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纳闷你怎么还好意思来上学？”万流芳朝李维挤眉弄眼的，“不过，你可以求本公子。若是求得好听，本公子可以考虑让我爹饶了你爹。”

所以就是你家使得坏对吧，这是不打自招啊，憨憨！李维扭过头懒得搭理。

唯有亲身感受过，才会知道，夫子的人生没有起起落落，只有起落落落落落落……

“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张夫子用戒尺轻轻敲打李维的书桌，李维会心点头。夫子确实是好夫子，学生未必是好学生。

“求我啊，求我啊！”见李维不作声，只当他害怕，万流芳冲着他的脸叫得更欢了。

曾经的他也以为自己能坚守底线，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孩子，这是他视为自己教育生涯的终极目标。

可终究还是会在被气死或者被烦死中，认清现实。

这种残酷性，大概就是当夫子的最大魅力吧。

同学之间不说相互扶持，如此落井下石岂是君子所为？仗势欺人那是嚣小之辈！张夫子最看不得这种不道义的行为。而且一个学生指挥起夫子做事，像什么话！

“都给我闭嘴！安心上课！”张夫子挥着戒尺重重拍打万流芳等人的书桌。

几个人这才不得已停歇，不过等张夫子一转身，就冲着他各种比划吐口水做鬼脸。

“你看，你也承认我哥写的是好诗。”赵坤吐了吐舌头。

孙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都懒得看赵坤，两眼直直地盯着李维：“你就别做梦了！你一个新人，家中没权没势，若没人提携，根本没机会出头。”

明史博士李维，那是二十年超强度内卷过来的，这道理岂能不知？

本来听张夫子表扬李维默写得好，钱贵安几个就不以为然。又一听赵坤提起诗会，孙锦再也忍不住了：“不就是偶尔写得一首好词，又不代表一直能写出来！狗屎运罢了，这就以为自己鸡犬得道，文坛留名了？”

张夫子当然知道，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知道的教的是小孩，不知道的还以为教的是“小鬼”。

对啊！他竟忘了这茬，跟只落水狗有什么好置气的，孙锦顿时感到心胸舒畅。

但李维不在意，他志不在文学，没想过靠这个出头。

万流芳怪笑了一声：“还想出头？他家早完蛋了，铺子房子都是我家的了！”

“没听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让你爹多烧烧香，拜拜佛吧。”李维冷冷的丢下一句话。

“哼！死鸭子嘴硬，有你受的！”一句话说得万流芳下不来台，咬着牙，白嫩的小脸脸颊抽动。

下学时，李维向张夫子打听县试的报名事宜。

“你打算参加县试？”由于惊讶，张夫子不自禁的提高了声量。

“是。”

“诗会的词果真你写的？”夫子又问，心里已有七分信了。

借用之作也不好解释，故而李维没有明确回答，夫子也没有再问。他原本也深感意外，可细想今日李维亮眼的表现，内心竟渐渐升起一丝欣喜。

爱才是为人师者的天性但也是重要成果。日后李维若能科举扬名，就算将来官做得再大，见了他也得尊称老师，这便是对他一生教课辛劳最好的报答。但同时张夫子又不免惋惜，因为时间所剩无多，怕是有点难。

细细告知逐项事宜后，张夫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李维。

“夫子还有何事？”李维着急去州衙找谢同知。

张夫子道：“时间不多了，二月先是县试，然后就是四月的府试。都知道童试的截搭小题难做，你现在才发奋，怕是来不及啊。”

李维点头应付了一句：“夫子说的是。”

张夫子又道：“童子试最难，据我所知，通州府虽说不算文风极盛，但读书人也多，甚是难考，通州县试大约四、五十才取其一。”

言下之意就是内卷得厉害，这点李维如何不知。

看李维一脸淡然，完全不知道着急的样，张夫子犹豫了一下，索性把话点明了：

“寒门之子，虽有官学可上，然官学之外，还有私学。你在官学中学到了一，士族子弟可在私学中学到二三四五，学识上的差距不断拉大。所以像你这样有潜质的寒门之子，若是不在官学之外多费点功夫，恐怕很难弥补差距啊。夫子我最近刚好有点时间，你若……”

原来张夫子说了一大堆，是这个意思。李维听明白了，这不就是一对一私教吗？现实中，除了个别学霸天才，大部分985，211其实都是靠钱堆起来的。

但李维不属于二者。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从小到大他从没上过辅导班。他高中不是重点，大学勉强普通一本，但硕博却考进了北大。

高中时他对明史很感兴趣，开始研读《明实录》，此书为明代史料的渊薮，自然在所必读。

由于花在史学上的时间太多，导致偏科，高考成绩一般。他踩着线勉强进了一所普通大学，很自然的读了历史系。

真正发奋是在本科这四年，他一边兼职赚学费一边日夜苦读，竟然考上了北大历史系的研究生。硕论选择了明代科举制度作为研究课题，学业完成后，算是对明代官场有了深刻的理解。

读博的时候由于对明代财政制度升起强烈的认知欲望，他开始收集材料，顺理成章的，选定了明代中后期财政与税收作为主攻方向。

所以，虽然县试时间很紧，但凭着十几年的研究优势，李维一开始就站在了“优质信息输入量”竞争的顶端。

再加上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加持，基本对其他考生而言就是降维打击。

“没听懂我的意思吗？”张夫子瞪着走神的李维就差明说，我要给你上小课了。

懂，当然懂！

数千年的王朝更迭，国家兴衰，背后发展有着两条清晰的脉络：能量和信息。

哪个文明更擅长使用能量和信息，哪个文明就能够在生存竞争中胜出。

个体也一样。

人与人之间的最大竞争，其实是“优质信息输入量”的竞争。

我知道的，你不知道；你知道的，我比你知道的更多，更深，更透彻。

比起县试的小学考生，李维长达十多年的明史钻研过程就如同开挂。

所以不是他不懂，他很感激张夫子的一片心意，只是他不需要，他也没时间。

被拒绝的张夫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这是他从教二十年来第一次主动提出给一个学生上小课，万万没想到竟然被无视了。

望着一脸淡然的李维，张夫子百思不得其解，左思右想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自尊。

他忽视了一个家门不幸的落魄子弟，内心隐藏的强烈自尊。

张夫子颇为自责，并决定了，自己应该给予这个突然爆发潜力的不幸孩子更多的耐心。

“夫子，你就不该让李维回来。”钱贵安傲慢地批评起张夫子。

我朝历来都是卷国。明朝前期还好，到了万历朝，已经卷得不成样了。有文人为了出名，什么奇葩怪诞的炒作都整得出来。

而且文人就跟学者、明星一样，是需要权贵来捧的。什么时候做到了“谈笑有权贵，往来无白丁”，什么时候就可以出书讲座、成为专家大师了。然后这名和利，自然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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