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占据身体的这十五年，偶尔也能清醒一时半刻，也紧抓住这“一时半刻”谋求脱困，他找到崔雀人，也找到至交好友，结果是崔雀人不予理会，“至交好友”大半被害。

唯独方兴这个“闭门弟子”，他是暗中考察收取的，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弟子的存在。

“义之所在，虽千万年吾往矣！岂能因一时的生死荣辱，就心生畏怯？”

五蕴真人说得正气凛然，奈何爱徒不以为然，反诘他:

他担心方兴被挖出来，在他时常落脚的地方做了一些暗记，提醒他要小心，不要急着来钦天司认师父。

五蕴真人见爱徒如此，立刻谆谆告诫:

“我从前是如何教导你？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岂能为了苟活一时，就胡言乱语？”

“师父，天大地大，保命最大，一千年前的事，除了仙君本人，还有那些手里握着轮回玉，能保持前世记忆的贵人，谁还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笔糊涂账跟咱们没关系，是非曲直他们自己争执，您老何苦掺和？”

杜小草冷嘲:“真人要不要大喝一声‘妖孽受死’？”

“仙君说笑了，当年之事，我略知真相，过错并不全在仙君。”

“并不全在我？那就还还有很多错在我身上？”

他的“关门弟子”方兴紧张地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神态中看出是不是真五蕴。

“师父？师父！你还记得我么？”

五蕴低垂着目光，神态茫然。

钦天司恼恨无奈，却不敢拖延时间，酉时未到，五蕴真人就被送到杜小草面前。

五蕴沉默。

方兴急了，立刻替他师父描补:“仙君勿怪！我师父被邪祟附体十几年，神志还没有彻底恢复，仙君是我师父的救命恩人，我和师父全都铭记在心，仙君这么仁善的好心人，绝不可能做错事，错全都在博陵崔氏和那些世家门阀身上！”

五蕴真人惊愕愣怔，半响才苦笑一声:“果然如此！”

“不是爹！我就是兴儿！师父，你已经被人鸠占鹊巢十五年了！”

五蕴收徒的时候，方兴还是满街乱窜的皮猴子，现在已经有了风霜之色，人还变得病恹恹的，唯有面容轮廓似曾相识。

方兴年少却机灵，敏锐的察觉到五蕴真人出了岔子，却没办法援手，直到钦天司设局围杀“若吾仙君”，杜小草要求五蕴真人的脑袋谢罪，他怕伤了师父的身体，冒死找过来央求。

假五蕴冒名顶替了十五年，为的是行事方便，眼见这个身份惹了麻烦，果断弃了躯壳遁走，留下真五蕴做替死鬼。

“师尊看到的那些青典册，也许早就被人动了手脚，那上面记载的东西不能作数，在今日之前，谁知道你被夺舍了十五年？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五蕴真人打断他:“如果钦天司珍藏的那些青典册上记载的东西，全部都是真的，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白帝城将有大祸，但这祸不是师父你一人能阻止的，你现在这条命又是仙君救下来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五蕴沉吟许久，低声提醒杜小草:“当年之事撇开不提，只说今日这场祸事，崔雀人和那个假五蕴必然还有后手，不会坐以待毙，仙君虽然道行高深……不可轻敌。”

再怎么“道行高深”，千年前还不是被“围杀”过一回？

有第一回，就能有第二回。

五蕴说罢，喊过方兴，从头到脚地盘查一番，脸色越来越难看。

少年时的方兴，能被他暗中考察两年，还收为闭门弟子，可见方兴的天赋之高，心性之好，可惜后来出了岔子，他被假五蕴毁得彻底，不但没能在修为上更进一步，连身体都变得病恹恹的。

算算方兴的年纪，也快三十岁了，这辈子算是耽搁了。

方兴自己倒是很看得开，“修道随心，不问成败，师父无须介怀。”

五蕴斥他:“修道就是与天争命，只能成功，败了就得身死道消，你如今这副模样，想再多活十年都难！你叫为师怎么甘心？你自己怎么甘心？！”

说到最后，他老泪纵横，冲着钦天司的方向厉声唾骂崔雀人人和假五蕴。

相比假五蕴，他更憎恨崔雀人，身为钦天司的掌舵人，坐视他被人夺了肉身，坐视他的同僚好友被屠戮。

他当众揭破这些糗事，钦天司内哗然之声四起。

白愚大声夸赞五蕴真人:“干得漂亮！”

五蕴这么做，也算是自绝于钦天司了，即便没有公开撕破脸，他也不敢再回钦天司，假五蕴只是离开了他的身体，却不一定离开了钦天司。

只要他还隐匿在白帝城的某个角落里，就随时可能出手偷袭。

庾姓老者也不敢再回钦天司，跟五蕴惺惺相惜，一起坐在旁边的石亭里长吁短叹。

杜小草忽然动了动耳朵，紧盯着脚下的地面，仿佛下方藏匿这什么让人心悸的怪物。

能让九色妖鸟心生警惕，必然不是简单的东西。

白愚渐渐地也察觉到不对劲，冷笑无语，杜小草要求钦天司交出三颗脑袋，一个活着的崔小怜，现在满打满算，只拿到一个仙后崔明月，半个五蕴真人。

崔雀人、假五蕴和崔小怜，全都不见踪影。

他们绝不可能主动出来受死。

“若吾仙君”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针尖怼上麦芒，必须折了一方，才能安生。

钦天司以妖珠为阵眼，摆下阵法围杀“若吾仙君”，杜小草和小宫女同时中招，能反败为胜，靠的是神秘编钟。

杜小草始终记得那一闪而过的白色剑光，犀利无匹，瞬间就把金光湛湛的巨大编钟斩为两截。

如果她没有这口神秘编钟，那剑光是不是就直接斩到了她和小宫女身上？

这样的剑光，对方能挥出一剑，能不能再挥出第二剑、第三剑？

又或者那不是剑光，而是某种玄奥仙宝？

真五蕴躲过一劫，目光复杂地看着杜小草。

杜小草在他眉心烙下一枚清心符咒，他才缓缓清醒过来，疑惑地看着方兴:

“你是……兴儿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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