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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 作者:风宸雪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7-01 23:48:04
  • 字数:22228

是的,诀别。

在他的吻里,她品得到唯一的味道,叫诀别。

由他口中说出来,只会让她觉得做不到释然。

本来,在今天看到他痛苦的时候,她本该释然的开心才是。

这种味道是那样的深,以至于,她本淡漠的心,都无法遏制地起了一丝波澜。

“旋龙出洞,我没有设计你。虽然,在这之后,我确实想以你的身份集结苗水族的兵力,只是,这一次的谋算,我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甫要拿手去擦拭唇上他留下的痕迹,随着他的话,手,僵在了半空。

为什么他要说呢?

她,再是走不掉了。

那人,终究来了。

他送不走她,把她交给那人,以现在的处境来看,无疑虽不是唯一,却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这会让她不得不再去面对一些记忆片段。

可以在自己脑海中被她忽略乃至逐渐淡忘的记忆片段。

然,银啻苍纵没有用多大的力揽住她的身子,却是丝毫没有给她闪避的空间。

夕颜想要闪避,她不喜欢任何人再吻到她的唇。

他离开她的唇,没有一丝的不舍,带着绝决。

然后,他凝定她,低声:

桃红的纱幔笼着这一切,看似旖旎浪漫,笼住的,仅是诀别的味道在弥漫。

如果一定要说,那一面是他真实的特质,或许,风长老,是他没有掩饰的本质。

她的唇紧紧抿着,他并不勉强侵入,仅辗转流连在她的唇瓣,那里,有她的馨甜美好。

难道——

她的手挣脱出他的手,骤然松开,随后,那瓶药,就这样,滚落到了榻上。

但,他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纵然她早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一直利用她,从他把这部分兵力交给她时,她就知道他的用意。

可,她不喜欢他临到最终的不忍,她一点都不喜欢,

这样,会让她加诸给他的痛苦,变得再不是凛然的纯粹。

所以,在今晚,当斟国的都城,真的攻破时,面对他再一次为她考虑,让她从密道离开,她才会说他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既然,之前这么做了,再去补救,甚至放弃最初的计划,值得吗?

不过增加一个人的愧疚罢了。

二十万的苗水族兵,如果当时由他布置于明堰郊外,那么,内有铁甲阵,外有苗水族兵,轩辕聿的左翼兵必定受到重创。

这层重创的代价,将会是苗水族兵和奋力突围的左翼兵玉石俱焚。

而,斟国的铁甲兵不仅能保留实力,在左翼兵被歼灭后,对于右翼兵加上隐于其后的精锐之兵,不过是逐个击破的问题。

但,他,没有选择这样做,孤注一掷,只压上斟国的重兵在明堰一役。

集结地族兵,最终,仍是回到她的手上。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用心,可,她没有心软。

仍选择了,分疆而战。

还是选择了,借愍河的水汇入泾河,导致水位上涨,引轩辕聿同样以水攻的方式提前结束这场战役。

是的,提前结束。

因为,铁甲阵凝聚了斟国最精锐的重兵,倘若明堰不能阻住轩辕聿的铁蹄,那么,一切,就是结束了。

银啻苍选择的是这种玉碎瓦不全的方式,而不是耗时长久的拖延战。

他的性格,决定了这场战役,会以极快的方式结束。

不论胜或者败,都是他的选择。

唯一出错的地方,就是她。

只是她!

那么现在呢?

对于他这样一名帝王来说,难倒还会苟活?

现在,他还活着,无非是想送她走。

以苗水那二十万基本无恙的精兵,短期内,该能护她在青宁的周全。

然,这份短暂的周全,不是她所要的,

一如现在,她的手顺势握住他的手,或者,确切的说,是他手中正对向他心口的刀刃。

她的血,一滴一滴的溅落在同样铺着桃红色褥子的榻上,血色,比这暧昧的桃红更为鲜艳。

他的眼中闪过一缕极痛的神色,随着她冷若寒潭的声音响起,那抹痛,仅洇得更深:

“就这么死了,旋龙洞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痛,就可以一笔勾销了么?对,我不会相信你的话,象你这么擅于伪装的人,怎么可能说得出真话呢?”

他会用激将法,她当然也会,不过,她能说得比他更为象真的。

因为,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她对任何人,都不再会有任何感情!

从来没有付出过感情的人,把自己的感情就此葬掉,会很干脆,彻底!

银啻苍深深地就凝着她,眼底的痛楚愈深处,她突然惊觉,她的眸子里,有一道玄黑的身影那么地明显,还有,一道银色的光芒,就这样射了过来!

她仓促的转身,身形稍侧间,银色的光芒,未料及她的转身,径直地,直刺进她的咽喉处。

有冰冷的空气,随着这一刺,一并涌入她的候口,带着血腥的涌上。

银色光芒,是一柄镶嵌着九龙逐珠的剑,剑的彼端,握在一伸出于玄黑袍袖的手中。

她的目光往上移去,移去——

他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很近,近在咫尺。

心的距离,该是远在天涯。

即便他不修边幅,下颔满是浓密的胡子,她都看得清,那双眼眸,只会属于一个人。

一个,让她的心,猛地,在此刻再次被撕裂开来的人。

她真以为,她不会再这么痛了。

她一直这么以为!

可,她始终,还是不能做到绝对的坚强。

银啻苍的手中的佩刀,越过她,速度快疾地就要刺向那一人,看到她被轩辕聿所伤,他突然冲动到,没有办法控制。

轩辕聿的身后,是清一色的禁军,倘若银啻苍此时出手,不仅没有任何伤他的胜算,连命,都会一起赔了进去。

她不要他死。

她要谋算过她的人,在痛苦里继续活着。

是,只是这样而已。

她的身子,逐渐软软地瘫倒下去,银啻苍的佩刀怆然落地,他的手只扶住她的身子,手心,很温暖。

而她喉部的冰冷,随着一些空气的涌入,带来让她窒息的感觉。

朦胧间,她只觉得,她的身子被猛地拽地生疼,好像,有人狠狠地拽紧她的手臂,随后,终于,扶住她的手,选择了妥协。

她被人抱起,耳边,似乎又开始下雨,那些雨水,或者是她的血水,就这样一直淌下去,濡红了苗水族的族服。

绣着精致鸟雀的披肩,洁白的百褶裙,彩线绣的束腿,都一并被染红。

唯有,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皇妃》??作者:风宸雪

轩辕聿没有想到,当他自以为,倾阖国的重兵,一路攻进斟国的宫殿,甫至银啻苍的寝宫,寻欢殿外,看到的,竟是那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的,熟悉。

也是,震慑!

当他以为,用血来祭奠、洗刷一切,是唯一能支撑他走过那段绝望日子的信念时。

当本以为永远失去的那一人,却在这血戮的尽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

及至,是旋即涌上心头,浓浓的酸涩。

因为,哪怕,她背对着他,他依旧看的清楚,银啻苍正拥吻着她。

而她,似乎并没有推拒。

暧昧的桃红色围绕住相拥的俩人,哪怕这场吻后,或许有谁会死去。

都让他的手,握紧成拳。

不过须臾,他放开手时,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

那女子不是他!

女子穿的是少数民族的服饰。

于是,他萌出一丝侥幸。

苗水族和斟国结盟的讯息天下皆知。

那么,眼前的女子,应该只是那苗水族的族长,并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一人。

他想她太久,所以,看到身形相似的,就误以为是她。

原来,他也是这般善妒的男子,当明知道真相让人无法接受时,竟会选择自欺欺人。

他看到,银啻苍结束这个漫长的拥吻,和那女子窃窃私语着什么。

他不屑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然,隐约传至耳边的,哪怕听不清具体的话语,他却能辨清,那女子似曾相识的声音。

何止似曾相识!

这声音,无论过多少年,或许,只有生命的尽头他才能彻底忘却!

他再没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也找不懂任何借口来克制自己的情绪。

手拔出佩剑,径直刺向银啻苍。

这是他的目的,就是用银啻苍的血来祭奠他心中那一份关于爱凭吊。

银啻苍看到他的剑刺去,可,竟然没有躲闪。也没有拔出佩刀迎向他。

自然,银啻苍也没有把他该死的手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哪怕不躲闪,按着道理,银啻苍亦该做殊死一搏,用佩刀和他进行最后的决战。

其实,他这一剑不过虚晃,并没有用十分的力。

只要银啻苍伤到他,无论任何人伤及龙体。

这样,他就有了绝好的理由将银啻苍治死!

但,事情的发展,未必都会在他的所料之中。

哪怕没有用十分的力,那女子骤然身子移动,转身间,他的剑,不偏不倚地,刺进那女子的喉口。

刹那,鲜血涌出,他的心,终于觉到什么是最深的折磨。

那张脸,干净无瑕,眸底,即便含着千年冰霜,依旧清澈无比。

正是他的夕夕!

不容他逃避的事实!

而现在,他却把这虚晃的剑刺进她的喉口!

虽然不深,毕竟是伤到了她!

他该死的冲动,该死的谋算,让自己亲手做出这件事。

他看到,银啻苍终于持刀向他刺来,他没有去闪躲,或者说,他忘记了闪躲。

可,哪怕她受了伤,都用手死死地止住那把刺向他的刀刃。

这一阻,她的手心,渗出更多的血来。

但,这些流出的血,受到伤,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银啻苍。

以她的聪明,应该知道,若银啻苍伤了他,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治他死罪。

他看到,银啻苍终于放下那柄刀,又将她搂住。

这一次,他失去控制地用力拽紧她的手,他看到,银啻苍的眼底,是不假掩饰对他的恨,但,这些恨,随着怀里女子的晕阙,只是撤开手,由得他抱住她。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恨,不仅仅是他灭了斟国的恨。

更多的,或许还源于——

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现在,以后,将来,只要她活着,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他失去了她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曾经以为,是彻底的失去。

无数次他只能够在梦里抱住她,只能在梦里感受她的温暖。

还好,不过只是两个域!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再次能够真实地抱住她时,会是在这个情况下。

他迅速封了她的穴道,这样,她喉口的血不会留得那么快,即便伤口不算深,他都不要见到她多流一点的血。

他说过,不要她在受伤。

然,她却因他的冲动,在再次重逢的刹那,受伤。

他抱着她,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种喜悦,是攻进斟国的腹心都比不上的!

当巽国的铁蹄踏破斟国坚固的城池,他有的,不过是血洗斟国的痛恨。

源于,是斟帝让他失去了她。

一个女子的清名,或许对她很重要,但对他,并不是重要到那样难以承受。

纵然,心底,还是会有难耐。

可,比起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份难耐,不过彰显出另外一层意味,那就是不管怎样,他能接受一切,唯独,不能接受失去她。

失去她,他会立地成魔,心魔让他迷失本性,孤注一掷地发动这场灭国的战役。

哪怕他深知,这一役最好的结果是损兵折将去换来胜利。

换来的,是国内的百姓因征收重额的军需导致民声哀怨。

但,他依旧不会后悔。

他心爱的女子,他不容忍任何人侮辱,更何况,因这份侮辱,导致她的轻生。

而,现在,他拥住了她。

她还活着!

只这一刻,他欣喜到无以复加,连月来因征战带来的身心疲累,都随着这份欣喜系数得到了缓解。

他抱住她,进入,士兵早准备好的歇息宫殿。

他尽量摒去所有的杂念,仅任由欣喜将他的心萦绕。

悉心替她处理好喉部的伤口,他的手,才想抚到她憔悴的脸上,但,看到那些少数民族的银质头饰,只能生生地收回了手。

她,真的是苗水族新任族长吗?

伊汐,他早该想到,是她。

这个事实,同样不容回避。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以这个身份出现,不过,如果风长老真的是银啻苍,那就很好解释了。

所以,会有苗水族和斟国的联盟。

她没有死,其实,已昭告了一个他不愿去面对的事实。

或许,她爱上的,是银啻苍。

犹记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历历在耳。

她那么骄傲地拒绝了他的示爱,难倒,真的会因一夜的占有,就爱上银啻苍吗?

他不愿再去多想这个问题,每次多想一次,他怕自己会再次控制不住情绪。

这个女子,轻而易举地能左右他的情绪。

对于帝王来说,实是大忌。

然,他的目光避开那些发饰,往下移去,看到她手心那些纵横的划伤时,还是不能做到平静。

她真的很在乎银啻苍,在乎道这种地步吗?!

他避开那些伤痕,握住她的手腕,甫握起,才要替她上药,他的手却僵硬在半空中。

她的脉相有一些奇怪,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滞怔,在这怪异的滞怔后,细如连珠的滑脉,清晰地从他的指腹滚过。

她,有了身孕!

两个月的时间,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能觉到自己握住她手腕的手,第一次,会瑟瑟地颤抖。

他的手,即便在十岁那年,亲手射杀一头大熊时,都没有这么发抖过。

除了,寒毒发作,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在清醒状态下发生任何的颤抖。

而现在,他看得到,那种颤抖,是来自于他无法控制地部分。

可,现在,他同样无法漠视的,是她手心的伤痕,一道道地划在她的手心,却仿佛刻进她的心里。

是的,她为了那个男人受的伤,刻进他的心里。

原来,今天,他彻头彻尾,做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自以为能替她手刃侮辱她的人,到头,她却死而复生,嫁于那人。

而且,明显,银啻苍对她是有感情的。

或许,一切由始至终,是他的自作多情。

她,倾心的本就是那人吧!

他用极快的速度替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口,旋即起身。

听的,殿外,有近身禁军都领的禀报:

“皇上,吴宫突被数万精兵团团围住!”

闻听这一言,他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从苏莞那一段,遭遇苗水族兵引愍河之水倒灌右翼军开始,他就知道,,苗水一定有一名让他很期待的军师,起初,他一直以为是风长老,然,现在看来,既然银啻苍是风长老,那这苗水的军师,根本就是他们的族长,伊汐。

不,是纳兰夕颜。

在他的心里,她,永远只会是纳兰夕颜,只会属于他的醉妃。

哪怕她的腹中,有其他男子的骨肉,他都不会再放过她!

放过她一时,他怕,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有爱的勇气。

身为帝王,他能得到很多,可,真正,让他想去得到的,譬如,爱,却一直是可求而难遇的。

既然,他终于碰到了让他动情的女子,他就不会再放手。

他转眸,语音冰冷地吩咐下一句话:

“既然,是请君入瓮,那么,我们就金蝉脱壳。”

“皇上,您的意思?”

“不必正面冲突。寻欢殿下,有一处密道,若朕料得没错,该是通往苗水王庭的通道,速从那边撤离。这里,就留给这些不速之客吧。”

寻欢殿中,即便发生了太多让他措手不及的意外,床榻后的那处暗道,他仍是没有忽略的。

若她真是苗水族的族长,那处暗道的通处,定是苗水王庭。

他想,最初进殿,银啻苍和她的窃窃私语,应该就是关于,银啻苍让她走,她不愿弃银啻苍而去吧。

因为,败国的国主,若一并从密道逃走,反会连累苗水族。

而银啻苍既然是要保她离去,可见,对她是用了情的。

两情相悦么?

可,他不会成全!

“诺。”

他现在并不急于再动杀戮,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和她在一起。

尤其,他想,他猜到了,她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是看他战败,所以,安排出最后一场的战略。

围住吴宫的那数万精兵该是苏莞一役后迅速撤离的苗水族兵。

二十万精兵,对抗现在他兵倦人乏的三军,绰绰有余。

所以,选择避其锋锐,又何尝不可呢?

哪怕,他手中有那数十万苗水族兵最忌讳的王牌——他们的族长,他都不愿意以她作为要挟的工具。

从现在起,她的身份,仅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巽国醉妃。

夕颜悠悠醒转时,她觉到喉口的疼痛,以及,猛地映进眼帘,那张,熟悉的脸。

她看着他,明媚的眸子咻地睁大,旋即,她看到,四周,俨然是苗水族王庭的金凤殿。

中剑昏迷前,她该身处在斟国的寻欢殿,而,彼时,银啻苍的床榻后,是通往青宁的密道!

她的谋算,到头,还是算错一步!

算错了银啻苍这一步。

苏莞那一战打败轩辕聿,并不是她最后的谋算,还有最后的请君入瓮。

只是,她原本以为,银啻苍会杀了她,所以她用虎符下的绝杀令,只要轩辕聿破宫,破宫的当日深夜,就是从苏莞撤离的苗水族兵围宫之时。

这些撤离的苗水族兵侨装成巽兵的样子,随两军对战,城门被破混乱之际,从一侧城门杀进吴闾,随后,包围整座宫殿。

她知道,大部分的巽兵会随轩辕聿进入宫中,城内剩余的不过是少数巽兵。

而围宫的族兵,会在斟国宫的周围布上火药,不等城内的巽兵有所解围行动,引爆这些火药,炸毁整座宫,就是族兵的选择。

这场围宫,她要的,是轩辕聿的彻底失败。

却没有想到,银啻苍的不舍,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二十万族兵对付轩辕聿刚经过大战,急需休整的巽兵事有效地。

但,那些需休整的巽兵再如何不济,通过密道,占领整座兵力相寡的王庭,却还是轻而易举地。

她看着他,眼前,只浮现出旋龙洞的那一幕,他的狠心绝情。

此时,他凝向她的墨黑瞳眸,分明也染了明显的霜意。

她下意识地向榻旁躲去,鼻端,没有闻到任何的血腥味,说明,苗水王庭,至少目前应该还没有被他血屠吧?

她突然很怕,怕再次面对杀戮。

眼前的人,杀了她的父亲。

哪怕,纳兰敬德未必是她的生身父亲。

哪怕,纳兰敬德是为了活命才收养她的苗水族叛徒火长老。

可,这数年的养育之恩,纳兰敬德待她是极好的,她当然忘不了。

所以,她更忘不了,他对她那日的质问,是没有否认的。

那日,他残酷的话语,再再浮现起来时,她蓦地转过脸去,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脸。

这一倔强地别过脸去,牵动她喉部的伤处,疼痛,然,又能怎样呢?

她习惯这种疼痛。

‘杀了你,只会弄脏手。’这句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所以,他一直没有杀她,因为,她太脏了。

如今,他这么看着她,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她还活着,没有想到,不仅活着,还怀了一个孩子吧?

真是太脏了!

他的手蓦地扶住她的肩,她用力一挣,不顾喉口的撕疼,泠声道:

“别脏了您的手。”

他的手,本用着最怜惜的力度,哪怕之前,心底再怎样起伏不定,看到她转脸,牵痛喉口的伤时,他终究是不忍的。

可,她这一句话,让他的手有想掐紧她的冲动。

但,手心能触到她瘦削的肩膀,他还再次地缓了力。

甫启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终是被她沾染得不再带有一丝外露的情绪:

“若你不想苗水王庭的血脉脏了这里的干净,最好,还是闭嘴。”

他看到她的脸因他这句话,煞白一片,她本来因失血而苍白的唇,更是没有一点点的红意。

他何尝要说出这种话,可,她喉上的伤,却是需要噤言静养的。

他的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扮回到他的跟前,修长的手指碰到她喉咙的绷带处,还好,没有再开裂。

稍稍定了心,殿外,却有殇宇的禀报声:

“皇上,银啻苍求见!”

这三字,落进她的耳中,她突然震了一下。

他,没死。

没死就好。

她才不要他死呢,她喜欢看讨厌的人痛苦。

对,所以,她要他活着。

她的神情,悉数落进一直凝望她的轩辕聿眼底。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原来,她真的在意那一个男子。

那么,现在,银啻苍的求见,是否也为了这个女子呢?

是的,他没有杀银啻苍。

对一个亡国的国主,有时候活,比死更加痛苦。

他并非要看着银啻苍痛苦,最初,他是想用银啻苍的血来祭拜她的。

只是,在他看到,她为了银啻苍,不惜自伤时,他不想下这个手了。

他怕她的心,再受伤。

假若,她不要银啻苍死,那么,为了她,他愿意忍这一次!

“让他进来。”说出这四个字,他的目光一直滞留在她的脸上,她却没有瞧向她,但,亦没有望向殿门外。

银啻苍着一袭半旧的银杉袍子入内,他一只手内,牢牢地攥着那个白瓷瓶。

幸而,从密道到青宁的路程,因避开群山峻岭,仅有短短的十个时辰,否则,他担心,夕颜的毒,根本在路途中就会发作。

倘若,让轩辕聿发现夕颜中了寒毒,他想,他很清楚,轩辕聿的选择。

她腹中,尚怀着轩辕聿的骨肉。

对于轩辕聿来说,一名子嗣和一名中了巨毒的后妃。

舍谁取谁,是显而易见的。

也正因此,在最后一战,一旦败,就输到彻底时,他知道,必须要做一个抉择。

这个抉择,就是,不让轩辕聿发现她中了寒毒。

这瓶药,有这样的功效,麻痹她的同时,将寒毒一并麻痹。

而坏处就是——

所以,妩心担心,她知道后,根本不会原谅他。

不过,这又何妨呢?

哪怕她恨他,都没有关系。

他要的,从来只是她的生!

他很自私,他不想重蹈父皇的痛苦。

当他明白爱以后,他知道,看着喜欢的人活着,有时比拥有更为快乐。

是以,今日,他必须来此,哪怕会允许轩辕聿的不满,他也要把这瓶药送到她的手上。

因为,离毒发,只剩短短几个时辰。

“有事么?”轩辕聿站在榻前,挡住几乎所有,银啻苍可以瞧向夕颜的视线。

男人的霸占欲,真的,是种可怕的东西。

夕颜突然想起什么,她的身子,蓦地就要下榻,却被轩辕聿的手依旧扶住,动弹不得。

“胜者王,败者寇,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来此,只是想让国主,千万小心这个女人,就是她,害我斟国三日亡国!而她把自己的族兵隐于其后,为的,就是这一石二鸟之计,国主,关于她的狠毒,昨日你也见识过了吧?”

银啻苍带着愤怒说出这句话

“哦,是么?”轩辕聿的语音,比蕴了千年的寒冰的雪山,都要寒冷。

银啻苍今日的举止,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但,正是因为这份看似愤怒,实则用心的维护,让他的心,仿佛被很尖锐的锥子,刺刺的扎了一下,再做不到淡定。

轩辕聿这一念起时,不由一顿。

一顿间,突见银啻苍身形微动,速度之快,待轩辕聿回神时,银啻苍已欺身至夕颜的跟前,他一只手牢牢钳住夕颜的喉口,却刻意避开她的伤处,另一只手,早将一件物什放置于她的手心。

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的刹那。

他借着侧位的掩饰,把另一只手细微的动作掩于轩辕聿的跟前。

轩辕聿在这瞬间更在意的,确是夕颜的安危,当然也没有发现那只手的动作。

夕颜的眸底掠过一丝惊惶,这层惊惶并非来自此时的性命堪虞,而是她突然明白银啻苍的意图。

昨日的话,并没有让他放弃寻思的念头,仅由于彼时,他给她的解药,她松落在了榻上,又恰好轩辕聿出现,紧接着发生她血溅三尺剑锋的意外,所以,他没有来得及把解药再给到她手上。

今日,又是五日之期,所以在他把这解药给了她后,心愿已了,显见是要求死的。

毕竟,让一个曾经的帝王沦为阶下囚,于他,情何以堪呢?

她能感觉到他钳住她的喉口,根本是没用一丝力的。

而,落在轩辕聿的眼中,以他的精明,难道看不出端倪么?

只怕他即便看出了,也乐得以这个借口将银啻苍除去。

毕竟,三国之中,他此番出兵伐斟,是借着斟国不义,与苗水勾结,蓄意破坏鹿鸣会盟,因此,哪怕他灭了斟国,按着仁德之君的做为,他不仅不能明目张胆杀了银啻苍,反是要封一个闲散侯之类的官职,以彰显巽国的大度。

但,现在,银啻苍在他面前出了手,那么,意味就两样了。他完全可以以一个意图刺杀的罪名,将银啻苍除去,试问,帝王榻边,又岂容败国国君长久酣卧呢?

她,不想银啻苍死。

不想!

他若死了,她想,她做不到遗忘。

她会觉得愧疚,正因为她利用他的不忍,成全自己的谋算。

可,这场谋算到头来,又源于他的不忍,悉数告灭。

战争,死亡了太多人,这些罪孽,都是因她的一念而起。

她,真的有‘罪’!

“苍,你何必这么保我呢?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她说出这句话,很费力,声音,甚至是嘶哑的。

她的手覆到银啻苍的手上,第一次,主动覆到他的手上,很轻柔地,把他的手取下,她能觉到他手心的冰冷。

第一次,他的手势冰冷的。

“苍,倘若你死了,我也不会活。”

她所有的感情早已封尘,偏是扮出这一副脉脉的样子。

她真是最最最虚伪的女子,虚伪到,微微地又想干呕起来。

她低垂下眼眸,此刻,她不敢去瞧眼前俩个男子的目光。

她只想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就够了

在他们男人的乾坤里,她的颠覆,最终还是败于生命的重量。

“真是一副鹣蝶情深啊。”轩辕聿的声音冷漠地在她耳边响起。

他又恢复到,最初,她见到他时的样子。

冷漠,孤傲到,让人无法接近。

“好,朕成全苗水族族长的鹣蝶情深。”他说出这句话,袍袖轻挥间,却生生以劲风把银啻苍本就松却的手从夕颜的颈部挥开。

“苗水族族长和朕的醉妃容貌相似,从今天开始,族长就做醉妃的替身,伴于朕的身边,朕会让远汐侯安然无恙,甚至比在斟国更好的度过余生。如何?”

替身?

多好的一个词啊。

自己做自己的替身,这‘罪’字,却是当得无愧了。

她嘶哑的声音,说出一个不算轻的‘好’字。

这个‘好’字,如同锯刀一样从跟前俩个男子的心口划过,划开的地方,随着每一下的心跳,会觉到一种惟有自己才能体会的味道。

夕颜的所有思绪,随着这一声好字起时,陷入短暂的空白中。

她不知道银啻苍什么时候退下,等到她看到殿内,只剩她一人时,她才发现,她出神了许久。

手心冰冷,是银啻苍留下的温度吗?

她摊开手心,才发现,是那瓶他留给她的药丸。

今晚,又要毒发了,她侧身,在榻边的几案上,倒了半盏水,随后,把药丸进口内,甫要用水过下,低徊的眸华,还是看到,那袭玄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的彼端。

她喝水的动作缓了下来,舌尖,能品到那药的涩苦。

她下意识的把瓷瓶掩到袖内,她不想让他发现她中毒,一如,她不想让他把脉一样。

把脉,他定会发现,她有了身孕。

他把她这个不洁的罪妃放在身边,除了苗水二十万族兵的原因外,另一方面,恐怕只是和折磨有关。

倘若再让他发现她中了毒,借着疗毒的名义,他定会把这个孩子堕去。

所以,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他发现有了身孕,她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中了毒,等到一年后,孩子生下来时,则,一切,都有没有关系了。

“把这喝了。”

她这才看到,他手上端着一只青盏,散着袅袅的白气,有着浓郁的草药味道。

这难道是——

她下意识地缩回榻内,只是,她移动的速度,慢到根本来不及避过他伸来的手。

他径直走近她,从她手中,不容她反抗地拿过那杯水,冷冷放于一旁,复把药端近至她跟前:

“喝!”

他觉到瓷瓶的滚落,甫要去拾时,却越过夕颜的脸,看到,殿外,那伫立的身影。

他的吻,很柔,很柔,似乎,他不是那个一直放浪形骸的斟帝,仅是那温雅如玉的风长老。

只是,她知道,那俩个身份所代表的,不过是他的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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