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火，忽闪忽亮，忽金忽红，看到这里，断腿的男子双手撑地，双腿腾空，运掌如飞，向着那团火冲去。他的动静将那群鬼吓得四散，然而，这断腿男子不打算放过一人，化掌成爪，将那些鬼一个一个拧断了脖子。

哪怕其中有他认识的人。

“你一定是小野，我认得清楚，你像战王，也像夫人！”

十四将坠海龙将唐野驮回自己的小院，驮进自己的屋子，随后自己又出去巡查一圈，将附近的活口通通毙命。回来时，关紧院门，关紧房门，取出那朴素木盒，放到唐野身边。

将在场之人全部杀光后，他再也承受不住，双腿坠地，一步一步爬到唐野跟前。他双手乱颤，急切地想看到对方的脸，却又没有做好准备，就像拆礼物盒的时候，迫切地想打开，又害怕那礼物不是自己想要的。

坠海龙将唐野挪到自己背上，一步一步开始往回爬，路上见着的其他恶鬼，也是二话不说，将其通通杀死。

“小野，醒醒，小野！”

“你是小野吧？老战王呢！他去哪里了！”

他只是等得太久了！

“战王！”

“夫人！”

吊着半口气的唐野，躺在鬼街门口的平板车上，任由车夫将他拉近深巷。

夜风卷起千堆雪，花自翩翩鬼自愁。平板车一路往前，寻着一处落脚之地，将唐野倒在地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野此时，浑身发烫，那颗金色龙心动如擂鼓，愈跳愈烈，愈跳愈烈，金色逐渐变成融浆色，一颗颗火红的血珠不断地从心脏涌出，流向奇经八脉，五脏四肢，继而汇聚于天庭处，将额头上的龙鳞激活，现出无限金光，把鬼街的阴森黑怖驱散若尽。

暮春初夏，杏花街艳极将衰，满地落花堆积，香飘十里，润鬼无声。

“十四等到小野啦！”

“他受了伤！但还活着！”

他推门出去，爬到院里，闻闻嗅嗅，又从院里爬到院外，沿着小巷爬到大街，见着不远处有一堆人围着一团火。

那身上的伤痛，也在这场烈焰中，烧得漆黑，烧得脆硬。

不远处的一座小院里，本已歇息的残废男子，被床底的金光晃醒，他迫切翻身，想要将那木盒取出，却不小心被烫了一手热泡。那朴素的木盒，忽闪忽亮，忽金忽红。男子从床上滚下，拿被子遮住木盒，然后艰难地爬到门口。

煎熬一阵，男子将唐野的身体翻过来，把唐野的散发扶到两旁，看到那张脸时，男子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涕泗横流，又是捶地，又是抓天。

一遍遍确定，一遍遍痛嚎，又一遍遍狂笑。

木盒与唐野额头上的龙鳞，按一样的律动，闪着金光。

唐野神识仍处于一片混沌当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看到自己的那颗龙心。

嘭嘭——

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那颗心正在剧烈的燃烧着，火愈烧愈旺，愈烧愈旺，慢慢地，将整片夜空烧的通红，漫天的红霞，壮阔凄丽！

蓦地，那红霞背后，似乎生出个太阳来，金光万斗，突破层层红霞，如流星般从天而降，向着龙心冲来。

那颗流星模样十分特别，远远如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越来越近时，透过外层的金色火罩，里面竟是一只蕴含着无穷威力的龙爪。

龙爪伸展舒张，挟带着爆裂的毁灭性气息，以势不可挡之力，狠狠地冲向龙心。

百丈......

十丈......

三丈——

两丈——

一丈！

嘣——

一道粗若滔浪的光波以龙心为心，向四周散去。黑夜似空，仍然给人一种万物崩碎的震撼！

唐野站在这光波之中，身体瞬间爆炸，自己的一切瞬间失去了联系！

包括神识！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龙心膨胀了一圈，蓬勃如树，凭空探出一只龙爪！

十三将坠海龙本身还在担心唐野的伤势，凭着知觉，他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可以救小野。但他不知道如何打开，只是放在唐野身边，将他的手贴住木盒，让他们互相感应。

突然，他闻到一丝血的味道。那血气突然蒸发成雾，继而，木盒缓缓打开。一只透明精致的金色龙爪，悬浮在空中，瞄准唐野心口，射了进去！

金光大放，远胜白昼！

唐野的身子瞬间变得通红透明，残存的衣物纷纷自燃，刹那工夫，就消失殆尽。十三将看见了唐野体内的龙心，还有那只龙爪正在周天游荡。凡过之处，金珠流淌，那些淤伤血痕，在金珠的滋养下，慢慢慢慢地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十三将坠海龙，跪在旁边，一边哭，一边笑，模样凄惨心酸。

整整十八年，他在这等了整整十八年！

这十八年，六千多个日夜，他日盼夜盼，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一直在想，这暗无天日的期盼，到底有没有头？

有头的话，还要多久？

没头的话，他该怎么办？

现在，外面的天亮了。

他自己的天，也亮了。

唐野的神识渐渐凝成人形，正在一片沸腾滚烫的金色汪洋中迷茫。天是金色的，水也是金色的，除了金色，再无其他。

他觉得很渴，很渴，便低头喝了口这金色的水。

没有味道，却让人着迷。

他继续喝，继续喝，越喝越渴，越渴越喝。

喝得越多，精神越好，精神越好，喝得越多。

他没有去想自己的肚子为什么放得下这么多的水，只想多喝一些，再多喝一些，他要通通喝完，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喝完。

忽然，他想起自己的落日刀，将手从水下抬了上来。

那不是他的手，上面长满一片片龙鳞，金光熠熠，他试着握拳，竟感觉力气大得可以捏破一座山，可以将珍珠捏成粉末。

那就是他的手！

一只真正可以劈山斩浪的手！

唐野发现，每多喝一口，胳膊上的龙鳞便更密集、更坚硬、更强大，力量也与时俱增。于是，他喝得更加卖力，更加起劲，更加不知疲倦。偶尔望着那金色的云彩，他也恨不得揉成一团，塞进嘴里。

十三将毕竟也是地王级高手，知道唐野他在消化龙魂的力量，需要时间，于是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将藏匿许久的兵器——龙魂枪也取了出来，日不离手，夜不沉眠。

唐野是战王府的少主，十三将为了不辱没战王府的威名，这些日子，自己里外整饬一遍，割长须，理发鬓，换戎装，净身躯，修心法，练龙枪，除晦气，扫内堂。将一切用不着的杂物通通扔到院外，一扫往日颓废，重整精神。

一月无事。

唐野仍不见醒。

小还街，长歌草堂。

东方采薇炼丹大成，出关后，日夜不见唐野，心是着急，却碍于顽疾，有口难言。过得几日，小希回来，采薇写字问他，小希也是不知。两人日夜寻人，始终不见消息。

采薇心知唐野不是不告而别之人，定是遇见了事情，只是在三家店一带，她举目无识，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

见着纸墨，她凭借印象画出唐野的肖像，小希见了，直夸她画得逼真。采薇又在肖像下方加了寻人启事，两人连日上街，见人就问。小希倒也伶俐，充当了采薇的舌头，语义表达清晰。

只是这三家店，人来人往，人潮汹涌，谁会记得一个默默无名之辈呢。

两人寻了十日，没有任何消息。这时候当初惹事的那三只贼眼汉子撞着她们，当即报告给那司徒登。原来司徒登虽然吃了一瘪，对东方采薇的心思却没有断，甚至变得更强，现在唐野失踪，正是他亲近采薇的好机会。

而且，他最近刚好得了一枚丹药，只消对那清贞自守的女子用上一粒，他想做甚，便能做甚。

金大牙自那日火烧梧桐阁后，被家里人强行抓了回去，关在地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非他去陈府赔礼道歉，才肯放他出来。金大牙那样的性子，怎会认错！更何况向陈正康那样的兽心伪善之徒认错！

可是，如果他不认错，他就出不来，出不来，就救不了他刚认下的兄弟——龙野。此时，他面临的处境，类似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连挣扎两旬，金大牙再也不犟，拿着管家备好的礼物，满不情愿地向陈府走去。

再说那梧桐阁，不到一旬，又重新建了起来，比之前更高更阔更美，里面接客的姑娘更是换了一批，更年轻，更漂亮。

花无心将春红、秋白领回府里后，找医师救治一番，活了下来。近些日子恢复不错，在向花无心谢恩的时候，也打听了一下那白脸书生。花无心好奇，便让她们把这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了解真相后，花无心倒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没让陈正康斩下那书生的头，而是丢到鬼街。如果活下来，她会更欣赏这个有点胆子的书生。如果活不下来，那也是活该，谁叫他没学到本事就逞英雄呢？

英雄才能救美。

蠢货只能去死。

十三将坠海龙见着唐野气色慢慢变好，心里愈发舒畅，练功也更加拼命。他虽然断了两条腿，但手上功夫不弱，仍是地王级高手。方圆两里的混蛋杂种都被他杀了个尽，免得打扰到唐野修养。

但鬼街亦是龙盘虎踞，势力交错。有人发现十三将最近有点不一样，便报给上面，想起之前某夜的那光亮，猜他得了宝贝。

这不，结伙儿来了！

不知道以为他疯了，可战王府的十八龙将之一——十四将坠海龙，地王级高手，怎会疯呢！

紧接着，那金光收敛，龙鳞随着心跳忽闪忽亮，忽金忽红。唐野身子烫得如同吞了个太阳，在胸腔内肆意燃烧，将筋脉骨骼也烧得通红如炭，骨若透明精铁，脉似晴雨蛛丝，眼看欲断欲裂，却始终没有走到那最后一步。

唐野强睁开眼，双目喷火，俨如地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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