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则死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各中的得失取舍，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几日，白帝城中出了点小乱子，惊扰到了天水赵氏。

全都是诓傻子上当的蠢话。

白愚给他出主意:先结盟，再翻脸，击退流云宗之后，与杜小草联手，反杀大胤世家个措手不及。

秦佑安踌躇。

若真要这么做，抛开良心不说，他也成了当年最讨厌的那种小人。

杜小草每天都在等着秦佑安出糗，千年前那一次，她没看过瘾。

秦佑安没有她想象中的纠结，身为元龙仙帝，如此关头，自要拿出担当来。

他如今的处境，与千年前如出一辙，甚至比当年更加险恶。

国号是从前的“大齐”也罢，是如今的“大胤”也罢，换成从未听说过的“流云”也罢，都无所谓，家家袖手旁观，冷眼看热闹。

唯一要紧的，是别让战火波及到自家，别被莫名其妙的“大势”、“道义”裹挟，骑虎难下，伤及家族根基和底蕴。

升平年氏，虞山常氏，都是前车之鉴。

大胤的世家，对于皇朝变迁、帝位更迭，没有太大感触，他们重家远国，只要能保住宗祠荣耀，其它都很淡漠。

要不要与虎谋皮，与生死仇人成为盟友，一起守卫白帝城？

不做心有不安，做了憋屈愤懑，还要顾虑杜小草的心情，还要扪心自问能不能真的忘却仇恨。

世家早就学精了，与其雄赳赳去当强者的拦路虎，不如躺平，当大势的垫脚石。

再结实的瓦罐，只要挂在了井口上，早早晚晚，都得破了；

再剽悍的将军，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锋陷阵，那脑袋迟早也会被人砍下来。

置身凡尘，就得入乡随俗，好好活着，活得顺心惬意，才是世人的本心和初心。

“慷慨赴死”是不得已而为之，如升平年氏、虞山常氏的先祖，他们后不后悔已经不得而知，他们的后人却替他们悔了。

赵氏的少家主赵镰，被人揭破暗中买通天牢狱卒，替换死囚温羡的罪行，这件事可大可小，还牵扯到前太子和若吾仙君。

就算他抵死了不承认，可温羡已经被揭发他的人劫走，有这么一个活人证，他怎么撇清？

他虽然是家主的嫡长子，身份尊贵，母族势力也豪横，不惧那一大群庶兄庶弟，但他父亲不止有他一个嫡子，他还有两个嫡出的兄弟，年纪也没有比他小几岁，比他更得父母的欢心。

为了稳固地位，他百般巴结崔硕人，现在崔硕人死了，博陵崔氏的麻烦不断，天水赵氏不敢把赌注都压在这个昔日的盟友身上，暗戳戳做了几手准备。

其中一条，就是放弃赵镰。

这位赵大公子狠狠得罪过火羽裴府，得罪过“若吾仙君”，赵氏一族想要缓和跟杜小草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弃了赵镰，另选一个少家主。

赵镰修为平平，天赋平平，心性和品性恶劣，常年流连风月之地，声名狼藉，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废黜后，暴躁狂躁，撒泼打滚，咒骂父母偏心，族老糊涂，把他的悲惨处境都归咎于杜小草。

杜小草是若吾仙君，是九色妖鸟，是孽畜，赵镰骂归骂，并不敢真的招惹她，让手下人出城大肆捕捉妖兽灵宠泄愤。

猫、犬、狸、貂、雀隼、麋鹿、猿猴，只要落到他手上，全都折断四肢，割掉舌头，活活虐死，以此消解忧愁，乐在其中。

以天水赵氏的豪横，以赵镰的地位，慢说他虐兽，就是虐人又如何？

可惜夜路走多了终究撞鬼。

前天晚上，他得了一头小白猿，关起门来虐的时候，反被小白猿虐了，四肢全部被白猿拗断，舌头也被白猿扯得稀巴烂，最后还被敲晕了扔在床榻上。

仆从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

赵氏族老大怒。

他们虽然打算放弃赵镰，但赵镰毕竟是赵氏的少家主，是家主的嫡长子，赵镰可以死，可以废，动手的人只能是赵氏。

旁人下狠手，就是挑衅。

族老用灵丹稳住了赵镰的伤，又让人去打听肇事白猿的跟脚，是野生的就抓回来，是豢养的就连饲主一起抓回来。

杜小草一听“小白猿”，就觉得跟自己有关，喊来吕陌桑询问，果然说“跑丢了”。

丢了不要紧，祸害了赵镰就很麻烦。

好在，吕陌桑从未带着白猿公开露面，无人能指证这白猿是他豢养的。

城中许多好游猎的纨绔，根据赵氏公开的画像，认出这头白猿就是白帝城外某座险峻山岭中的凶兽，不知怎么被赵镰的手下抓住了，惹来祸事。

赵镰恨得吐血，让族人务必把白猿抓回来，千刀万剐了泄愤。

他的手、脚、舌俱残，服用过灵丹以后，勉强保住了四肢和舌头，却注定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双手端不稳饭碗，说话也含混不清。

就算没有得罪杜小草这件事，他的少家主之位也保不住了。

抓住白猿，虐了泄愤，是他最后的颜面和固执。

赵镰怒火滔滔，白猿凶焰滔滔，前去抓它的赵氏供奉接连失手，最后派出一位紫阳镜的高阶供奉，一定要把白猿抓回来。

白猿见势不妙，悄悄溜回吕侯府，躲在吕文昭床底下不出来。

赵氏的高阶供奉不肯罢休，借用钦天司的勘天罗盘，辅以一窝寻灵鼠，循着白猿的气味锁定了吕侯府。

搁在从前，赵氏还会顾忌吕相，如今肆无忌惮，直接在吕侯府外布下捉妖大阵。

十几个灵弦师弹奏各式乐器，魔音贯耳，让白猿无法继续躲在吕侯府，狂躁跃出，怼上赵氏的高阶供奉，险象环生，遍体鳞伤，差一点就被生擒。

危机关头，杜小草画在它眉心的凤羽符文爆开，震退了杀意凛然的老供奉，让它抓住机会，夺路而逃。

杜小草变作一只小黄鸟，一直跟在不远处。

这只小白猿是她降服的，跟在她身边好些天，眉心还被她画了凤羽灵纹，说是她豢养的灵宠没毛病。

小白猿被她用灵纹压制住凶性，哪怕出逃了，遇到赵镰这种凶横变态，也没有暴起杀人，而是以其人之道反制，折断赵镰的四肢，割了赵镰的舌头，悄然离去，连抓它进府的恶奴都没迁怒。

杜小草觉得小白猿没有做错事，一路护着它。

如今的白帝城，有人讲立场，有人讲道理，有人讲规矩，各执一词，最后立场、道理和规矩全都吵没了，一团乱麻。

诛妖除害、拯救黎民百姓这种天大的幌子，太沉重了，任谁敢举起，就落了下乘，就要做好累死的准备。

见风使舵才是正道嘛，干嘛要以身试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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