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与人结缘。待人客气有礼，做事低调沉闷，一边尽力地想要成为一个普通人，一边却尽量不让自己完全融入进普通人的生活。

这种撕裂，让向楠的性格走向了两种极端：极致地想要活下来，又会在濒死的边缘，爆发令人难以理解的叛逆来。

此事，恐难善了。

“韩静山那小子回去就替这两个小家伙说情。”周褚良拉过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他认为截灵门的目的就是分化我们和元壳的关系——连一个边缘人都看出来的事儿，总部那群老东西会不明白？”

向楠自己也说不清他本人到底是怕死，还是在某种程度上，主动追求着死亡的解脱。

秦乐嗤笑一声，没有戳破他的假大空宣言。

周褚良拍拍胸口的“诱惑”，正色道：“总部那边，是什么结论？”

秦乐摇摇头。向楠的守梦灵给高层们带来了极大的震动，再加上这一次截灵门闹出来的事儿，以及林圆的背叛……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向楠觉得心里憋得难受。

他挥开桌子上的资料，趴在手臂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档案馆中保存的这些资料大多是最早那批人手写的记录，重要也确实重要，但……里面的废话，也着实不少。而且在乔老那一代，连总部高层都倾向于鬼神一说，故而笔记中多有些引经据典的志怪案例分析，甚至很多前后矛盾，有很多不能自圆其说的记录，故而虽然是十分珍贵的早期研究资料，但想要从各种纷杂的说法中提炼出“真相”，还是很有困难的。

这便是向楠当下遭遇的情景。秦乐非常痛快地给了他通行证，可向楠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满脑子都是志怪八卦和上古传说，有些字他甚至都不认识，不得不抱着手机边查边看，特意准备的笔记本原本是想要记下关键的信息，结果现在全部变成了“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二三事”……

向楠很想掀桌子，但想起进来前，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务必珍惜每一页纸”，并严肃强调“这都是凤毛麟角的财产”时，凭借自身强大的情绪控制能力，向楠忍住了。

总部的档案馆设置在乔老宅邸的厢房内。整个厢房布设的并没有多么严格，看起来只是寻常起居之地，除了四面墙角上布设了防火的喷头外，完全看不出这里保管着如此重要的机密资料。

墙角隐晦位置的监控摄像头中，秦乐和周褚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周褚良掏出一根烟来抵在鼻尖，用力嗅了嗅，秦乐忍不住说道：“你要真想戒烟，就别随身带着这东西。”

“你懂什么，”周褚良把烟塞回口袋，颇为专业地解释，“这叫极限拉扯，只有当诱惑摆在眼前时，还能无动于衷，才叫真正的戒烟。”

后来他像个普通人一样上了学，也有玩得很好的同学，但他每每想起豆豆，想起杨光，又兴致缺缺。他想，他再也不能承受亲近的人指着他鼻子骂“扫把星”这样的事儿发生了，与其等到翻脸的那一天，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结缘。

总是这样。向楠心想：这便是他不愿与人深交的原因。

当年的豆豆因为魔心散逸的未知物质，疯魔后惨死，让竹马长大的杨光跟他翻了脸。那是向楠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痛苦。豆豆的死跟他脱不开关系，但又绝非他本意。他难过、伤心、无助，却也生气，他偷偷地在墙上刻下抱怨杨光的话，也顺着曹丽的诱拐，干脆地离开了总部。

这几个月来，林圆的出现，让他短暂地挣脱了这种撕裂感。向楠既可以跟她吐槽普通高中生的那些趣事，也可以一起并肩作战，在梦域中谋得生机。

虽然向楠总是受伤，总是受人摆布，但平心而论，这几个月，他真的很快乐。

“明白归明白，”秦乐看着摄像头下静止不动的向楠，说道：“但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元壳。”

而是元壳身体中的，那个不属于这个空间的能量。

“截灵门到底研究出了什么东西，”周褚良到底没忍住，点了烟，宣告本轮戒烟的再一次失败，“你们这些年一直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结果每次都要给人收拾烂摊子。老子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暗地里跟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比如，让截灵门这群疯子尽管乱搞，总部的人负责善后之类的。

不过，在秦乐冷酷的注视下，周褚良到底是没有说出这个猜想来。

“有所顾虑的人，总归束手束脚。”秦乐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监控中的向楠，“林圆没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但我们好歹知道了截灵门这些年搞出的烂事是为了什么。”

融合，这一个词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林圆的嘴中。他们检查了林圆手腕上的那个红绳手链，但也只是在内部发现了一小块儿特殊处理的灵槐木块儿，再多的信息并没有追踪出来，就跟他们反反复复地研究了向楠的那串紫葫芦、韩静山的手办后，依然没能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一样。

凭借多年对截灵门行事作风的了解，秦乐已经知道这一次，是秦怀柔亲自出手了。

——当年，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将魔心转移给向楠？

——之后，又为什么要步步紧逼，让向楠去“融合”？

秦乐抬手关掉监控录像的前一秒，脑海中划过最后的一个疑问是：

秦礼，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种状态下的他，还活着吗？

秦乐无声地攥紧了拳头，在周褚良的连声唠叨里，离开监控室，快步走向了乔老的房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朋友了。当林圆出现，又如流星般短暂地划过之后，向楠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没办法忍受曾经的那种活法，没办法忍受两种情绪的撕裂。就好比此时他坐在档案馆中，心里想的是要查出来魔心为什么会滞留在这里的原因，可走马观花一天下来，他脑袋空空，不经意间就会想起林圆，然后……

但吐槽的心情难以压抑，他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下意识地落在林圆名字的上方，才恍然想起，他们已经是陌生人了。

心情一落千丈，向楠丢开手里的几页纸，颓丧地靠在了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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