殊与沙华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花满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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