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龙道：“或许这信跟你这次的案子有关系。爹，你得详细地告诉我事件的经过，包括两年前发生的运河河工失踪案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苏武年神色变幻不定，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近期事件的经过合盘托出，与苏易辉所说倒差不差。

“天府大运河的设想是贞观末年，由晚年文皇帝（唐太宗）提出的，将府河、长江的水调往北方，与隋大运河形成东西南北交叉之势。直到天皇继位后，这件事才提上了日程，永徽年间继承贞观大治而国运昌隆，府库充盈。长孙无忌提出完成文皇帝的遗志并奏请天皇，得到了天皇的支持。”

苏武年娓娓道来。

“我是直到八月十六下午知道我被冠上了贪污和杀人的罪名。八月十五日，我还在运河决堤的现场处理那三十八条尸体的事情，我都没有想到，上峰竟然怀疑到我的头上。”

苏武年不由得震惊了，脑袋一阵空白，情绪有些紧张起来，随后问道：“那怎么办？”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和苏易龙平等地讨论案情，并且潜移默化地认同苏易龙了。

苏易龙道：“爹，运河的修建是怎样一个流程？从多少年开始动工，你是多久开始负责这件事的？”

“至少现在可以确认两个要点。第一，有人故意在整你，因更换豆腐渣材料导致的被贪污的银钱落进了这个要整你的人或者组织的腰包。第二，那封信或许就是证据之一。”苏易龙大胆假设道。

“你是说那封信？”

“没错，既然不是你亲笔写的，但笔迹又是你的，落款也是你，那么意图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伪造，成为陷害你的证据链中的一环。但为什么这封信会落入妙香兰的手里，这暂时还是个谜团，但我怀疑，你这次入狱，这封信的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版本就已经进入到了益州府的手里，成为抓你的一个依据。”苏易龙推理道。

他抬眼看向苏易龙，问：“这封信从哪里来的？”

苏易龙说：“是从妙香兰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当时这封信与李江翰写给她的情书混在一起。李江翰的落款为‘江’，而这封信落款为‘江海’。根据信的内容，我判断此信并不是李江翰写给妙香兰的情书，而且与妙香兰被杀一案无关，我就私下收藏了起来。直到昨天，我才知道爹的字号是‘江海’，就把这封信带来了，想求证一下，这封信是否是爹所写。”

苏武年脑袋嗡嗡地，一脸不可思议，说道：“爹从未写过此信。这封信来源成迷。但是……字迹却与我的字迹很像。”

“这……”苏武年看着信中的内容，脸色铁青。

苏武年也听明白了，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这封信虽然内容不涉及贪污，但如果与其他的某些所谓‘证据’相佐，就能够成为证据链的一个点。但易龙，如此一来，你手中有了这封信，不就正好可以推翻这个点了吗？”

苏易龙摇了摇头，说道：“并不能。这是逻辑问题。我们手上的这封信在《霸唐律》面前毫无用处，当时获得这封信时只有春香楼老鸨刘玉在场，但她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不能成为人证，而且获得这个物证时，没有官差在场，无从记录，我们无法当堂作出证明‘这是伪造的，另外一封也是伪造的’这一论断。因此这只能作为我们自行推理的手段，目的是找出敌人来，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情况相当危险。从这方面看，爹你要想坐等清白，怕是异想天开了，敌人就是要至你于死地。”

“奇怪了，怎么会有这种事？而且是在一个青楼女子的房间里找到。”苏武年脑袋想爆炸都想不出来。

“没错。爹敢发誓。”

“别别，不用发誓，我相信你。”苏易龙看他表情有点激动，赶紧阻止他发这些毫无意义的毒誓。

“抓人要讲究证据。至少益州府现在掌握了一个到几个不等的关键证据，才会作出抓你的决定。而这几天来，没有提审你，可能是证据还不够完善。”苏易龙补充解释道。

苏武年疑惑道：“按理说，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情，那些证据是如何来的呢？他们到底抓到了什么证据？户部以及工部座下水部的各项经由户部的拨款都是准确无误的，程序签批也是完整的。另外决堤口查验出来的材料问题，在修建这一段的时候，我们是经过了严苛的验收的，长安水部的水利史、御史台使节、安宁县主簿也是参与验收签批的，当时完全没有问题，这些不符合质量要求的沙壤土是什么时候更换掉包来的？”

“永徽五年，天皇下诏，由长孙无忌阁老专事督办，工部尚书闫立德主持运河修建工作，下辖水部之运河专办。准备工作从永徽二年至永徽五年耗时三年，直到显庆一年才开始大兴土木。

北方东都洛阳洛水为起点，而西南方则是由府河为起点，同时开挖。府河往东接入万州长江，至峡州开始往北继续开凿，绕道秦岭东部边界北上至洛阳。分三段，由三个州府各自负责。分别是河南道洛州府，山南道峡州府，剑南道益州府。

我们府河起点便是剑南道益州，而安宁县则是府河的中末端，南接锦江，由安宁县位置为起点，因此这一段的实际主持开凿工作便落到了安宁县头上，而我作为县丞，便成为府河至万州段长江段直接负责人，上峰是益州司士参军，再往上便是水利使直达工部之水部。”

苏易龙听后，说道：“也就是说，你的直属上级除了安宁县县令直至益州刺史，还有益州士曹、运河水利使、工部之水部。这一条线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利益的关键节点。另外，行政上，县令、刺史是长官，但职能上的长官又直达工部，这么大的工程，按理说不可能没有油水，在这些环节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贪污。”

苏武年却摇摇头：“不止如此，若想要贪污，并不是那么容易。除了安宁县负责监察的主簿之外，还有州里的录事参军，中央监察御史，层层审核与监督。除非行政与职能、监察三条线任何两条线上的官吏串谋行动，才有可能实现贪没如此巨大的运河官银。”

说罢，苏武年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

苏易龙也是浑身发冷，眼下的局面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很多倍。

“益州刺史调动等因素必须考虑进来。爹你现在的政敌除了赵蒙、杜子建之外，又多了利益上的敌人，也就是监察系、行政系、职能系。有点难办。如果按照这种逻辑，您这算是四面楚歌啊！”苏易龙重重地叹息一声。

苏武年神色黯淡，说道：“或许是天要亡我苏家。易龙，你听爹的，收拾细软行装，赶紧逃命去。这件事你无法解决。涉及的官吏很可能已经结成一张巨大的网，稍有不慎，苏家将灭门。为确保苏家有后，你和苏易辉带着母亲家眷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分别给你母亲和你大娘留了些钱，日后我若被判，你们也有个谋生的本钱。”

苏易龙感受到苏武年的绝望，同样情绪低落，这已经不是普通刑案的问题了，而是关乎家族存亡的重大案件，内里涉及到贪腐与杀人案并存，而凶手或者说幕后黑手已经不是单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苏武年的话不无道理，凭他一个人恐怕难以完成如此复杂的调查工作。

苏易龙思前想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站起来说道：“爹，你放心。不管再复杂的案件，总有线索。你没有做过，那就一定有办法证明清白。不管再厉害的组织或者隐藏得再深的真相，总会露出蛛丝马迹。这个案子，我查定了！”

苏武年看着苏易龙慷慨激昂的模样，情绪也被牵动起来。

他一把搭住苏易龙的肩膀，振奋地说道：“儿子，你要小心。如果你牵涉进来，对方一定会对你穷追猛打。保护好自己，才能找出真相。一旦为父清白大赦的那天，易龙，那就是你真正成为苏家未来顶梁柱的时候！”

父子俩惺惺相惜，情绪颇为激动和振奋。

接下来，二人又讨论了一会，锁定了几个关键人物。

苏武年最后说道：“益州司马梁景伟是我的老友。你可以去找他帮忙。梁景伟的老师是刑部侍郎钟静海。这次案件兹事体大，很可能交由大理寺专办。钟静海在大理寺有门生，具体是谁，为父不清楚，你可以通过梁景伟找到这个人，将案件审查时间延长，可保证你有充足的调查取证时间。”

苏易龙点了点头，熟记了这些信息。随后又找到苏易国，了解两年前的失踪案情况，那次事件赵蒙主办，苏易国协查，但因苏易国与苏武年的父子关系，赵蒙反而置身事外了，这本身也有疑点。

他越说，面部越是扭曲起来，脑袋爆痛如斯。

苏易龙同样一震，脑袋里各种猜想如潮水般涌来。

“意思是，笔迹像你的，但实际上您并未写过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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