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枫左支右绌，略显狼狈，院外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就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于千钧一发之际，夏枫手腕翻转，使巧劲格住王傅迎面一击。手中匕首脱手而出，刀尖锋芒宛若银龙，从侧面直穿王傅咽喉。

寿州还算政通人和，多年来远离战乱，百姓得以在乱世中求得一方净土。耕织务农，繁衍生息。

但是，这样平静简单的生活应该很快就没有了。

匕首割穿王傅喉咙，一道血线溅落。

寻遍百姓家的女儿没有大家千金的珍馐珠宝，娇生惯养，也没有诗礼世家的规矩束缚，条条框框。

她们就这么单纯快乐地长大，顺便在帮助父母干活的闲暇里幻想一下未来夫君。

王傅虽是王家人，虽然好色，治理一方却条条顺理。

“指挥使大人！”

夏枫轻藐一笑，翻身越墙，不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青砖黛瓦间。

离开指挥使府，她并没有急着去寻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昨天夜晚放花灯的小河边。

王傅慌忙躲闪不及，左颊被割破一道血口。他怒上心头，大喊一声，手中单刀劈向夏枫肩颈。

夏枫仰身贴着刀刃划过，身形如鬼魅般绕后，一脚踹向王傅背心。

“来人，来人！”王傅被踹出两步，堪堪顿住后没有立即攻击，面目狰狞，一字一句问：“你是夏枫？”

夏枫眼神冷冽，身形一晃，手中匕首划出一道光影，直取王傅面门。

有几个女孩子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洗衣服，伴随着阵阵捣衣声，有说有笑。粗布麻衣，应当是附近村民或小商户家里的女儿。

夏枫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一个女孩子回头看到她，咧嘴笑起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天真烂漫。

到了院中，再无阻碍，王傅的单手刀挥得虎虎生威。

而王傅挡在门口，房间内施展不开，她必须在外院兵将赶来之前解决掉王傅，方能脱身。

夏枫在王傅再起劈过来一刀的时候，又一次错身换位，飞身破窗而出。她不敢直接跟二百斤的汉子硬碰硬拼力量，又无趁手兵器，左躲右闪已经彻底惹恼了王傅。

他双目圆睁，单手刀落地摔在青石板上的响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盘踞寿州多年的一方霸主轰然倒地。

“什么人？”内院看守的兵将闻声赶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指挥使，不可置信。

就在刚才，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夏枫蹲下来，把脸颊埋在双臂间。很难过，却哭不出来。

短短几天相处下来，她一直觉得宁王殿下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花儿，吹不得风，淋不得雨。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王傅那狗屁比喻用错了人。

‘战场边开出来的花，美得带血味儿。’可不就是这位宁王殿下嘛。谁也不知道皇宫里死过多少人，萧明忱在里面活着长大，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环扣一环的算计，精准无比的预料，这一局棋，萧明忱赢得漂亮。

而她夏枫是什么？大概是一把不长脑子的刀吧。

在河边吹了一下午冷风，眼看着第三波洗衣服的女孩子也要洗完回家了。

夏枫站起来整理好素色罗裙，用河水洗把脸，仔细洗掉沾在裙子上的血迹，神清气爽地往回走。

没乱，也没争执，城中安静了一下午，任何一点她预料的事情也没发生，河岸边明天依旧会有女孩子洗衣服。

王傅死了，她蹲在河边等了一下午，寿州城一点乱的迹象没有，只能说明被人迅速控制住了。

这个大一座寿州城，五万厢军驻扎，事先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不可能这么平静地接手。

而事先预料到王傅会死的人，只有两个，萧明忱和严林。

夏枫决定先去找严林，不信这厮敢不老实交代。

指挥使府，严林忙得团团转。先是紧急处理了一批王傅身边的老人，又切断盛京与寿州的联络，还要安抚各将领。

终于找到坐下来喝口茶的功夫，严林刚长呼出一口气，忽觉脖颈一凉，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颈部，吓得气都不敢吸：“夏，夏将军。”

夏枫瞅他这要把自己憋死的没出息模样，嫌弃地把剑拿来。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敢耍花样，”她故意停顿片刻，“我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跟对宁王那么客气。”

严林吓出一头冷汗：“是，是，您问，请问。”

“你是宁王的人？”夏枫坐在给自己倒茶。

“我是我自己的人。”严林坚决道。

夏枫抬剑在他身前比划一圈：“救千珊是偶然还是有意谋划？”

严林举起右手，掌心朝外：“严某对天发誓，得遇千珊姑娘是偶然。”

“你怎么知道我想今天出城？”

“是，”严林磕磕巴巴，“是……”

“是宁王告诉你的，”夏枫问，“对吗？”

“是是。”

“你救千珊是偶然，引我想见是故意，那见了宁王之后呢？”夏枫轻佻道，“两个人一拍即合，演一出置身事外，你们就这么笃定我会杀了王傅？”

严林躬身作揖，脑袋差点垂进桌子底下，丝毫不敢抬头：“您……您不杀王傅很难脱身，而且王傅一定会认出您，您到时候……”

“不杀也得杀，”夏枫好心替他道，“西北军再能打也应对不了腹背受敌，我不想结王傅这么个仇敌，只能砍了他。对吗？”

“是。”严林道，“王傅手中不只有寿州，他们兄弟俩控制京畿山南一带，而您西北的粮草银饷都要过山南。他死了，对您也没有坏处。”

夏枫收剑，慢悠悠喝了口茶：“王傅从不敢扣我西北一分一毫粮饷，我们替他平定山南道西边一带匪患，两厢欢喜。如今寿州一朝易主，我怎么知道这新主子是人是鬼？”

“王傅怎么做的，严某不会比他差分毫，您近年常对羌人用兵，前线粮草吃紧，寿州可以替您挪出一部分来。”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夏枫定定看着严林，像是希望能看出什么来，结果挺失望。

这姓严的根本摸不透，行事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来。

簪缨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忍欲负重给王傅个莽夫捧臭脚，一捧还这么多年，倒是个能忍的。

萧明忱哪里都没去，还是回了昨天住过的客栈，沉默地站在窗桕边，不知想些什么。

“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又跑哪儿去了。”千珊坐在一旁抱怨，看到他这副样子，安慰道，“殿下别担心，王傅死那么利落，我家小姐肯定刀都没试好。”

“她会去哪儿？”萧明忱喃喃道。

“这就不知道了，杀完人总不能找地方睡觉去了吧。”千珊揪着辫子叹气。

“我想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不走远。”萧明忱道。

千珊急道：“殿下，您好歹带个人呀，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小姐交代呀。”

萧明忱停住脚步，回头说：“也行，跟远点。”

秋天了，树叶逐渐枯黄，一片片飘落在地，天气渐冷，路上又不知要冻死多少未归人。

一阵冷风袭来，萧明忱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低声咳嗽。

最近思虑过度，他有些精神不济。

“哎，你们听说没，指挥使王大人马上风死了。”包子铺老板小声跟旁边的客人道。

那客人边吃边说：“什么呀，我听说啊，这王大人今天在城门口看上了个美人带回府去，那美人是狐狸精变的，会索人魂魄。”

“反正就是死了嘛，”包子老板放下屉笼，“啧啧，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做鬼也风流啊。”

萧明忱顺路听了一耳朵，脚下不停，继续漫无目地闲走。

严林这么多年幕僚没白做，王傅一死，寿州上下皆在他掌握之中，文职武将都对其恭敬信服。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平日里忠心耿耿，温文尔雅的严先生竟是王傅之死的主谋之一。

王茂身在盛京，两地之间通信渠道皆被切断，短时间不会发觉寿州已经变天。等消息传到京城，严林怕是早就全盘掌控寿州了。

夏枫闯进指挥使府，怒气冲冲质问完严林，想到还有一个主谋，打算回客栈继续质问，结果路上就消气了。

只要一想那张苍白忧愁的脸，那人虚弱平缓的说话语气，什么算计，什么筹谋，都得靠边站。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夏枫愁眉苦脑，一遍遍打腹稿，一遍遍否决自己。既怕自己一个语气不好把人吓着了，又怕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戳到宁王殿下伤心事。

难搞，真是难搞。

“夏枫。”

陷在天人交战里的夏枫闻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酒楼的大红灯笼下，站了个身披白色银边狐裘的男子。

脸颊苍白，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愁，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己。

还管他什么王傅寿州，宁王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被算计也心甘情愿。

夏枫仰起笑容：“殿下怎么出来了？”

“将军！”

“是又如何？”夏枫轻笑道，暗中打量四周。

此处是后院，并无多少兵将把守，方才王傅吼的那一嗓子，势必会招来源源不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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