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好似自云端失足，直堕凡尘，尽管重重摔了一跤，却也让他立刻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

怪物，你就是个怪物！茶博士把累到虚脱，只剩半条命的男人勉强架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回到了轮椅上。

谁知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现在的张谦，竟连举起手臂都做不到，全身再也挤不出半分力气，哪怕只是稍微动动手指头，都会刺激到处在极度疲惫中的肌肉，引发牵连半边身子的剧烈阵痛。

多谢……

四目相对，连输两阵的茶博士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眸中神光霓射飞出，将大坏蛋的眼神捕个正着，毫厘不差，直似是要越过重重掩饰与伪装，深深看进他的心里。

张谦给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偏又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等我医好正在抗议的肚子，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不是他故意卖关子，实在是体力严重透支，损耗过甚，再无余力与她浪费口舌，争长论短。

对对对，你赢啦！茶博士再没有逢场作乐，假以辞色的兴致，撸胳膊卷袖子，没好气地嚷道。

我真的赢了？

你有完没完，故意找不痛快是吧！士可杀不可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究竟想要人家怎样，划个道吧！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你这个疯子、蠢材，大笨蛋死木头，还不赶快放手！茶博士紧咬银牙，小臂以下早已失去知觉，肩膀酸麻胀痛，快要脱力，全凭争胜的信念才苦苦捱到了现在。

高昂的头颅已经垂落，但是由不幸、坎坷与苦难淬炼出的钢铁脊梁，仍然坚挺笔直。就连张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坚持这么久，自己为何要坚持这么久……

每个人都会死，有些人却只会站着死，即使生命之花再无绽放之日，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依旧不放弃、不退缩、不屈服。他们都是笨蛋，最值得尊敬的笨蛋……

能不能等会儿再说，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视线扫过手边，张谦一眼瞧向插进碗里的筷子，刚才的消耗有些大，我需要补充点儿能量。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一震惊醒，张谦从朦胧中挣扎起身，双眼的焦点尚未校准，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天旋地转中，登时向后仰倒，跌了个满天星斗。

一曲凄美婉转的小调随即响起。

「离人愁，离人愁，愁断朱颜泪，愁白英雄头……」

谢什么？谢我自作自受，差点儿把自己的半条胳膊搞废，还是谢我没有坚持到最后，又输给你一次？女人拉长俏脸，任由委屈与不甘贯袭心头，悻悻然不能释。

张谦戳了戳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地眨眨眼，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

这次着实是玩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的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怕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多年，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年迈病叟，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掐死，就像踩死一只臭虫般容易。

茶博士注意到了张谦的异样。

要是我现在出手，你会不会认为自己死得很窝囊？

我这样的人，是没法选择死法的……早死晚死都是死，又何谈「窝囊」一说？张谦努力撑起重逾千斤的眼皮，有气无力地道。

富贵人家份外怕死，不似穷人烂命一条，呵，果然是个一等一的穷光蛋！

说的没错。

口袋够瘪，脸皮够厚，只有脸蛋儿勉强够看，但也就是看着比较顺眼，远远够不到吃软饭的标准。荡人的娇笑声中，茶博士飘飘然坐在男人的腿上，勾住了他的脖子。

张谦顿时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这是最痛苦的折磨，也是最销魂的享受。

茶博士十分中意男人的表情，静穆、坚强，还带着点儿倔强，在隐忍与抗争间挣扎，即便备受煎熬，也依然鼓起勇气去面对，绝不退让，毫无畏缩。

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像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一样，疼得在地上抱头打滚，蛇缩一堆，哭着向我求饶呢。

她实在很喜欢男人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自己的样子。

张谦微笑不语，默默承受着，接受着，要知道他并非落落寡合，拙于言辞之人，就算面对最凶恶的敌人，也会拿出全部的热情，与对方娓娓而谈，鲜有乏言相对之时。

怎么变成哑巴啦？茶博士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笑，你真该找个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眼不见为净，张谦索性来了个不闻不问，闭目养神。

怀中的女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以为沉默不语，就能逃避一切了吗？

够了。垂帘里的人叫住蠢蠢欲动的茶博士，语气格外冰冷。

那位先生虽然很想解决掉张谦，但是绝不允许后者在获胜后，以这种方式丢掉性命……游戏还在继续，谁敢破坏游戏的规则，就等于在公然挑衅他的权威，与他作对。

正因为想到了这点，张谦才会对茶博士事事容忍，以忍为阍，处处避其锋芒。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能不能喂我吃些东西？

他的脸皮确实够厚，胆子也够大，若是换作其他人，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表面服软，实则欺人太甚的话。

有仇不报非君子，有冤不伸枉为人。

我警告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茶博士的脸色沉了下去。

我赢了，不是么？

你……

动作最好麻利些，粉丝快坨掉了。

我赢了？

此刻的他早已抛却胜败荣辱，无喜无忧，心如止水，身外无一物，世间皆枷锁，空无所空，寂无所寂，个中玄机妙处，唯有亲身经历者能体会，旁人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万一。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碧蓝的海边，坐在了椰子树下，嗅着咸咸的海风，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纳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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