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自从进了璇玑宫，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若说当初只是靠着一腔孤勇和年少时的惊艳来接近润玉，那在璇玑宫经过这么些年的邝露已经将年少时那份心动转换成了心疼与守护。

过去的大殿下在邝露心中只是一个惊艳时光的少年，他或许委屈可怜，但对邝露来说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像。可邝露入了璇玑宫，她真切的感受到了润玉的委屈，天界众仙对他的忽视，她受润玉所受的孤独，体会润玉所受的清寒。每一天，邝露都觉得自己更了解润玉一点，可每多了解一些，她就越心痛。润玉依旧遥不可及，他美好得就像一个一碰即碎的梦珠，邝露不敢造次，她想守着他，为他倾尽所有，哪怕心里酸疼，那酸疼中也是有着一丝甜蜜的。

润玉极聪明，苍寒的话他如何不懂。身在天家，手中如果没有权势，怎么护得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几千年来，璇玑宫并非没有真心对润玉的，可他们总是很快就失去踪影。年幼时的润玉或许不懂，可如今的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多少年来，唯有一个邝露拒绝了天后还能安全待在他身边。这并非是因为天后顾及他这个儿子，发了慈悲之心，而是因为邝露出身不凡，她的父亲乃太巳仙人，即使天后也要忌惮三分。也因为邝露不过是在璇玑宫做一个小小仙侍，于大局无关紧要，天后懒得动她罢了。

“难道……是我误会了苍寒仙上？”邝露有些不安。

天后荼姚，倒行逆施、树敌无数、残害生灵……

我要她身死神灭，永世不得翻身！】

润玉身处布星台下，眼前是静谧的夜空，可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嗯？”

“您要……要小心。”

润玉对她淡淡一笑。

润玉自担任夜神以来，向来都是一人一兽渡过漫漫寒夜，可如今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不离不弃的女子。

“殿下，邝露今天看见你与玄灵仙上在下棋……”

邝露的声音唤回了润玉的神思，他愣了愣。

无垠的夜空清冷而寂寞，即使繁星点缀也只让人感觉无尽的孤独。

这就够了……邝露心想，她愿做扑火的飞蛾，用尽全力只为守护她的殿下。她没什么本事，力量也很弱小，可至少……她能站在殿下的身边，替他挡一点深夜的寒风。

【只要夜神点头，苍寒粉身碎骨也将助殿下得登大位！

那日她去玄苍宫不过是被月下仙人半路拉了壮丁，让她去给苍寒送些吃食，却没想到正听见了苍寒和穗禾的谈话。

润玉摇摇头。

邝露一向对苍寒很有好感，她自从在璇玑宫当值以来受过苍寒明里暗里不少照顾，也觉得苍寒实在是个平易近人的神仙。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润玉说，“今夜星已布完，邝露你先退下吧。”

润玉留给邝露的永远只有背影，邝露却甘之如饴。

可是锦觅却是水神长女，水神的身份比太巳仙人高得多。也正因如此，所以天后绝不会容忍锦觅安然嫁给自己。上万年来，润玉从未争过，他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愿争也不敢争。眼睁睁的看着权谋心计皆不如自己的旭凤名传六界，战神之名响彻天下，润玉又何曾没有嫉妒过。

旭凤优秀，难道他就差在哪儿了吗？

润玉有父母等同无父母，有亲人等同无亲人。虽是天界大殿下，天帝长子，却无时无刻不有寄人篱下之感。他曾经也抱有期待，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聪明，父帝和母神就会分一些注意给他。

润玉不贪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没有，从来不曾有过。

只除了年幼时，天帝曾为他启蒙过半年时间。那半年，大概是润玉记忆中挑挑捡捡唯一能稍微慰藉他的回忆。可是神仙命数，动则千万年计，那短短的……微不足道的半年温暖，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中已经被孤寒渐渐消磨。

到了后来再想起，润玉已经不清楚那段时间的真实经历了。因为回忆了太多次，在脑海中添加删减，现实和幻想交织，润玉已经分不清了。

【只要殿下愿意，苍寒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润玉又想起苍寒的话，可他是怎么回答的？

【放肆！】

这当然是润玉能给她的所有回应，即便母神容不下他，即便父帝视他为棋子。但润玉心想，千万年来，总还……总还该有一些真心的。

他愿意放弃一切，只要锦觅，若是能做个不问世事的逍遥散仙也是极好的。

润玉这么想着，脑中却突然闪过苍寒的脸。

苍寒很美，美得凌厉又美得淡漠。第一次见她的人却总是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样貌，因为她身上的气质太浓重了。冷、孤寂又带着坚韧不拔。

润玉也总是忽视苍寒的模样，从前不上心时，想起她来只记得一双平淡无奇却又暗含深意的眼睛。如同黑夜里一片看不太清的寒潭，让人忍不住深究。如今再想起，苍寒的形象已经在润玉脑海中十分清晰了。她如同一滴水中浓墨，平凡无奇却又变换莫测。又如同她的寒血剑，表面的清寒或者温和下隐藏的是沸腾的猛火。

这双封着烈火的双眼在听见自己回答后立刻熄灭了光辉。

【你不想当天帝？】

【润玉所求不多，天帝的命运润玉怕承受不起。】

苍寒突然就愣住了，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非常奇怪，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我明白了……】

苍寒最终说【那你便……开开心心的活着吧。】

润玉觉得苍寒很奇怪，她对他的态度太离奇了。就算对战穷奇是她故意而为，可幽冥之怒六界无人可操控。忘川怨灵会腐蚀灵体，她也毫不犹豫就拉住了自己的手。自己被穷奇打伤，她却偷偷为自己疗伤，甚至不惜耗费灵力。如今甚至对着自己说出要让天后身死神灭的话，却毫不担心自己会揭发她，也不担心自己将这些话泄露出去。

她凭什么有这个自信，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会与天后为敌？

润玉对苍寒越来越好奇，而解开这个秘密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彦佑再上天界，本来是为了看水神与天后反目的好戏，要是能顺便打听点什么消息就更好了。可惜他被一些琐事拖住了身，等到了天界时锦觅润玉的婚约已经传遍了天界，水神也未和天后反目成仇。彦佑只能叹了口气，感慨运气不好。

可谁知道运气更不好的是他上天界时竟然被守在南天门的破军给发现了踪迹，要不是鼠神突然出来为他解围，彦佑可就惨了。

“少主不是不让你再来天界吗？”鼠仙皱着眉头。

彦佑甩了甩头发:“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你故意让锦觅在寿宴上现出了真身，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啊。”

鼠仙叹气:“若不是你将锦觅带走，当日在九霄云殿上天后和天帝必然反目，则大事可期也。”

彦佑冷哼一声:“锦觅乃我挚友，本就不该被拖进这些恩怨中来。”

“现在多说也无益，好在我们的目的也算勉强达到，其他的自有少主决断。少主机智过人，有勇有谋，恩主若是肯多听她的……唉，今日我借下棋之事试探了洛霖，他直言拒绝了。没想到堂堂水神即使知晓了当年的恩恩怨怨也不肯放手一搏，仍旧要站在天帝那边，或许千万年来逍遥自在的日子已经将他的骨头给磨平了。”

彦佑忍不住反驳:“水神当年是何等人物，就连天帝也让他三分，如今别人只不过不愿意牵扯进这些是非之中，怎么就说他没了志气？”

鼠仙无意与他争辩，况且他与洛霖相交多年，心中也是敬佩洛霖风骨的，便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既然洛霖不肯为我们所用，那以后便不必给他送信了，不对……如今天后已经对你我起了疑心，我得赶快回去将那些信销毁。”

可惜鼠仙还是醒悟得太迟了，他回到住处才发现，那些交通诸仙家的信件已经不翼而飞。

“遭了，你赶快离开天界！”

“那你呢？”彦佑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自有办法。”

鼠仙虽然如此说，可他们刚逃到南天门便被夜神火神联手拦住了。

几番争斗下，两人很快败下阵来，鼠仙为了保护彦佑一掌将他击落下南天门，又用灵火珠偷袭旭凤，可惜并未得手。

“灵火珠，”润玉看着掌心的法器，“看来上次在南天门与我交手，又趁旭凤涅槃陷害他的就是你？”

鼠仙虽被刀剑临颈却并不慌张。

“到了天帝面前，我自有分说，不过如今且先待我换身衣服再走。”

“殿下……”邝露声音轻颤。

“不错，今日我试探了她一下。”

邝露有些紧张:“那……她有没有伤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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