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年他都是简略看过奏疏，往上一呈。

陛下和各位大人满口夸赞。

他气得家乡话都飚了出来。

“你个虎啦吧唧的，说大声点？”

今年，怎就出了这纰漏？

李茂和一愣。

“啥？”

“你嘎这说啥？”

“底下那些笔帖式呢？主事也少了两人？”

他虽不管小事，自己衙门里有几个人，心里头是清楚的。

站在前排的王郎中哆哆嗦嗦地道：

“你们工部才在殿前得力几年，就骄傲如此？”

“李大人是觉得我中书省皆草包，竟拿这狗屁不通的东西来糊弄！”

“你们在侮辱我还是侮辱陛下？这是给人看的吗？”

李茂和在太和殿的值房里，被当朝宰相陈廷敬像孙子一样骂了一宿。

“回大人，他们……”

“辞官了。”

他回来弄清楚，到底是自己真不会为官了，还是手底下这班署官蠢！

他但凡有文官的气节，就该当场撞死在那白玉缠龙柱上！

真正是忍辱负重了回来！

……

李大人狠狠责骂了两位员外郎一通，忽然眉头一皱。

王郎中：“大大人，笔帖式一向都是小的负责，近日连降大雪，他们身子不好要辞官……”

“小小小的就允了……”

李茂和揉着脑袋，深吸一口气。

咆哮道：“你到底哪旮旯里来的蠢物？”

“手底下的人走干净了，事情谁去办？”

“谁给你们抄文书？谁去各处行走？”

“是你，你，你们？还是让本官去？”

“本官为官这么些年，头回看到一个六部衙门，底下办事的人全辞干净了！”

“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银子，办这么不经脑的事情！”

“啊！！！”

“我脑壳疼！”

……

“扑通——”

所有人都跪下了。

瑟瑟发抖。

李大人为官一向儒雅，差点忘了他是一位东北爷们。

这大嗓门，差点把府衙屋顶都掀翻了。

一时间。

谁都不敢吭声。

“吸溜……”

不知是谁吸了下鼻子。

随即。

“吸溜……”

“吸吸溜……”

真的太冻了，鼻涕控制不住。

李茂和下意识揉了下冻僵的鼻子。

“吸溜……”

奶奶的！

他着实也冷。

……

角落里，贾政默默抱紧袖子里的小手炉。

李大人把憋了一晚上的火发出来后，心中郁结稍散。

看着满堂抖个不停的署官，重拾起文官气度。

“罢了。”

“都先起来回话。”

大家相扶着起来。

李茂和开始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今年行宫营建和漕运章程，为什么整的全无章法？”

署官们茫然摇头。

李茂和：“往年你们那些好点子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今年一点建设都没有？”

署官摇头。

李茂和：“起章程是你们所有人都参与的，没发现今年的与往年比相差甚远？”

署官茫然。

李大人咆哮：“妈的你们都是死人吗？一问三不知？”

他狠狠地吸了下鼻涕。

“亏本官那么信任你们！”

真正是被这群傻逼坑的稀巴惨。

李大人在堂上暴走。

大家心里叫苦不迭。

尤其是那位新来顶替穆世子职位的员外郎，心里更是后悔不跌。

花那么多银子进来，结果这工部似乎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惨极。

这时，一位资历较老的员外郎往地上一跪。

“李大人，章程的事情咱们确实不清楚。”

“往年都是笔帖式抄好章程呈上来，属下们一看妥，再呈送给郎中……”

“什么？”李茂和见鬼似的。

“章程是笔帖式抄上来的？那又是谁给他们的章程去抄？”

这他们哪里知道？

笔帖式全辞官了，此刻一个都没了。

王郎中小心翼翼地道：“辞官的笔帖式们尚在都中。”

“属下差人找他们问问？”

李茂和：“你自己去！！！”

还差人！

手底下这些人能办好事？

他真的脑壳疼。

后排。

那几位递了辞呈还没被允许辞官的职官，默默往后移了移。

正好与角落里的贾政眼神撞在一起。

大家：……

都懂了。

贾政想了想，悄悄把袖子里的小火炉递过去。

职官小声问：“世子爷送进来的？”

贾政点点头。

职官们当即目露崇拜。

也就世子爷有这个能力了。

他们也是刚刚明白过来。

结合前面种种，那章程怕都是世子爷写的。

真怀念世子爷啊！

“时中世侄，你令人震惊。”

贾政心里头也是思绪翻涌，眼圈泛红。

原来他们办差越来越轻松，都是穆皙在暗中帮忙。

那个少年郎。

到底为他们做了多少事啊！

“得想办法递个消息出去，提醒他李大人在找他。”

贾政心里想着法子。

穆皙如此厚待他，他自不能做那无心小人！

……

“所以，你们谁都不会写章程？营建，河道，都不会？”

李茂和睨着自己的这群署官。

见他们头一个垂的比一个低，他抚了抚胸口。

真难受。

这帮东西，到底是怎样做到风生水起，让所有人夸奖？

他们到底如何办到的？

李茂和突然想到前阵子五部大人向他打听职官行走之事，老眼一眯。

“难怪他们突然客气起来。”

“怕是来问点子的吧？”

“这有点意思啊！”

他肯定，那个写章程的能人一定在他的衙门里。

并且，现在他们差事办的这么稀巴烂，那人肯定辞官走了。

“王郎中，你一定要把那人找出来！”

“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所有人罚俸一年！”

“我自己也写请罪书去，让陛下罚！”

……

正瞅着，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人。

“杨侍郎回来了！”

来人正是工部侍郎杨力。

李茂和眼睛一亮。

杨力的文章写的极好，在治理河务方面也很有经验。

“杨大人……”

他正待热情迎接。

杨力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他衣服上都挂着雪，鞋袜全湿，身上的衣物也似好多天没换，脏得很。

“这怎么回事？”李茂和大惊。

杨力一摆手：“这些都是小事，属下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李茂和：“那就好，你既回来，修整下先把今年行宫营建和漕运治理的章程写好。”

“大人，外头遭灾了。”

“是雪灾吗？这么大的雪，确实会有百姓受灾。你先把章程写了，要不然咱们工部又得受户部吏部那起子小人嗤笑！”

“大人，哪还管的了章程？外头遭了雪灾，灾民都堵到城门口了！”杨力喊道。

“到处都是被大雪压塌的房子田地，饿殍遍野，难民无数。”

“这是史上都没见过的雪灾啊大人！”

李茂和呆了。

“户部那些人说灾情尚轻，怎么会那么严重？”

他一把握住杨力的手：“你从东北回来，我老娘如何了？”

“大人放心，老太太在城里，安排了人照顾，尚且无碍。”

李茂和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让杨力说东北的情况。

……

足足谈了一个时辰。

“怎会如此严重？那户部那些人……”

“户部尚书是忠顺王府的人，如今忠顺王守城门，他仗着自己是陛下心腹，不想让陛下知道些什么，自然容易的很。”

“朝堂也要起暴风雪了。”

……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杨力请示李茂和。

这会，李茂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沉思过后，他摆摆手。

“吩咐下去，所有人全都当不知道今日这回事。”

“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忠顺王府得罪不起。”

“左右灾民堵城，这件事瞒不了几天。”

“咱们工部负责营造，雪灾过后屋舍桥梁道路要修整，就算今日奏疏呈上去，多半也是让忠顺王的人拦了。”

“不如自己先准备着，一旦上面有旨意，咱们即刻便可做事。”

……

李茂和双目镇定，心中已有丘壑。

向署官咆哮暴走是一回事，大是大非面前，他有自己的责任。

只是——

他看向杨侍郎：“趁着现在还没事，这章程还是早点写了吧……不然他们都要笑话咱。”

杨力：“大人，雪灾面前，陛下哪还有心思修建行宫？”

“这上半年只怕都要救灾，户部赈灾首当其冲，更没工夫笑话咱们。”

“他们马上就要哭了。”

李茂和一听，大手一挥。

“那不写了。”

“咱们准备赈灾！”

“告诉王郎中，找到那位能人一定告诉他，我请他回来，厚礼待他！”

……

穆府。

穆皙站在慈悲堂的亭台上，听底下穆天青对穆管家事无巨细地讲工部衙门里的事情。

“李大人怕署官们回去憋不住泄露灾情，又给扣在了衙里。”

“政老爷真得在衙门里待许多天，咱们世子爷真是料事如神。”

穆管家听的津津有味，一张脸不苟言笑地盯着穆天青：“别在府里瞎嚷嚷，仔细林姑娘听到了着急。”

穆天青抱住自己：“这我自然知道，管家你太凶了。”

穆管家：……

穆皙摆弄完亭子上一盆开得艳丽的红梅，转身下楼，往自己的庸常居走。

还是那里清净。

路上碰到林黛玉和紫鹃娉婷而来，小姑娘手里正拿着前日他送的医书。

“世子爷有礼。”林黛玉一见到穆皙，就向他摇了摇手里的书。

盈盈一笑。

“我又要来叨扰你给我讲课了，师兄。”

真是调皮。

穆皙带她去了庸常居。

学了没一会。

外面穆管家来报。

“世子爷，荣国府宝二爷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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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人这么少？”

……

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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