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命仇九领着阿祠亲自向先生赔礼道歉，青羽也会严加管教保证她日后敛其性情尊师重道，还望先生能宽容以度勿要妄言引来不必要风波，至于那几名欲要投入门下的学者青羽自会处理妥当，绝不会让他们扰到先生的安宁”。

白青羽瞟了一眼了眼靠在椅子上满足惬意的阿祠“随我来书房”，一听书房二字青怡一愣，难道他看到了？暗暗的瞥了一眼站起身往外走的人，那张脸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阿祠有点紧张有点期待的连忙跟在他后面往书房而去。

“好好喝，酸酸甜甜的，青羽哥哥这是什么？”阿祠捧着杯子，小口小口饮啜，眉目舒展露出笑容，一双杏眼明亮璀璨如星辰闪耀。

白青羽淡然一笑“严伯弄出来的据说夏日饮此水能生津止渴，解困止乏，你若想学可向严伯请教”

踏出室外，天色已暗，一弯月牙儿高挂在头顶，稀稀疏疏的星辰点缀着黑沉沉的天际，不用点灯也能看清路，四周静谧无声偶有虫鸣几声给空荡无人的园子带来几分温馨。阿祠紧跟着白青羽的脚步，偶尔一脚踩到了前面的人的影子她不由的心虚赶紧退后几步保持距离。

“荒唐，简直是强词夺理”白青羽语气越重“让你到学堂是为读书习字明辩是非，不管先生是何样的人，在课堂上先生传道授业而你必须做到尊师重道”。

阿祠一脸委屈，气鼓鼓的说道“可我就是不喜欢先生，如果换个先生我绝对不会那样做”在这件事上执拗不愿妥协，已经见识到先生不堪的一面，在如何都改变不了对先生的厌恶。

白青羽则无可奈何，示意阿祠坐下倒上一杯水递给她“喝一口试试”。

终于等到把棋子收拾完毕后白青羽才正视眼前手执着鲜艳颜色盒子双眼通红又强忍着不哭的小姑娘。

几年时间小姑娘眉眼长开，逐渐露出俏丽之姿如翠羽明珰朴素的衣裳都掩盖不住她的风彩，特别是那双闪亮的双眸，明亮澄澈如星辰满目，让人一眼看去在也忽视不了。女孩一身大红橘梨纱裙，裙摆上绣着纷在纷扬扬的蝴蝶使女孩行走间如山间奔跑的精灵，一笑起来，眉眼弯似月牙儿，流露出灵动狡黠的神色。

这个小女孩自被他带回极暗门后，朝夕相处白青羽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对待阿祠多了许多常人不及的包容忍耐。在很多事情上任由阿祠的性子去做，即使闯出些无伤大雅的祸事他亦不会出手惩戒，往往轻描淡写斥责几句后不了了之。不忍拘束她的那份鲜活，阿祠身上有他羡慕和不知觉维护的生动和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欢喜，不像他背负着太多前行连畅快大笑都是罪过。

阿祠欢快的甩着手来到偏殿她睡觉的小屋，扔掉书包踢掉鞋子，把自己摔倒在柔软的床被上呼呼大睡，等待晚餐时顾婶来唤醒她。对于课堂上把先生气的跳脚的事情阿祠全然未放到心上，先生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课堂上一本正经的为人师表傲然模样，可阿祠无意间看到先生对着一名管事打扮的男人面露谄媚奴颜婢膝。阿祠对那样的先生尤其陌生同时滋生厌恶，从此心里像生了根刺在课堂上面对先生时在也无法专心听他讲课。索性放任自己睡觉吵闹激怒先生，看看先生怒火中烧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阿祠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晚餐照历三菜一汤，顾婶厨艺出众老远就闻到阵阵香味，勾得阿祠垂涎三尺。忍住饥饿老老实实的洗干净双手后坐在椅子上，等着白青羽起筷才端起满满的一碗饭大口吃起来。食不言，知晓白青羽的习惯，阿祠安安静静的吃饭喝汤，当白青羽放下碗筷时阿祠已经吃了个肚圆滚滚。

白青羽回想之前与先生会面，脸色暗下来，晦暗不明的眸子里偶有徘徊犹疑跃过。先生满腹委屈，喋喋不休的抱怨阿祠的作弄导致他无法继续在学堂教学，甚至言明要面见门主辞去师者一职，宁愿做个打扫伺弄花树的老仆。先生越说越发愤概，想到阿祠的作弄让他狼狈不堪在学生面前丢失了颜面，恼怒之下声音徒然增高，激烈的道：“您看阿祠如此顽劣老夫实在无力教导，要不然”先生抚了抚发白的长须迟疑了一下，定定神继续道“要不然送阿祠到戒律堂待上几日，亲眼见识过刑法的残忍，让她知道行差踏错的后果，经过这一遭然后您在耳提面命一番她应许会收敛起顽劣性子专心学业，将来有一番造化之时她会深感于如今我们的苦心，白长老您意下如何？”。话声刚落，先生瞬间感觉到面前的年轻长老浑身散发的冰冷杀气，眸子一紧他不禁愕然害怕的瑟瑟发抖从椅子上踉跄起身，垂头着站在一旁不敢在胡言乱语。

这个时辰院子里寂静无声，严伯在后院除草打扫，顾婶守在厨房炖汤，白青羽还在极楼处理门中事务要到晚饭时辰才会回来。阿祠大摇大摆的走到白青羽书房门口，轻轻的推门进去拿出书袋里的东西放在案几上白青羽常常翻看的书本旁，看着喜欢的东西与他喜欢的书本摆放一处分外的相宜，阿祠露出满意的笑容，双眸似一弯月牙儿明亮璀璨欲把天空所有的光明全都吸收进去。

见到过从暗无天日的密室走出的那个很久很久害怕人群整日蜷缩一团的小人儿到现在活泼开朗的小姑娘，韵园里所有人对待阿祠都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呵护宠溺。每当阿祠犯错时，韵园内所有人和阿祠像同一阵营的战友，想方设法帮助她躲过被他们划作敌方队伍的他的训斥惩罚。尤其是仇九疼爱阿祠入骨，把她宠的几乎无法无天，有求必应，她要星星要月亮仇九必定乐呵呵的搭架子去摘。外人说阿祠一句不好的话，他更恨不得提刀找对方拼命。

略一思付，白青羽沉声道：“知道错在哪了？”阿祠撇撇嘴低下头乖巧回答“阿祠知错了，不该惹先生生气，不该在学堂上唱淫词艳曲，不该不认错还变本加厉的激怒先生，不该在先生的茶杯里放苦苦水，不该任性妄为作弄先生……”劈哩叭啦的一通虚心认错使白青羽眉头一皱神色冷峻。阿祠瞥见他面色一变，不由对先生恶人先告状所不耻，随即不服气的辩驳“是先生未有先生的样子，阿祠只是看不过眼，又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没对先生造成什么伤害。”

看到被惊吓到面露颓败的老先生白青羽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伸手搀扶起先生，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青羽管教不严让先生受了委屈，在这里我代阿祠向你赔罪”拱手长揖，老先生吓得一机灵跳到旁边避过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戒律堂是什么地方，先生您可知晓，您张口一说就要一个不满十岁的垂髻孩童到那里待上几日，青羽敢问先生与阿祠有何深仇大怨，先生您居心何在……”。茶杯重重的置在桌面上，溅起的水花仿佛是滚烫的烙铁，先生顿时心跳如雷面对质问不知该作何解答，不由的抖动身子咧嚅道：“白长老，息怒，恕老夫直言，实在是阿祠不听教导常在学堂上与老夫作对，不守学堂规矩，任性妄为破坏课堂秩序，老夫只是担忧影响到其他孩子，久而久之万一个别孩子有样学样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孩子家长及管事长老怪罪起来老夫着实担待不起。戒律堂老夫没有强制要求阿祠进去，着实是让阿祠作弄的毫无办法才口无遮拦提出此下策，唯有恳求长老您能出面约束管教，毕竟学堂上学的孩子里有几位是门主特意嘱咐过要着重教导培养，还望长老您体谅老夫的难处”。说罢白发先生对着白青羽恭谨行礼，长揖到底。既然话已出口，先生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能为了阿祠而连累自身，学堂不安宁上报到管事那里首当其冲惩戒的就是他，等待他的只有戒律堂令人胆颤心惊遍体生寒的刑罚，梦寐以求的生活也到头了。当初潦倒穷困科举无望还无意间惹上人命官司走投无路之下仓惶逃离故土投奔旧友来到极暗门十几年，从杂役仆从到学堂先生，如今享不尽的奢靡富贵，华服锦绣，仆从美婢殷勤周到做梦都能笑醒的好日子他要牢牢抓紧直至归落黄土，不管付出何种代价。

“只有愚眜无知之人才会经易受外物所影响，况且以阿祠的性子她在课堂上应有所分寸，还不至于因她一人影响全部人。先生这话着实是过份了，要是传出去外人知晓先生言明阿祠行为已然给他人造成不利，那戒律堂阿祠不去也会被他们逼着去。先生为了一已之怒致阿祠于不顾，敢问先生还记得圣人有云：有教无类，有容乃大吗？先生凭什么笃定处置了阿祠就能高枕无忧，据我秘查所知近来有几位名声大噪的学者多方打听奔走欲投靠而来，先生到那时该如何自处”平静冷然的话语令老先生吓得软了腿脚瘫倒在地，脸色惨白惊愕的瞪大眼睛怔怔的盯着白青羽，喉咙里像灌满了生铁咯咯震响却发不出声音来。

点亮灯烛，白青羽坐在临窗的塌上，拿起小桌上的棋子自顾自的下起来，阿祠半垂着眼帘，偷偷瞥向案几，散学后她偷偷溜进来放的小盒子依旧在原处没有移动位置，可能青羽哥哥还未曾发现桌上的这么个小东西，阿祠想着一会儿要提醒提醒他了。等待半晌白青羽依然一言不发，摩挲着白玉棋子沉思不已，被晾了许久的阿祠一时懵住了，弄不明白青羽哥哥叫她来书房然后似她如无物的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她耐不住性子大声道“青羽哥哥，这个……那个你看到没有？要不要我拿过来你看看喜不喜欢”手指着桌子示意白青羽看过去。白青羽头也不抬，对阿祠的话充耳不闻，若无旁人眼里只有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等待片刻阿祠见他毫无反应，无奈的跺着重重的脚步走到桌旁拿过小盒子放到棋盘上。

棋子打散，白青羽拧了拧眉，不去看阿祠慢条斯理的一颗一颗收起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从进门后眼风都没瞧过旁边嘴巴嘟起委屈可怜巴巴模样的小姑娘。

“看不出来，平日一吭不响只知埋头打扫的严爷爷竟然能弄出这么好喝的东西，我要学会了每天都能喝上一大杯。”阿祠欢喜的拍手雀跃欲试“在配上顾婶的麻辣河虾真真是人间美味”。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人人皆可为师，我们不应受外物所蔽，应习他人所长化作自身可用，至于教育你的师者是善是恶，或美貌或丑陋无颜又有何妨，只有尊师才能学到师者的长处。世上人千千万万，有你喜爱之人亦有你厌恶之人，你喜爱之人成为你师长时，你欣然接受遵他敬他，如遇他身上有令你不喜厌恶甚至痛恨之处，你会如何？想来应视而不见，佯装若无其事，因为那个人是你喜爱的人你会找许多理由借口为他开脱辩解，对他宽容忍耐。但反之，你所不喜之人若成为你的师长，面对他你只能想到他的缺点及不堪入目的那面，至于他的长处你不想学，蒙蔽双目屏弃。对你不喜之人你作不到宽容大度，反而出言戏弄他看他暴跳如雷似小丑般上窜下跳你会有种惩恶扬善的快意。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阿祠，你需明白不应以小见大，以偏概全，对先生的不喜不是你作弄惹他发怒的借口。”

停顿片刻，继又道“惹怒先生，对你而言有何好处？阿祠，你可知你身在何处？对此地你了解多少？让你去学堂又是为何？”

“这里是极暗门，魔教组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阿祠放下茶杯，低垂着头略一犹豫，嗫嚅道“青羽哥哥让我去学堂是想让阿祠日后进入极营堂”。

“既然明白，为什么不努力学习反而无聊到以作弄先生为乐？是不是觉得有我在就能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为。”

“不是的”阿祠急忙解释“阿祠知错了，日后定会老老实实不在惹怒先生，青羽哥哥对不起”抬起一只手作起誓样，斩钉截铁言明不在犯类似的错误。

“极营堂或许对你来说不是很喜爱愿意去的地方，但对身处在极暗门的你，极营堂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青羽哥哥不要求你有何大作为，甚至宁愿你成为一个平凡无奇的人今后在极营堂里安稳渡过此生。假使有一日我犯下大罪，凭你已入极营堂，那些要因我之事加罪于你之人会有诸多顾虑不敢肆无忌惮行事”。最后一句话白青羽隐含担忧，不知将来如何变幻，现如今最好的安排只有进入极营堂这一条路。至于让阿祠离开极暗门，他与仇九从前已详细商讨过，鉴于黎家被灭门的惨状，阿祠在未拥有强大到令人忌惮的势力之前，还是隐藏于世人知之甚少的极暗门内最为妥当。

阿祠闻言，欲想分辩但看到青羽哥哥纠结愁眉不展，她咽下出口的话，垂眸闷声道“我到暗室面壁思过去了，不让青羽哥哥在为阿祠操心”待白青羽点头，快步走出门往外面跑去。

白青羽望着跑得没影的人久久收不回视线，从不认命到后来被命运的巨掌狠狠的扇倒在地，他经历过的一切不愿让阿祠重蹈覆辙，不如让她走向他设想好的那条平稳无波澜的道路，哪怕一生平淡如水，生活中没有鲜艳色彩的点缀。低头把玩着阿祠执意要他收下的小盒子，双眸处如一潭深水波光潋滟，缊含悠伤，仇恨，痛苦，茫然……

暗室内，阿祠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前面慈眉善目的菩萨困得睁不开眼睛。想着晚餐的水晶虾饺，酸辣笋尖，鱼头豆腐汤口水不由泛滥，摸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暗恼没带上吃的来。这个时辰顾婶该准备给青羽哥哥做宵食了，不知道今晚做的什么，她只能捂住肚子空巴巴的想了。

阿祠一边忍受饥饿一边对老先生私下找青羽哥哥告状的行为极度不耻，先生当作青羽哥哥的面定会添油加醋狠批她一顿。老先生一大把年纪学问没多少，却极会极钻研营，在学堂里常常提到极营堂，对那里的生活向往不已，日日挂在嘴边的话是愿学堂里每位学子在十二岁结业之际都能被选入极营堂。

虽然青羽哥哥也竭力愿意阿祠日后进入极营堂，然而阿祠她心里千万不情愿到那里去，宁愿留在韵园做一个小侍婢，伺弄花草同顾婶学习厨艺。

她曾远远的观望极营堂那幢古仆透着厚重深严腐朽的大楼，从里面走出的人全是一幅面无表情如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这个世间有许多事她要去做，有许久风景她要去赏，有许多路她要去行走，还有许多人她要去守护，她绝不会使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极营堂里虽安稳无忧，享受世间很多人无法想象的奢靡生活，可是阿祠并不想成为其中一员反而对极营堂厌烦抵触，每当先生不厌其烦的劝导及先生每每提到极营堂时一脸的羡慕心神驰往都让她心里顿生烦燥恼怒，忍不住捣乱戏谑先生。极营堂有什么好的，只是门主闲来无事时建立的一个研究古集密本之地，集众多出类拔萃的学子一同寻觅找出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天宝藏。极营堂她不会去，在好的地方他人心之向往对她而言只是掀开繁花似锦地表象后黑暗污浊的存在，阿祠藏在心底的秘密是有朝一日，带着韵园里的人离开极暗门，彻底脱离这处混乱不堪。

白青羽的无视让阿祠心里似被堵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无数的委屈如哽在喉说不出来，双眸顿时如水雾缭绕，湿麓麓的瞳眸里全是深邃不见底的哀伤。她倔强的咬住下唇忍住决堤的眼泪拿起被白青羽视而不见随手掷在旁边的小盒子，递到他面前，心底较起劲他今日不收下她就不收手。

白青羽看着退到一旁双鬓霜白的教书先生，轻嗤一笑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先生闻声蓦的一紧呼吸一窒后悔不迭，对面前这位年青长老的行事手段他早有所闻，斟酌踌躇许久才送上拜贴登门商讨阿祠之事。本想徐徐善诱未曾料到一时气愤失言惹怒这位年青长老，思及到年青长老的种种凌厉手段和对身边之人的强势袒护，先生两股战战嗟怨叹息。当年白青羽还未成为极暗门长老，在极暗门中任管事一职，一位名曰伏虎的长老偶然间看到他身边伺候的婢女，兴致所起不顾他的拒绝抢人而去，三日之内他以雷霆万钧手段击败伏虎救回被折磨奄奄一息的婢女，伏虎惨败收场最终落到远盾大漠生死渺茫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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