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岁。”

“破筑身、静意、起灵三境各延寿一年，过远俗劫延寿十年，破四境锻气脉再延寿十年，共得二十三年阳寿。”涂完顿了顿：“假使你原有七十年寿数，如今还剩多少？”

自七岁入道时起，他便居于此处，三十多年的光阴里，这是第一次要长久地离开。

从清宁平淡的剑屿修行，到多姿多彩的世间中去为自己的前路找一线生机。

“四十九年。”齐鸣低头回答。

……

收好师父赐下的剑符和乾坤囊，齐鸣先回到了琉璃峰山腰的小院。

他将一切器具洒扫收拢，门窗封严，便在院中静静扫视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刀剑落到凶徒手里自是凶器，落到侠客手里也能安良。”涂完负手转身，云雾自脚下腾起：“你只管杀取恶人神识，又怎么会损你正义？方子予你，用与不用，好自为之。”

看着涂完渐渐远去的背影，齐鸣咬了咬牙，终是喊道：“师父且慢！”

这一喊，涂完以为他仍不肯用这法子，便从云端回头，破口骂道：“你修我门锐金道法，怎么修出了个榆木脑袋？凡间郎中都晓得童尿尚可作药引！杀几个恶人修炼，你却想不通么？！”

齐鸣一愣。

不由得他不楞。

这方子不要什么天材地宝，也不用什么精巧法门，只要修士本人杀取五境以上的妖脏、魔骨、鬼肉这三样神识蕴居之物。佐以秘法炼化，便可生炼出一道完整神识。

这些古篆他不认得，但纸卷上自有法术，只是盯着那歪歪扭扭的字，字意内容便挨个在齐鸣脑海中浮现，粘连成句。

“师父息怒，”齐鸣挠了挠自己的榆木脑袋：“弟子想得通，只是如今弟子只有五境，还御不得飞剑，若要渡海除恶，还请师父赐下御空飞行的法器、符箓。”

西海剑屿离着中土陆地尚有几千里海路要渡。

他接着道：“你七岁入修行，一年筑身，两年静意，又三年起灵；锻气脉六年，养神识八年，纳百川十一年。劫后又过六年，如今年纪多少？”

“师父，这法子……”

“不妥？”涂完笑了笑，又摇摇头：“方子是偏，但哪还顾得了这些。”

师父的意思浅显：时间已经容不得他顾虑了。

修行路一步要比一步艰难，没谁能保证会一路顺遂下去，即便没有遇到齐鸣这般古怪困境，也常有天才俊秀突然在某一境修行中难得天机、要领，老死而难得寸进的例子。

他只觉得心绪翻涌，说不上担忧和期待哪个更多些。

长呼了一口气，他催动手中的剑符，一声剑鸣中，璀璨流光裹着他飞向东方天边。

另一边，涂完却正悠闲地仰面望天，看着云朵飘散，飞鸟穿梭。

他没什么要紧事情，匆匆离开只是有些心虚。

方才他所讲的那番道理，不说别人，就连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服。

人皆有畏难的惰性，又皆有开脱的本能。

多少原本前程光明的修家贪求一时捷径，起初尚且遵循正义，可尝着甜头后心防逐渐松弛，信条变作借口幌子，底线一退再退，最终仙途尽毁，堕为邪魔外道妖人，修行道上数不胜数。

他今日将齐鸣推入这条捷径或是歧途，来日会得怎样的果，谁也说不上来。

可自己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

涂完望着天际渐起的晚霞，轻声自语：“至少先开门见山吧，真仙所传的弟子，五境可不行。”

“还在烦恼齐师兄的事情么？”身后的山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以及一阵馅饼的香味。

“呵，师兄喊得这么自然，红柴你可比他大多了。”涂完也不回头去瞧来人，仍旧赏着他的晚霞。

“先后是先后，年纪是年纪。谁叫弟子晚了一步，没早点儿遇见师父您？”叫做红柴的女子将食盒放在亭中石桌，眼睛微眯，嘴角遮不住的笑意。

“倒是说起来，我看某人才是真的人小辈分大吧？旁人喊他师叔、师叔祖、乃至太师叔祖的时候……也没见他多不自在！”

说着，她径自走到涂完身后，轻轻地将他抱住，下巴脸颊贴着少年的发髻，温软的胸怀贴着少年的脊背，红纱衣袖抚着挺括剑袍。

“别没大没小的。”

“哼哼。”

当红霞落在涂完脸上的时候，一只寻常的白鸟，从枝头振翅，随着归林的鸟群没入峰间飘渺的云海之中。

……

远处，云岫峰崖壁的岩洞，洁白的云气中飞出一只白鸟，落在一张蒲团的十步之外。

“说说吧。”蒲团上盘坐的道人开口，有些沙哑的嗓子在洞穴中空空回荡。

白鸟于是喳喳开口。

良久，道人冷冷的笑了笑。

“凡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沈羽真一脉这才不到三世，就见了征兆。”

蒲团上的中年人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似是庆贺，茶杯中的热气将云气灼出一片缺空，那人的脸便也露了出来。

左脸是狰狞的烧伤，尚好的右脸竟与美艳的红柴有几分相似。

“竟然沦落到用外道的地步，他涂完、他锐金利意法就这么不堪么？”道人嗤笑道，“可惜了一块材料。”

说罢，他屈指一弹，一颗白色的珠子激射而出，落在了白鸟身上。

一瞬间妖气勃发，云气翻涌间，小小的白鸟化作了白色羽衣的女子。

“多谢尊上！”女子恭顺跪拜，坠着珍珠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

“去吧，盯着齐鸣，飞仙的传人，大修的弟子，是个过不了第五境的蠢材，传出去实在是有失剑屿颜面。”道人品着茶水，顿了顿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明白。”

女妖倒退离开，一杯茶也饮尽。道人骇人的脸上，怒意盘桓不去。

“造孽啊。”

精致的瓷杯在他的手中，顷刻化作细粉，微风一吹，便混入云中了。

已然失去了二十五年的修行，二十年的延寿，齐鸣浪费不起了。

所谓偏方竟是与凡间食补如出一辙的“以形补形”，要杀夺他人神识化为己用。

他原以为是神仙的灵妙方，却没成想是妖魔的邪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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