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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阴阳同审 上

  • 作者:月老波波
  • 类型:仙侠情缘
  • 更新:09-29 23:06:55
  • 字数:19352

因此,此行之前,当然是一向擅长如此的关清垚,分别取了我们的头发与指甲。

随后,她便将冥府早已筛选出来人选的头发与指甲,混合进了那其中。而以符纸与这经过了融合的头发与指甲焚作灰烬,再辅以煎好的汤药,那足能以假乱真的易容之术,便就完成了准备。

而就在我那般嫌弃的注视之下,那府君老儿便又匆忙咽了一口热茶。

只见,那似乎并未察觉到盏中温度的家伙,其舌尖刚一触到那茶汤,他便立即惨叫了起来。

只要我们几人将那汤水饮下,我们的面容便会被成功替作他人模样。

我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乃是亘古不变之理。

我当然知道,不以貌取人,至少是为一大美德。

我这样不断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却偏是在又一抬眼望向那府君老儿的一瞬,我终于开始相信,这原来不过又是一个梦境罢了。

只见,那男人双目无神,头顶华盖,身披玄色广袖长袍。

见我们几人凭空出现在这空旷的殿内后,他竟像是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偷一样,赶紧将自己本是斜靠在软榻之上的身形摆正。随后,他立即将嘴里似乎是吃掉了一半的食物,一口咽下。而咽下后的一瞬,他又像是被一口噎住了一般,下意识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就望着眼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切,我不禁露出了一脸的嫌弃表情。

就在我亲眼见到那四只小鬼的一瞬,我便意识到,李青木那家伙虽也不肯主动联系我,他却一直守在暗中。

而我肯过去主动见他,则不过是因为我实在太想确认他的无恙罢了。

可谁知,当我真的见到他们之后,我竟就又会不自觉在意起了那一晚被隐藏到了至今的真相与秘密。就在这其中,顾南之是一心都在笃定着,我一定就会是最终害死李青木的凶手——我甚至可以断定,不肯对我信任丝毫的他,除了对我的利用,一定还有其他。

谁又能想到,这时隔多日的再次重逢,会让我的心情复杂到极点。

就对于他真正身份,我想,只要是长了眼的,都必然不会不知。

但即便是在得以无法无天的梦中,我也不会想到,那堂堂统领管辖整个冥府的「泰山府君」,就是我眼前这个浑身肥肉,既似小偷又似小人,还兼备了低能弱智与猥琐的中年大叔啊!

而作为阳寿未尽的活人,纵然是在「泰山府君」亲佑的「森罗殿」,我们也不可任由旁人瞧见了我们真实的面容。

怀着这样极为复杂的心情,我幽怨而绝望地望着「森罗殿」里的一切,心里可一点都没有因又要开了眼界而生出的欢愉与激动。

但事实上,这次的两界同审,本就是破例中的破例。

虽心有不愿,但当时的我,还是跟着一同喝下了那口感极其恶心的东西——分明就置有「法身」的顾李二人,都已相继身先士卒了,那我的推诿与抱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等我偷偷睁眼的时候,我的眼前便已是满目皆为金碧辉煌的宫殿了。

约莫是过了半晌,又以其广袖遮了面的府君老儿,这才清了清嗓子。

随即,他故作出正经的模样,兀自甩动了一下袖子,并颇是郑重地开了口:“诸位,一路过来,辛苦了。诸位在天枕村的英勇付出,不仅是替天行了道,我更是欠下了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待陪审结束后,我必将遣人厚待诸位身在冥府的先辈。”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我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即便因那热茶,他的舌头有些肿胀,他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那高台之上传下的声音,竟真就能洪亮与浑厚到,整个殿内都充斥了他的声音——分明,这「森罗殿」是如此之大啊。置身于其中的我们,都会被显得仅是能如同蝼蚁一般大小。

如此,压根儿不必我费神丝毫,我便能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同时,我还能清楚地感到,伴随着这仍旧能回荡在殿内的话音的,正是一道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压迫感,很快,就让我感到呼吸困难,也让我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绝非是梦。

因此,我立即便止住了自己心中原还是在“感慨”着的话语。甚至不禁为此打了一个寒颤的我,更是收回了原本四处张望与打量的眼神。

而很快,那个男人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那天枕村所发生的事情,原是上一任府君手中的案子。一是恰逢职权更替,二是那陈卞安生性狡猾,后来再未犯事,时间一长,即便是冥府,也再没了追诉与羁审他的权力。”说罢,他便兀自在空中挥了挥右手。

没过上几秒,因他的那一记挥手,这整个殿内,便骤然响起了一阵宛如地摇山动般的响声。紧接着,两旁本是遥遥相望的墙壁,竟就向中间飞快地聚拢了起来!

震惊之际,我急忙稳住了自己跟着一同摇摇欲坠的身体。

等我再回过神来,我这才错愕地发现,这个本是大得出奇的正殿,几乎就是抬眼之间,便缩减成了一个刚好合适的空间。而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这一时之间,我竟真就与那府君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了。

我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却不想,那高台之上的男人,竟在向我挥手的同时,对我命令到:“这正殿缩成如此大小已是极限。不如你来我身边好了,免得听你这么小声的话语,还要费上诸多心神去听。”

听了这话的我,下意识便想开口回绝。

可忽然,我又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于是,我迟疑地伸手指向了自己,并不解地开口问到:“我……我?”

他则立即反问到:“不是你,还能是谁?”

而那一刻,无数个疑问,便旋即冲进了我的脑子里:他难道是能听得见我脑子里想的东西?为什么他就非得让我去他身边?难道是因为顾李二人之前做过的「卦梦」?还是说,因为他听见了我心中对他的嘲笑和嫌弃,他想要伺机公报私仇?

如果他真的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那这无疑会令人感到十分恐惧。

同时,他对我的目的与胁迫,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能做到毫不遮掩。难道说,我身边那些我曾视作朋友一般对待的家伙,真的背着我,早就和他互通有无过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偷瞄了一眼一旁那恍若就是傀儡一般,站在原地而依旧面无表情着的众人。

但很快,俨然失了耐心和兴致的府君,又开口催促到:“苏不忘。”

而望着他那在华盖之后愈加阴沉的脸色,我本能地又后退了半步。

随后,强行故作出镇定模样的我,这才向他质问到:“为什么是我,只是我?”

这话音刚落,立在他身旁的老者,便旋即睁开了其原本微翕着的双眼。紧接着,从他那浑浊不堪的眸中,所立即迸发出的凛冽眼神,则似离弓的利箭一般,稳稳落在了我的身上。与此同时,一旁的田思举,也急忙伸手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

事实上,连田思举都知道,这样的质问,逾了分寸和规矩,又何况是我?

只不过是,对于府君这样的质问,或者说,是对于冥府的打听,其结果对我说来,显然要重于其权力与地位对我的胁迫罢了。而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我甚至借来了刚刚忽又活络过来的田思举——我急忙望向他,并煞有其事地抱怨到,“天枕村里,明明大家都是出了力的啊。”

听了这话的田思举,欲言又止过后,便又匆匆别过了脑袋。

而那高台上的男人,则是朝着一旁的老者挥了挥衣袖。紧接着,俨然便又来了些兴致的他,向前俯了俯身,并不疾不徐地开口说到:“你所好奇的,你至少要先上来了,才会有机会看清真相。”

听了这话的我,犹豫片刻后,还是俨然认命一般,快步到了他的身边。

在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座上地府君和其身旁的老者后,故作出不以为然模样的我,又冷冷问到:“所以,我是要跪下么?”

他则侧身看了一眼我,冷冷回应到:“坐我旁边来。”

可不知怎么搞的,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我竟就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正有一只看不见而又充满了力量的手臂,死死按着我的脑袋,竟就在无形当中,令我跪在原地,而再动弹不得半分。

我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老者,很快,我便从他脸上的神情之中,得到了这一切背后的答案。

可还不等我再说些什么,台下便忽然传来了李青木的声音,“她只——”

关清垚则讪笑着抢过话去,“不过是要你坐下罢了,来福姐姐,你干嘛要跪下啊?”

而紧接着,倚在软座上的府君,便跟着一同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给这小姑娘说的我啊,怎么就被吓成这样了啊?”抖了抖周身肥肉的他,一手便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小丫头,我都胖成这样了,难道我看起来还这样不和蔼可亲?”

被迫坐在他身边的我,却冷着一张脸,不愿再回应丝毫。

眼见着从我身上再找不到任何乐子后,抖着一身肥肉的他,只得缓缓敛了笑容。随后,他又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并在重新端坐起了身子的同时,开口说到:“劳烦诸位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说罢,他又扭头望向了一旁的老者,“你把当值的判官都叫过来,今日无事的阎罗也一并请来,一起审审这苏女侠拼死抓住的家伙。”

那老者听后,赶紧侧身搭了话:“十位阎罗和十六位当值的判官,统共二十六位,早已候在殿外。”

府君则急忙激动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开口催促到:“那赶紧叫进来啊。”说罢,他伸手取了块桌案上盘子里的糕点来,并神情真挚地望向了我,“你要不要也来一块?你们上面的甜品,啧,真的是……”

我瞥了一眼那桌上的糕点,急忙摇了摇脑袋。

可谁知,那渐渐在我眼中,再没了个正经形象与模样的府君,在胡乱朝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后,竟轻声对我威胁到:“你应该感到开心啊,是我,是整个冥府对你有所请求。”说罢,他便故作无事发生一般,神情淡然地望向了台下,“你若愿意留在这下面,替冥府再出些力,替自己积些阴德,总好比你再回去上面继续混吃等死得好吧?”

听了这话的我,当然是震惊无比。

我猜到了这次陪审绝不简单,我猜到了那个家伙一定别有用心,但我怎么会知道,我会被威胁,要留在这个全是死人的冥府当中!?而他选中我的原因,又怎么可能是看上了我的能力——该死的,这样大的冥府,他不会是要借我的手,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彻底慌了神。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想要向台下的李青木出声求救。

可那率先将其识破了的府君,则又戏谑地开口说到:“区区一魂一魄罢了,若是我要遣人替你寻回,不还是一盏茶的工夫?”

而这话语之中,我很确定,其中是其毫不遮掩的,就宛如是权倾天下之辈与身俱来的神武与威严。在其仿似是不假思索的话语之下,很快,我便鬼使神差地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骤然响起的一阵尖厉却异常浑厚的锣鼓之声,才令我猛地回了神——

殿前贯通了整道墙壁的木门,从左到右的,依照精准到秒的节奏,忽就被人从外一扇接着一扇地推开了。而那将木门上的花格尽数覆盖的白纸,似乎是特制的,在那木门被一扇扇打开后的一瞬,殿外那依旧如同泡影一般五彩斑斓的阳光,便一如暴雨坠地一般倾泄进了殿里。

那梦幻无比的光亮,更是在青灰色的地板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方正却又尖锐的光区。也让那飘散在半空中的尘粒,都再无躲藏之地般,尽数暴露在了我们所有人的面前。

紧接着,十个身披深紫色官袍又脸覆恶鬼夜叉模样面具的家伙,便按照顺序,挨个儿走进了殿内。很快,他们一字排开,又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内,对正面着的高台,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我,只觉心中一紧,那想要逃跑的念头,便也跟着油然而生。可偏偏就是在这关键的时候,我竟猛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支撑我身体的全部力气。

而一旁的府君,则又是在空中挥了挥手——顿时,这间正殿,又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动,左右两侧的墙壁,便飞快地向外退了出去。与这墙壁外扩一起的,则是三层犹如从地里生长出来一般的木质台阶。

待这殿内再没了动静以后,那一排身披紫袍的家伙便快步走到了左侧的第二层台阶之上。随即,驾轻就熟的他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掀开下身的衣物,入了座。

这仔细一看,我才发现,那构造的精妙之处:从外看上去,不过是木质的阶梯上摆放了几张无腿的石案;那其中,也就是这些阶梯的内部,原来竟是被特意凿空了的,这便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悬浮在半空中的装置,供人得以轻松入座。

而很快,从门外又进来了十余位身披玄色官袍的年轻人。

在分别同我身边的「泰山府君」与率先入座的十个人作了揖后,他们便和李青木一行人,一同走上台阶并入了座。一眼望去,这些人里,还有着好几位女性的身影,她们个个儿面容姣好又身姿绰约,不由的让人想再多看上个两眼——要不是我实在是难以管住自己的这双眼睛,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我,可根本就不敢这样明目张胆。

是啊,我之前短短的二十几年人生中,我哪可能见过这样的阵仗?

尽管我此刻用的是别人的面容与模样,但我的的确确是坐在「泰山府君」的旁边啊!也不知究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是积了八辈子的德,就在刚刚,我可是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在冥府之主的位置上,受那些个不知死了多久的家伙的拜见。

就在他们齐刷刷行礼的一刻,我甚至都不禁要在心里悲叹起,这一下子到底会生生折我多少年的阳寿。

可一旁的府君见状,偏又小声打起趣来:“姑娘家家的,长得好看的男子不看,偏去看同样身为女子的文判作甚?”

于是,听了这话以后,我急忙便心虚地收回了眼神。

他却忽地敛了话中的波澜,“不过也是,见你现在的样子,量你也不敢直勾勾望着我的「十殿阎罗」。”他不禁抬眼望向了我止不住颤抖的双腿,并又笑着调侃道,“倒也是差点儿就要被你刚刚的架势唬住了,左不过也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小丫头罢了。”

而这话一出,我当然是脑子里只剩下了不解与惊慌。

甚至根本再猜测不出对方任何意图的我,几乎就是要用尽了仅剩的全部勇气一般,过了好一会儿,这才闪躲着眼神,小心翼翼地追问到:“所,所以你——”

可我这俨然就是丢盔弃甲一般的试探,却被无情打断了——

刚刚那将我好生一顿收拾的老者,冷不丁就出现在了我的跟前。而他阴沉而又沙哑无比的话语声,便就接踵而至,“此次「泰山府君」亲审,这当值的不当值的,文的又或是武的,都得来候着。”

随即,再不愿藏着掖着,或者说本就有意而为之的它,更是滔滔不绝了起来,“你们阳间所传,早不是我冥府现在的样子了。「泰山府君」为冥府之主,传到如今,早已更替多代,主管审判一事的「十殿阎罗」亦是如此。身领如此殊荣的阎罗,与世代护我冥府土地的十大阴帅齐名,为求公正,不以罪罚名目单独审判。每场「森罗殿」判事,三位阎罗再辅十位判官共审,并严格按照排班轮值。凡入我冥府之人,生前犯事者,一经阎罗盖棺定论,发至「十八间地狱」按罪罚名目逐一受刑;生后犯事者,经由各城府衙「审宁司」审判,或入「十八间地狱」或削减剩余阴寿;生后若胆敢在阳间犯事者,「泰山府君」亲审,即刻格杀。”

再听了这话,不,准确说来,是这话刚一从那家伙嘴里说出的一瞬,我便已是心感不妙。

在我看来,单是进了这里,我就注定要被折损寿命了。又何况,我还被亲口交代了这里的桩桩件件——我他妈一定会被杀人灭口吧,就在这里,就为了那什么「泰山府君」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分明那家伙说的东西那样多,压根儿就不敢将其放在心上的我,却就是把那一切都记了个一清二楚。

到了这种地步,再一加上那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扮猪吃老虎的府君老儿,我愣是都不敢轻易再使出装疯卖傻的手段。于是,在极度的不知所措之下,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随即,我便飞快而绝望地垂下了脑袋。

可我才刚一望向我仍旧颤抖不已的双腿,我的身体便又立即猛地颤抖了一下——

原来,殿外忽又响起了一阵更为尖厉的锣鼓声。而随着那由远及近的锣鼓声,一同的到来的,是一个身缚枷锁的清秀男子。尽管那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沉重与繁琐到近乎要将他整个儿压倒在地,但他的周围,还是被四个分别站在他正东南西北方的夜叉,紧紧包围着。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那来人,正是这场两界同审的主角。

而即便正殿又被外扩了一次,但因为我正坐在高台之上,这男子的面容,我只需轻轻抬眼,便能将其尽收眼底:他身高虽很修长,但身材却相当羸弱,清秀的五官之上,不见一丝戾气与敌意。年龄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那双浑浊的眸子中,却已透露出年迈的迟钝与沧桑。尽管他身上的衣物破败与不修边幅,但裸露出来的肌肤,却是无比干净与苍白的。其同样被锁链紧紧拷住的双手上,仿佛有一些难以被擦拭掉的深黑色污渍。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得是他的发型——尽管他的长发,犹如稻草一般凌乱且不堪地披散了下来,但那蹭光瓦亮的大脑门儿,只需一秒,便能得出他生前所处的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

原来,看上去仍是年纪轻轻的他,在清朝时,就已遭遇了不测。

再按照他那晚亲口对我说的话来推算,他大概是光绪帝在位的时候,便遭致了横祸。

仅从外观上看去,他又似乎并没有致死的明显外伤——再回想起自己之前在冥府禁区见过的恶灵,两两对比下,不禁对其生出一丝“好感”的我,终于也感到了一丝难得的轻松。

而刚刚响彻着整个殿内的锣鼓之声,在他来到殿前正中央的一刻,也终于停止了。紧接着,那在他四方押送他的夜叉,上前取下他脖子上的枷锁后,便也跟着退到了一旁,只余手中的锁链。

只见,那偌大的台下,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一人。

可面对这样常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见到的声势与画面,他倒也不见丝毫畏惧或是懊悔。

只见,他双手的手腕处仍被泛着光芒的锁链捆缚着,却就同再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一般,他便就自顾自地活动起了他那灵活依旧的十指。

紧接着,他那浑浊不已的眸子,便更是开始若无其事地扫视起来。

其那种就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的环顾,好似是在从未见过的画面当中,找寻着什么东西一般。而他那显然对这一切再陌生不过的眼神当中,依旧透着一丝狂妄。

在我看来,他理应知晓,这里就是他的终点了。

或者说,那曾经的确能够令他狂妄与嚣张至极的生活,即将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就会是那十年如一日的酷刑缠身;他将终日不可见到天日,甚至连意味着解脱的死亡,终究亦会变作一种奢望。

对于这将要的一切,他分明是知道的。

他的脸上与眸里,却毫无懊悔与恐惧。

但很快,他那双隐约掺杂有丝毫玩味的眸子,便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分明根本就看不见那浑浊不堪的眸子中,还有着些什么。我分明代表着正义,分明还坐在「泰山府君」的身旁,却仍旧会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觉得头皮一紧,随时便可能跌坐在地上。

仿佛,就单单是这毫无任何威胁意味的一看,我便能够被他径直要了性命一般。

而就在我如此坐立不安之时,一道极为尖厉与高亢的鞭笞之声,便骤然划破了这殿中近乎就要令人窒息了的沉默——不出意外的是,根本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出一个激灵。

与此同时,我又看见,被鞭子正正抽中了背心的那家伙,已然向前踉跄了好几步。但即便那鞭子在一瞬之际,便将他抽得皮开肉绽,他也不过仅是踉跄几步,却始终未有倒地。

只见,他紧闭着双眼,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判个什么罪名,你们便要动了刑……小小冥府罢了,这是要屈打成招啊?”说罢,他笑着强行咽下了一口飞快涌向了喉间的鲜血。

紧接着,他又兀自向前了好几步,“只不过,过了这么久,饶是你府君也无法再追究我了吧?”他愈讲便愈是情绪激动了起来,很快,他试图挣脱锁链的手,便引出了巨大的声响来,“府君老儿,你清楚得很,所以你才要对我屈打成招!”

不出所料的是,他这话都尚未说完,那道再次响彻这个「森罗殿」的鞭笞之声便已落下——再难以受住如此的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并又被一道突如其来扎进他身体的细线,猛地向后拖去。

其被拖行的距离并不长,但那中间,却无一没有留下一滩滩黏腻漆黑而又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而这一次,我也终于“有幸”将那一切看清:原来,是站在右侧席位旁一副俨然文官扮相的女子,行了这所谓“大不敬”的刑法。那仿佛就是长在她手臂之上的玄鞭,不仅只是被其使得出神入化了——在她出手,再至她将那玄鞭又掩回袖中,不过,仅就是过了一两秒罢了!

倒也正是拜了如此难能一见的神速,我才会在其第一次之时,错以为这里的声速竟要快了光速。

而那道同样泛着光芒的细线,则出自她一旁的另外一人。

那人面覆着怪异而可怖的面具,亦是文官衣袍覆体——比起他一旁那出手干净利落的女人,他则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后,这才以其灵力编织而成的细线,将那受审之人五花大绑起来。

随后,那女人不卑不亢的话语,便响彻了殿内,“陈卞安,汝生前生后所犯之事,无不穷凶极恶,罪不可赦!到了殿上,府君亲审,却也不见汝有丝毫悔改之意。如此刑罚不过只是惩戒汝不敬之意,便是要受不住了?”

听了这话的陈卞安,不禁趴在地上愣了愣神。

紧接着,仿佛就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他竟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冥府亦当是个人人平等的地方。他府君也不是什么高人一等的神佛,我纵使不敬,又如何?你这样大放厥词,难不成是想要告诉我,府君老儿的威严是要如此手段,才能显出的吧?”

他这话音刚落了地,那女子便神色一凛,急忙呵斥道:“你——!”

可还不等她再多说出一个字来,我一旁的府君便若有所思地挥了挥袖子。而后,他向前兀自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你若安安生生在那度过余生便也罢了。却偏又害得那些本就迟暮之人丢了性命,怎能不究?陪审团在此,看你如何能再逃脱法网。”

那陈卞安,到底也是个口舌伶俐的家伙。

他的那番言论虽然改变不了任何,但毕竟是在殿上众人面前,那府君饶是真有怨言,也再难以说出口来。深知如此的那二人,便极为知趣地收了手。如此,那陈卞安便能暂时不受皮肉之苦。

而被松了周身捆缚的陈卞安,也就旋即露出了一记冷笑。

只见,他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并又冷冷开了口:“你也说是迟暮之人,不过早些解脱罢了。取他们性命,不过是让他们从老无所依的绝境中逃掉罢了。”说罢,他又将视线稳稳落在了府君的身上,“你们审过的死人那么多,又怎么不知,这样的行为,未尝不是一种恩赐。”

但,许是见了这嚣张模样的家伙,亦不下千百了。

那不见任何喜悲的府君,等陈卞安将话全部说完以后,这才意欲不疾不徐地开口。

却不想,就在他的话语即将出口的一瞬,那似乎是将那时机看准了的陈卞安,便径直抢过了话去,“所以,你们冥府迟迟都没有动我,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啊?”

而那一刻,我没有看错,他那双本是浑浊不堪的眸子里,赫然便迸发出了一道令人极为不安的寒光。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然在劫难逃。

就好像,他如此的困兽之斗,并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辩护——准确说来,我竟没由来地觉着,他这样的行为,仿佛是在刻意演绎给某人一般。

我不禁被自己的这个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

下意识的,我便偷偷地用余光向两旁瞄去。

但那试图去知晓旁人心思的动作,都尚未开始,一旁席上,便骤然传来了李青木的声音,“在这殿上,还未到你能够发言提问的时候。按照规矩,需得有人先向「泰山府君」与「十殿阎罗」禀明原委之后,你才可以提出异议,你可知?”说罢,他便兀自凌空掐起了指决。

紧接着,在一声干净利落的“去”字落地之时,一张绘有密密麻麻符箓的符纸便应声飞向了他剑指所直直指向的地方——还不及陈卞安有所反应,他的口舌便被这张突如其来的符纸,彻底封住了。

这似乎是位于整个「森罗殿」中轴线上最大的单体建筑,便正是那所谓的「森罗正殿」。殿前是用上等的石材搭建所成的十层台阶,台阶上的高台上,又放置了一张长约十尺的木质桌案,桌案后,端坐在软榻之上的,便是一位身材肥腻又留有一把黑长胡子的中年男人。

对此,我当然就会因为畏惧死亡的再次到来,而一心只想远离这里。

就尽管,我早已猜想到,这一次除却要去参加陪审之外,我丢失已久了的一魂一魄,也必将真见下落——内心再三犹豫之后,我还是决定再次亲赴冥府,以彻底与这一切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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