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夜里，南窗一阵窸窸窣窣，二爷听见，装睡不言。待人进来，不消猜，也知道是小妹上官安静，怀里还抱着一坛子酒呢。

“二哥？”

虽然，他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上官安心的母亲早死，是二夫人将他抚养长大。

二夫人也就是安静的娘亲。她一向将安心视如己出，安静也将他当做亲哥哥，自幼欢声笑语，形影不离。

“二哥，睡了么？”少女小心问道。

“好得很，就是可惜，没弄死那雪狼王，不然抓回来给小妹做件雪袄，穿上一定漂亮。”

“切，还贫嘴呢！你受这么重的伤，就算杀了它，小妹穿上也不高兴。”

比起大哥上官安民，安心与安静两人的关系更好，更像兄妹。

小安静轻轻弹他脑门一下，垫着脚就去寻碗，倒满后，端到二哥跟前。

“二哥，知道你馋，但不许多喝哟，就一口。”

“还是小妹疼我。”

无他，上官安心的右半张脸被雪狼王连皮撕了去，华百里见了，也没有办法。他醒是醒了，冻僵的身子也融化开来，伤情在复元真丹的辅助下，恢复顺利，看样子，要不得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只是那脸，恐怕还是得去药神谷，才有机会痊愈。

药神谷，乃是药盟所在之地，论资历，可与三宗平起平坐，只不过一心行医炼丹，不意武学。它的善名，在神龙大陆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五大王朝，三宗八盟，百府千派，年年都会大花力气，邀请药神谷的神医弟子来自己领域传授医术，救死扶伤。

三天后，上官安心醒了过来，身前莺莺燕燕，有四五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服侍他，只是她们在给二爷喂饭的时候，很是害怕。

老酒香醇清烈，上官安心喝完，示意再来，小安静却是不动。

“二哥，好些了吗？”

上官安心心烦一阵，将几名女子通通赶走。沉默半日，又大喊着要酒喝。侍卫哪敢应声，默不吭声。只因少掌门上官安民早有吩咐，谁也不许送酒，违令者，领五十棍棒，自行下山。

然而，药神谷还有另一句话，广告天下。

神鬼圣帝，非请莫入。

“睡了。”上官安心打起呼噜来。

“嘿嘿。”小安静坐到床边，掀开酒盖子，故意咕噜咕噜灌了两口，还不忘朝二哥脸上呼气。

后来上官安心得知自己身世，生母原是被父亲强抢上山，并非自愿，在诞下上官安心后便郁郁而死。知道这件事以后，二爷性情大变，故意做些出格的事情，惹怒父亲。

尤其是他强抢民女上山这事，像一种报复，更像一种发泄。

父亲全当不知，随他去了，做得过分的时候，才将其抓来，打上一顿。

于是，他便故意往过分的程度去做。挨打时从不求饶，昂着头，直视父亲，就像面对雪狼王时一样。

他没有问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不敢面对那简简单单的真相。

关于强抢民女上山这事，他只瞒着上官安静，说这是娶媳妇的风俗，回家路上，那些女子若不哭不闹，就会被认作不孝顺，不守妇道。

安静懵懵懂懂，信以为真。

事实上，那些女子也不见得是完全不情愿。金刀门的二公子，风姿俊逸，有才华，有本事，谁不愿意嫁给他？尽管她们哭着闹着抗拒，上得山后，却是老老实实地服侍。见得新人来，还要争风吃醋一番。

安静瞧见二哥与众位嫂嫂相处得不错，便对他的鬼话，深信不疑。

旁人只道二爷好色，性子怪癖，殊不知，那些女子，他一个都没碰过。

这事只有那些女人知道。她们招摇弄姿，将自己伪装地倍受宠爱。

上官安心也乐得陪她们做戏，给外人瞧。

到得夜里，却是常常独自入眠。他瞧不上那些没有骨气的女人，就算一开始有，花不得几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笑。

“唐爷还没醒？”二爷问道。

小安静摇摇头，又灌下两口，说道：“他身上的伤倒是每日都有好转，虽然慢些。华医师去瞧过一次，把脉之后，说他脉象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种。走的时候开了个药方，阿爷每日给他煮药喂药。”

“小妹，给二哥再倒一碗。”

小安静喂完他，自己又灌一口。

“对了，小马抚恤那事——”

“小马家我亲自去的，他娘拉着我的手哭了半天，说小马才十五岁，还没有成亲，没给马家留个后。小马的父亲也是在咱们金刀门任职，前些年出任务，再也没回来。”

“我知道，那次任务，我也在。老马是条汉子，临死前把小马托付给我。我想着，给小马安排点轻松的活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叫他喂马吧，小马一开始还不乐意，想学功夫，出任务，像老马一样。还是我踹了几脚才去的。”二爷眼角落下泪来。

“二哥，这怪不得你。”

“当然怪不得我，在这个世界，想活下来，就得自己给自己挣命，你自己不拼命，指望谁保护呢！小妹，你也是，二哥在的话，一定会保护你。若是二哥不在了，像这次，被雪狼王吃了，你就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得了吧，你先保护好自己再说。咱们都是五重龙魂，瞧不起谁呀你。”说着，安静又喂了二哥一碗酒。

“唐爷脑子有点问题，功夫倒是不错。我瞧他只有一重龙魂，居然提把刀就杀进来了。若不是这里有问题，那就是胆子太大。”二爷喜滋滋地喝完，往肚里一转，就吧啦吧啦地变成了话，不停地说，“也是，胆子不大，那日在镇上也不敢拦我，都被揍成那样儿，还不撒手。二哥我在金刀镇抢女人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谁这么横。”

“他啊，就是有那么一股倔劲儿，跟别的书生倒是不太一样。嗯？什么抢女人？抢什么女人！”安静突然反应过来。

要说二爷还真是狡猾，见说漏了嘴，当即掀出一件事来：“小妹，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家伙了？我可记得清楚，你抱着我，一听到‘唐爷’在那边，就把我丢地上了，我本来都没事，生生被你摔昏了头。”

这话说得小安静一阵脸红，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她别过头去，拿碗就走。这事情完全无法解释，若说喜欢吧，她这么小，懂什么男女之情。若说不喜欢吧，又为什么会那么担心唐野？这个问题很复杂，绝对不能跟二哥说，说也说不过，还会被他笑话。

安静大小姐选了最明智的一条路，三十六计走为上，俏脸一抬，就要离开。

“小妹，小妹，等等，我这有个好东西，兴许能帮帮唐爷。”

“什么好东西？”

“你看，脸红了，二哥又不会笑话你，哈哈哈，再来一碗，我这东西包你满意。”

安静绕床一圈，抿嘴思忖，见二哥憋着坏笑，不打算上这个当，做个鬼脸仍要离开。

“小妹，你瞧，这是什么？”上官安心手心展开，上面有一颗药丸。

安静走到跟前，拿起来看，有些熟悉。

“这是——这是，那那那那药神谷的复元真丹？”

“聪明！来，一碗酒一颗药，换不换？”

“你哪来的？不是只有那么几颗吗？你没吃？你快吃掉吃掉！”少女心思反复横跳。

“二哥用不着这些，多喝点酒，都比这管用。”

“不行，大哥说了，你受这么重的伤，必须每日一颗，连吃九日，才能彻底恢复，而且不会影响你日后的修为。”

“听他胡说。他呀，老是吓唬人，我早就不吃他那一套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怎么，小妹不信我？你选吧，大哥和二哥，你信谁？”二爷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把头扭到一边。

“哼，大哥可没你鬼话多！”

“嘿你个小安静，爱信不信，你要不信，过来，把这个喂我嘴里，胳膊动一下怪疼的。”

安静走到跟前，将药丸拿出起，端详一阵，确实跟普通药丸不一样，就这香味，都要浓烈不少。

“二哥，华医师怎么没喂你？”

“他一个糟老头子，无趣得很，我叫他把药留给花衣，他抠抠搜搜，拿出一粒放下。”花衣是上官安民抢来的女子中最烈的一个。

“那花衣嫂子怎么不喂你？”

“我嫌她们烦，通通赶走了。”

二爷说得轻巧，心思细腻的安静却猜出些原因来，往二哥右脸看一眼，眼圈禁不住就红了。她知道二哥爱美，喜欢穿漂亮衣服，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想着，便倒出一碗酒来，轻轻喂给二哥。等酒喝完，安静又把药递到二哥嘴边。

“拿去拿去，有酒足矣，什么复元真丹，吃起来馊馊的。”见安静还要往里塞，二爷直接吐了出来，也不知弹在什么地方。

安静气得就要打他，顾及伤势，在二哥脑门连弹数下，然后拿起油灯在地上寻找。

摸寻好一阵子才找到，她拿在手心，吹去尘土，然后用手帕仔细包了起来。

“二哥，等师哥他好了，我让他——让他——对，让他教你读书，跟我一起上课！”安静终于想到一个能替唐野做主的报恩法子，当下便笑出声来。

“嘿你个小安静，恩将仇报不是！”

在二爷喊打声里，小安静又灌他一口酒，然后携着酒坛子翻窗离去。

“这妮子，动心了。”过得一阵，二爷又说，“这唐爷，真够狠的

“桌上有碗，你要三息内不给二哥倒上，二哥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这也是神谷药盟的初心，他们常常是一袭白衣，有出尘之貌，却怀入世之心。

“十年采药，万里行医”，便是药盟对门下弟子的教诲，去往哪里，一是看弟子心意，二是统筹兼顾，亦或两者结合，来金刀门驻站行医的华百里先生，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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