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自这之后，夏玥再没有对秦无德的政令旨意褒奖过，君臣二人一夜之间，仿佛多出一层无形隔阂。

往后询问亲政无果时，也再不会和相父甜甜笑着说，好希望相父能永远辅佐朕下去。

“还好……还好有相父在，嗯~”

厢房中，夏玥一句一颤柔嫩嫩的声线传出。

秦无德自是有察觉到陛下态度方面的转变，某日终于忍不住，向小皇帝坦诚相待。

比自己的亲生儿子日日沉迷销金窟醉生梦死，还更要令他失望！

怀着这份失望，秦无德继续辅佐着陛下操持国家大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发挥出每一分余热。

……

秦无德听的暗暗皱眉，莫名觉得自己这番坦诚相待，似乎坦诚错了，他非但没有打破和小皇帝之间的无形隔阂，反而还让陛下对他愈发忌惮猜忌。

事后秦无德苦思冥想，却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坦诚错误了？

夏玥是他一手拥立扶持起来的。

言归正传，正是在陛下亭亭玉立这年，他对自己的夸赞越来越少了，以前那么多拥戴敬爱的话语，逐渐变成相父，朕什么时候亲自临政？

秦无德总是耐心十足的回复，说陛下资历浅薄，仍需历练，臣尚有余力，还能继续为陛下分忧一段时日。

小皇帝听了就甜甜笑着，说相父真好啊，好希望相父能永远辅佐朕下去。

但明眸皓齿粉嫩可爱的小皇帝，就是给到秦无德亭亭玉立的感官印象，甚至比自家长大的闺女，还要附和贴切这个词。

对于小皇帝，十七年间他倾注的心血，比他对女儿儿子倾注的心血都要多的多。

要是自己这样的坦诚相待，都会让陛下加剧对自己忌惮猜忌，那陛下未免也……太让自己失望了。

秦无德直勾勾认真盯着夏玥看，那严肃锋利的目光，夏玥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依然会感到脊背发凉。

秦无德想起他对先皇做过的事，也沉默好久，点头说臣也会有。

小皇帝又问他，比如呢？如果哪天相父发现朕不配当皇帝，相父会把朕废黜掉吗？

他说他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废黜皇帝，那就是陛下德不配位，成为暴虐无道的昏君，肆意荼毒天下苍生。

但现在的陛下仁义兼备，必将成为一代明君，自己只会尽心尽力辅佐，断然不可能做任何欺君犯上的举止。

秦无德恍惚中，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位对自己无比拥戴敬爱的小陛下，以致于他竟是没有察觉夏玥颤音里的娇腻异样！

“若非相父操持着朝堂大局……朕被贼人掳去这么久，天下早就大乱、大乱啦……”

“玥儿！你正常点说话啊！”

秦洛慌极，连忙张嘴一口咬住夏玥晶莹的耳垂，示意她千万别嗲里嗲气的说话。

自家老爹是什么人物？

权倾天下，心细如发，深不可测！

你一个皇帝这样嗲嗲的跟他交流，他能发现不了异常？？

“玥儿终究太嫩了，不像媚儿和花师尊那样，能有效管理好语调，说起来……这种情况下，也属实是为难玥儿！”

秦洛明白，萧媚樱和花若仙当初之所以能有效管理好语调，与她们的女儿身其实密不可分。

她们毕竟身为女子，纵然语调比平时甜腻婉转几分，旁人也听不出太大毛病。

但夏玥不同，她贵为天子，对外的性别是男人，平时跟人说话都有刻意让自己的声音粗沉几分，但这会儿估计是忍耐的好辛苦，娇娇柔柔的声线直接就脱口而出。

……

陛下有多久没跟我说过这句话了？

还好有我在……

秦洛不知道的是，他的紧张慌乱其实多余了。

秦无德让夏玥一句话触及心中的暖流，胸膛处只觉得温热热一片，既麻又融，关于夏玥表现的漏洞异样，尽皆浑然未觉。

“陛下谬赞了，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臣定当为陛下辅佐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相……”

夏玥小嘴刚吐出两个甜腻腻的音节，便被秦洛连忙伸手一把捂住。

再让玥儿这样说话下去，两人想不被秦无德捉奸都难！

迫不得已之下，秦洛只能强行夺过话头：

“爹！陛下正在修炼神魂篇，承受神魂分裂之痛，不便分心开口，你晚会儿再来觐见她吧！”

修炼神魂篇需要承受神魂分裂之痛么？

秦无德不知道，毕竟他没修炼过，当然逆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仔细回想一番，陛下方才的语气确实有点奇怪，原来是神魂分裂导致的。

“好的，那臣不打扰陛下修炼，暂且告退。”

“孽……洛儿，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个嘚儿！

秦无德你实话实说，你开口的第一句是不是想叫我孽障来着？！

秦洛没办法，咬咬牙，回答一声“爹稍等。”

在一阵悉悉窣窣的杂乱动静中。

秦无德隐约听到一道饱满且又绵长的“啵”声，尤为突兀。

孽障碰翻了陛下的什么东西么？

“爱卿不要怕，相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厢房中，夏玥跪坐在秦洛面前，香肩美背白花花的晃眼诱人，迅速帮爱卿穿戴衣袍系上腰带，腻声细气悄悄安慰道。

“朕也绝不允许相父伤害你的！”

秦洛低低干笑：“我不怕，跟我自己爹见面，我怕什么？”

“那，爱卿的腿怎么在发抖？”

秦洛：“……”

他有心掩饰尴尬，很想说我腿之所以抖不是因为秦无德，而是因为你啊。

得亏我修炼了肉身篇，龙精虎猛气血充盈，不然一口气跟你在船舱里修炼三天，别说双腿发抖了，我怕是得爬着出门。

“没事的，我出去应付我爹，玥儿自己先好好休息。”

秦洛弯腰在夏玥唇上深深一啄，随即气势壮烈如上刑场一样，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呀吱——”

房门推开后，秦洛意外的没有看到秦无德身影，眼前只有一个福临，对自己恭敬道：“老爷已经去甲板等待二少爷了。”

“嗯，好。”

片刻后，飞舟甲板上。

原本有成百上千名将士驻扎在这里，可此时全部撤走了，偌大一片空地只剩下一道苍老与佝偻气质并存的背影。

秦无德怎么变的这么老了？跟个小老头一样。

秦洛皱了皱眉。

在他的印象中，自家老爹的背影一直都是高大且极具压迫感，这次可能是许久没见面了，他第一次从秦无德的背影感觉出迟暮的味道。

就像一颗日薄西山的太阳，正在一点一滴失去他的光和热，可秦无德明明才五十岁。

“我和陛下修炼的好好的，叫我出来说什么？”

秦洛走到秦无德身后，视线跟随老爹眺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语气若无其事淡定道。

这是他和秦无德一贯的相处模式。

一个觉得自己儿子是孽障，一个觉得自己老爹是奸贼，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时间想改也改不了。

所以见到秦清月的第一眼，秦洛会哭着抱住她，说好姐姐我想死你了，但对秦无德却绝不可能那样。

“你那天，和陛下是怎么被白美羽掳走的？”

秦无德开口询问，口吻和儿子一模一样的平淡。

“白美羽掌握天衍法空间篇，直接瞬移到御书房，抓住我和陛下后又瞬移回北境，就这么简单。”

“然后呢，你们在北境经历了什么。”

秦洛犹豫两下，道：“总体经历有惊无险。”

“白美羽渴望收集天衍法，我以她不能伤害陛下为条件，传授她肉身篇，后面花师尊就来营救我们，对了，花师尊就是花若仙，我已经拜她为师了。”

秦无德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花师尊带着我们逃到北邙山，白美羽追上来，花师尊跟她拼成两败俱伤，最后……最后我亲手杀了她，并抢走白美羽的空间剑！”

秦洛本想跟老爹告知白美羽没死的事实，可念头忽转，鬼使神差般的又将她的死讯咬定下来。

反正我是觉得疯批公主已经被我杀了，从今往后跟我再没有恩怨瓜葛，后面如果你们发现她没死的话，那就算她比较难杀吧！

“再后来，我带着花师尊和陛下。来到泰清派讨取丹药……”

秦洛选择性讲述，只说三人亡命天涯的桥段，关于双杀白美羽和花若仙，以及三杀夏玥和花若仙的经历，他一个字都没提。

不多时，他接下来就该讲述到御姐给他用臀的经历了，然而也是不能说的，直接略过不提。

“再之后你就来了，大概经历就这么多。”

秦无德听完沉默片刻，颔首道：“能将陛下毫发无损护送回来，你做的很不错。”

不算是毫发无损吧……

这三天来，玥儿都好几次娇滴滴的说我压到她头发了。

秦洛压下内心发虚的感觉，故作讽刺道：“我没记错的话，秦无德，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褒奖我？”

秦无德面不改色：“你能保护好陛下安危，自然配得上我的褒奖。”

“保护陛下安危的人不止我，还有花师尊，花师尊出的力比我更大。”

“对了，秦无德，你跟我姐在圣旨中注明，任何宗门只要找回我，就能成为朝廷国教，你会不会对花师尊食言？”

秦无德用余光瞥他一眼，轻描淡写：“找回你只是附带，真正目的是找回陛下，你真以为你有那么大牌面？”

秦洛愣了愣，凝噎一小下。

老爹话里的意思，他自是能听明白。

若只是为了自己，尚没有牌面值得他特地向天下宗门许诺国教名额，他主要目的是得到和自己一起被掳走的小皇帝的线索，因为小皇帝失踪的事情不能泄露，所以才拿自己的名义许诺……

这话说的，我和小皇帝到底谁是你的儿子？

稍作沉吟后，秦洛心里泛起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溜溜醋味，觉得在秦无德眼中，自己或许还没有玥儿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冷漠无情如秦相，从来没有给到过自己应得的关爱。

可，就算你只是想附带找回我，秦清月却肯定是为了我！

什么父爱如山体滑坡？姐爱才是王道！

“放心吧，我不会对花若仙食言。”

一句话点醒孽障的自知之明，秦无德才开始回答他：“等天下彻底平定之后，世上留存下来的宗门，只会有落霞谷一个。”

“可是……留下落霞谷没关系么？”

秦洛欲言又止，头皮一硬，索性坦白道：“我姐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她和你之所以执意剿灭宗门，是为了恢复被修士吸纳损耗掉的天地灵气。”

秦洛的心思极为矛盾，从花师尊和柳圣女的角度出发，他希望秦无德别食言，可从秦无德和好御姐的角度出发，他却又是希望老爹食言，毕竟——

“留下一个落霞谷的话，就不能彻底灭绝修士的道统传承，等到千百年之后，又会有无数个由落霞谷徒子徒孙创建的宗门，像雨后新笋一般冒出来，周而复始，进入新一轮循环。”

“那样一来，你和我姐现在做的事，就丧失绝大部分意义了！”

秦无德回头诧异看向秦洛，似乎对孽障能说出如此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感到意外。

“所以，你是希望我和清月对花若仙食言，一视同仁也将落霞谷灭掉么。”

“才不是！”

秦洛矢口反驳，思量再三，提出他的办法：“落霞谷的事，交给我解决，你和我姐都不用管……我会说服花师尊，劝她废掉门下长老弟子的气海修为，并就此断绝道统传承，让落霞谷以寻常武林门派的形式存在着。”

“你？”

如果说秦无德刚才看秦洛的眼神是诧异的话，那么现在则是充满荒唐。

“你凭什么说服花若仙，凭你们之间刚交下的师徒关系？”

(本章完)

夏玥冷冷说，朕知道了，多谢相父鞭策，朕会争取让自己配得上帝位。

直至一日，秦无德又一次教导完陛下帝王屠龙术，正色嘱咐他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程度。

小皇帝当时沉默好久，幽幽询问一句，相父也会有人心险恶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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