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了。”彦佑突然出现在润玉身后，望着苍寒离开的方向不停地拍着胸脯。

润玉回过头去:“是你，怎么，你还想从本殿手中把灭灵箭抢回去不成？”

“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呵……”

润玉自嘲的冷笑，他一直知道自己只是个生母不详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旭凤如同烈阳，他就如同污垢。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了解他。漫漫千万年的孤独如影随形，已经深入了他的骨子里。邝露说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不知那些只是表像。润玉无人教导，唯有书籍是他唯一的良师益友。润玉从书中学会了君子之道，也一直严格要求己身，可有时候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不遵规矩，就像旭凤一样，一样随心所欲一样无所顾忌，可他不能。人生而不等，旭凤是天子骄子，润玉是丑陋污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眼看润玉神色不善，彦佑十分怕自己成为了他出气的靶子，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可是躲在一边看得一清二楚。

以后的日子仍旧如常，润玉很少能见到苍寒倒是透过观尘镜默默注视锦觅的时间增长。润玉看着锦觅和旭凤渐生情愫，又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如同在看一场荒唐的闹剧，可笑的是他也正是剧中人。

润玉很难受，可烦扰他的并非这一件事。他大概天生命不好，总是孤寂寒冷也总是惆怅难解。润玉又一次去了省经阁，又一次展开了那副画。

画中女子踏浪捉鱼，笑意盈盈，细看之下竟然有两分神似锦觅。

润玉目光一动。

彦佑再接再厉:“难道大殿下就从来没怀疑过你为何不记得幼时的事，也从来没想过……为何有人，肯心甘情愿的护着你？”

润玉看向彦佑:“……你说的是谁？”

没过一会，润玉也跟了上来，他一身清寒神色也不甚开朗，可哪怕此时有些失魂落魄却仍旧自若从容。

“玄灵仙上。”润玉对苍寒点了点头。

“大殿下。”苍寒对他笑笑。

该回天界了，可今夜月色甚好，苍寒想多走两步，便自己出了王府独自在月色下漫步。

彦佑轻笑:“大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若你有心便随时找我，不过最近不行，三个月后吧，听说北边海族不安分，想必天界很快就会派兵出征。到时候她不在，我才敢冒险一试，否则小仙这身蛇皮恐怕就保不住了。”

润玉便回了天庭，璇玑宫仍然冷冷清清，就连邝露也被他放了假。润玉独自坐在院中，仰望着漫天星河，回忆着和苍寒结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话音落，身影散。

润玉没说话，苍寒便了解的点点头。

“那苍寒就先行一步了。”

“别别别……谁想要那东西啊，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润玉的生活孤寂而无趣，可他仍旧想好好活着，等待那一抹属于他的光。他本以为锦觅就是他的光，所以哪怕使用手段也要留下她。润玉害怕水神因为和父神母神的恩怨而解除婚约，所以才诱导锦觅说喜欢他之言语。润玉何等聪明，锦觅情窦未开待谁都一般无二。他知道旭凤心仪她，可锦觅却是自己四千年前便定下的未婚妻。旭凤喜欢锦觅，锦觅却并不爱他，如此，他留下锦觅又有何不可？

他们本就名正言顺，岂非顺理成章？

可是……他却始终留不住……

三月之期很快到了，苍寒果然接到天帝之命带兵出征。润玉却始终犹豫不决，反而是彦佑按捺不住找上了他。

站在洞庭湖边，润玉忍不住心慌。

“大殿下不觉得这里很熟悉吗？”

“我应该……觉得熟悉吗？”

彦佑叹了口气:“一切谜底都在水下，要不要解开全看殿下了。”

润玉慢慢往前一步，鞋尖刚刚沾上水他就控制不住的心悸。

见他转身就走，彦佑不由得叫住了他。

“大殿下可要想好了，如今很多事是箭在弦上，彦佑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却不想她们因为一己私欲而葬送洞庭湖数万水族。如果大殿放弃这次机会，下次小仙可无法保证能再带你来一次，我那……姐姐，心思缜密，手段高明，若她不想，殿下只怕永远也无法知晓过去的事。”

润玉身形一顿。

彦佑提高音量:“如果小仙所料不错，我那姐姐初上天界时一定试探过大殿下，彦佑不知殿下说了什么使她改变了计划，可是……这变化还不如没有，她要做的事太可怕了，与之相比干娘不过是些小手段……如今恐怕也只有殿下能阻止她们了。”

润玉还是走了，他怕，所以犹豫不决。

邝露看着在落星潭边的润玉忍不住问。

“殿下……为何不开心。”

润玉的声音很轻，出口便消散在风里:“邝露，你记得幼时的事吗？”

“自然记得。”

“不开心的也记得吗？”

邝露回忆了一下:“没什么不开心的啊，就算当时觉得难过，后来再想起也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

润玉便不再说话了。

邝露最看不得润玉如此模样，说来好笑，小时候虽然无忧无虑长大了的所有开心与难受却大多都来自眼前的人。她忍不住安慰他:“殿下，人生如同一串念珠，由开心和不开心串成，日后回头看也不过都是释然罢了。”

如果真的如此……那倒好了……

润玉轻叹了一口气:“邝露……你愿意陪我到洞庭湖走一趟吗？”

邝露的声音永远那么坚定:“殿下无论去哪里，邝露都愿誓死追随。”

洞庭湖一如彦佑带润玉来的那天一样风平浪静，有了邝露的陪伴润玉似乎也稍微安心了一些。可是越往深处走，润玉就越是难过……这洞庭湖如此熟悉，仿佛每一个角落都依稀留着过去的影子。每走一步，润玉就会想起幼时的一些事来，他想起来了……他如何被一众水族厌弃，如何被剜角剥鳞，如何希望……成为一条鲤鱼。

润玉的伤痛在簌离不肯认他时达到了顶峰……

“你走……你走……我不认识你，簌离早就死了……你走……你走啊……彦佑……彦佑！”

簌离闹得太厉害了，彦佑有些放心不下，便进去扶住了她。

“干娘，先服药吧……吃一些，你也能好受一点。”

“不……我不，滚开……”簌离一下打翻了药瓶，“红鲤……红鲤去哪儿了……让她过来，让她过来！”

润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孩子。

【鲤儿，别害怕，有我保护你。】

润玉想不起她的模样，却知道她是谁——苍寒。

也只能是她了。

润玉失魂落魄的回了天界，开始跟邝露讲述他想起的一切。

“可是……”邝露面带疑惑，“殿下是怎么忘记小时候的事呢？”

润玉一怔，是啊……这样痛苦的往事……他怎么会忘呢？

“是……”润玉有些头痛。

“是什么？”邝露问。

“是天后！”

润玉想起来了:“原来……原来不是母亲抛弃了我，是我丢下了母亲！”

润玉再次赶到洞庭湖时，一切都变了……

洞庭湖外设下了强大的结界，就连润玉也无法轻易破解。

“殿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润玉也有些心急，他离去不久洞庭湖就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难道是天后？

润玉正想破开结界，却突然想起了手上的人鱼泪。或许……是她回来了……

人鱼泪是先天至宝，带着主人的气息，竟然真的可以穿透结界。

洞庭湖中还是那么安静，可却时不时的响起一声痛苦的惨叫。

润玉走进后才发现，彦佑背对着他跪在云梦泽门前，身后站着两个黑甲人正朝他身上挥鞭子。

“我不服……”彦佑一身是伤，嘴上却仍不服软，“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觉得我有错，你已经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无人回应他的话。

润玉捏了个隐身诀，越过彦佑走进了云梦泽的大门。

“娘……吃点吧……”

幽暗的屋里，朦胧的纱帐掩盖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不吃……红鲤，你知道吗，鲤儿回来了。”

“……我知道……娘，是红鲤的错，我太纵容彦佑了，他又对以前的事情一知半解……”

“红鲤，”簌离的声音满是痛苦，“你说……鲤儿会不会再也不认我这个娘了？”

“或许……不相认反而好一些……”

簌离的眼角流下一滴泪。

“娘，”苍寒握住了簌离的手，“你放心，一切有我……灭族辱母夺子，一桩桩一件件红鲤绝不会忘，迟早有一天，我会将荼姚带到太湖云梦泽，一刀刀剐了她，用她的血告慰龙鱼一族的众灵。也会将太微拉下帝位，那个位置，他不配！”

簌离点点头，又猛的抓住苍寒的手，声音变得尖利:“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旭凤，你为什么不动手？红鲤……红鲤，你帮娘杀了他，我要让荼姚那个贱人也体会失去儿子的痛苦，红鲤……红鲤你帮帮我。”

“娘，”苍寒提高了些声音，“吃药！”

“我不，”簌离突然发了狠劲，“你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贱人的儿子了，啊……你说话呀！”

簌离一巴掌打在苍寒脸上。

润玉猛的一惊。

“娘……”苍寒被打了一巴掌却没什么惊讶的模样，只是目光十分疲惫，“别说胡话了，吃药吧。”

因为那一巴掌，簌离也安静了下来。自从龙鱼一族被灭族后，她就总是这样，时常控制不住自己。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疯起来了却是谁也不认。

苍寒喂簌离服了药，然后为她盖上锦被。

“娘，睡吧……今天红鲤守着你。”

润玉看着苍寒挥手熄灭了屋里的灯光，然后招出一支短笛。

缥缈清灵的笛音在云梦泽响起，缓缓的安抚着簌离的心神。

润玉记得这首曲子……以前……在云梦泽时，苍寒也为他吹奏过。

有好多回忆在润玉脑中浮现，可都残缺不全，他记得苍寒却不记得她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什么会叫簌离娘亲，他记得自己是为什么离开云梦泽，却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寻死。

有太多的谜底等他揭开，浮梦丹带来的影响却迟迟不肯将最后的答案告诉他。

彦佑眼珠一转:“大殿下，我知道因为鼠仙的事你一直对我心存怀疑，可其中的纠葛实在复杂，我是说不清的，如今灭灵箭已经出世，各方势力就更加纠缠不清，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话，或许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

润玉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苍寒已经走够了。

“今夜月色甚好，若不是多喝了两杯有些头晕，苍寒一定要好好赏赏，大殿下是和在下一起回天界，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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