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来拿起面包，崔琦要她先洗手，她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都不知道还能吃几回早餐，让崔琦随意一些吧。”

崔琦“哦”了一声，背过身去的时候觉得眼睛有些热。

“跟我走吧，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你，我女儿和你一边大，你们相互也有个照应。”

崔琦不认识他，他伸手擦拭着崔琦脸上的泪水与泥泞，“别哭。”

“别哭。”

崔琦没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那时候，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的崔琦只有舅妈一个亲人，没了舅妈，他被带去警卫室里当做留守儿童处理，一个年轻男子顶着大雨而来，他看了看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崔琦身上。

他走过来，眼里有真诚也有无措。

也难怪，他当时不过才30出头，却偏要逞强似的对崔琦许诺。

没错，那时，一切都还未被埋进厚重泥土中，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那时候，他们都才只有10十岁。

那天是星期五，崔琦在雷声滚滚的暴雨中放学回家，看到的竟是舅妈被拷上手铐的一幕。

凌晨的天空布满浓重的雾气，当时的崔琦正一个人去医院，怀里抱着刚刚买到的早餐。

风很刺骨，他瑟缩着脖子推开医院大门，一直乘坐电梯到八楼，恰好碰见了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护士。

对方说：“你来得正好，她才醒了，问你去了哪里呢。”

偶尔，我会回想过去，我做过许多傻事与错事，唯独爱你这件事，我至死也不曾后悔过。”

警笛声不绝于耳，周围满是警察与看热闹的邻居，崔琦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梦。

舅妈被带上警车，人们都认为一个10岁的孩子不懂人间冷暖，可崔琦知道舅妈在做什么，崔琦只是不打算让她难堪罢了。

嗯。吃早餐吧。

崔琦把面包和牛奶摆在床柜旁，“因为你这次又睡了五天。”

是吗。她表情惊讶。

“我没哭。”

可崔琦的眼泪还是含在眼圈里打转。就像是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局面。

“我没哭。”崔琦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的手背。

他姓杨，是舅妈继父的儿子，也就是崔琦没有血缘的舅舅。

警方确认了证明与户口，便将崔琦交给了他。

他带着崔琦一路辗转，到达他的小公寓已经是一天后。他早年辍学，经济来源短缺，只能住在一个三十平米不到的小阁楼里。

崔琦看着他笨手笨脚地铺被子、找换洗衣服，最终整理出一块小地盘给崔琦睡。

当天晚上，崔琦失眠了。

这里太陌生，即便他女儿的出现能缓和崔琦内心的苦痛，可到底也不是良药。

他女儿与崔琦同龄，10岁，叫杨希。

第二天一早醒来，崔琦看到杨希睡在自己身旁，原以为昨晚睡梦中那个哄自己入睡的人是幻想中的母亲，现在看来是杨希。

崔琦决定不再哭泣。杨希偶尔会安慰崔琦：“你妈妈总有一天会来接你。”

崔琦说：“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一定觉得崔琦是个早熟的小孩，也对崔琦充满怜悯。她想方设法地哄崔琦开心，要求爸爸带着她和崔琦去游乐场，还补给崔琦生日礼物。

“谢谢。”崔琦说。

夕阳的霞光布满天际，他牵着崔琦和杨希往回家的路走。

崔琦和杨希说：“能和我做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

“别抛下我不管，好吗？”

杨希下决心般地告诉崔琦，“好。我保证，不会抛下你。”

7.

可是这个约定还没维持两星期，杨希和她父亲就一起就失踪了半个月。除了一张字条和三百元生活费，崔琦完全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等他们再回来时，杨希的父亲竟是一身酒臭味，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杨希也没找到哪里去，身上脏兮兮的，说真的，崔琦在独自生活的半个月里已经决定再也不理他们，可是见她这个样子，崔琦又于心不忍。

所以崔琦小小年纪就学着给她洗衣服，帮她梳头发。

也是从邻居的议论中听到有关杨希父亲的事情，他们说他不务正业，为了赚几个臭钱都不要脸面。

崔琦也曾在他醒酒后问过他的行踪，他只说是出差，赚钱。

“赚那么多钱干嘛？”

“养活你们。”

“我们又不需要那么多钱。”

“小毛孩懂什么。”

崔琦气呼呼地把剩余两百块还给他，告诉他，这半个月，他只用一百元就可以活得很好。

他欣慰崔琦懂得为他省钱，可别人家的小孩要念好学校要穿好衣服，他家的小孩也必须都要有。

“你舅妈以前对我和亲弟弟没分别。你对我来说，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一样，在我眼中，你和杨希一样重要。”

就如他承诺那样，崔琦和杨希转进了最好的学校，当天放学回家时，还没进家门就听到有陌生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

崔琦困惑地站在门口，见到他身边站着个身穿绛紫色长裙的年轻女人，他对她笑得真诚温柔。

他闻声望来，那女子也转过身，笑眯眯地来到崔琦和杨希面前，“嗨，你们一定就是崔琦和杨希了，我是刘芷毓，你想怎么叫我都行。”

她的声音清脆明亮，就像她那双眼睛一样，闪着熠熠光芒。

对了，邻居们也讨论过她，大家口中的“那个被杨希迷得七荤八素的千金小姐”。

刘芷毓二十四岁，原本是杨希父亲在读技校时的音乐老师。后来家人知道她和杨希父亲的事情，就把她调去了别的单位，甚至逼迫杨希父亲退学。

前阵子，刘芷毓被家人关起来了，为的就是让她和杨希父亲断了联系。可她逃出来后就跑到杨希父亲这里，一住就是一个月，倒是和崔琦、杨希两个小孩混得很熟。

她看得出崔琦和杨希的感情很好，也总嘟囔杨希会宠坏崔琦。

有时她也会带着崔琦还有杨希一起去菜市场、去骑单车，洗澡时会约好时间，她带着杨希去女子区，杨希父亲带着崔琦去男子区，每次都是杨希她们先洗好，在外面一等就要几个钟头。

“慢死了。”杨希总会这样抱怨崔琦一句。

而实际上，每当这种时刻，崔琦就觉得很幸福，崔琦对天发誓。

杨希妈去世早，除了父亲陪伴的时候，杨希总是一个人。

可现在，她有崔琦，有刘芷毓，她只需要坐在小阁楼里吃薯片，偶尔回头看一眼在厨房忙乎的父亲，以及围在他身边帮倒忙的崔琦与刘芷毓，杨希其实觉得再别无所求。

然而大人的世界那么复杂，孩子们再如何早熟，也不懂父亲与刘芷毓的不辞而别。

杨希被抛下了，而崔琦和杨希不同，他早已经习惯了被抛弃。

只是他见不得杨希悲伤。所以崔琦去所有地方找过他们，菜市场，骑单车的河堤路，找了又找，等了又等。

就这样过了四十几天，满脸瘀伤的杨希父亲回来了。

崔琦瞬间爆发，大声痛哭，扑到他身上又踢又打。杨希则是紧紧抱住父亲，听着他不停道歉，他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他们了，再也不会。

“骗子，你和刘芷毓都是骗子！”

“不会再骗你们了，再信我一次。”

杨希平静下来，问他刘芷毓在哪里？

他失神似的沉默。始终没回答。这四十几天的事情，他什么都没说。

后来到了冬天，崔琦和杨希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的阿伯和杨希搭话：“你的小妈妈没和你来啊？”

“她不是我的小妈妈，她是刘芷毓。”

“也难为你爸爸啦，他不该高攀市长家的千金，还想拐走人家，私奔都不到两个月就被人家爸爸派人抓回来了。现在可好，闹得满城风雨。”

杨希这次才知道，原来父亲和刘芷毓私奔未果。

8.

原来刘芷毓没再出现是因为她被关在了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原来父亲抛下她和崔琦是为了刘芷毓。

也是因此，杨希对刘芷毓的喜欢因此而减少了一半，并庆幸刘芷毓不会出现了。

刘芷毓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因为市长家在开年春天出了白事，葬礼的消息很快传开，去世的是市长女儿刘芷毓，听说她为了逃出家门，硬是打破窗户从十二楼跳了下来。

杨希的父亲不被允许参加葬礼，但是那天，他还是穿着一身丧服站在距离送葬队很远的地方目送刘芷毓的遗像。

崔琦躲在一旁看着杨希，那是第一次崔琦看到杨希流眼泪。

他知道，杨希对刘芷毓的感情不属于她的父亲，在她心中，刘芷毓已经像是她的母亲了。

崔琦和杨希14岁那年，刘芷毓去世两年。

杨希的父亲依然整日酗酒赌博，他的时间好像也在两年前停止了。

每天从学校回来，杨希就看见父亲在家门口烂醉成泥。崔琦拼命扶起他回屋，冲冰糖水，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一切。

有好多次他都神志不清地说，芷毓你别抛下我，别留下我一个人。

一旁的杨希听见这话，好多次都握住他的手，内心恐惧地说，爸爸，你别抛下我，别留下我一个人。

但他似乎听不到女儿的挽留，他恨不得飞去刘芷毓身边。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内心空虚的杨希和崔琦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他们两个本就是青梅竹马，几乎整日都在一起。尤其是有一天，高年级的一位学长突然在拦住了杨希，他高傲地抬起下颚，嘴角上扬牵扯出不羁的笑容，对杨希说：“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当时，站在杨希身边的崔琦率先意识到了自己情感的变化，他厌恶也嫉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甚至还狠狠地揍了对方一顿。

事后，杨希问过崔琦：“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崔琦什么也没说，他沉默着，直到杨希对他提出一个要求：“你能带我走吗？”

她只是很想逃离这里，又或者她想知道如果她消失不见，父亲会不会也像想念刘芷毓那样想念她。

崔琦满足了杨希的要求，他带着她跳上火车，他们两个漫无目的，还天真地打算去找崔琦在外打工的父母。

“那里非常远吗？”

“当然了，就像在天边一样。”

“那么远，要走多久？”

“来回要一个月吧。”

杨希攥紧手指，“太久了，我爸会担心的。”

“你不是想要离开他吗？”

杨希反悔了，“我要下车，我不去了！”

当天凌晨三点，杨希打开了家门，屋子里光线很暗，她没开灯，颓唐地叹了声长气，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怯懦的，“你回来了。”

身后的崔琦吓了一跳，紧接着，杨希已经就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是我不对，你不要讨厌我……”

父亲又叹息了，他说，“你这小孩真狡猾。”

“你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我、我其实怕你总有一天会抛下我去找老……”

刘字还没有说出口，崔琦就走上来按住了她肩膀。

杨希知趣地闭上嘴。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父亲终于有所觉悟，“杨希，崔琦，以后就只有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人，我们三个好好在一起。”

杨希说，“只要和你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崔琦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崔琦头顶上的天和别人的天不一样，崔琦的天只有一个，是杨希。

对于崔琦来说，天塌不怕，杨希还在，哪里都是家。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眼是初三中考，杨希为崔琦庆祝了16岁的生日。

这个时期，崔琦承认自己有些叛逆，不肯再让杨希为自己选内衣。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已经戒掉了酒，原因是他和杨希有个承诺——

那时的他们，都年轻得可怕。

崔琦闻言，赶忙冲进病房，她回过头，笑容苍白，染着一层不似人间来客的清洌。

“崔琦。”她叫他的名字，歉意地搔了搔鼻子，“好像很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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