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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白氏的结局

  • 作者:BladeTea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02-25 12:04:40
  • 字数:18458

“那么开始吧?”乌如古德说道。

士兵们分别押着间谍进帐,幸存者一共七人,一个一个被分开单独问审。前面六个都还好说,有的嘴硬,有的一经讯问就全招了。最后一个是白氏,白氏被押入大帐的时候双目无神,俨然一副半死之躯,身上的衣服沾满血污,她抬头看了安承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她忽然仰头向天,用尽全力悲鸣了一声。

无论是帐内还是帐外的士兵,听后都不由得有些动容。

此时审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安承的进度很快,文吏在一旁飞快的记录,这些整理成文后需要快马传递到李庭手里,是杀是留得由他决断。

“不,不是,王黯对我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所有情报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他无关!”白氏的声音变大了几分。

“我们何尝不知王黯的为人?只不过如今的他,知不知情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安承叹息了一声:“你犯下的可是叛国重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果你做奸细之前能够替王家多想一点,可能也不会是现在这番下场?”

一提到王黯,白氏立刻颓唐下去,眼里流出两行泪水,十个指甲死死扣住垫子,整个身子颤抖起来。

你从什么时候入王家为妾的?”

“……十年前,我是杭州人氏,以卖绢为生,王黯娶我为妾,我便一直随军。”

“做间谍有几年了?”

炊营的士兵要负责做饭,没工夫看热闹,下了一夜的雨,木柴发潮,难以点着,起灶后黑色的烟浓的呛人,南军的士兵们骂骂咧咧的咳嗽着赶来吃饭,新的一天,几家欢喜几家忧,无论是什么样的命运老天爷都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就看你个人选择如何去走了。

早饭之后,大家都在传昨天晚上有敌人暗桩发生内斗,最后结果是两败俱伤,死了很多人,幸存者全被元军将士羁押在牢车里等待候审了。护军乌如古德大人下午便能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开始提审,提审是全军公开的,所有人都能来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刻早饭刚过,中军大帐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将官,人头攒动,乌泱泱也有好几十口子人。

晨鼓敲响,悠悠的传遍树林。事实上从震天雷爆炸之后,营地里的人就已经全醒了。等到他们出来看热闹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士兵们押着俘虏离开战场,没什么意思了。

“不满三年。”

“也就是说你在做间谍之前就已经嫁入王家,并不是为了潜伏在王黯身边才刻意接近王黯的?”

安承早已束手站在一侧,低头向乌如古德说明了事情原委,两人悄声讨论了一番然后分开,乌如古德虽对捉住暗桩并不惊讶,但当听到奸细就是王黯的侧室白氏时,还是十分意外。至于具体如何处置,他的想法跟安承一样,也是暂时不方便定罪,先行提审再说。

时间走到午时,军营外马蹄声如雷,伴随着卫兵的大喊,一支斥候骑兵旋风般出现在原野尽头,乌如古德终于回营了。

一刻钟以后,帐门终于被大力掀开,六尺高的护军侯低头走进帐篷,两名伴当手按弯刀守在门口,冷冷注视着帐篷里的众人。乌如古德满头发辫上结满了雨水,用力甩着头发,珠玉飞溅。他把刀解下来递给伴当,然后重重坐在太师椅上。

为了防止畏罪自杀,间谍们都戴上了口衔。押解士兵知道白氏的身份,因此没有对她动刑,为她取下口衔的时候还拿来了一个垫子,让她能比较舒服的跪在上面。乌如古德对士兵的善举点了点头。毕竟是副使亲眷,该有的尊重一定要有。没有正式定罪之前,若是粗暴对待白氏,恐怕会引起将士不满。

“罪人白酩花,年二十五,曾经当过道士,间谍中最低级的‘信鸽’,你的同伴全是道观出家时候的同门师兄弟,也是他们拉你入的伙,我说的可是实情?”

“我问你,你们情报传递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宋军始终没有出现?你们在等什么?”

“宋军高层出现了分歧,他们迟迟不敢行动,但是上一次与外围接应交流的时候,得知他们的军队已经集结了。”

“在哪集结?人数有多少?”

白氏沉默了,这不是她这个级别能够打听得到的。

乌如古德见她没有发话,也明白个中缘由,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安承附身

看着书吏刷刷记录,抬头看了白氏一眼,声音温和:“大宋已经亡了,散落在各地的宋军已经无法成气候,只剩下单纯为复仇而作乱,如此下去只有徒劳的往里填命而已,又何必呢?”

“你不是宋人,你又懂我们什么?这样的话你问过我之前接受审判的同伴吗?”

“问过,跟你的答案如出一辙,那就是没有答案。”

白氏语塞,沉默许久后说道:“安大人,我知道昨夜你在居所周围布置了人手。我只是一个普通间谍,与其他人并无区别,昨夜只要抓住一两个活口就足以审问出想要的东西。你能出手相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谢谢大人。因此还有一事想要提醒你们一句。”

“是何事?”

“如果我们的接应没有拿到情报,一定会意识到暗桩败露,如果让他带着这个消息回去,宋军很可能会提前发动袭击。到时候你们一旦陷入被动,局势将大为不利。”

乌如古德点了点头。

安承起身走到白氏身前,探手进袖子掏出一张信纸,正是昨天发现的写有大军详情的情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内容,都是白氏一伙人卧薪尝胆,锲而不舍凝结而的心血。

白氏一愣,疑惑的看着安承。

“你们的情报的确在我这里,但那枚竹筒不在。”安承微笑起来:“我已经在竹筒里面重新塞了份情报,现在应该已经被你们的同伙找到,带着它前往宋军大营了。”

白氏惊讶的张了张嘴:“你塞了份假情报,借机扰乱宋军布置?”

“对。”安承点头:“你提醒的事情我也想到了,所以在他们围攻你和王黯的时候,我悄悄去了林子边缘,将放有假情报的竹筒塞回了空木之中。”

乌如古德沉声说道:“不仅如此,我还率队跟着他的踪迹找到了宋军的藏身处,如果宋军得到情报之后按兵不动,那么我们会调军包围藏身处一网打尽。如果得到情报之后前往情报所提供的我们的地址,那个地址是地方军埋伏的位置,结局是一样的。”

白氏呆呆的跪坐在垫子上,苦涩的笑了一声:“不愧是你们。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天在山道上与特使同行的人如果不是安大人,可能幻术袭营的这个局就不会被人找出把柄。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特意安排了外部入侵的假象,可你是怎么判断出真正的凶手是出在大营内部的呢?”

“你们确实有一个外来的施术者施术,也确实是这个人偷取了圣旨离开。但你们还是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细节,就是法器的效力有时间限制,不可能提前放在那里,然后等过几天需要的时候随取随用。这么多的法器布置起来费时费力,一个人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做到,必然要有同伙协助。之后大军提前出发,你们急于报信,才有了昨天捉住你的机会,你隐藏的很深,身为副使的侧室,的确难以被人怀疑。但是……”

“但是我的同伴们并不信任我。”白氏自嘲道。

“对,他们一看到你好整以暇的被放出来就认定你招供了,只想着尽快杀你灭口,保全其余人。浑然不知这么做只能让自己更加万劫不复。”

“他们太蠢了,军中能人无数,这点心思不只有我能猜透。”安承说道:“把你放在最后一个审,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叛国罪按律当灭九族,但你夫妇二人杀敌有功,因此族人可以免受牵连,不予惩罚。此事等李将军回来我们便会上表,你不用担心。”

白氏冷笑了一声,语气多有自嘲:“杀敌有功?被人找上门来,我只是不想死罢了,这样也能算有功吗?”

“王夫人。”乌如古德沉声提醒道:“元军律法严苛,你也不是不懂法的人,不牵连族众是我们唯一能为王副使做的事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不冤!”

白氏抬头望向穹顶,所有的疑惑都已经放下,可以一身轻松的解脱了。她现在只想让自己立刻被处决,这样就能尽快见到王黯,不至于让他在下面等的太久。

“对了,那个蒙古女人。”最后,白氏看着安承,说道:“她说的语言我听不懂,替我谢谢她吧,是她让我们夫妇保存了尊严,不至于死的太难看。”

至元十六年八月,乙亥

黑陶杯里是溢着浓香的茶汤,帐外是沸沸扬扬的车马声。大军定在一个时辰之后开拔,安承与乌如古德席地而坐,各自捂着一个手炉,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还没到,手炉这样的取暖工具居然提前用上了。

饮的还是王黯送来的点茶,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忽然陆吾掀开帘门一角:“两位大人,营里的家伙什儿都收拾齐全了,就等出发了。”

“嗯,安字营还是走在前军后部,看着点儿后面的新兵。”乌如古德点头示意。

“雨终于停了,可以出发了。”安承望着帐外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七个人已经处决了?”乌如古德问。

“嗯,全都处决了,埋到了离瀑布近的

林子里。”安承的声音很轻,透着说不出来的疲倦。

“白氏怎么样?”

“白氏自从离开大帐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

“真的没有机会吗?”

“没有。”安承说道:“历朝历代对于叛国罪都是零容忍,我朝法令更为严苛,没有祸及王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王黯今年不过四十二,家里还有个六十多岁的发妻,是个童养媳,王黯跟她没有感情,注定要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想来也颇令人喟叹。”

“明白。白氏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样的结局,押送她出帐之前,该告诉她的那件事也告诉了她,她也算是没有任何遗憾了。”

安承沉默了一刻:“乌恩,有时候觉得其实我也是一个罪人,只不过无人审判罢了……连女人也变成了可以拿来利用的对象,送上了这座修罗场,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你不要有太多负担。这次的计划是我们一起执行的,硬要说有罪的话我也有份。你记不记得王黯之前跟我们一起吃火锅的时候说了什么?如今这个世道,都是讨一个活命罢了,还有什么人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呢?”乌如古德说道:“如果不是成功抓到奸细,及时拔除了暗桩,恐怕到时候在战场上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安承深深吸了一口气,忙着起身离开,他不喜欢气氛忽然这么伤春悲秋,想要逃离。

虽然乌如古德的话说的句句在理,却并没有让自己感觉好很多,反而更加压抑。或许是因此想到了王黯吧,王黯为人忠厚老实,待人亲和,虽然有时候思维有些单纯,但在安承共事过的将军当中,也能称得上是顶好的人。可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到最后却被心爱的女人误了。

“去哪?大军一个时辰之后才出发。”乌如古德在身后问。

“去后军瞧瞧,那里有一个故人想要看。”安承说着已经掀开帐篷走远了。

“什么故人?我认识吗?要不要一起去啊?”

没有回应,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见。

后军驻地不远,安承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大军扎营时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后军,粮草辎重,炊营,家眷,随军贴户,甚至畜养的牛羊牲畜全都集中在此。马上就要开拔了,营地里冷清了不少,人们把最后的行装整理上车,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一地零碎。

安承抬脚穿过马车驼队,又避开成群的牛羊,走向远处仅剩的一座帐篷,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踌躇了一会儿。挂在帐门上的铜铃忽地哗啦啦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里面一个蒙古男人掀帘出来,差点撞个满怀。男人满手拿着浸湿的布条,看见有人堵在门口,神色惊恐的抬头,和安承四目相对,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他冲着安承摇了摇头,便匆匆去忙了。

如果仔细观察这个男人的神情样貌,会发现他跟正常人的神情略微有所区别,也说不上来哪里有区别,就是感觉有些古怪。

“戴述忽,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了。”安承转身叫住了男人:“她怎么样了?”

那名叫戴述忽的蒙古人闻言转身,眼神恍惚,扭捏了一阵子低头走开了,仍旧没有说话。安承对他这样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他目送戴述忽离开,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进了帐篷。

戴述忽已经收拾完毕,看样子随时可以出发,行李三三两两归置在一处,开阔的空间内只有四个行军床,床上躺着四个受伤的士兵,三男一女,紧闭双眼,神情略显痛苦。

帐篷里有很浓重的药味,安承抽动鼻子闻了闻,发现都是些祛毒生肌的好药,又探头看了看四个人。三个男人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裹的跟勿里斯国的木乃伊一般,只露出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唯一的女人伤势最轻,只是用轻便的被子盖住身体,气息均匀,旁边放着喝空的药碗。

安承眼神一痛,近前抚摸着女人的手,久久注视着她。女人始终紧蹙眉头,似乎梦见了什么令她痛苦的事物。安承略微摇了摇她,片刻后女人慢慢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俊朗的男人脸庞,芝兰玉树,一表人才,眉角却有些征伐之气,男正担忧的望着自己。女人一怔,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手来。安承略微用力阻拦,她第一下没有抽动,便也不再抵抗,任由他这么握着。

“阿姐,你怎么样了?”

“嗯……”女人轻轻答应着,只是醒来了短短几个吐息的时间,她的额头便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安承伸出衣袖为她拂拭,只觉女人体温奇高,皮肤滚烫的像是烙铁。高烧始终不退,也不知这几天女人是如何撑过来的。

此时戴述忽已经从外面回来,他把新洗的布条叠成方块,重新贴在四个人的额头上。然后把烈酒倒进盆中,浸湿布条,从最里面的那个伤兵开始擦拭身体。

安承转头看着女人,语气中多有担忧:“荀泫说在山坡上看到你以一敌十,虽然当时没看出有何异常,但回去以后忽然病倒,这才

发现身中银针,却没想到居然病的这样厉害。”

“我没事,你不该来这里的,我们甚至不应该这么见面。”女人说。

安承一怔,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本觉得只有戴述忽在,戴述忽与他们有旧,女人的身份不是秘密,因此也没有考虑这么多。

“奸细所用银针的毒性强烈,四个人始终在发烧,药已经喝了,但是见效还需要一段时间。”

正在安承踌躇间,一旁戴述忽忽然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戴述忽的行为举止之所以异于常人,是因为他患有罕见的语迟症,这种病症主要特征是沉默刻板、难以交流,发作时甚至会歇斯底里,自我伤害。另外他是蒙古人,汉话并不精通,与其他人交流起来万一出了差错,诱使病症发作,后果更加严重。所以平时戴述忽除了个别与其极为亲近的人能够交流之外,几乎不会跟旁人说话。

他会主动说话,却仍然眼神交流,身子扭向一侧,也对安承的话语充耳不闻。

关于语迟症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是,患有此种病症的人往往能在其他特殊领域有着极高的天赋。比如戴述忽,他是整个南军医术造诣最高的人,精通蒙藏汉三门医学,许多其他医官无法处理的疑难杂症,经他之手往往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许多上了年纪的汉人医官已经官至大夫,仍旧会常常前来拜访戴述忽,请求他对某些疑难杂症点拨解疑。戴述忽身患语迟症,但好在并不排斥有人在其身边观摩。渐渐的声望越来越高,如果不是他本人极度排斥陌生环境,拒绝离开万户府。现在应该早已被召入太医院或者医学提举司担任提举,校勘名医著述,教导太医子弟了。

安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戴述忽不会撒谎,如果他无法解毒,便会告知他此毒无解。他现在说的是药尚未见效,那就代表此毒可解,单纯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感受到女人的手略微回握了自己一下,便低头看着女人。

女人费力的问道:“白氏的事情,解决完了吗?”

“嗯,都解决了,假情报也送出去了,我们不去福建了,改道去庆元,免得让他们抓住路线。”安承说道:“不过,这一波奸细清理完了还会有新的一批奸细出现,他们就像是雨后新长的草,战争没有结束,他们就不会消失。可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已经打了九十多年,比我们年龄的两倍还要长。有的时候在想,或许我们这一代人也活不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罢。”

女人睁大眼睛望着他,眼神慈悲而温柔,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老了,宽阔的肩膀几乎已经支撑不住那沉重的头颅,随时随地都会垮下来,一直掉进尘土,最终被埋葬。可他仍然直直的站着,握着她的手,仿佛在握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倔强的像是三十年前的男孩子。

“阿姐,是我亲自监斩了白氏和其余同党,同党们在刑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只有白氏一言不发,默默的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只感觉那里一片空白,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白氏直到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王黯。有某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王黯那么爱她了,这个女人骨子里有一种执着,性子又很勇敢,让人发自内心的生出一股钦佩。”

“嗯,那确是她没错了。”女人轻轻咳嗽了几声:“那日我出手救下她的时候,她把整个后背都露给同党,已经完全抱好赴死的决心。那一个瞬间起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救下她了,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挽救一个一心想死的人。”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我不该让你去冒险的。”安承语气里满是愧疚。

“又在说小孩子胡话了,那样的场景下,只有我是唯一的人选。而且是我坚持要去的,你没有必要自责。”

女人支撑不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安承急忙坐在床头将她的身体略微抬起,同时转头四下寻找干净的纱布,女人松开捂住嘴的右手,里面有一团黑血。

他微微颤抖,死死盯着戴述忽:“怎么会这样?”

戴述忽将布条扔进酒盆,起身将凳子搬到女人床边,支支吾吾了半天:“是药效发作,你该走了,我要开始擦拭她的身体了。”虽然说话十分费劲,但是语气冷的像冰,隐隐含着几分不满的怒气。

安承此时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肉里,而且还在用力。这个细节被女人看在了眼里,她瞳底黛色渐浓,流露出几分笑意,悄悄把手覆盖在了安承手上。

安承因紧绷而虬(qiu)结的肌肉忽地一震,随后如春水化冰般松解了。他没有看她,而是轻轻点头,把她小心的放回去平躺,随后站起身来,看了看远处的三个士兵,这几个人都是在逮捕奸细的过程中被奸细绝地反击所伤,他们没有女人那样的身手,所以中了不少毒针,毒性蔓延全身,怕是要很长时间才能逐渐恢复。

“你好好照顾她。”

戴述忽就要为女人擦拭身体,他不好再厚着脸皮继续呆下去,便冲着戴述忽拱了拱

手,快步出了帐篷。

至元十六年八月丁丑李庭所部南路军入福建,后重返浙东,改道庆元。帝归自上都,李庭加封骠骑卫将军后自上都南下,行至山东,省亲数日,南军暂由益都万户府副使,护军勋爵乌如古德代领。

铲除奸细一事在南军产生了不小的动荡,士气不振,安承心急如焚,一日三信劝李庭早日返军,然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南军行至永嘉,停顿休整,田野秋林被节气染成大片金红,秋天的野草是上好的马料。在关外蒙古草原上,现在正是打草储备冬料的好时候。南军的士兵蹲在郊外的野坡上割草,然后成捆成捆的扎起来,辎重营的人慢悠悠赶着马车,把草垛运回大营。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辽阔的原野上极目远眺,风吹着他瘦削的身影,披风呼啦啦的烈响。旁边的年轻同伴正扶着腰割草,每下一次腰就哎呦一声,没有人帮他,看起来十分凄凉。

“宾鸿影澹还辞北,天马蹄轻早向东。莫为登临动惆怅,每缘萧瑟蕴青葱。”小个子士兵以手遮眉,略带兴奋的吟唱道。

“纪康!别以为大伤初愈我就指使不动你了,这里没有人能听得懂你念的那套东西,快来帮我。”年轻同伴正是钱平,他的腰夜里受了寒凉,经受不住劳累,每动一寸就钻心般的疼痛。他们来得最早,扎的草垛反而最少,马上就要回营了,只扎好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草料垛,连运料的马车都懒得过来。

“哦好!”纪康跳下小坡,拿着镰刀卖力的挥着。

“哎呦呦累死我了,”钱平一扔镰刀,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腰,大张着嘴喘气:“不行了,可算让我喘口气儿了!”

“你这腰最好是能找老戴看一眼。”纪康同情道。

“我不去,谁愿意看他那张脸啊,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你还不能着急,你只要敢着急他就敢把你赶走,再也别想找他看病。”钱平痛苦的哼哼着:“你说他那个语迟病就这么邪乎吗?前段日子你在他那刮骨疗毒的时候,肯定也不好受吧?”

“你还知道刮骨疗毒?”

“知道,瓦子勾栏里面常讲嘛,蜀书,关羽关将军。”

“哦……我不常去勾栏里听书,其实前朝太祖皇帝赵匡胤也刮过骨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钱平就是个文盲。

“其实老戴这个人很好的,没有那么可怕。据说这个语迟病跟一般的疯傻不同,老戴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似乎他姓泰赤兀,是乞颜部的,跟皇帝一样。和安大人是旧识,以前老大处理完军务之后,经常会在老戴这里坐一会儿。可能关系很好的人老戴不害怕吧。”纪康回答道。

“他这么怕生人,为什么不回草原呆着?”钱平疑惑。

“出来当兵都有军规军纪,哪能说回家就放你回家?乌如古德大人是南军最大的官了吧?可听说局势紧张的时候也是三四年都回不了老家。老戴只是个什长,更回不去了。”

“嗯。”钱平听懂了,他望着远处的田野,点了点头。

“你害怕吗?”他突然又问。

“害怕什么?”

“受伤的时候。”

纪康抬头望天,天上有大雁正在南飞,阵阵秋风吹动着草籽在空中飘荡,风很干,又有微小的草籽,他用力搓了搓鼻子:“不知道,当时可能没反应过来,后来躺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疼的睡不着觉,那时才知道后怕。毒针扎在身上其实没什么感觉的,就好像是马蜂在蛰。但是那些人……那些奸细,他们活生生的被砍翻,血就溅在我的脸上,我才知道人临死之前的表情竟然可以这么可怕。”

钱平听的愣住了:“什么表情?”

“说不出来,很复杂,人的情绪为什么能这么复杂的表现在脸上啊?这些人明明一直都在军队里,几个时辰前还是跟我们一样的同伴,然而下一秒就变成了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的状态。钱平,我们有一天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吗?我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敢去想。”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嘲的笑笑:“说实话今天也就是你问我了,有你陪着我才敢去回忆那天的事,因为一想到那个白氏,还有王黯副使,晚上就会做噩梦。”

钱平还没有经历过实打实的战斗,因此只能颇为同情的爬起来拍拍好友的肩:“你还太小了,很多事情不是你该经历的。你啊,现在就是努力训练,努力干活,争取把自己累倒,这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都想不了了。”

纪康双手握拳,在自己稚嫩的脸庞上揉来揉去,直到双颊通红微肿,疼的龇牙咧嘴才停手,伸出袖子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狠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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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包括杨俊良在内的几个将官都是安承请吃涮肉火锅时候的座上宾,也是反间行动的主要领头人,几个月的努力终于起到了成果,他们没有道理不激动。安承独自坐在最中间的太师椅上,左边是陆吾,右边是刘济,看着面前叽叽喳喳吵嚷的众人,默默皱眉撑住了头。

他们此刻讨论的自然是关于王黯王副使的事。然而等不到乌如古德回营,昨夜细节就是件不能透露的机密,是断然不会提前告诉这些人的。军队也因为昨夜的事情没有继续开拔,所有人都在等乌如古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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