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飞掠过七八把飞剑，剑柄上站着几个趾高气扬的“俊彦”，瞥见下方的白猿，厉声唾骂。

因为隔得远听不太清，看嘴型不外乎是“老畜生”、“老杀才”、“老棺材瓤”，十分不逊。

而在葫芦城主时代，甲仗库中还是半满的，那些军资都去了哪儿，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全都入了俞襄的小洞天里。

骂到兴头上，还扔出符咒袭击白猿，炸得他周身山峦嗡嗡震颤。

……

六爻城中，黑岬断言俞襄想要投奔邪妖，不是空口妄言。

他仔细在城中查探了很久，俞襄打从来到六爻城，就没有做跟邪妖对峙鏖战的准备，城中的甲仗库中，已经空的能跑耗子。

没有人知道，帝都背靠的这一片巍峨山峦，是老猴子一座一座搬回来的。

这里本来是他的窝。

他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奈何世间有一个成语叫“鹊巢鸠占”，鸠又无可奈何。

从洛风和黑岬口中，似乎是一定的。

她拿出之前挂在天上的云霞法宝，上面涂鸦满满，并没有因为老妪的自爆而损毁。

她心中烦躁，一挥手重新把云霞扔上半空，惹来全城哗然。

羽界这是必定要完么？

空中的俊彦们闹了一场，觉得无趣，倏然飞远了。

老猴子坐回之前的大青石上，开始吞吐灵韵，周身渐渐泛起白雾，隐约还闪烁着金光，在他眼前的一片湖泊，也渐渐凝实成翡翠一般……

峭壁太高，山风太劲，吹得他满脸毛发簌簌地响。

无数万里外，一座巍峨雄城，倚靠延绵起伏的山峦，壮丽宫苑蜿蜒而下，美轮美奂，中间还有各色仙禽展翅翱翔，霞光中十分灵动。

在山峦背后一侧，一处十分陡峭的崖壁下，盘腿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脑袋是个白猿形状，没有幻化成人头，看起来滑稽可笑，手中拎着一坛酒，美滋滋啜饮。

白猿本就泛红的眼圈愈发的灼热，躲在一处黑幽幽的山渊里，对着天空之上的“俊彦”笑得见牙不见眼。

白猿不是好脾气的妖。

因为俞襄的“闭关”，邪妖的进攻开始频繁，最近的这一次，有一个凶悍小队冲入了城中，玩起了“串糖葫芦”的把戏。

就是把活人的脑袋削掉，用长戟串在一起，扛在肩上招摇震慑。

等他们撤走，路边街巷显眼处，到处都插满了长戟，串着许多熟悉的面孔。

杜小草远远看了一眼，气得大骂:“这邪妖太凶残了，何必滥杀无辜呢？！”

黑岬呵呵:“六爻城中，还有无辜吗？”

“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

杜小草气得三天不搭理他，然后第三天晚上，阴了一整天，入夜之后却升起一轮圆月，她奇怪着呢，就听见远处传来惨叫求饶声。

她立刻就要冲出蜃楼，被黑岬按住了:“你出去，你就死了。”

杜小草诧异，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笃定，凭她如今的道行，怼上十分凶悍的大妖，也有一战之力，实在不行还能逃。

她想挣脱左肩的束缚，右肩也被按住了，洛风不知何时冒出来，语气与黑岬一般无二:“帝姬出去，就回不来了。”

“……”

一个两个都笃定如斯，杜小草也泛起嘀咕，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好在混乱持续的时间不长，一柱香之后，耳边恢复宁静。

她隔着院墙呼唤隔壁竹楼里的熟人，久久没听到回应，心中焦灼，就要御剑升空去看看究竟。

黑岬还是拉着她，给她搬过来一架竹梯，让她踩着竹梯给那边寒暄。

然而没有寒暄的可能了，偌大一座竹楼空空如也，所有的“俊彦”、“仙子”都消失了。

消失了？！

杜小草汗毛倒竖，瞪着黑岬:“他们人呢？”

“如你所见。”

“别打哑谜，他们是躲起来了，还是被抓走了？！”

“被杀了。”

“……”

杜小草前所未有地想打人，打黑岬，往半死里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杜小草想找到这些人的尸首，找来找去，一滴血都没找到，狐疑诧异的时候，城主府那边传来嚎叫，刺耳异常。

黑岬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尸体应该都在城主府。”

杜小草又要御剑，又被按住。

“走路过去，小心空中有陷阱，即便没有，灵汐也是紊乱的，万一哪一处空间不稳，你就被卷走了。”

杜小草听得觳觫，迈动双腿赶到城主府，远远地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见到什么堆积如山的尸体。

只见到一个巨大的稻草人，周身插满了各色小人偶，靠近了仔细看，这些人偶就是活生生压缩了无数倍的小人，活人。

奄奄一息，离死不远。

杜小草惊得头皮发麻，问黑岬这是什么邪术？

“就是一种能把大活人变成小木偶的邪术，具体称呼是什么，我也不太懂，曾经我就差一点中招了。”

“今天不是月圆之夜！邪妖怎么进来的？”

“邪妖来犯，一般是在月圆之夜，不是必须在月圆之夜，今晚是阴天，天上却反常的出现月亮，这月亮有猫腻！”

“……”

杜小草绕着稻草人左右地转，很快找到了竹楼的那些同伴，用尽气力把他们解救下来。

她问黑岬:“有办法救吗？”

黑岬摇头:“死定了，而且一旦死了就是魂飞魄散，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

杜小草觉得认识黑岬以来，从未觉得他像现在这么欠打。

黑岬也觉得有些内疚，指点了一条门路，让她把这些同伴送入小酆都，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能保住魂魄。

“但会给秦紫胤招祸。”

杜小草踌躇，犹豫着要不要跟秦紫胤开口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冷冽的拒绝:

“不收！”

黑岬拍手:“果断！”

杜小草气得跺脚，但她也不能逼迫秦紫胤，天知道这些中了邪术的人入了小酆都之后，会发生什么，万一出了异变，怎么办？

菡仙子看着一众同伴变成这般，哭得稀里哗啦，她不晓得小酆都的妙用，没有缠着杜小草求帮忙，否则杜小草才叫焦头烂额。

洛风已经去了城头，施展秘法截获了两把品级拔尖的仙剑，是邪妖先抢到手，他又抢了邪妖，来回一转手，便不用自己做歹徒，还能让仙剑落入囊中。

杜小草看在眼里，觉得这六爻城不陷落，简直没天理。

一个俞襄，十个俞襄，赤胆忠心毫无二意的俞襄，都挽救不了的地方。

洛风还和黑岬嗟叹:“可惜不是姬岳和许攸那两个憨货的仙剑，那些邪妖真没用，摆出这么大阵仗，硬是没拿下他们！”

这就是底蕴的力量了，姬岳和许攸这样的人物，身上肯定有保命的东西，虽然躲过一劫，各种凶险不足为外人道。

姬岳脸色惨白，许攸干脆站不起来了，菡仙子也被重点围捕，丢了一魄，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的时候，被“闭关”而出的师尊给救了。

她躲过一劫，竹楼的同伴全部陨落，骨灰被埋在竹楼中间的一株花木下。

她哭得伤心，杜小草也心有戚戚，过去劝慰:“人死不能复生，都是邪妖作孽，将来你多杀一些邪妖，给他们报仇。”

菡仙子依旧是大哭。

杜小草仔细观察她的气色，魂光黯淡了至少两成，心中疑惑，问她:“你丢掉的那一魄，你师尊帮你找回来没有？”

菡仙子摇头。

杜小草琢磨她这摇头的含义，是找回来了，但是不肯交还给徒弟，还是压根没找着？

如果是前者，那菡仙子会失去这一魄，是不是俞襄跟邪妖联手设局，目的就是逼出菡仙子的底牌？

而菡仙子束手无策，在俞襄看来，这不是实诚，是没用。

没用的徒弟，她是懒得多费心的。

失去一魄的菡仙子，已经算是个废人，注定无法登顶。

俞襄攥着她这一魄，就等于攥住了她的全部。

杜小草问菡仙子:“你往后什么打算？”

“她让我不得随心，我便也让她不能遂心。”

“值得吗？”

“你一个七魄俱全的妖部帝姬，没立场问我这个问题。”

菡仙子语气冷冽，从花木前站起，扫视了竹楼一圈，随手弹出一缕焰火，把好好一座宅院烧成了灰烬。

就算是给那些折在邪妖手中的同伴陪葬了。

隔壁蜃楼，众人站成一排，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心情复杂——

“这菡仙子，从今往后就不再是‘菡仙子’了。”

“拜师需谨慎啊！”

“成事在天，事在人为，俞襄机关算尽，未必能笑到最后，她小觑了菡仙子这个弟子。”洛风唏嘘惋惜:“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菡仙子本来就是暴脾气，大家相安无事尚可，逼得她到了悬崖边上，说不得要拉俞襄一起上路。”

“……”

空中的那些小辈，误以为他好脾气罢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会，是因为白猿十万年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经过老妪自爆的凶戾场面，众人再看这云霞，心中莫名发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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