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上说得清淡，杜小草却听得心神震颤，看不出邋邋遢遢的竹上老头，年轻时还有过旖旎烂漫，对方还是龙族的公主？

这故事脑补起来，大约就是公主出远门游历，邂逅了竹上这个傻小子，竹上被迷惑住，公主却三心二意，然后她的兄长追出来寻觅妹子，误以为竹上跟他们的宝贝妹子有私情，出手碾灭了竹上的部族，却让竹上成了漏网之鱼，之后就是鱼死网破的互杀。

杜小草默默赞同，换了是她，她也要袖手旁观，任由欺骗荼毒了自己的人去死。

然而换了丰腴女子，只觉得憋屈，对曾经恋人的绝情不吐不快。

最终鱼儿胜出，网烂了。

丰腴女子眉目含情语气娇嗔，埋怨竹上过于心狠。

“在一起的时候海誓山盟，动手杀我面无表情，你挥剑的样子，我永远都记得。”

“小娘子说笑了，你那龙女幻身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碰巧围观了而已，你那么欺骗我，残害我的族人，还肖想我会出手襄助？任由你被围杀，而我没有趁机刺穿你的脖子，是我最大的克制。”

竹上目光沉醉地回味昔年的邂逅:“柳道旁边一佳人，嫣然一笑乱人魂，龙女幻身得天独厚，让我一见倾心，以为找到了今生挚爱，傻呵呵地带你返回家族去见长辈，这是我此生最大的一件蠢事，后来苦修时光回溯之术，推衍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一棵老柳树给我揭底，让我猜到了你的真面目！”

“所以呢，你就蛰伏在紫胤身边，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对付我的办法？”

“不要小人之心，我竹上年少时堂堂正正，如今也一样，不像你，整天到处骗人。”

丰腴女子气得脸色铁青:“真是个心机深沉的鼠辈，一路上装得那么像，连我都被你骗了！”

“彼此彼此，江湖路长，偶尔骗一次也无妨嘛，你撑到今天才冒出来，我也是很着急。”

“……”

竹上得意地摇晃着酒葫芦，意犹未尽地问丰腴女子还有没有，再多放出来一些，他有妙用。

……

他们俩说得最憎恶的言辞，语气却和悦得很，若是杜小草堵住耳朵，只看他们的神态和姿态，会以为这是老友重逢，而不是仇人相见。

“她若只是跟我开个玩笑，我绝对不会怀恨在心，哪怕她杀了我，我都不会那么恨，她不该对我的家人族人动手，她动手的那一刻起，我跟她就只能活下来一个。”

“我爱慕过龙族公主是真的，瞧不上我也是真的，但我没有怀恨在心，知道那丫头居心叵测戏耍我之后就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了，偏那丫头自己恼了，要杀了我泄愤，我屠龙是自保，那丫头的兄长不分青红皂白屠戮我全族，我杀回去不算肆意报复，就算是，也不是我道法大成之后才开始的，我屠龙在前，大成在后，因为屠龙砥砺了道法和道心，才有后来的大成。”

“人家龙姑娘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器量那么小——”

杜小草头一回听说竹上前辈的八卦，耳朵竖得老长，可惜他跟丰腴女子接下来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听了半响才明白，原来那多情龙女，居然就是丰腴女子的某个幻身！

杜小草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怔在原地，幻身虽然不等同于本尊，却是受本尊掌控的，本尊知悉幻身的一切作为。

“我的幻身都有各种各样的残缺，龙女一时任性了，你至于就要斩尽杀绝？你族人的死是我那幻身的兄长干的，你应该去找他们报仇——”

“我找了啊，找到以后把他们剥皮抽筋燃魂，连一撮灰烬都没剩下，非常解恨，至于你，早早死遁了，我没看破你的把戏而已，否则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剁成肉泥。”

竹上边说边站起来，酒葫中飞出一柄赤色仙剑，像是赤色美玉雕琢而成的一般，得意地展示给丰腴女子看:“认出来了嘛？你那龙女幻身父亲的尸骸淬炼而成的，十分顺手。”

丰腴女子气得浑身乱颤，虽然她不把幻身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被人这么羞辱依旧不能忍。

竹上直接把她堵了回去:“小娘子，大道理需要付出大代价，道理要上得了台面，经得住推敲，师父传道不是照本宣科，你的那些幻身都太僵化，手段就那么两三招，用得过了就会被揭破，而已看不起幻身，又离不开幻身，最终被幻身钳制……我帮你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想不想试一试？”

“不想！”

丰腴女子回答的斩钉截铁，再次施展手段对战竹上，连杜小草都被殃及了，被丰腴女子当做牵制竹上的工具人，挨了她一记狠招，倒飞出窗外。

漆黑夜色下，她倒趴着往下飞，眼看要鼻尖朝地，黑岬忽然从一旁窜出来接住她。

杜小草惊魂甫定，忙不迭地把刚才的事情学舌一遍:“箬衣剑本剑、秦紫胤生母的宿主，十分难惹，还曾经坑害过竹上前辈，现在打起来了！”

慕三哈哈大笑，不敢信竹上也有过意乱情迷的年月，诡笑着追问杜小草:“那女子相貌如何？”

“惊为天人，十分的美。”

慕三跃跃欲试要凑过去偷看，被洛风揪住后衣领:“别乱动，被这样的美人蛇咬一口，你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她修炼的是魔功，心性不能以常理度之，看竹上前辈怎么处置吧，咱们别乱掺和。”

杜小草的话劝住了众人，楼阁之上，竹上一边跟丰腴女子对峙，一边互揭短处，翻旧账的口吻让人无语，各种老黄历乱仙掀，溅起的尘土血迹呛人心肺，最终在彼此道行持平的无奈下罢手。

年少时的美好令人回味无穷，年少时的苦难则百味杂陈，苦难的情事更需要足够的勇气去翻篇，一日看不破，一日就踟躇不前，未曾亲见的人心，总归是不甘心，真要揭开内幕，谁都鲜血淋漓。

竹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丰腴女子再有什么鬼蜮伎俩，对阵的时候杀机沸腾，剑芒太盛，搅得一整座楼阁砰砰爆响，笼罩在阁楼外的符阵接连破碎，殃及到了围观的杜小草一行人。

他们无奈退出院外，祈祷竹上前辈能碾压丰腴女子。

慕三脑洞大开，问杜小草:“这女子想认回秦紫胤这个便宜儿子，秦紫胤又困在云澜祖地，她为了达到目的，有没有对祖地做点什么？会不会跟血妖勾搭在一起？”

杜小草蹙眉沉思，听竹上的口气，丰腴女子想要认回秦紫胤与亲情关系不大，是因为入了魔障破不开，想要反其道而行，借助秦紫胤砥砺心境，一旦成功破镜，秦紫胤就成了没用的物件，抬手就杀了。

杜小草不希望秦紫胤被带走。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竹上就要完胜丰腴女子，眼前打斗的虽然凶悍，竹上却没有碾压式的优势。

最终，丰腴女子遁走，临走前还气愤愤地撂下了“没完”的狠话。

杜小草忙要上前，被黑岬拉住:“小心有诈！”

耳朵听到的未必是真的，也许是竹上前辈败了，丰腴女子幻化成竹上的模样迷惑他们呢？

千幻无情道的诡谲，他们早有领教。

他们可以不进去，竹上却会走出来，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容貌也重新变成了邋遢老头的模样，惹得杜小草不满:“前辈干嘛老是这副面目见我们？之前那公子模样多好看？”

“小丫头懂什么，我一副公子哥模样行走天下，会惹来多少烂桃花？被黏上了就是几百几千几万年的麻烦，与其那时候头疼，不如白胡鸠面，免得多情佳人垂涎。”

他说得嘟嘟哝哝，气得杜小草不理他，也确定了他不是丰腴女子变的，就是邋遢本遢。

慕三贼溜溜地上前:“前辈，方才那小娘子是你的老相好？”

“勉强算是吧，美人蛇，面如桃花心如蛇蝎，害得我老人家成了孤家寡人。”

“她那龙女幻身有多漂亮，能让前辈迷了心窍？”

竹上指了指杜小草，“比这甚么帝姬强上一百倍还多一拐，迷她的男子能绕城三圈，她偏偏相中了我，当时我就该警惕，可惜年少轻狂啊，以为自己得天独厚，天大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都理所当然，然后被老天爷打了脸。”

慕三笑得捧腹，半点同情心都没有，杜小草却纠结那龙女幻身干嘛会相中竹上，千幻无情道的幻身再多，终究有上限，每一具幻身都要物尽其用，幻身的每一次重大选择，也要慎之又慎，年轻时的竹上被选中，必然有过人之处。

以秦紫胤为例，他的父亲会被选中，因为他是咸阳秦氏族长的嫡长公子，名满天下的俊彦，未来可期，以此为例，年轻的竹上必然也是天赋异禀，前途远大之辈。

一时情迷，懊悔终身。

磕得头破血流的竹上，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死磕，最终成为“屠龙辈”。

杜小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问竹上:“前辈有没有想过，你最终成为屠龙辈，是被你口中的‘小娘子’推波助澜？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去屠龙？”

竹上被问得面色一青。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但这的确是一个可能，且非常有可能。

正气氛尴尬，黑岬也开口了，说箬衣剑之前展现出的本事，比这甚么“小娘子”要厉害，“本尊亲至，本事反而不济事了。”

竹上冷笑:“她不是本尊，自以为是本尊罢了，她也只是幻身之一，跟其它寻常幻身相比，她是好几个重要幻身的混合体，幻身与幻身之间，遇到了也会彼此吞噬，吞得多了，本事也就大了，但再大也打不过本尊，还要被本尊驱撵着做更多凶险的差事，你们见到的这个小娘子，她吞噬过的幻身包括秦紫胤的生母和龙女，负责替这些被她吞噬掉的幻身善后。”

这下轮到黑岬瞠目结舌，想象不出真正的本尊道行到底有多高。

竹上苦笑:“那本尊若真的来了，我就算能逃走，也要重伤，你们就只能躺平了等死。”

杜小草懊恼，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股脑来袭，让她疲于应对，真心里她很想留下秦紫胤一行人，打不过就只能放弃，竹上前辈知晓她与秦紫胤和秦佑安的关系，却没有任何出手帮忙的意思，还劝她专心修炼，不要沉溺儿女情长。

“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会知晓风花雪月都是无谓，要紧的是道行够高，就像刚才那样，你想留住情郎，办不到！”

杜小草嘴硬:“我没想留住他们，早就想送他们他们了，祖地那边情况不明他们呆在那里只会成为血妖挟制我的把柄，走了一了百了，暂时来看不会有性命危险，等我腾出手来再想办法。”

竹上没有对杜小草打算指手画脚，看看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再睡觉也睡不着，干脆就坐在院中白玉石桌旁，跟一众小辈讲述自己昔年的浪漫年月。

“……那龙女风姿绰约，宛若谪仙，看一眼就骨头酥了半边，偏还对我情有独钟，我陷落也是情理之中，当时其实也想过，万一她是故意接近我欺骗我的，在她出现之前我遇到过茫茫多这样的女子，都没有那龙女古灵机怪，我一时情迷，觉得就算她是骗子，不过是骗些钱财法宝，给他就是，那时候我是一个大部族的少主，踌躇满志，挥金如土，等闲的女子养上一大群都不会困窘，谁知道她是要命不要钱！”

丰腴女子的龙女幻身最终折在竹上手中，从她的表现看，龙女幻身对她十分要紧，对竹上也就憎恨得很。

两人的哑谜杜小草听得半懂不懂，凭她的道行也掺和不进去，悄无声息地躲在角落里，祈祷竹上能胜出。

丰腴女子已经知道今日来得失算，注定占不到便宜了，冷笑着诘问竹上:“你为何跟龙族过不去？听说是你年轻的时候，爱慕龙族的公主，人家瞧不上你，你就怀恨在心，道法大成之后肆意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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