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办，你领办。”谢同知摆手，“在这里你说了算，命案和军部大案比起来，还是军部为大。先由你审讯，我再接着审，出的结果统一交给我，我上奏朝廷。”

万德才没说话，看了看谢同知，又看着沈璟，一脸懵逼。显然他没有听懂两人的对话。

万德才猛兽般发怒咆哮：“你，你一个小衙役，竟敢行刑打老子！”

“打的就是你这个恶人！”岳善又是一个巴掌猛力甩了过去。

什么卫所？什么军部大案？他的案子，怎么会涉及军部？他知道其中一人是谢同知，那么另外一人又是何人？难道还有他不知晓的内情？

岳善提杖大步流星走到万德才身边，一个巴掌挟着一股劲风，不偏不歪正摔在万德才的嘴边。

万德才的嘴里立刻流出血来，接着那张嘴看着就肿了。

岳善不苟言笑，冷然喝斥：“好好配合，不张嘴或者瞎掰扯都会遭罪！”

堂威声立时大作。

久和衙门官家打交道的万德才知道，此时自己不跪会立刻会被旁边站着的两位杖跪，于是咬着牙跪了下来。

越是权贵身涉重案的人越是明白，要想不死，必得靠山。

并没有堂呼，万德才戴着刑具被两个差役夹着安静地押进了审讯室。

他望着堂中站着的五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然后将目光转向李维，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其实震惊。这孩子的眼神，平静却透骨，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他不禁后背发冷。

卫所审讯室里的烛火调到了最暗。此刻，室内站着沈璟、谢同知、李维、岳善和赵武五人，还有一名记录书吏。

到这个时候，必须搬出背后的人来才能让审案者有所忌讳减轻罪罚。万德才自然很清楚这点，天若塌下来只有搬出州衙那位才能顶住。不过是死了几个草民而已，算得了什么大案？

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底气，人是跪下来了，神态依然傲慢：“此处是何处？为何不在州衙审理？在下奉劝各位大人，老子……我所做的一切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就算大人问，我也什么都不知道，钱通判不来，我就没什么可说的！”

“不妥。”沈璟摇头，“此案虽涉及军部，但也涉及多起命案，理当由卫所主办，州衙领办。这案子由你主审，我会同办案。”

他紧闭着嘴巴，冷酷的眼神挑衅似的盯着李维，仿佛在示威，我确实杀了人，犯了法，但你又能奈我何！

谢同知对沈璟说：“他就由你领办吧。”

他开始感到紧张，一丝焦虑升上心头。

沈璟点了点头，坐上审讯主位。李维和谢同知坐在沈璟下方两边，岳善和赵武分别在两旁执杖立着。

万德才的嘴里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水，嘴肿得更大了，身子也在一下一下抽搐。

李维站了起来，现在该控制一下局面了。他走了过去，捧起万德才的头扶正了。万德才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水，血水里竟还有几颗牙！

李维扶额。哎呀，岳善大哥，你这力度可太大了。这还没开始审问呢，这要不了多久，别毙命了。

李维低头注视着下跪的万德才，眼中不带一丝怜悯：“万德才，你以为会有人救你吗？我告诉你，谁都救不了你。这都不是你自个儿死的事儿。知道这是哪吗？这里是卫所，坐在堂上的是军部的沈大人。”

万德才的脸色开始变得灰白。这剧本不对啊，怎么回事？不是赵希亮的命案吗？为何是军部的人在卫所审他？

“你贿赂宫中，指使赵希亮购进劣质棉布，而后卖给京军，事后杀赵希亮灭口。这可是朝廷大案，大明朝能判诛你十族！不但你唯一的儿子保不住，你所有的亲族都会死光光的，我保证你们万家连一根鱼苗都留不下！”

意外的巨大的惊恐在瞬间击破了万德才内心的防线。李维望着他，从万德才脖子暴起的一根根青筋，可以确认到他强装淡定的外表下面，有多么的紧张。

“倒卖军服？我不知道！我没有！我是冤枉的！”万德才声嘶力竭地大喊，还不忘装傻充愣，“我不认识什么赵希亮。”

“到了这里，你就别嘴硬了。真当我们是傻子吗？你的管家孟三已经招供，是你指使手下杀了赵希亮主仆二人和他的表兄，并且你的人在种植场转移他们三人尸体被卫所抓了个正着。”

“可我真不知晓赵希亮和军服案有关，此乃栽赃陷害，你们并无证据！”万德才默认了杀人，但认为自己受冤了，很不服气。

李维呵呵冷笑：“证据？要证据还不好办吗？从你的庄里搜出数万匹劣质棉布，你怎么解释？以你对钱通判的了解，你觉得他如果知道你涉及军部大案，他和他上面的人还会保你吗？万德才，清醒吧，你现在只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万德才内心的防线在这一刻被击垮了。命案他可以承担，但私通宫里，倒卖军部劣质军服，那是真的要诛十族的，他扛不起！

“我杀赵希亮，是因为那个怂逼胆敢要挟我，和军服无半点关系！”万德才死心了，“只要你能保住我儿，保住我万家族人！我可以配合你。”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李维示意沈璟可以开始审案了。

案件的初步审理很顺利，等沈璟走完一遍程序之后，万德才不仅招供了三尸案，还招出诓骗李寿成作保的始末经过。只是种植场里的另外五具尸体，他却怎么都不肯说出实情，一口咬定时间太久，记不得了。

“小友，我可真太服你了。”沈璟对李维的计谋和审讯技巧啧啧称叹。

“全仗两位大人秉公判案！”

避重就轻是人之本性，万德才惊慌失措之下的招供都在李维意料之中。但其实李维心中底气那么足的关键在于，劣质军服案是万历初真实发生的大案。

因为犯事的是慈圣太后的父亲，当今皇帝的外祖父，大学士张居正总要保全太后一家子的面子。所以历史上张居正对这件事的处理，也是非常有智慧的：李伟连受审都不用，他所受的惩罚只是被召唤到宫门外申饬。

所以这锅无论谁背，都是替张居正解决了大麻烦，上面的几位都喜闻乐见。

李维尽可以把屎盆子都扣在万德才的头上，他有恃无恐。

还有一点，是民意——“冤死而民不思”。

就算老百姓知道万德才是冤枉的，也一点都不会同情，因为万德才被制裁是民心所向，至于他会怎么死，不重要，死就行了。

“尔等巨蠹，跪下受审！”沈璟抓起惊堂木猛拍了下去。

两人目光对上，就好像电影里，两个对手相互凝视，彼此交锋。

对视片刻，万德才忽然冷笑起来，是那种你虽然抓了我，但我依然掌控主动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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