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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祭牡丹认筹花石纲 怨冬梅踏空黑珠链

  • 作者:洞口笑笑生
  • 类型:耽美言情
  • 更新:07-01 11:23:36
  • 字数:35670

“你姑妈还管得你紧?”杜鹃这才开了口。

“哪里……我哪像他们空闲,明一早,单位里派工、跑现场都是我的份,又因为老管好客的缘故,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可不得宁静呢。”明仁盯上了她久违了的关切目光回答着。

还未进门,就听着屋里叽叽喳喳的嘈杂,秀梅似安慰着谁,道:“好了好了,明年找个机会,组织你们旅游去……这次歇业,也不是享乐的时候,进来的那几个,除了石榴有些工作经验,其他的都要加强培训……索性让那几个快到退休年龄的阿姨们提前回家去吧,秋萍,你可组织个欢送会……”

“好,”这是夏莲的声音:“这下可耳根清净了,这些个老阿姨,平日有事时帮不上忙,还净捣乱,一歇下来了,倒是串联的大好时机,准备帮倒忙呢,还是吴董英明,索性送她们家去,要拆台,拆她们自己家去……”

杜鹃将那明明是爱怜的目光一躲,将方向盘打了个转弯,又道:“难道他们日夜胡闹,都是铁打的不成?”

杜鹃点点头,露齿一笑:“真的?”说完,催着明仁下了车,隔着车窗向他摆摆手,然后倒车开走了。

明仁目送她向黑幕般的天际驶去,返身往二楼还亮着灯的小福楼走来。

明仁路过冬梅的办公室,就见案头摆着的玻璃小杯里插着几支野花闲草,她自己正拿着小楷笔埋头抄写着什么,知道此刻的她不喜被人打扰,于是往自己房门口而来。

光线又在她脸上暗淡下来,她嘴角微微翘起,冷笑道:“习惯了。”然后猛然踏下了刹车,明仁往前一看,车灯照着巡逻的保安,那保安手里还牵着一条狼狗,那狗突然狂吠起来,杜鹃神经质一般往明仁身上紧靠上来,明显觉着她浑身魂不附体地在颤抖,手抓着明仁胳膊生生地疼。

明仁回过神来,头探出车窗,见他是那个新来的陆水泉,就打了个招呼,他一看是明仁,就笑着收住狗的缰绳,让到一边……

车子离小福楼不远了,就在杜鹃肩膀上轻拍动了几下,问道:“怎么,上去坐坐,见见我姑妈?”

(严莉布局替明仁、朱星搭桥,冬梅坏了好事)

春华易醉坠香尘,

流落幽涧谁觅魂,

第三十七回祭牡丹认筹花石纲怨冬梅踏空黑珠链

杜鹃重新直起腰来,颇不好意思地道:“不了,这么晚,贸然见你姑妈不妥……”

明仁道:“也好,这些日子她也忙得够呛,精神不济,下回我们园子里搞聚会,我请你……”

明仁苦口婆心地编着幌子与管徳广周旋半天,才好不容易挂了电话,车子已进入百福源大门。

一上车,杜鹃就将那件外套往车后座一扔,身材还是那么地婀娜,浑身流淌着风流……明仁坐了副驾驶位子,一路之上,明仁偶尔瞧她,是一脸怅然若失的神情,并无主动搭话的意思……车窗全闭,明仁闻着一股甜丝丝的幽香隐隐约约地吸入,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手上缠绕了几圈黑油油的小珠串,脖颈里也挂着同样的木珠串,只是又多了一块精雕细琢的木牌子,又不好问她要来看,不免窝着感慨与惆怅……

车开得飞快,离石船镇越来越近,明仁口袋里跳响的手机声打破了车里片刻的宁静,是管徳广打来的:“明仁,怎么这么早走?刘项他们都念叨着你……快过来,这上半场结束,下半场还未开始呢,继续着呢……”然后手机里一片鬼哭狼嚎的飙歌声,最嘹亮的是刘项酒后那个标志性干嚎,歌唱他和他的祖国。

明仁一时语塞……

杜鹃没减速,径直朝前开去,望着就在眼前的晓福楼,问:“你晚回去,你姑妈会等你么?”

秀梅“咯”、“咯”笑着道:“你这个毛丫头,乱拍马屁,这些事都随了你心愿了?这筹备礼仪课的事索性也交了春杏和冬梅吧,省得你整日里喊‘累死了’、‘累死了’,好像有多忙似的。”

明仁进了门,众人都只扫了他一眼,继续玩笑,秋萍坐在秀梅斜对面,这时不冷不热道:“是呀,谁见着我们这种单位能忙得累死的?我们这儿只有被人背后捅刀子、编闲话气死的……”

夏莲正黏糊在秀梅的身边,瞟了一眼明仁,道:“喏,真正的大闲人都在他们单位呢,他们那些领导啊,除了贪酒,平时也就关心个花呀、草呀的,听说还要申请绿化工厂呢。”

明仁听到此处,内心大发感慨:这话倒是被夏莲说准,这袁建业好的就是花花草草,最近还安排他们部门制作一个观赏用的大铁鸟笼,准备引进些野雉鸡、野鸽子等禽类……不过,明显觉察出夏莲话里有话,就争锋相对道:“姑妈,您就是偏袒夏莲,你看,她老是一耍滑头,您就放松了她……”

秀梅眼斜上一斜,装着醒悟地样子看着夏莲那张圆圆纯纯的脸道:“还真是的,刚才还编排了你的活儿,怎么换人了……我倒成锦鲤鱼了,咬上了你这小滑头的鱼钩了?”

夏莲握着秀梅的胳膊轻轻摇动着,糯糯甜甜地道:“那再组织个钓鱼活动、插花活动什么的,您不是要让那些新来的学技能么?索性天天换着花样让她们长知识呗。”

秋萍不由捂嘴偷笑。

秀梅这才正眼看着明仁,虽然满面笑容,却紧盯着他,说出一番稀奇古怪的话来:”我正有同感呢,寻思着就是要好好改改这供应局上上下下的老酒文化,哪怕天天钓个鱼、插些花、学礼仪、听音乐……不怕你们出花样,就怕你们想不到,我执掌这儿一天,就得堂堂正正弘扬一天正统文化,横竖这种企业要养人,也不能养着一帮子整天肉骨头敲鼓——昏咚咚的人!”

明仁此时觉着自己面部神经抽搐起来,真恨不得找个门缝儿钻进去,秋萍的脸冲向面前光洁照人的地板不发一声,只有夏莲吐着舌头朝她与春杏做着怪样……

明仁正想往里屋去,秀梅在他背后又道:“你明天早些回来,我们约了去园子里祭拜花神。”

“花神?”明仁觉着奇怪,问:“园子里供了神像了?”

“这倒没有,你帮我捧上我屋里攒香灰的那只乌盆,我们去拜拜那株新挪动过来的百年牡丹,刚才秋萍说得对,我们常在园子里行走,敬敬花神、避避邪也好。”

“姑妈,您还信这个?”明仁嘴角挂出一丝冷笑。

秀梅早把目光收到了秋萍她们身上,答道:“所谓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秋萍几个见时间也晚了,也起身告辞,最后走的是冬梅,她对秀梅道:“吴董,我看还是请吴校长写那些字,我真怕拿不出手,贻笑大方。”

“他哪有这闲工夫……你要有些自信,我看你写的就不比他差多少,也让人家看看,我们员工队伍里不缺人才,冬梅,你呀,说什么好呢?这谦虚也不能过了头,该出手时就得出手,青出于蓝还胜于蓝呢。”

冬梅没再谦逊,无声无息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管徳广无精打采地坐着发呆,小燕和明仁都退出门来,却见吴良鑫揣了包东西正往娄光的屋里钻,他最近混到了管理岗,考出了业余的专升本,往娄光这块儿正走得勤呢。

明仁下到班组,就听石船镇当地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正抓邱家那两小子呢,连红洞镇都派了警察过来支援,部队也来了,好几百人呢,登了对面的岛子正搜索着呢,听说有人举报的,这两小子可有船有枪的……”

“这两小子再不投案,看样子凶多吉少了。”

“这老谢都放出狠话了:宁可升不了分局局长,也得弄死这两小子,为他那个宝贝儿子报仇。”

明仁在班组里泡了多时,已近中午,于是径直往食堂而来,半路正遇着小燕和柳溆晃悠过来,三人对视一笑,小燕伸着食指搭着下巴,斜眼问明仁道:“你和老管昨晚去了哪?难得他如此无精打采,整个早上都坐着打呼噜……”

明仁也不知她何处得知自己和老管昨晚在一起,只能报之一笑。两女孩嘻嘻哈哈地一路跟着他,一进食堂门口,小燕凑近明仁耳边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明仁顺着她使眼神的方向望去,见管徳广早早地正埋头吃起面条来了,明仁也觉着奇怪,这管徳广每日中午必要等到厂级领导开饭时才过来,今日必有急事……管徳广低头吃了几口,又抬头四处张望,一眼看见明仁,忙招手示意他过来,等明仁靠近了,管徳广急吼吼道:“快吃饭,吃完了跟我走。”

明仁早习惯他这德行,买了饭菜过来,就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姑妈刚找过我,你猜怎么着?”

明仁明知道管徳广有爱故弄玄虚的毛病,索性装着傻傻地望着他。

管徳广又是一脸神气,咧着嘴道:“还记得那个袁大头、袁老板么?”

明仁疑惑地点点头。

管徳广厌烦地将没吃几口的碗往边上一推,一抹嘴又道:“这小子又运了几卡车假山石孝敬你姑妈来了……我联系了老华,还是那几个工人,我们搭老华的车,他正在办公室等我们呢。”

明仁也觉着意外,不过本来想早走,也省却了请假了……明仁也觉着昨晚酒喝多了,胃此时还有些隐隐作痛,也丢开了饭盆。

等管徳广、明仁他们急匆匆赶到华德顺办公室时,只见老华却笃悠悠地坐着啃着最后一个精致的小花卷,桌上的一个碗里还有麦片、牛奶的残迹,看着管徳广急匆匆的模样,笑道:“不着急,老邱他们还在吃午饭呢,车子也要检查检查。”

这时旁边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姑娘忙上来收拾碗筷,明仁一瞧是甄鉴的女儿甄洁香,因为只见过一、两面,也不好意思多攀谈,相视笑笑而已。

明仁问管徳广:“你就吃这些当午饭?”

“吃不下啊,老啰,饭量下来了。”华德顺在那副眼镜片后面挤着丹凤小眼,抽了张餐巾纸抹抹嘴。

“饭量上不去,你酒量不降反升。”管徳广见他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的,只得一屁股坐在待客的沙发上,话里带刺道:“连小刘他们那些小青年都输了你。”

甄洁香将几个碗收到一块儿,也忍不住道:“老华的酒量还有话说?恐怕小青年都不是他对手,今天还来抠我们当午饭的小馒头,准是昨晚吃多了,这中午清清肠子呢。”

华德顺也不反驳,反而开颜笑道:“我看这小馒头挺精致,正好没胃口,拿几个垫吧垫吧,减减肥……”说着,华德顺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啤酒肚。

甄洁香见开他玩笑也不生气,又道:“垫吧垫吧,晚上好继续喝?什么时候在你座位旁放个酒缸才好……”

“哎,正好……”

甄洁香招呼着明仁坐下,端起收拾好了的饭碗出去了。

“听刚才提货回来的驾驶员说,这渡口、码头连对面的岛子上都是部队和警察,听说打死人了,还有一名警察受了伤,就是,就是你姑妈的学生,叫什么剑峰的……”华德顺指着明仁道。

管徳广和明仁专注地听着华德顺继续分析道:“还听说那个邱总刚进去还硬挺,可老谢亲自一审,全都招了……”

管徳广笑着插了一句:“这回不是他那宝贝儿子被暗算了,能赤膊上阵么?那老谢做所长那阵,什么硬汉能抗过他审的?”

三人顺着这话题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气,甄洁香又端了满满一盆剥了外皮的柚子进来,客客气气地让大家吃,管徳广抽惯了烟,对水果零食也不上心,明仁也不好意思先动手,华德顺拿了一块便往明仁手里一塞,道:“正是吃柚子的季节,多吃点。”

甄洁香也拿起一瓣,剥了里面那层皮,递给管徳广,管徳广这才接了吃了几口道:“我就怕这层层剥皮,麻烦,哎这柚子甜酸正好,水分也多……好像不同寻常?”

华德顺道:“客户送过来的,只他们当地小批量种的金香柚,还记得么,当年老王带我们去那儿考察,路边不是有两种柚子么,这种小的贵过那大的几倍,就是这种。”

“如今品种可多了,还有红瓤的呢。”甄洁香回到自己那个堆满吃食的办公桌,又拎起一袋小包装零食递给明仁,明仁当着众人也不好意思接,那华德顺挤眉弄眼地道:“吃吧,吃吧,你不吃,她不高兴呢。”

甄洁香回过味来,在华德顺胳膊上轻轻拍打一下,红了脸将包吃食往明仁手里一塞,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见管徳广、华德顺还笑咪咪地看着自己,就对华德顺道:“跟你请假呢,明个组织看电影呢。”

华德顺板起了那张领导模样的脸来,道:“你看看你,一周里就今天见着你,不是年青人搞活动,就是什么组织看电影,我连要做个奖金单子都找不着人。”

甄洁香先见着老华突然板了脸,倒有些发愣,马上听他忍不住说出后面这一句,就回复了娇态,道:“发奖金了?那今天就做么,不行,那我先进来发了钱再去么。”

华德顺这才把脸皮松弛下来对着明仁、管徳广道:“你看一说发钱把她高兴的……你们也有份,卖了那些废旧物资,卞老板(卞飞出现)额外送了些消费卡,请示了老王……就各相关部门几个主要管事的分了算了,可别外传了,特别是娄光他们……”

他说到这里,马上收了声,因为门外传来琐碎的上楼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口已出现了那天负责吊运假山石的驾驶员、起重工,绿萝的父亲邱火耷拉着脑袋踟躅在门口,闷闷地抽着烟。

管徳广正想招呼他,华德顺却拉拉管徳广胳膊,道:“是该出发了,明仁姑妈该等急了。”

众人入了百福园,明仁看着那些卡车都整整齐齐成一列纵队排在停车场上,上面果然是各种古模古怪的山石,其中有一块如升腾的蘑菇云,那袁老板和自己姑妈正站在那儿,明仁走近了,就听那袁老板不时吞咽着口水,面对着秀梅,眼睛却勾勾地望着秀梅身边的秋萍和冬梅介绍道:“……这就是著名的云窝石……我点起烟来试过,货真价实,您要是不满意,就退,我连运费也不找您……”

秀梅见吊车和驾驶者都到齐了,不免对急步上前的管徳广、华德顺拜托了一番,又把明仁叫到身边,对他道:“等会儿仪式散了,你和冬梅去你严莉阿姨跑一趟,后天那礼仪课的老师得敲定了,她如果坚持要自己来,你也别推脱了……正巧,刚才王董来电话,下周我要你请假的事儿,我也一块儿说了,他满口答应,我等会儿再跟管徳广说一声就行了。”

“下周真有大事?来什么贵客?”明仁欣喜地问。

秀梅警觉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再说,你快去捧了那个香炉进去。”

等明仁从小福楼捧了遮着红布的乌盆下来时,秀梅就亲自引着吊车和车队,明仁和闲杂人都坐了钟心驾驶的电动车,一路往园子里进来。

车子拖拖拉拉地蛇行在那条并不宽敞的柏油路上,那几位运山石的驾驶员看惯了家乡的山山水水和各式园林,毫无惊异,管徳广也对这些花花草草向来提不起兴趣,只有华德顺睁大了眼睛恨不得将自己变成照相机将这一路风景都装了进去。

车队缓缓入了一片静静的梅林,众人见着一座水晶般透明的空(总一个“空”字)馆舍坐落其间,呈个“凹”字,面南背北,门前一个大大的空水坛,院中一角散落几株芭蕉,另一角随意点缀着一丛细细的秀竹,真是:

禅房四壁空,

雨打芭蕉疯,

缘见灵鹫在,

心犀一点通。

秀梅下了车,招了钟心关照几声,冬梅又把剩下几个要去的地方说给了他,钟心沉稳地点了头。

管徳广已经按耐不住,程序早就了然于胸,今天还能错过这个表现机会?他大着嗓子吆喝起来,也不管有人听没人听的,两手开始张牙舞爪地指挥起来,那华德顺照旧微笑着往后靠了靠。

那老邱今天如同蔫了的秧苗,由着管徳广胡来,起重工穿完钢丝绳,吹了几声哨,那老邱都没反应,还是管徳广大着嗓子吼了几声,做了几个夸张的手势,那老邱才算看见,吊臂缓缓运作起来……

留着钟心照看着,秀梅领着明仁、秋萍一干人等往湖边走来。

从这里绕出梅花林,路过成片的杜鹃花地,依旧回到柏油大路,再走人字小路,就来到聚福楼正门,这时就见门口已齐齐整整站了数列百福源的员工,大多来自农村,一听秀梅搞了个入园敬花神的仪式倒是大得人心。

这春杏、夏莲让她们规规矩矩地都等候在此,队伍的最前列除了春杏、夏莲,还站着若兰,那楼宇前面早设下一张供桌,桌前正站着闲云、野鹤两位法师,此刻正垂首恭立,秀梅毫无声响往若兰边上一站,其他人也各寻自己的位置,只有明仁往供桌前一站,轻轻放下那个乌盆,轻轻正了正方位,又轻轻揭了红盖头,朝着那乌盆先拜了一拜,然后轻轻退下,站到了秀梅身后。

秋萍此时正站在职工队伍前列,与秀梅对视了一眼,秀梅摇摇头,秋萍才面对职工威严地扫视一遍,露了露还算满意的神情,缓缓往明仁身边也站了过来,两位法师听着周围鸦雀无声,就开始念动经文,众人顿觉清风拂面,佛音袅袅,如呀呀般的儿歌自由心生,一派祥和纯净之气。

秀梅为之一乐,信步上前,从供桌边,先拿了一叠外圆内方的纸钱,冬梅随后跟进,从供桌地下抽出一只铁脸盆,帮着秀梅把纸钱往盆里散开,又将一张黄草纸在蜡烛火上引燃了,递给秀梅,秀梅拿了轻轻往盆里纸钱上触碰,瞬时燃起大火,秀梅、冬梅往后退了一步,众人默默注视着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佛音越来越响,仿佛随着这火焰的舞动而颤动起来,往空气里、清风里、云层里四射,人人觉着一股热流从心而生,顺着热血往周身沸腾……秀梅从放置在桌角的几把香里抽了三支在红烛上点着了,握在手里朝那株古模怪样的百年牡丹拜了三拜,然后轻轻退回自己的位置,接着便是若兰也照样做了……

轮到春杏时,站在明仁另一边的夏莲对春杏轻声道:“你看我粗心的,来那么些人,每人三支,那两把香恐怕不够,况且那小香炉里也插不下了,我看每人拿两支烧烧吧。”

明仁差点要笑话她了,不过还是忍住,轻声提醒道:“烧单不烧双,哪有烧一对的道理?一人一支吧,一心一意好。”

“对。”春杏点头认同,她上前果然只抽了一支香点了,冬梅在一边看着也明白了,轮到她也是照葫芦画瓢儿。

那些职工一排排挨着个儿也照做了,不一会儿,那乌盆里已被密密麻麻的插满了。

最后一位却是阿金嫂,她手里拿了一根短短的树枝,先在那脸盆里将那灰烬又拨旺了,嘴里念念有词,好不容易将香棒插入乌盆后,又恭恭敬敬地跪在供桌前拜了三拜,冬梅扶她起来时,她那两个裤膝盖已沾满了灰泥,冬梅要拍,她却不让,只等离了供桌远远的,这才由白藿帮着拍打干净。

两位法师也颂经完毕,众人见完事了,都松松垮垮了下来。

秀梅让秋萍命众人散了,自己却等在供桌旁,这时就见钟心陪着袁老板过来。

钟心抓紧上供桌前敬上一支清香,秀梅朝着他背影笑了一笑。那袁老板滚动着两只小眼珠子轧出了苗头,听说是敬花神,觉着新鲜,免不得也厚着脸皮同秀梅商量了,去烧了一支结缘香,眼睛却心猿意马地瞟着几位留下陪伴秀梅的那几位俊俏姑娘……

“我等这些香燃完了……你和冬梅先坐我车去你严阿姨那儿吧。”秀梅对身后的明仁和冬梅说道。

明仁木衲地回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领着冬梅走到电动车旁,却见着那位起重工边伴着老邱,边埋怨他道:“看看你,不是那老管大声吆喝,把你喊醒,不差点把我们给摔死?没发号令,你就起吊?”

“唉,我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鬼使神差的……像中了邪似的。”老邱嗅着新鲜空气,人也恢复了常态。

起重工见明仁他俩突然出现,就问道:“咦,刚才你们说赶着去举行什么仪式?”

明仁随口就将祭花神的仪式简单说了,又问起老邱怎么回事?这起重工一拍老邱肩膀,大声悟道:“噢,对了,如此重要的日子,你怎能不去拜拜?这百年牡丹是移来的神物,你女儿在园子里做事,你又常来常往……”

老邱为之一振,附和道:“也是啊,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撞了花神……我不能错过,去!要去!”说着,也顾不得那起重工,就往小路里窜进去。

那起重工对明仁笑道:“我也去拜拜……头香捞不着,烧一支平安香也好。”

明仁、冬梅在路旁静静等着,好一会儿,钟心和绿萝才过来,钟心这回没有上电动车,道:“刚才出了些小插曲,如今没事了,让绿萝开车吧,我还陪着他们另几处安放假山石呢。”

当着绿萝的面,明仁也不好提她父亲刚才魂不守舍之事,电动车一路开着,就听着车轱辘碾压的响动……等换上了绿萝的轿车,明仁主动坐了她边上,绿萝才道:“谁爱和你并头坐着,后面去!”

“你这一路都没开口,可有心事?”明仁嬉皮笑脸地坐定了,那冬梅早往后排一坐,绿萝想踹了一脚过来,见明仁快速入座,做好了防守反击的准备,无奈地发动了汽车。

开了不远,明仁见冬梅在后排垂下头闭目养神,就问绿萝道:“等你好长时间才出来,遇到你父亲了?”

“别没话找话,坐稳了。”说着,绿萝一脚踩了下去,车子飞快加速起来,明仁这时就见一位熟悉的身影驾驶着一辆摩托也相向飞驰而过,又在他们身后一个急转弯,想跟却终于没有跟上来,明仁一眼就认出那是谁,就听绿萝嘴里喃喃道:“就像湿手粘上的面粉团,甩都甩不了。”

明仁趁机试探道:“这说明他心直,认准了目标不回头……”

“直你个头,认了你这个目标才好呢。”

“哎,我是男的,就算变成一个女人,瞧我这副尊容,人家能看上?”明仁说着话,朝绿萝作了一个撅小嘴的鬼脸正逢绿萝这几天拿了老蔡的漫画书解闷儿,心有灵犀地被逗乐了,道:“我是男人,这样的卡通‘美女’也不敢要。”

绿萝见阿三并未跟上来,就将车速渐渐放慢了,话瘾也上来了:“我父亲这几天睡不好觉呢,村里都在传,居然推他接手姜河大酒店的事。”

“这是好事嘛,一旦当了大酒店的老总,那你就是老总的千金小姐,车也不用开了,等相亲的排着队上门呢。”

“放你的狗臭屁,如果有那好事,我父亲还会发愁?你们知道什么呀,那个公司真正集资的都是全村受那个邱总逼的,只占一小部分,其他都是东借西挪的,一旦接手,吃不着肉,还要惹一身臊,等着一帮子债主跟着屁股后面转呢。”绿萝平了平嗓子又说:“以前有那老家伙撑着,那些人送钱上门都排着队,如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别的不说,这几天石家、丰家(姜河村三大姓:石、邱、丰)的人都闹着退股呢,传着我爸要接手,天天借故拜访,都赖着不走,这滋味你们可知晓?还说风凉话。”

绿萝见明仁真的大气不敢出了,就道:“我父亲有些胸闷缺氧的毛病,今天,我看他就挺难受的,哎,跟我说说话,受累我爸这事,我这几天也没睡好,等会儿我开车打盹了……”

明仁也笑了,道:“怎么着,想把我们也带沟里去?我想这袁老板着实好笑,做生意都主动上门了,如同那新鲜事物——网购,以后恐怕下个订单,他就乖乖地送货上门了。”

“那家伙色眉鼠眼的,我可看不顺,如今这商人怎么都长着这么副标准尊容,不是吴董气派大……换了我要么狠狠压价,要么索性将他赶走。”

“我正跟你想得相反,那商人长得慈眉善目的才可怕呢……起家的时候,哪个都是外表看着光鲜靓丽,其实西装瘪三(就是讨饭吃么)一个,就如当年被捧的邱总,问题不是都摆在那儿?可谁敢质疑?何等风光?如今倒了,人人都往他脸上吐唾沫星子,不是奸商像,也成了奸商样了。”

“我看你姑妈结交的朋友中就有这种人呢,别的不说,就说今天要去的观岛国际,以前倚靠着供应局,到处插手,规模庞大,如今一剥离,才多少日子,你看就门可罗雀了,那严总向来夸夸其谈,高大上的样儿,谁知也是拿了一屁股银行债堆出的业绩,目前听说到处拉合作伙伴呢。”

明仁听着她肆无忌惮地提到严莉,只有笑着听的份了,从反光镜里看着冬梅闭目,于是朝窗外望望风景,竖起耳朵听起汽车里轻轻放出欢快的《爱拼才会赢》的曲子来……

撒在车前方的光线在西沉前再次回光返照般变红变亮起来,绿萝戴上了墨镜,见明仁无动于衷久了,就招惹起他来,道:“今个过去相亲?那朱小姐可是不好惹,有次我送史大姐和她去商场,见她与服务员闹矛盾,打人耳光呢。”

“她从小就这样子,现在还算改了些,唉,本性难移,改也难,我怎么会送上门去?我又不是受虐狂,今天是去拜访她母亲,有正经事儿。”

“那还不是未来的丈母娘,还瞒我?”绿萝侧脸阴阳怪气地朝明仁笑了笑。

明仁心想这事百口莫辩,不如不理她,谁想这一路往观岛国际的路途还特别长,过了千莲区,进入西门镇地界,明仁才开始解释道:“与严总联系,请个教礼仪老师,好好教教你们规矩,收收你们骨头,公司做大做强就得有模有样,尊卑分明,再像我们厂里那样,上上下下整天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再说,开酒店就要评级,哪能土里吧叽地招待四方来宾?”

“说实话了吧,什么学礼仪、长点文明细胞都是假……我看就是要整人了。”冬梅在后排听了这话睁了睁眼,不过马上又闭上了。

绿萝开着车根本没注意,嘴里继续乱开无轨电车……车子逐渐远离了市区,两边田野树木多了起来,明仁借着夕阳的余光,看着路边晚归挑担的农民,一派金澄澄野水横桥的景象,不是为了赶时间,真想下车一路逛去,看看他们的担子里到底收获些什么,也是挺有野趣的。

车子将一片片田野、一排排树木飞快地扔在了后面,驶过了一座西式雕花石桥,绿萝放缓了速度,避开了两条在路中央乱窜的土狗,明仁已望见远处群茵环抱中的观岛国际那些建筑特有尖顶的黑影了……

迎接她们的首先是一个巨大花坛,上面是白色晶白石雕就的三匹呼之欲出的脱缰骏马,在落日的余烬下,如灰沉沉的怪兽朝车顶上压来,绕过花坛,半圆形的巨大拱柱大门就豁然呈现在他们面前,可惜的是门洞里已是一团灰暗了。

绿萝摇下车窗露了露脸,那保安似乎认出了这辆车和绿萝,没待多啰嗦,就打开电动大门放行了。

冬梅从车子刹动的微弱震动中醒了过来,终于开了口:“绿萝,别去主楼,是后面的一号楼,门前有一匹狼的那栋。”

明仁调侃道:“一匹狼,还七匹狼呢,那是母狼与子。”

绿萝马上顶着明仁道:“母狼不假,那边上就一定是儿子?不是女儿?”

明仁脸一红,想着与她真真是缠不清。

绿萝开了一段中轴大道,离着那尖拱大圆柱的主楼近了,明仁仅见着二楼有几间光亮,刚想仔细看看,却转上了一条弧形斜路,绕过几棵高大乔木,路又直了起来,越过一座石桥和开阔的草坪后,幢幢小洋房映入了眼帘,明仁根据散布的稀稀拉拉的灯光,估摸着入住率不过十分一二而已。

绿萝见着中央有一栋奇特的古堡式建筑,就直冲过去,果然见着那个狼与子的雕像,嘴里嘀咕道:“我最好别见着那个什么朱儿、星星的,你看她那副嚣张的劲儿,慈眉善目的朱老总怎么生出这么个宝贝货色来,除了她母亲,别说那些自甘围着他们转的人,连她父亲都一不顺意被她灰孙子般地一通训,见了她,你可别自讨没趣啊。”

明仁一下子觉着脸都热了起来,道:“我,我怎么自讨无趣了?”

“就前几天,你和群群吃完饭先出去的那天,她马上就不乐意了,撩筷子,摔碗的,说她的发菜羹里出了根头发,害得夏莲、紫薇被秋萍数落一通,今天你可吃完了再走,别惹出了大小姐大发雷霆,害苦了我们这些底下人。”绿萝见楼就在眼前了,一个急刹车就在弯道的斜坡上停住了。

站在正门口的就只有严莉与朱星两人,台阶下远远的站着几位看不清面目的服务员模样的人,这严莉见车子停着离自己还差一大截距离,主动拉了朱星迎了上来,明仁见状也赶紧下了车。

走近一瞧,这母女俩穿着如同姐妹装,严莉和朱星都穿了光鲜鲜的丝绒晚装长裙,只是一位着了紫红彩,一位套了亮黑色,严莉胸前戴了白金链子的白玉配饰,弹眼落睛的是朱星的颈脖怎么会黑白分明?原来挂着一串乌黑润圆的黑珍珠,明仁记着就是她过整生日,自己姑妈花了不菲的价格购买的,幸亏那串更为出色的翡翠珠链被自己雪藏了……明仁盯着朱星颈脖发愣之际,严莉朗朗地发着笑声,那只细皮嫩肉却毫无血色的修长手掌伸到了明仁面前,似勾似拉的捏住了明仁的手指头,面对手足无措的明仁连声道:“怎么好久没来了,阿姨这儿都盼着你和你姑妈呢,怎么?秀梅都忙成那样了?”

明仁也不知如何应对,严莉看明仁身后还有冬梅,就一手牵了明仁,一手拉了冬梅,眼珠还不闲着地朝台阶下那几个自己手下转悠,喊道:“哎,别愣着,替我招呼一下小绿萝,到楼下小包房里,好好替我陪着。”

那几位得了这命令,都围着绿萝上来,绿萝一看其中也有严莉的驾驶员,都是老熟人,也不客套了,把钥匙都丢了她们,找地方吃饭聊天去了。

严莉也不放放手,那朱星难得贤淑而又含羞地半低着头,提醒道:“妈,外面又凉又暗,楼上说话吧。”

明仁心想这二楼倒是从没上来过,自己和姑妈每次来,都是前面那栋主楼,连这儿楼下严莉的办公室也很少来,更别说楼上……只记着进过一次严莉的办公室,那布局总一个大“字”印象:大尺度办公桌、大高背老板椅、巨幅油画、大型沙发等等,今天这从未去过的二楼向来藏藏掖掖的,也不知豪华到何等地步。

明仁这样一想,把来意憋了肚子里,老老实实跟着她们通过走廊,转弯抹角来到一个小型全不锈钢电梯门前,严莉拿出一张卡刷了,众人上了二楼。

严莉一上楼站定,不等明仁探头张望,就要朱星陪着他和冬梅四处逛逛,这倒正合明仁心思,就抬脚跟了朱星,那冬梅不表态,严莉就顺水推舟地拉了她的手往一间房里进去了。

二楼没有了底楼那种巨型水晶吊灯高挂的走廊,转而是壁上都嵌着用玻璃框封着的七彩石,透过那些薄薄的石片亮着七彩灯,两两相对,给昏暗的走廊照明。

明仁趁朱星不注意,想凑近了看个究竟,却已经来到东南角的一间屋门口。朱星回眸望了一眼明仁,明仁缩回头来,朝她咋舌一笑,朱星眼里刹那闪过一丝鄙夷的神情,又低了头也摸出一张卡在门口晃动一下,那门就开了。明仁跟着她一脚踏上了一片柔软的织花地毯,那上面绣了一圈缠枝花边饰,中央凸显一幅七彩牡丹图,明仁想起自己姑妈刚装修那间办公室时,也想着要采办波斯手工毯,一问价,也犹豫了,后来还是咬牙才订制了一幅,大小也只及这块的一半。

朱星见他站在门口边,只顾盯着地毯观望,就伸出那只经验老到的玉手,往明仁胳膊上一勾,道:“发什么呆呢,来看看我的卧室。”

明仁顾不上厅里满目罗可可风貌的家具,被她身上的一阵子奇味异香和那只勾魂的玉手引动着往里屋挪去……

朱星的闺房也不小,中央拋着一座六尺大床,镂禽雕兽的巨型床靠背上有一幅油画,画着一位与真人差不多大小的女子半身侧面像,那女子半边脸被淡红色丝巾遮掩了,羞怯地垂眉顺目,人们只能从她白皙柔嫩的半边脸庞去想象她的美丽了……明仁的目光深深的被那女孩捻动着丝巾一角的两只玉手指尖儿所吸引,盯着看看,又回过头来瞧瞧朱星的手,自己的手臂上泛起陈旧的刺疼记忆,勉强笑了,朱星腾出那只被明仁柔情蜜意望过的空闲之手,伸开一指在明仁的胳膊上一点,道:“你傻呀?傻笑什么?”然后那只摇着明仁胳膊的手和那只点过明仁胳膊穴的手指儿一下都抽了回去,曲着身体往梳妆台前转椅里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二郎腿一翘,露出藕白的一线玉腿,抖上几抖,摊出一只如玉手掌,眯着眼睛道:“参观参观吧,本小姐的闺房怎样?”

明仁小心地往屋中央走了几步,放心地四处张望起来:

朱星的身后就是靠门口的梳妆台,此时那面布满星星点点花形边饰的梳妆镜就像替她做了背光一般璀璨夺目,那梳妆台上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尘不染,偌大的桌面上一只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朵黄玫瑰,配着满天星作陪,梳妆镜上方高挂着一幅虬劲有力的大字书法:智慧武装头脑。明仁不用看落款,就知道是她舅舅严四宝的手笔。

明仁的眼珠又移向墙角,那里有个布满曲线花纹的玻璃大厨,里面摆满了各式簇新的西洋小玩意,中间显眼的地方摆放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和自己、肖百链、群群、娇娇的最新合影照,她被簇拥在中间,正远远地打量着自己,明仁浑身仿佛起了鸡皮疙瘩有些不自在,于是顾不上细看,就移开了目光,转向窗口方向,就见两块淡色紫荆花纹的落地窗帘柔柔和和地半遮半掩住那窗窟窿外无尽的灰暗。

明仁收回目光,刚俯视到朱星脸上,朱星站起身来道:“参观完了,比你那几位群群、娇娇妹妹的绣房如何?”明仁的目光挣开她那双紧射在自己脸上的鹰眸,往那个玻璃装饰柜望去,见那橱柜的角落里居然还有几本书,明仁向来对书感兴趣,就趁她盘问自己时,盯着看了几眼,看清了其中两本厚厚书脊上的书名:《厚黑大全》和《黑四姐》。明仁也曾看过这两本书,心里想,如果换了群群、娇娇她们,倒是可以随心所欲地问问观感。

朱星见他反复注视着那玻璃厨,心中一喜,猜着大概自己挑选的那张明仁与自己的贴身合影吸引住了他的眼球,于是又搭住明仁的手臂道:“该吃饭去了,她们可等急了,你什么时候想来看,还不是一句话?”

两人回到外间,明仁看着那整套白地金彩的沙发、橱柜,问:“你把家都搬来了?你们那套房子我记着才刚装修,不住了?”

“市里那套房子还不是给了我哥?我们订了你姑妈开发的那个小区别墅……我们也是暂时住住,等你那儿交房了再说。”

“什么风把你们也吹了过来,那儿开盘几个月了,也卖不了几套,离着市区又不近……”明仁有些糊涂起来。

“嘿嘿,那可是我们的小秘密,你也别多问了。”说到此处,朱星伸着另一只手在明仁胸口安抚了一下,声音也变得如小草般柔嫩……

明仁见厅里的一角还配着一座奶白色的钢琴,琴盖正开着,又问:“你还弹琴?倒是新鲜,也没看你公开弹过么?”

“你可小看我,从小我琴棋书画哪样没学过?这钢琴我还考过级,不是我妈后来逼着我要考大学,如今舞台上说不定就有我的影子呢,这琴可是玫瑰阿姨送的,珍贵着呢。”朱星的目光近看更是炽热透亮。

明仁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张琴,嘴里嘀咕道:“她也送了我姑妈一张,她哪来那么多闲钱呢?”

朱星鼻子发着“哧”的一声,斜眼也望了望那座钢琴,道:“你以为都是她买的,就不许是别人送的?她还是我学琴的启蒙老师呢,住市里的时候,我舅舅和她常来往,一个教我弹琴,一个教我书画……你猜猜我儿时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欺负我呗。”明仁脱口而出。

“去你的。”朱星那只手有力地在他臂膀里推了一把,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握了老拳在明仁胳膊上一锤,道:“跆拳道!我练到了黑带呢。”

明仁装着迷糊,摇了头:“我不信,我看你是练飞爪的。”朱星懵懵地看着明仁,明仁笑道:“要不怎么老拿指尖儿、铅笔尖戳我们呢。”

朱星笑着低了头,明仁看她羞羞的样子,身上如有一股暖流射过,在自己心里泛起一阵波动,只有饥饿、寒冷时才有的抖动,不由自主两人越靠越近,明仁见她萌萌地眯上那双有些生威的大眼,唇儿微闭,壮了大胆猛给她额上一吻,朱星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巴不得严丝合缝地搂作一团……明仁因着她嘴里一股淡淡的薄荷烟味喷出,有些不适,也不敢进一步在她香喷喷的脸蛋上盘桓,谁想朱星等了半天明仁也没如胶似漆地黏糊上来,只得一下睁开了眼,挣开明仁的手臂,有些不悦道:“小点劲,脸上的粉儿都褪了。”说着返进内屋,抽开抽屉,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里翻出粉盒,(露了馅)开了盖,夸张地拿出粉饼在涨红的脸上似乎要遮盖一片狼藉。

两人整顿衣冠离了朱星的小巢,来到严莉、冬梅的那间厅堂。明仁一入其中,就觉异常宽敞,屋中央横贯一张十人坐着也不挤的胡桃木大餐桌,四套银制的餐具已经摆放妥当于一角,在三个巴洛克三叉烛台的照耀下,严莉、冬梅安坐一隅,冬梅正翻动一本文件夹,严莉一旁指指点点、断断续续地讲解,见了他们拉着手进来,不由欢欢喜喜地起身,一边吩咐侍立的服务员上菜,一边招了明仁坐她身旁,反让朱星隔着她坐了明仁另一边。

趁着服务员还未上菜的功夫,严莉拿了那本冬梅交还过来的文件夹塞在明仁手里,和蔼欲亲地说道:“大才子,帮阿姨看看,后天给那些土包子扫扫盲,这些内容她们可听得懂?”

明仁觉着屋里一热,往身后看去,靠墙是个燃气壁炉,正跳动着诱人的蓝焰,靠墙一边还放着两张黑不溜秋的躺椅,脱了一件外衣,交由服务员挂在角落边木雕夸张黑奴的衣架上,听严莉说话,思维有些僵硬,只得先坐稳了,接过那本东西翻看起来,寻思片刻,问道:“听姑妈说,另请老师来讲,怎么阿姨您亲自授课了呢?”

“啊呀,你姑妈这事提得急,再说我这阵子也空,我可了解你姑妈手下那帮人的水平,恐怕那些专家拿腔作调的讲得深奥了,她们听不懂,又叽叽喳喳的闹,我来上礼仪课,压得住,朱星兴趣也浓,这回我让朱星请了假,陪我一起来。”严莉说到此处,将手伸在服务员送上的玻璃水碗里优雅地沾上一沾,拿白色小毛巾擦拭过,见明仁才刚翻过一页目录,不由笑道:“瞧我,你们都该饿了,这是副本,你拿回去吧,顺便让你姑妈看看,也提提意见。”她马上收了笑脸,对身后那些收洗手盆而手忙脚乱的服务员道:“直接上热菜热汤吧,机灵着点,别弄撒了。”

明仁舒了口气,将到手的本子又移交冬梅收了,身旁的朱星脉脉地注视着明仁,发话了:“我还替我母亲准备了幻灯演示,光空口讲怎么收得住那些乡巴子的心?你可怎么谢我?”此刻,严莉笑吟吟地望了望她们这对小年轻,挥挥手让服务员启开窖藏多年的陈酿。

明仁洗过手,抖开餐巾压在面前的盘子下,顺口答应着,这时开始一道道地上菜了,朱星擒着那瓶暖人身、醉人心的佳酿给众人斟酒,只有冬梅含笑摆手拒绝了。

席间,屋里静静的,三文鱼、银鳕鱼、不知名的甜蟹肉和切成几段还嫌大的明虾,鲜嫩的芥兰段和七彩蔬菜色拉,轮流传上桌来,都十分对了明仁的胃口,不过,明仁就觉着身后似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怯怯地呡着酒,拘束地嚼咽,小心之中再陪着小心……明仁也硬着头皮抬起过几次头,看着她们三个都是偶尔动动刀叉,互相笑笑而已,严莉即便说话也不过寥寥数语,又是些客套,明仁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菜上大半,酒已三巡,严莉似乎也觉察着过于寂静,就对明仁和冬梅各看一眼,道:“你姑妈托我找些专家指导指导,让百福源上个等级,这回可巧了,我约定了著名的胡苹——胡老师一起来,她可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与几大评级机构都熟,说得上话呢。”

明仁心想这事早听姑妈说起,只是托了她日久,今天突然谈起……正好来了芝士蛤蜊汤,朱星见了一同附上的白面包片就摇头,非要来黑麦切片,明仁趁势也要来一份,又说冬梅吃不惯面包,要来米饭,严莉笑着对明仁道:“呦,这倒是我没考虑周详。”然后让服务员撤了多余的面包片,吩咐她们一一照办,并关照上来的米饭一定要热一热。

严莉掰了一小片面包在汤面上蘸上一蘸然后用那只优雅的兰花指擒着放进朱唇里,见众人都坐定了看她,于是也不见怎么嚼动,就吞咽了,顺手在餐巾上捻干净手指,自言自语道:“最近有些胃胀气,睡也不香……你们吃,小年轻多吃点,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我这儿啥都有。”

明仁拿汤勺小口吸了几口汤,抬起头见严莉早搁了手,慈祥地望着他,于是拿了餐巾抹抹自己的嘴,小声问道:“这专家听着耳熟,是不是胡琼花的女儿?”

“是啊?你们认识?”严莉诧异地盯着。

原来,前几天秦羽跑来探望秀梅,(怎能把他给忘了)顺路对园子察看一番,小憩时,听着秀梅要找酒店评级专家,也推荐了一位叫“胡苹”的专家,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这儿还等着呢。

明仁只怪自己多嘴,解释起来还费周折,索性道:“是听说的,年纪轻轻已是评级专家,我姑妈也只在与韩姨、胡姨聚会的场面上见过一两次面,没法细问,正苦于没人搭桥认识这位专家,这下好了,阿姨既然熟识,最好。”

“妈,别谈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了。”朱星看着服务员送来了一道锡纸包裹的秘制小羊排,不由娇滴滴地提醒着,又命一位半道跟进来、染彩发、戴耳环、看着温柔俊俏的男青年道:“天星,你帮我把隔壁音响房开了,等会儿我和明哥哥要唱歌呢,先拿了那张白金唱片《假面舞会》放着,不过声别太响哦。”

严莉笑着介绍道:“我的干儿子满天星,艺校毕业的高材生,只是刚实习,在跑龙套,最近我候个时间要把他推荐给栾导、胡编她们……来,叫哥哥。”

那男孩与明仁恭恭敬敬打过招呼,并未坐下,而是垂手答应着朱星,出去了,果然过了不久,拿了一叠唱片过来,走到明仁身后那壁炉旁,明仁借着烛光这才看清这个燃气大壁炉嵌在假墙里,周围那些雕花木板是暗门,他开了壁炉上方中央一扇大门,里面露出成套音响来,他抽了一张唱片放进碟仓里,响起了靡靡细细的音乐声来,他仔细调了调音量,低头站到了朱星与严莉之间,谁想朱星一抬眼见他站得离自己如此之近,不由横起秀眉,撇起朱唇,训道:“总杵在我边上像根电线杆子,难道没有别处可去了?”

那男孩刚才还顺眉顺目讨好地笑着,这会儿真恨不得从地缝里钻了进去。

严莉制止了朱星,道:“我都认了义子,你爸爸都不说什么,好歹也算你干弟弟吧?”又回头慈爱地问他道:“还没吃晚饭吧?”

那男孩赶紧说吃过了,严莉把慈祥的目光暗示了他一下,挥挥手让他出去,那满天星只得收起沮丧的漂亮脸蛋儿,夹着圆浑的屁股蛋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

朱星对这位常有事烦着严莉的什么干弟弟根本不屑一顾,此时对着明仁,居然亲自剥了锡纸,露出一块烤的得焦黄的羊肋骨递到明仁手中,又用她那双蒙上了柔情蜜意的眼睛紧紧勾着明仁那惊讶的双目,非看着他啃下那一整根不可似的。

等上了远渡重洋而来的冰淇淋、异国他乡飘泊来的水果,只有明仁忍不住还动动刀叉,其他人都木然坐着,桌底下朱星的脚尖有意无意地触碰过来,明仁一愣,此刻那位俊俏男孩亲自托了米饭和两份烤得香喷喷的黑麦面包片进来,朱星等他东西放下,转脸给他一个干瞪眼,男孩赶紧转身消失了。

冬梅吃了几口,就搁手了,朱星也只掰了几片脆皮,就丢了。

明仁吃得正香脆,脚下又挨了朱星一脚尖,抬头与她对了对眼神,终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就听朱星发声道:“妈,我和明仁哥哥要去隔壁唱歌呢。”

严莉笑道:“鬼丫头,又要显摆你那套宝贝音响?别和你明仁哥哥耍小性子啊。”这严莉又对边上的服务员道:“你们收拾东西吧,我们不吃了,关照小满,让他照料前面大堂去吧,这里就别操心了。”朱星又朝明仁丢过眼色,明仁乖乖地跟她站起身来,于是她们俩在严莉慈霭的目光护送下去隔壁的另一间音响室去了。

那严莉又关切地问起冬梅要不要也跟了去时,冬梅早就打定主意陪着严莉,于是摇着头,脸上挂了微笑道:“刚才那本备课笔记上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好请教阿姨呢。”

那严莉将脸做了块不严实的铁板样儿,假装不悦道:“怎么不叫我寄娘了?当年你若兰姨把你和娇娇带过来时,都叫我寄娘,如今大了倒没听你叫了?阿姨阿姨的多见外?”

冬梅被她一埋怨,含羞叫了一声“寄娘”,严莉这才转嗔为笑,拉了冬梅的手双双坐到了那两张暖烘烘的躺椅上,亲自选换了一张《今夜无眠》的唱片,服务员送过两杯现磨喷香的咖啡,灭了烛台的火光,打开昏暗的顶灯,然后都退得人影不见了。

“讲道理、讲规矩、讲礼仪是我们观岛国际的立足之本……”严莉伸手拿过一个遥控器一按,那靠椅往后伸展了一下,发出低低的滚动声,原来这是个按摩椅,严莉给冬梅也示意一番,冬梅还是拘谨地探身坐着,凝神静听。

严莉不再客套,闭起眼睛仰靠在椅背上,让臀部、背部下被欺压的那些滚滚球全方位、无遗漏地轻轻按过自己身上每个穴位,让全身心彻底放松起来,道:“我接手的时候,这里比你姑妈那里还乱,所谓老的无规无矩、犟头倔脑,新的无知无识、木头木脑……我闭门思考了一个月,通了局里的路子,拿笔钱一腔头让那些老资格的买断滚蛋,争议很大哦……剩下那些合同工可没那么客气,该辞的辞,该罚的罚,所谓没有方圆不成规矩嘛,我就亲自培训,招人,直接用上那位胡老师推荐来的洋顾问,按着国际接轨的正规标准,拗正路子,苦了整整三年,这才兵强马壮呢……”

冬梅心思缜密,听到此处,轻声问了一句:“那你这三年怎么过来的?”

严莉一顿,轻声笑着,左右挪动了一下身子,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块专业管理的料子,秋萍、春杏她们野路子出身哪能和你相比……唉,当时也是个机遇,上面要求我们大力发展,所谓:扶上马,送一程……不过学管理,也不是一天两天学得会的,胡老师她们协会和我们观岛国际搞了个培训中心……”严莉说完这段,一般人至少得奉上一句诸如:能量大、路道粗之类的奉承话,谁想这冬梅毫无动静,严莉也说倦了,枕着一曲“真的好想你”,头靠上了按摩椅,手儿软软地垂了地,遥控器也滑落在灰暗的地毯上……

冬梅等着这张唱片放完,见严莉鼻息连连,只能就着黄黄的光线仔细翻阅那本讲义,见里面举了许多深入浅出的实例,看样子严莉也着实花了一番苦功……

冬梅也终于感到了倦意,捂着嘴哈欠连连,这时音响里响起了抑扬顿挫的男高音《今夜你无法入眠》,等他唱到激昂处,那严莉身子如前几番蠕动了一下,很快又鼾鼾地一动不动……

冬梅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将那本子和几片唱碟反复翻动几次,音响里那高音正颂扬太阳的光辉,唱到极致时,猛然嘎然而止,然后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角落传来钟的滴答滴答声……

“会……干你们这行也挺幸苦的,不到深更半夜也不得休息?”明仁侧看着她,大概是明亮路灯光线一闪的缘故,只觉着她脸上突然一片惨白……

石几林泉明月在,

翻身一悟是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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