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封大典中途搁浅，头戴幕漓的纤弱少女一脸不甘心，掌心攥得紧紧的，终于还是放弃了，让钦天司出面宣称:今日天数有变，敕封之事暂且搁置，另选良辰吉日。

打发走一众观礼的朝臣之后，巍峨恢弘的高台诡异的寂静。

翻脸是迟早的事。

纤弱少女满脸凶戾笑意，啧啧瞪着杜小草:“你这次涅槃得不错嘛，比从前聪明了一点点，可惜啊，还是迟了，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你又能奈我何？”

小宫女双目无神，仿佛泥塑木偶一般跟在纤弱少女身后，全然没了这阵子的凶戾嚣张。

纤弱少女翻了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斜睨杜小草:“仙君待我这么好，我若一走了之，如何在四海云天立足？你给我的吃用是不错，可我的身份始终是仆婢，落霞宫的典籍仙藏我都摸不着，道行低得可怜，离开落霞宫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你就要踩着我的尸骨上位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火蛟与彩鸾两族的仇怨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的先祖不争气，被你们屠戮殆尽，万幸还有这条小蛟苟活下来，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好，为了族群复兴也好，都不会长久窝在落霞宫做小伏低！”

“三千年前吧，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对你下手。”

“你一直在我身边做小伏低，就是为了找到机会，难怪当年你总是怂恿我离家远游，就是想在路上对我下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忘了是谁从冰川里救了你……”

“没有忘啊，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想要你去死，你死了，我就不必报恩了。”

秦佑安是紫胤仙帝这件事，在白帝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谁都不讳言，他不同意敕封“若吾仙君”为国之图腾，也能踅摸出几条理由，但他剑指一个娇滴滴的“纤弱少女”，就莫名其妙了。

劈头怒斥“孽畜敢尔”，难道这少女也是大妖？

这一任大胤仙帝出了名的颟顸无能，最宠爱的裴贵妃薨逝之后，就彻底被仙后和博陵崔氏架空，日常隐居在别苑中，不问政事，今日出面，也是个做不得正主的吉祥物。

敕封大典彻底乱了。

纤弱少女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心虚理亏。

杜小草被她的无耻噎住，“我从未挟恩图报，你若觉得在落霞宫呆着憋闷，自己离开便是，难道我还会阻拦你？打从你到我身边，我从未视你为奴仆，你吃得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仙帝如此，世家朝臣更是垂头装恭敬，暗戳戳看热闹，看热闹从来都不怕事大。

两位若吾仙君的恩怨纠葛，他也无力干涉。

装傻是唯一靠谱的选择。

纤弱少女却精神焕发，言笑晏晏地看向杜小草:“仙君果然是仙君，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谋划。”

功亏一篑，懊恨羞怒皆有，隐忍不发罢了。

“起码，你别妄想做大胤的国之图腾了。”

“做不成就做不成，小鱼界又不止大胤一个仙朝，大隋、大周、大魏、大梁，选择很多，便是这大胤，如今也不是你和秦紫胤说了算，敕封之事结果如何，拭目以待！”

纤弱少女扬长而去，前往大胤钦天司给她安排的府邸，夜色中灯火辉煌，气派华丽。

崔小怜和小宫女都跟在她身后。

花厅里还站着一个英俊恭顺的青年，身穿金灿灿的蟒袍，气度温雅从容，眉心的灵纹酷似一条金蛟。

正是藏匿在钦天司地底的那条金蛟。

杜小草这边，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坐着马车返回睿王府。

秦佑安亲自驾车，白愚、姜慕白、铁婉娘一行人陪着杜小草坐在车厢里，人人欲言又止。

今日发生的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杜小草神色黯然，轻声说了一遍自己与纤弱少女的纠葛:

“她叫伏雨，是我偶然救回来的。”

干巴巴一句，剩下的全靠众人脑补。

每个人补出来的画面，大抵差不多，恶奴心大嘛，恩将仇报嘛，斗米恩升米仇嘛，稀松寻常，随处可见。

吕文昭滞留焦溪一年多，对火蛟如何回到杜小草身边的事印象深刻，试探着问她:“如果我没猜错，是祝青筠把她送回到你身边……”

“连我都被她蒙蔽了，何况祝青筠？当年那么多世家围杀我，死人堆叠成山，那么多的精血和灵根都被她吞噬了，之后的几百年，她就蛰伏在妖鸟葬墟反刍炼化，道行暴涨，祝青筠不知就里，耗尽本源之力给她遮掩，否则几百年而已，岂会熬成那番惨状？”

吕文昭回想自己初见祝青筠的时候，像一截干枯的木头，烂唧唧浮在水潭中，别提多狼狈了。

唯一想不通的，是她为何没有趁着杜小草没有涅槃成功的时候，杀了她永绝后患。

伏·火蛟·雨可不像是会心软的人，没有痛下杀手，八成是杜小草还有用处。

杜小草追忆前尘，认可了这个猜测，“那个小宫女，其实算是我的幻身，拥有我大半的道行神通，伏雨没有急着杀我，用秘法把她剥离出去，攫取彩鸾一族的血脉神通。”

“小宫女会乖乖让她攫取？”

“小宫女只是看起来像个活人，其实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个死人，是火蛟的神魂在操控她。”

杜小草愤懑难言，前世今生那么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答案。

这个叫伏雨的蛟女，才是罪魁祸首，其它人，多多少少都被她裹挟利用了。

“也许她对我有过感恩之心，可惜有了天大好处摆在眼前，什么恩义都是笑话，我也好，秦紫胤也好，大齐皇室也好，七十二洲的世家也好，都是她的垫脚石。”

伏雨是火蛟，这一族生性凶戾暴躁，修炼的方式残忍血腥，最爱做的事，就是喷火焚烧村寨城池，吞噬活人血气锤炼自身，所过之处赤地千里，白骨如山。

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鬼，坏事干多了早晚遭报应，火蛟一族最终覆灭，尸骸全部被投入冰川之下。

吕文昭听得咋舌:“伏雨是漏网之鱼？”

“不是，她其实算不得真正的火蛟，是火蛟尸骸中孕育的一颗蛟珠，我捡到了那颗珠子，然后剖出了她。”

杜小草蹙眉解释:“我祖父看到蛟珠的时候，就说是不祥之物，会给我带来灾厄，让我弃了它，我舍不得，悄悄把伏雨藏在井底，祖父拗不过我，请了羽界最有名的卜师帮我测吉凶……然后就没有再提伏雨的事。”

……

杜小草仔细打量她片刻，语气罕见的凌冽冰寒，诘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秦佑安一剑劈落垂珠冕冠，不惊不怒，席地而坐。

他与秦佑安之间，“君臣长幼”的名分难分，不如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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