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与她无关。

“少将军，快啊！”长风催促道。

远处，锣鼓声传来，喜庆的声音仿佛要将绵延不断的雨驱散开，响了好久才见一群村民披着红衣从雨帘中走出来，他们敲锣打鼓，脸上纷纷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队伍中的花轿格外醒目。他们的鞋底踩上潮湿的青白色石砖，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村民旁边跟着一个气质温润的年轻公子，他骑在马上，身着喜服，胸前还戴了一朵大红花。

燕子穆心一横，磷光闪闪的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他薄唇轻动，轻声对两个女孩说了句：“抱歉。”

宜嫁娶，忌丧葬……

只是天气不怎么好，青色的石阶被雨水拍打着，溅起阵阵水花，雨水并不大，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天空覆成灰蒙蒙的一片。

小路绵延至巷子的深处。

初秋是燕子迁徙的季节，它们飞过沧海，掠过平原，它们的足迹留在街角、坊市，它们的身影出现在酒曲、话本中。

在这个燕子向南飞的季节前，有一只孤独的燕子永远地留在了北方。他的肉体被皑皑白雪覆盖，他的灵魂停留在此处，无声守护着那白茫茫的纯洁。

*顾明星番外：出嫁1

看着陆璋紧张的神情，他莫名觉得内心郁结有所缓解，于是他让陆璋亲自选，两人之间活哪个。

这样，谁死谁活，都是陆璋做的决定。这样，无论谁死，都等于是陆璋变相害死了她，死去女孩的家族是不会放过陆璋的。

尽管陆璋面露悲痛，可他想也没想便选了月新竹。

陆璋早就收到了消息，匆匆赶到悬崖下，要求他放了她们。

元历504年10月4日。

是个喜庆的好日子。

他回头，看到飞扬的尘土，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影晃动，他举刀的手生出了冷汗。少女雪白的脖颈近在咫尺，他只要轻轻一挥便能血溅四方，陆璋就会背负来自柳家的愤怒，他却没有了动手的勇气。

她像一片羽毛，扫过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自此，那些阴暗的、邪恶的念头，通通被一扫而光。

身后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他的心脏莫名地沉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陆璋不会轻易放过他，定会布好陷阱等他来钻，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只杀一个姑娘，他想的是，另一个就用来做人质，换他性命吧。

粗暴的大手粗鲁地将他捆起，那一刻，他心里难得的平静。那只躁动不安的燕子终于平静下来，安心栖息在他的心中。

他想：爹、娘，孩儿这就来见你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这场婚礼的新郎了。

马蹄声、寒暄声，以及最响亮的锣鼓声，渐渐到了门口。

门里，一个婆婆正在给一位女子梳妆。女子长得极为貌美，只是她通红的双眼和眉眼间散发着的冷气，连脸上的妆容都遮不住。

屋内陈设简单，但是女子梳着凤冠，头上插着数只金簪，金簪十分锋利，红衣上有金光闪动，金丝银线，不是平常人家用的起的东西。

屋内一片沉寂，静到连红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都能听见。

烛影摇晃，昏黄的烛光慢慢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花轿到了！”轿夫在门外吆喝道。

婆婆看了一眼女子，神情似有纠结，浑浊的泪水决堤似的下落，她喃喃道：“小姐，休怪老身啊……老身也是迫不得已……”

秋风萧瑟，从破了个洞的窗户灌了进来，屋内张贴的喜字摇摇晃晃落下。

屋内的温度低至极点。

女子站起身，婆婆将火红色的盖头披在她的头上，女子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裙子很长，她几乎是趿拉着裙角走出去的。

她上了轿子，上轿子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锣鼓声再次响起，轿外，人人都沉浸在成亲的喜悦之中，一队火红人影衬着一顶金凤华辇，一路上敲敲打打，衬得这阴雨天也分外喜庆。

前面骑着骏马的男子，自从府中出来接亲后，嘴边一直噙着一丝喜悦的笑意，一向温和淡定的他在成亲的时刻，竟显得英姿飒爽。

窗外的雨飘飘洒洒，妄想飞进轿子里，却被厚厚的一层帘子挡在了外面。

轿子里黑压压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有些令人窒息，女子却只是坐着，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她的神情。

兴许是轿子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红盖头中间的那部分有些湿了。

敲锣打鼓声终于停了下来。

颠簸的轿子也停了下来。

她下轿的时候，又是一个踉跄，身体还未从空中跌落，便被纳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她从那个怀抱里挣扎出身，新郎牵着她的手臂，缓缓走进大厅。

“一拜天地！”司仪高呼。

坐着的宾客鼓起了掌，纷纷高声叫好。

她呆愣在原地，直到身边的新郎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缓缓跪下，朝天地虔诚地一拜。

她本就瘦削，如今穿着这身宽大的凤袍，更显清瘦，凛冽的秋风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从她空空荡荡的衣袖里灌进去，刺骨的寒意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二拜高堂！”

她起身，转过来，对着高堂上的老人跪了下去，拜得虔诚而庄重。

“夫妻对拜！”

她愣了一下，旁边的男子率先跪了下去，风声呼呼，她回过神，跟着跪了下去。

她拜的时候身体一晃，角度略微偏了一下，不过满座的宾客没有发现，他们喜笑颜开，与旁边的人议论这对新人如何的天造地设。

“送入洞房！”司仪面带笑容，喊出最后一声高呼。

“好！”掌声如潮水般涌上，宾客们纷纷叫好，更有甚者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女子在满声高呼中进了洞房，随意在床边坐下，红烛恍恍惚惚地跳动，气氛有些冰凉，女子一袭凤冠霞帔坐在红床单上，好像要融入其中。

时间漫长的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新郎终于走了进来，掀开她的盖头，对上她冰冷的眼神，沉沉叹息。

“小星，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的心里其实还有燕兄，但是他已经去世了！”男子双手搭在顾明星的肩膀上，诚恳地说道，“你能不能放下他，我们好好地过日子？”

她的肩膀上都是骨头，硌得他的手生疼，他想，既然她已经嫁进来了，他一定会好好待她，给她多补补，她实在是太瘦了。

顾明星漆黑的瞳孔恍若一潭死水，良久，她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挣扎，沉默着点点头。

“太好了！”一个小石子落入水中，可以掀起浪花朵朵，顾明星一丝一毫的举动在男子的心里都足以掀起惊涛大浪，他胆战心惊的假笑明媚了几分，他惊喜的询问声弥漫了整个房间，就连冰冷的气氛都有所缓解。

顾明星看到他兴高采烈的模样，眼里飘出几分同情，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接着，一句含含糊糊的话语从她的喉咙里吐出。

沙哑的嗓音与女子的清俊很是违和。

“你……你不能说话对不对？”男子用力握住拳头，看样子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竟然这么对你。”

她顺从地张开嘴，他解开她舌头上绑着的绳子。绳子绑得很紧，他解开的时候费了一番工夫，他一边解绳子，一边默默想，要是她一直像今晚一样乖巧就好了。

绳子终于解开，她呛得连连咳嗽。

他取出一壶茶，拿出一个杯子，温热的茶水落到杯子里，白烟随着潺潺流水声袅袅升起，茶的清香扑满整间屋子。

他小心翼翼捧起茶杯，放到唇边，细细吹了吹，再将茶杯送至顾明星的唇边：“小心烫。”

他说话的时候也是细声细语，唯恐惊扰了她。

顾明星没有接过茶杯，而是顺着他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说话的声音已经比刚才清脆了许多：“多谢。”

听到她的道谢，他眉眼弯弯，眼中有星辰闪耀，仿佛她刚刚说的不是淡漠疏离的谢语，而是浓情蜜意的情话。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的目光“刷”的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慌忙挪开目光。

气氛有些尴尬。

她端坐在床上，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好笑，嘴角勾勒了些许笑意，话也比平时多说了几句：“这么怕我做什么？”

“没……没有。”他嗫嚅地说道，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衣角。他想到了家里人的千叮咛万嘱咐，挣扎着开了口：“小星……我们还未行合卺之礼呢。”

合卺之礼，就是新婚夫妇在洞房后喝的交杯酒。

“可是我现在双手被绑着，无法行和卺之礼。”顾明星淡淡说着，看他的眼神依旧淡淡。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慌乱：“小星，我给你解绑后，你能不能不要跑？”

“哦？”讥诮的声音弥漫开，她的眼睛里淬上他最熟悉的冰冷，“偌大的府邸，四处都是侍卫，就算我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更加慌了，心底，一支针狠狠地扎了下去，他难受到痛不欲生。他可以忍受她的冷漠，可以忍受她的视而不见，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爱着燕兄，可是，她不能出言讽刺他啊！

明明，明明最爱她的，不是他吗？

凤冠霞帔下，她双手反剪，一根绳子牢牢捆住她的手，他的手从她的衣袖里伸进，去扯她手上的绳子，恍惚间，他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质感不像是女子的皮肤，更不像是布料，反倒像是……什么金属。

他感到有些疑惑，正当他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那东西又不见了。

“快点！”顾明星不耐烦地开口催促。

“哦哦。”他更加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扯她手上的绳子，不料越帮越忙，她手上的绳子缠得是愈发的紧了。

“小星，你等等，我去拿剪刀。”慌乱中，他想起，房里还有剪刀，那个是待会儿合髻之礼需要的。

合髻之礼，就是夫妻各剪下一缕头发卷在一起，意寓着同心同命、白头偕老、永不分开。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果然，在她身边，他便会不由自主慌了神，连这么简单的方式都想不到。

不过，若是有她在的话，他愿意一辈子手足无措。

他用剪刀剪断了她手上的绳子，反反复复来回打量着她，看得她都无可奈何地笑了：“你老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他柔声说，“小星，今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晚。”

她移开眼，快步走到窗前，窗外的星辰，星辰闪耀，熠熠生辉，都说一颗星代表一个人，她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呢？

她伸出手，眸中一片虚无：“不是说要行合卺之礼吗？”

“好！”他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唇角洋溢着笑意，踩出去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小星主动和他说话了！

这怕不是在做梦吧！

他取了酒，倒入两个瓢中，酒香四溢。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倒酒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小星，给。”他递给顾明星一个瓢，温声说道。

期待的合卺之礼并没有实行。女子取过他手上的瓢，无视他期盼的眼神和略微向前伸出的手，自顾自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另一个瓢，里面的酒顺着窗沿洒落。

他想：小星，我曾经说我要做一个英雄，我做到了，我没有食言。

看着柳雪柠面上流露出的绝望，燕子穆知道她是深爱着陆璋的，这一刻，他又想到了小星，不知听闻他的死讯后，小星可会有所难过，她会不会为他掉眼泪？

他轻轻叹息，这个傻姑娘，以后他不在了，她要记得，别再那么单纯了，朝中局势云波诡谲，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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