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虹闭上眼说：“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说了，我要避免直视任何真相，你也不要想这些。”

杨柏桐想问，如果是被真相直视了呢？我们该怎么躲闪？但她忍住没问。

杨柏晴摸了摸头说：“那倒不是，是非对错，我还是明白的，当时……当时我是听说你看了我的电脑，一时气愤和羞愧才说那些话的，哎呀，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难道还要我跪下不成？”

杨柏桐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着。

天亮了，束虹早早起来，一副当家女人的样子，开始扫院子，给母亲洗漱，然后做饭，杨柏桐也跟着帮忙，吃过饭她准备去邻村给品芳姑姑上香，束虹把自己腌制好的一大瓶咸菜交给她，让她顺路带给宋朝晖，杨柏桐以为束虹对宋朝晖有意思，于是欣然前往，而束虹托她去，是觉得她和宋朝晖比自己更能聊的来。

杨柏桐被她这道歉的态度气笑，说道：“没错，是我不该看你电脑，你死在外边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着绕开她往前走。

杨柏晴说：“你难道希望自己的隐私被公之于众吗？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才给你道歉，但我也没那么傻，就算你不看我的电脑，我迟早也回来了，我后来已经知道被骗了，正准备和史瑶想办法，结果警察就找上来了。”

“是我多此一举。”杨柏桐头也不回的说，“你觉得是我该跟你道歉对不对？”她回头看着杨柏晴。

“姐，你怎么这么孩子气？还生我气呢？”

“能不能视彼此为空气？”

杨柏晴嬉皮笑脸道：“姐，我这么大人在这里，怎么能是空气呢？”

束虹把筷子放在碗上说：“我做新闻做累了，这次我妈病，我才彻底的下定辞职的决心，在以后的人生中，我要避免自己直视真相。”说着一笑，“我现在在研究自媒体，看看能不能想想怎么做内容，我妈这个情况我也走不开，在咱当地找工作又不好找，我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尽可能的避免和人打交道，不过，也看人……”说着看着她，“比如你，和你聊天，真的像吃药似的。”

杨柏桐扑哧笑了，“我都变成药了。”

“我好多年没和人这样聊天，你知道吗，就是感觉很踏实，就像把自己的心全部摊开了，很过瘾。”束虹说道。

杨柏桐能理解她的感受，那种拼命求真，看到的却是假的痛苦，我们在出社会一段时间，确实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当看到见山发现不像山，见水不像水的时候，会突然对自己和世界充满怀疑，不过，她从十三岁，就就入了江湖，从街边弹球的骗术，和让人上瘾的游戏机，她明白背后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套逻辑，所以她选择了市场营销这个专业，来研究人性和一种左右人心的规律，她和束虹是相悖的，一种在商业上用巧，一种却在世界求真。她好像明白束虹为什么会辞职，毕竟这个世界哪有那么的真。

“杨柏晴……”杨柏桐不悦的看着她，“你怎么和牛皮糖似的，这么黏。”

杨柏晴拉了拉她的衣袖说：“你别生我气了，谁让你看我电脑的。”

杨柏桐说：“你说人都得死，为什么偏偏要活这一回？”

晚上睡觉，杨柏桐想起家里那条大黑狗，再见到它时，会不会再冲着她摇尾巴，她想肯定会，突然品芳姑姑穿寿衣的样子又在眼前浮现，她抱着被角对束虹说：“你说我现在连鬼都不怕了，就觉得如果真遇到一个鬼都想和她促膝长谈。”

束虹说：“一个在心里死过的人，或许就更无畏了些，你不怕鬼，是因为你不怕死。”

杨柏桐端着一大瓶咸菜走在路上，遇到了从小卖部出来的杨柏晴，她穿着碎花睡衣，粉色皮拖鞋，手上抱着瓶酱油，边走边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姐，你这端着咸菜去哪？”

现在正是村里做饭时间，不少人家的烟筒里都飘着袅袅青烟，太阳透过树杈斑驳的洒在地上，空气中有夹杂着植物和泥土还有青烟的味道，形成农村清晨专属的味道，如果换在都市，这个时间她刚被闹钟吵醒，然后着急忙慌的洗漱化妆赶地铁，等到了公司在电脑跟前一坐就一整天，仰望着浅蓝色天空，觉得自己如在梦中那样不真实。

宋朝晖家在巷子深处，巷宽刚好够他的车开进去，看到车子停在门口，想必人一定在，她小时候经常来找他玩，他家是村里少有的二层楼，但院子极小，一楼正屋也就两间，好在二楼还有两间，楼梯是在院子上，她小时候还蛮喜欢这种风格，而且他妈活着的时候喜欢种花，院子虽小，但中间却有一个小花池，摆着品种繁多的花，一年四季轮着开，他们家的院子是用青砖水泥砌成，大门是现代的黑色铁门，小时候每到夏天，他们就扛着一卷凉席上到屋顶，躺在凉席看夕阳，说些只有小孩懂的话。

她敲了敲门，要换在小时候，她早就在刚进巷子就开始喊他名字，有时候她身后还跟着虾兵蟹将，宋朝晖很介意一堆人来她家，说人多了，他妈头晕，于是她往后就不带人了。

“门没锁，谁啊？”宋朝晖在二层喊道。

杨柏桐端着咸菜推开门，瞬间被眼前这一池子花吸引，情不自禁的走过去闻了闻，说道：“这是什么花啊？”

宋朝晖听到竟然是柏桐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马上跑下楼来确定，看到真的是他，连声音都像抖了抖，问：“你没走？”

杨柏桐把表姑去世，和暂住束虹家的事给他说了，并把咸菜交给他，郑重的说：“这是束虹亲手腌的，让我特地交给你。”

宋朝晖把咸菜放到里屋的桌上，出来和她说话，杨柏桐很稀奇打量着这个院子，除了花，墙角还有很多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宋朝晖一一给她介绍起来，不愧是农大毕业的，这些花他如数家珍，几月开花，有什么品种，以及花的品性都能脱口而出。

宋朝晖像个献宝的孩子，请她进到屋里，让她看他爸活着的时候写的字和画的画。

她啧啧称赞，说道：“想不到这个村子还曾经有你爸这样的人，这不是埋没吗。”

宋朝晖给她倒泡了一杯绿茶，说道：“我爸说，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埋没一说。”她看到墙上裱着的一张字，上面用浓墨写着“孤芳自赏”四个字，她不是个真正的文艺青年，也对文学雅事研究甚少，但此刻站在这副字面前，觉铺面照来一股力量，有着让人热泪盈眶的感动。

她又看到一幅画，她对什么派别的画没有研究，只知道一个人站在麦田里，简单的白纸，简单的几笔，却让人感觉无限惆怅，她想他爸或许也有所不甘吧，才会写下“孤芳自赏”四字，聊以自我安慰，她小时候也看到屋里有贴着大字，但那时候对她来说，这只是一种装饰，而且也不好看，但此刻却让人无比震撼。

宋朝晖又让她看他爸拍的照，那是几十年前这个村子的样子，和几十年前人的样子，她还看到卦爷，想不到年轻时的他也是一表人才，眼里也充满骄傲不服，她还看到宋朝晖小时候的样子，和她记忆中如出一辙。

宋朝晖说：“一楼都是我爸和我妈的东西，我带你上二楼。”

她跟着到了二楼，被一整面照片墙吸引，宋朝晖认真的介绍和这些照片的故事，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光，突然她看到一张照片，神色一变说：“这什么时候照的？”照片中她风尘仆仆拉着箱子往前走着，是张背影照，她想起是自己刚回村的第一天，想不到被他偷拍了。

宋照晖带着孩子般的兴奋说：“屋顶还有我的秘密基地。”

她跟着他到了屋顶，瞬间心旷神怡，只见上边还架着望远镜，宋照晖说是观星用的，说他和卦爷没事会谈谈星相和宇宙，旁边还有一个棋桌，她脑海马上铺开这一老一小对弈的画面。

她深呼了一口气，看着完全为自己打开的天空，仿佛垫垫脚就能飞起来。

杨柏桐说：“我去哪，用得着你管吗？”

杨柏桐也有类似的感觉，但她害怕这种感觉，怕又陷入到一段理不清的关系里，不想再经历甩开黎望和刘贝贝的经历，于是淡淡的说：“我去洗碗。”

收拾好厨房，束虹带她去洗澡间给她讲解各种东西怎么用，还交代她的护肤品和毛巾拖鞋等事宜，她觉得有个人在光亮的地方完全对她敞开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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