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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亡阳

  • 作者:季野
  • 类型:仙侠情缘
  • 更新:10-07 05:42:50
  • 字数:9088

光芒微弱,四下昏暗,只能依稀看清人影,被干了的泥泞遮挡,脑袋上又罩着包袱皮似的麻赖头蓬,韩眠画看不清女孩的五官,走近了却感到到少女娇弱身体上那股外散的热气,他长在山里,对于感冒风寒这类病症熟悉不过,毕竟县城太远,走方郎中常常半年也不见得来一趟村子,还大多是看着秋收之后,村里百姓身上有钱,来卖所谓“百病消”的狗皮膏药的骗子,治不来病,于是如何治风邪感冒几乎成了一项必备的技能,大凡有人居住的村落里,总有个能治小病的土郎中,韩眠画自小身体又不好,童年大半都是伴着咳嗽声过的,身体羸弱,这才走上了读书这条路,久病成医,又识文断字,能读医书,前任“驻村郎中”驾鹤西去后,韩眠画自然成了那个无师自通的土方郎中,偶尔给村民们治治小病。

“你……你管我,滚……”

“没事,姑娘,我不嫌弃!”

韩眠画轻声道,他也没半点别的想法,脑子全用在回忆跟诊脉上了,全没听出来这声“脏”是说谁的,那姑娘挣扎了两下便把脑袋深深埋在斗篷下,微微地发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病的。

姑娘没睁眼,这声“滚”也显得狠劲有余,气力不足,绵软的腔调里多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之感,小手在竹席旁漆黑的周遭摸索着,找到仅存的一块碎瓦,朝声音来处投掷了出去。

韩眠画走近了两步,牵过耷拉在竹席边上女孩的手,中指食指搭在这姑娘厚实袍子下细嫩手腕上,替她诊起脉来,只刚一碰到女孩皓雪般洁白的手腕,那尘土下细嫩的小手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挣扎了两下,却没有剩余的气力从韩眠画手里抽回去。

手腕被轻轻牵出黑暗,落在自“天井”笼下来的几分月光里,显得比月光还要洁白,借着月色,韩眠画无心看起这姑娘的手来,肌理细腻,光洁得像是韩眠画在霖州富商做客时把玩的那柄出自齐代名家之手的鱼化龙壶,或许还真不是来自寻常农家。

“别碰我!别……碰!脏!”

“不用……不用你管……”

姑娘依旧没曾睁眼,连睁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了,但是竟然还剩了骂人的劲,倒也是奇哉怪也。

韩眠画无计可施,这姑娘病情不轻,得先止住风寒再做打算,今晨还起了露水,就是这姑娘能跟自己一块逃出去,霜寒露重的,还真不一定能挺得住。

长出了一口气,将那封以“眠画吾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开头的白信小心收在怀里,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倒真真救了他一命。

韩眠画在碎砖掩草里拾了竹箧背上,眼下这县城是进不得了,再完美的谎言也有破绽,纸是包不住火的,说出谎言的那刻就要做好被揭穿的准备,眼下虽是大难不死诓了过去,若是让这位李少爷回过味来,那韩眠画跟庙里这姑娘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沿着已近被岁月磨去规整菱角,成了窄窄陡坡的殿前阶梯入了面前破旧的屋子,劫后余生,韩眠画这才第一次四下打量起这座坐落在田垄尽头的荒废庙宇来,除了周边围了圈低矮的石墙,这间小庙没有偏房,只有端坐中间的一间大殿,院里没有经幢,荒草淹没,角落立着块辨不清楚文字的修庙碑文,台阶上殿门都让人拆了去,八成是成了周边农户家灶台底的燃料。如今佛教刚兴,而崇山峻岭里,消息不通,车马难行,生活和观念都随着时间的缓慢固化下来,很难对时局的变革立马做出反应,没有个几十年的生根发芽,底层百姓还是信奉道教那套神仙,平日里拜拜龙王庙,赶上大日子去县城的东岳庙烧一根高香,过几日再还一次愿,四海龙王管着兴云降雨,东岳大帝管着天下一切生灵,啥都能管,自然是百姓心里比高高在上的三清都重要许多的大神仙。

韩眠画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看着刚才那只青鸟又盘旋在头顶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更高处是向着南方飘动的白云,视线下方的枝桠像交织着的狰狞的铁,随着暮色四合也凝滞下来不再摇晃。

得先治好这“小姑奶奶”的病再谈

“姑娘,事出情急,无意冒犯,在下得罪了。”

“姑娘,少说些话,你应该是得了伤寒。”

“猪……猪狗,杂……碎。”

姑娘紧紧闭着双眼,双颊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额头上裹着杂乱发丝和有一块每一块的尘灰,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将女孩垫着的那块破竹席染出深深一块汗渍。

小小瓦片飞了一半就不甘心地坠到地上,女孩刚才把两人打出大殿似乎花光了仅存的气力。

韩眠画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瓦砾,无可奈何的挠了挠头,虽然这蛮横性子他也不喜欢,可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风寒虽小,可早春夜里寒凉,这姑娘身子又弱,若不管不顾也会有性命之虞,既然自己把命豁出去赌过一次,就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开口道:

“唔……水,有水吗?要喝水……”

这姑娘明显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手腕处冰凉一片,脉象又疾又浮,眼睛通红浮肿,只胸膛高低起伏着,从鼻腔里喷吐着游萦的气息,十分微弱。

“治疗风寒可用麻黄,麻黄入药煮后内服,可解风寒。”

韩眠画心里暗暗回忆着,寻常自家治疗风寒多用简明的麻黄汤,父亲去县里时带些药材,麻黄为君药,桂枝佐之,伤寒大多能治,可麻黄草多长在干旱地带,珉州这青山绿水间还真不多见,时下的三月也不是采集麻黄草的时节。

他总隐隐觉得这姑娘的身体情况不同以往,与村民平日里季节交替时偶感风寒的病症截然不同,不像简单的病症,他只读过几本医书,浅尝辄止,觉得未辨证八纲之前就使麻黄这类发汗药多不妥当,是药三分毒,麻黄更是时下医者避之不及的猛药,用在身体精壮的村民身上不会出事,可用在这姑娘身上或许就会有大问题。

这破庙里空无一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什么药什么药的,一味在这里空想也不是个办法,当机立断,还是得就地取材,情况危急,可能得趁夜在这破庙后头蓊蓊郁郁的山林里找寻合适的药材,不过如今想不清楚病症,该使什么方子?用什么药材?

一边想着,韩眠画一边把竹箧里的书本倒了出来,在姑娘躺着的那座高台旁整齐的码好,又小心翼翼放好了樱桃,取了自己饮水的陶扁壶,也没想着讲究什么,把壶塞开了,递在姑娘嘴旁。

许是真的渴了,这姑娘也急迫着接连饮了几口,又虚弱地躺倒下去,韩眠画背了空空的竹箧,那只青鸟冲着病倒的姑娘轻轻鸣了一声,估计是夜色深了,偷个懒,亦或是青鸟通人性,也没想着回去,自顾自又站在韩眠画的肩头,似乎知道他准备做些什么。

韩眠画惨淡笑笑捋了捋青鸟的羽毛,寻了块木板小心地把这大开的庙门遮掩起来,踏出院墙,又把周边满是荆棘的藤蔓沿着碎洞布置上,直到远远看去看不出来,韩眠画提了提背上的竹箧,踩着月光,往月光照不到的,田埂那头的老林里去了。

……

在那漆黑一片里摸索了三四个时辰,等韩眠画几乎是爬着到那破庙院墙边的时候,月明中天,天底下惨茫茫一片洁白。

韩眠画衣袍跟在泥里头滚过一样,白袍上密密麻麻“绣上”花纹,跟富家公子衣袍上绣着龙似的,气喘吁吁,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忧虑,他回想起来《医仙病论》里的几条内容,也大致想明白了少女的病症,只是人命关天,他不敢下这个决断,越是到无所依靠的时候,他才越明白一条人命全担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医者仁心,称职的医者总是抱着救人的心思去诊病施药,可但凡是病,总会死人,天下没有包治百病的灵药,也没有万无一失的医者,这份没救下的责任本就不该让医者承担,可韩眠画心里有芥蒂,总会觉得若事出意外,是因为自己没做周全,这份重担,韩眠画自觉担当不起,可被命运推到这副田地,他没有选择。

或许,他就不适合从医。

少女之病症,很像亡阳。

手足凉,出冷汗,畏寒蜷缩,呼吸微弱,面色苍白,眼部通红浮肿,烦渴引饮,像是虚阳外越,若是阳气亡脱,救治稍迟,便至性命垂危。对于修士而言,亡阳之症都是

既然想清楚了病症,那剩下的便是对症下药,只是这三尺近前都是一片漆黑的山林里踅摸,找几味能回阳救逆的药材岂是易事,所幸不是白雪皑皑的冬季,万物都掩埋在厚雪底下,山花烂漫,满山尽是勃勃生机,费点心里去碰碰运气,没准就会有上天眷顾。

说来老天帮忙,韩眠画入了山林不远就找到了林间树根低下几株新长的姜苗,找到姜母挖出洗净晒干,便是一味常见的中药,干姜。

干姜温中散寒,回阳通脉,这姑娘可能还兼感风寒,用干姜治疗倒是妥当,可惜一是挖的时令不对,冬季茎叶枯萎时挖取母姜效用最好,可眼下急用,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第二嘛,便是若要回阳救逆,单凭干姜这一味药药效可能不足,还缺一味关键的主药。

剩下的三四个时辰其实都是在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草本里找寻药材,韩眠画直找到双腿发麻,眼睛酸涩得睁不开,竹箧里满摇摇装上了春季里生长的几位药材,可大多“文不对题”,金银花,蒲公英,桑叶性寒,紫苏叶发汗,君臣佐使的道理韩眠画也懂,可只是读过医书医例,谈不上融会贯通,有些药性与君药相反的药材也可用在方子里,如半夏泻心汤中的黄芩之于半夏,可若没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他也不敢擅自改动已有的方子,这些“随手可得”的药材韩眠画自然不敢乱用乱添,只能依照成例方子墨守成规,苦苦在地里刨着,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味有些稀罕主药。

天公作美,一直糊里糊涂找到下半夜月明星稀,呆在肩上那只青鸟又帮了他一把,可能是觉得韩眠画在山林间动来动去,肩膀呆着都不安稳,在众多花花草草里轻盈地落在一株不太显眼的新草上,这草本萌芽时间不久,只稀稀疏疏分着几片手掌似的嫩叶,在众多花草里不那么显眼,可韩眠画却欣喜若狂,再过两个月,这只植株就会自上而下开出紫色的花,这是一株乌头!

和干姜一样,乌头虽是多年生草本,可入药的不是刚长出来的叶片,乌头入药的也是块根,将块根整齐挖出洗净,略小些的主根叫做乌头,能治中风,而旁边略显“健硕”的侧根就是附子!传统方子“四逆汤”中所用的那味强心主药,能治阳气衰竭,峻补元阳,回阳救逆,正是对症的君药,干姜做臣,至于“四逆汤”中另一味起到辅佐效用的炙甘草,喜干旱,多生在略微干旱北边,在这南方山林生长虽也不是不能,只是颇有南辕北辙的感觉,四逆汤中附子为主,干姜辅之,甘草缓之,没有甘草,靠着附子和干姜,略微用小些量应该也有不错的效用。

“吱哑”一声推开门板,顺着外头正盛的月光踏进去,少女的呼吸明显更微弱了些。

韩眠画取下竹箧,看着满满一筐药材,取了水壶,想着洗净干姜之后,附子有毒,还需炮制以减毒性,架炉闷制,所花时间还不短,想着这些,看着竹箧里一筐花草,又看着周旁空空如也的大殿,心里有些苦涩,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忘了捡柴……”

……

“姑娘,恐怕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刚才那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青鸟飞了一阵也重新落在肩头,跟着韩眠画越过门槛,进了大殿,这殿没有殿名,原本放着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几个烂了的榫头,单抄单昂的斗拱保存还算完善,进了大殿,死气沉沉的殿堂里没有供奉佛像,顶上的砖瓦碎落了不少,就落在大殿内五无人收拾,开了一扇天井似的,透下行将消散的日月轮转时的鸦青色光。灰尘像雾一样迷蒙在殿堂里面,正面本来立着佛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印在墙上经年累月留下的黄色印子依稀看得出佛像下骑着一只威武的狮子,这里供奉过普贤菩萨,佛像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木制的莲花底座,韩眠画眼睛适应了殿里阴沉的黑暗,才见一个满身尘灰的少女侧躺在那莲花座里,嘟嘟囔囔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杂……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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