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户和甘景松大为惊异，看向苏明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许。

甘景松是读书人，读书的时候，私塾老先生常常念叨，读书要时刻想着天下苍生，想着江山社稷，想着黎民百姓……然而真到了做官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死牢里，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工匠用潮湿的袖口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询问道。

年轻工匠是京城来的，名叫郝大云，本来在工部下面当一个小工匠，职位虽不大，但也算有了编制，这一次上头为了支持李蒲汉征讨东海三岛，于是就让郝大云和一干工匠出外勤了，从京城出发来到青阳县等地，和沿海郡县的工匠们一块儿打造战船，谁曾想，眼看就要一去不回……

军中督造是一个临时职位，打仗打完了就失业了。

今天是八月初七，距离中分时节也只有两天了……

按照大景王朝的习俗，春夏是万物勃发的季节，若行刑则有伤天和，故此多将死刑犯放到秋冬处置，秋冬，主杀伐……

“头儿，那苏明……是个怎样的人？”

李蒲汉呵呵笑道，这倒是提醒了他，可以博个爱护下属的好名声啊……

……

死牢内。

苏明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大军造帆船，提供一些技术指导、培训水手等等，有时候军中操练海战战法，还会特意询问他是否能做什么专门的改造。

苏明自然是知无不言，格外珍惜这一份工作。

好不容易从死牢里出来，还谋了一份差事，他已经很满足了。

苏明换了一身皂衣，到大将军处领了一份‘军中督造’的差事，这活儿并不算正式官职，而是类似头衔一样的东西，就好比李蒲汉的官职是‘东南兵马总督’，又被景丰帝封为‘东征大将军’征讨东海三岛，‘东征大将军’就是李蒲汉的头衔。

一众工匠披头散发，身上布满血痂，双目无神。

本就不多的光束也没能照亮他们的双眼，只投射出微小的尘土颗粒在其中徜徉。

苏明姿态放得很低。

军中大营内，李蒲汉和苏明闲聊，按照惯例，打仗赢了之后才会讨论封赏事宜，但苏明改造战船，了却李蒲汉的一块心病。

“草民所求无多，只求能放了我那些同乡……”

甘景松扪心自问，若是他自己立下这么大功劳，一定要向上面讨个一官半职，绝不会如苏明这样……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去，竟有些汗颜。

杨千户的表情倒是平静不少，只是双眼越来越亮，我越看这小子越顺眼……嗯……

被称作‘头儿’的工匠是一个五十岁的老者，名叫包水成，是青阳县本地老工匠。

包水成干这行已经三十年了，头发花白，脖子上的枷锁让他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下了，老态尽显，他摇摇头道：“苏明啊，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太年轻，很多活儿都干不明白，不过他孤家寡人的，我们就带上他，让他打下手，跟着我们一块儿讨口饭吃。”

郝大云脸色顿时白了，心里暗暗叫苦，我还以为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跟着老工匠打下手的，说自己能改造战船，这不扯犊子么？

幸好我就没信过这小子……

‘秋后问斩’和‘斩立决’不同，前者相当于死缓，还有挽回的契机，郝大云是京城那边来的工匠，吃皇家粮的，这些年怎么说也算小有积蓄，而且在京城混久了……就算是处于六部鄙视链底端的工部，他也结交了一些人脉，所以这次早早就打点了，死应该是死不了。

青阳县本地的工匠就苦逼了，没钱没人脉，只能等死，不过包水成已经五十岁了，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看到死牢里一片哀哀戚戚的模样，顿时站起来呵止了抽泣声：“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的这样没骨气？”

“战船的事情肯定要有人出来背，但肯定不是你们，能被朝廷征召过来打造战船的，哪个不是十里八乡做木工的好手？朝廷舍得让我们都死了？要死也是先死我们这些老东西……”

包水成的话让死牢里骚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话虽然是这么个理，但这是在前线啊，皇帝的怒火、百官的怒火、将军的怒火、百姓的怒火……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生杀大权在大将军李蒲汉那儿，要杀要剐也就在那一念之间。

“苏明也算机灵，把狱卒唬住了，只要去了铁镣，没准他就瞅准卫兵一个恍惚，开溜了，跑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有人脑补起苏明的算盘，众人都深以为然，保不齐苏明就是抱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他们不行啊，苏明孤家寡人一个，要跑了那就是走大运了；如果他们跑了，那就是九族在唱：“听我说谢谢你……”

不过这样的闲聊也仅仅只是调侃的黑色笑料，这处死牢离东征大将军李蒲汉的驻地并不远，要真能在大将军眼皮下跑了，苏明也不会轻易被抓进牢房了。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发稚童……”

“我还小有余钱，只怕不能享受了……”

众工匠纷纷回忆过往，数不尽的遗憾，这其中大多是青阳县本地工匠，京城来的工匠倒是安静许多，或许各有手段，但也有一些在京城混得不太好的，拉着郝大云的袖子：“大云……”

郝大云一脸镇定：“这一劫要是渡过去了，你且宽心，汝妻儿，吾养之。”

就在这时，幽静的石板路响起狱卒走路的声音，腰间哗啦啦作响。

三位狱卒来到死牢门口，扫视了众人一眼，又从旁边的狱卒手中取来花名册，一一点名。

死牢内的气氛顿时紧张无比，他们在死牢里还不知道外面的状况，难道外面已经大败？上头的怒火难以遏制了吗？竟不惜坏了祖上的规矩，秋分不到就要斩我？

郝大云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他连忙上前，隔着铁栅栏抱住狱卒的脚，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大哥，能否按祖上的规矩来，宽限我再活两日……”

狱卒斜睨了他一眼，没多理会，打开牢门：“签字画押，各回各家。”

“你不说，我也打算放了这些工匠。”

“苏明，你这次立了大功，如果给你赏赐，你想要什么？”

“美女？粮食？还是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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