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一时情绪上涌，仰头使劲的眨眼，“林哥，以后你是我兄弟。”

林野岂能看不出他眼圈红了，故意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之前已经是了。”

林野还没进门，在外面就听到了一些笑声。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对！早就是了！”谢三抹了把脸，朝前凑了凑小声的说道，“林哥，我也得给你提个醒，这股风早晚刮到这边。我就是栽在布票上面了……”

站台上，林野默默望着远去的列车，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服装店里，程依梦她们几个凑在一起聊着天，很是热闹。

据说本来未来三年的布票已经印出，还未下决心马上取消，是京城日报的内参，为中央提供了可靠的决策依据，促进了这项工作。

取消布票这一行动，后来还被列为改革开放以来的重大成就之一。

因此，现在这个卡在中间的时间段，一不小心很容易犯毛病被做文章。

说完仰脖一口闷了杯中酒。

林野虽然没有经历对方身上发生的事，但是也能感同身受。

年前被抓，关了快一个月，付出了一些代价才好不容易出来的，显然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动荡不安。

谢三对林野二话不说就同意接手很是感激，他端起了酒杯，郑重其事的说道，“林哥，感谢的话都在酒里了，我先干为敬。”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谢三急着回去跟年都没过好的家人们过节。

所以他们吃完饭以后，又找地方买了些特产和吃食，就去了火车站买票等候上车。

他勾了勾唇角说道，“我们认识和共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不知道你是个讲究人。”

“好。”谢三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其实我来的这一路上心里非常忐忑，怕你认为是烫手山芋不想接，或者怀疑我跟人合伙钓鱼。”

其实林野从见到了谢三以后也不是一点想法没有，在试探一番后才确定没问题。

“谢谢提醒，我也会多多注意的。”

林野知道，从今年开始国家陆续对部分纺织品实行减收或免收布票，敞开供应，只有部分纯棉布及部分棉服装收布票了。

李琳琳抢先回答，“关于二哥你啊。”

林野笑了笑，“趁我不在，在你们梦姐面前说我糗事呢？”

“没有，真没有。”

话落，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的笑了。

程依梦笑意渐收，朝林野的身后看了看，“你那个省城来的朋友呢？”

“已经上车回省城了。”林野走到了程依梦身边，轻轻的弹了下她的马尾辫，“不好意思啊，好好的一个礼拜天，哪里都没去成。”

林野原本是想约会搞点福利的，结果赶上了突发事件，觉得特别对不住自己和女朋友。

程依梦连忙护住了头发，满含深意的瞥了他一眼，“不用不好意思，我觉得待在店里也蛮好的。”

两个人心知肚明，如果凑到一块儿的话，肯定会比昨晚还要热情百倍认真的做点功课。

到那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雷勾动地火，小别胜新婚，很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林野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伱觉得好，我却恰恰相反。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出去逛逛吧，然后到时间了送你上车。”

程依梦被他眼底跳动的火热，撩拨的脸红心跳，小媳妇似的点头，“好呀。”

她随即和小姑子们一一告别，“……明天见。”

“好啊，梦姐，明天见了。”林静她们异口同声的说道。

林野带着程依梦离开了这条街以后，在满是树挂的街头为她拍了很多张照片。

程依梦也要过相机，为他拍了不少。

后来，两人更是找了路过的一位衣着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帮忙拍了几张合照。

程依梦满怀期待的说道，“这些照片洗出来以后一定很漂亮。”

林野接的十分自然，“当然了，不但景美人更美。”

他们目光深深的凝望着对方，相视而笑，甜蜜在彼此之间跳跃，冰天雪地的天地间，这一刻仿佛只有两人存在了，其他都沦为了背景。

太阳即将下山，温度速降了许多。

林野也不想程依梦太晚回去，又送她去坐了车。

倘若不是对妹妹和表妹们在市里住不放心，没准他就直接跟着一起回林业局了。

程依梦完全理解，反正明天很快又会见面了，倒也没有多少不舍。

当天晚上，关店回家后，吃完了饭，林野就开始制作冰灯。

室外是天然的大冰箱，尤其夜晚温度下降不少。

用水桶装满清水放在外面大半天，就能冻成冰坨。

然后把中间没有冻上的水倒掉，水桶放在屋里暖和暖和就能倒出来，形成一个圆柱型的冰灯。

去年的时候，几个小姑娘就都有积极参与，写了福字春字，用红墨水染色。

今年正好又赶上了，哪能不凑个热闹。

最后，他们一起合作，用大大小小的水桶做了六个冰灯出来。

许是兴奋的劲儿还没有过去，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聊到很晚了也不睡觉。

躺在西屋炕上的林野，本来五感就敏锐，听的一清二楚。

后面见实在太晚了，他不得不喊了一嗓子催促早点休息。

翌日。

从早上开始，就或远或近的不时传来放鞭炮的声音。

过完了正月十五，年也算是彻底的过完了。

因此很多还有烟花炮竹存货的人家，都会选择在这一天尽情燃放。

至于等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放或不放都无所谓了。

服装店营业到快三点就准备关门了。

回家点亮了冰灯的林野也赶过来了。

他带着连同冯佳慧一起的几个小姑娘，去车站坐车。

或许是过节的缘故，火车上人很多。

经过四五十分钟以后，终于到达了林业局那一站。

林野还没有下车，就看到了站在月台上的林城和李俊峰。

“你们俩等多久了？”

“没等多大一会儿。”林城随手接过了林野手里的包，“我先把妈送到红旗街那边，然后才和小峰过来接你们的。”

林野有一个多礼拜没有见到母亲了，还挺想念的，如果不是大嫂正在坐月子，不太方便，他早就过去看看了。

“妈这几天怎么样？我大侄子胖了没有？晚上能睡长一点觉吗？”

林城跺了两下脚，笑呵呵的回答，“妈挺好的，孩子现在出息不少，不像之前那样总醒。”

林野欣慰又满意的笑了，“那就好。”

兄弟俩边聊边往外面走，身边还跟着林静她们几个。

李俊峰和冯佳慧落后了几步，两个正在谈恋爱的人也抓紧时间的多说话。

等到取了车子，他们还同行了一段路。

岔路口分开后，六个人骑着两辆自行车有说有笑的回了老房子那边。

林野最关心的就是母亲了，到家以后第一件事先仔细的观察她，见气色还算红润，心也彻底的放下。

李天明他们提前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后回来的几个人，轮流的洗了洗手就纷纷入席开吃。

潘秀荣已经从大儿子那里听说了谢三被抓的事情，心里惦记是回事儿。

但大过节的人人都挺乐呵，还有此事不宜宣扬，也只好暂时的忍下了。

林野瞧见了母亲看向自己时的欲言又止，趁着她去厨房煮元宵，也跟了出去。

“妈，我大哥是不是告诉你谢三的事了？”

潘秀荣抿紧了唇，点头说道，“是。要不是我发现这小子不对劲，私下里逼问了半天，还想瞒着我呢。”

林野在她的肩膀上按了按，轻声的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谢三出来了，昨天还过来了，后来着急回去过节当天走的。”

潘秀荣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喜形于色，“真的？哎呀妈呀，那可太好了！”

她情绪激动的高声喊完以后才意识到不好，又急忙压低了声音追问，“既然能出来了，是不是就没啥事了？”

林野心里腹诽，这可说不好，那八个人补缴了税款以为过关了，后面还不是……

但是面对母亲，他肯定要给吃定心丸，免得担惊受怕着急上火的，于是语气笃定的说道，“当然了。本来也没多大事，让别人给点炮了，然后正赶上过年不好找人疏通。”

潘秀荣很少怀疑二儿子说话的真实性，立刻信以为真，“这小子也够点儿背的了。”

“谁说不是呢。”林野附和了一句后又说起，“明后天我得出趟门去省城拿货。”

“行，去吧，店里早就没有多少货了。”潘秀荣一边往热水翻花的锅里下元宵，一边温声的嘱咐道，“路上可得加小心。”

林野从后面揽住了母亲的肩膀，“妈，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稍后，林城知道了林野要去上货的事情，也想跟着一块去。

林野可不愿意带着他硬捱那么一晚，还要遭不少罪，直接承诺会帮忙捎货回来。

林城无比相信弟弟的眼光，而且还不用本人去，自然欣喜不已。

大家吃吃喝喝的到了五点多，简单收拾收拾就出发了。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又圆又大的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天幕上，周边还有很多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家家户户门里门外都灯火通明。

沿途的大门口，除了各式各样的自制冰灯，还有人用锯末子拌柴油燃起的小火堆。

因为今天家里饭吃的早，旁人家也许还没有吃完，路上并没有像去年那样行人如织。

他们十多个人的大部队还没有走到街里，就听到了锣鼓喧天扭秧歌的欢快伴奏声。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各单位组织的秧歌队在配置上也一年更比一年好。

等到凑近了以后，林野还看到了某个实力强大单位制作的巡游彩车。

大家津津有味的看了会扭秧歌，又去各种形状各异彩灯展示现场转了转。

然后，很多人好像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一样，广场上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林野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赶紧招呼家里人往大河那边去。

李俊峰率先在河岸边的花坛那里找到了冯佳慧。

潘秀华他们对未来的儿媳妇很喜欢和看重，立刻上前一顿的嘘寒问暖。

林野没有参与聊天，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着程依梦的身影。

林静和李琳琳像是他的左膀右臂，分别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找寻。

可惜，人实在是太多了。

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眼花了。

林野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反应，继续的极目远眺。

突然，他眼睛一亮，终于看到了想要找的人。

程依梦几乎同时也发现了站在那里鹤立鸡群的林野，开心的朝他挥了挥手。

林野也给予回应，然后直奔她那边走去。

程依梦晃了晃手里的小烟花，“你们到多久了？”

“也刚到。”林野下意识的把人护在自己的臂弯里面，“今天就你一个人。”

程依梦凑近了他的耳畔，“淑玲跟旁人有约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还不好？”

林野感觉到了一股香风袭来，眉眼含笑的说道，“当然好，求之不得。”

程依梦太了解林野的真实模样了，用手肘撞了撞他，“那么多人，正经点。”

林野故意的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好，听我媳妇的。”

这一声媳妇，可把程依梦闹了一个大红脸，羞赧的用力拍了他胳膊一下，“我们还没结婚呢。”

“不结婚也能叫吧。”林野只是习惯性的逗弄，并不想把人搞生气了，“好了，不闹了。我妈他们还在那边呢，咱们过去打个招呼，然后就单独行动。”

程依梦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那堆正在聊天的人，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林野脸上的笑意更浓，“好啊，我等着。”

他们挤过人群，到了潘秀荣一行人面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打招呼寒暄。

之后，大家分成几波的下到了冰面上。

去年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今年又来到了这里，即便不愿想起也由不得自己。

林野和程依梦一面寻找着人少的区域准备滚冰，一面聊起了马春丽他们，都心生几分唏嘘。

等到明年11月23日，商业部通告称，从12月1日起，对市场销售的棉布和絮棉临时免收布票和絮棉票，从54年诞生实行了几十年的布票才算彻底的取消。

唯恐还有可怕后续，才会不顾一切的清货转行换个地方躲避。

“你太客气了。”林野也把玻璃杯里的大半杯白酒喝掉了，然后招呼道，“快吃菜压压。咱慢慢喝，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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