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祈渊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

林浠不知道。

该怎么办？

还能挽救吗？

他在做梦，梦中全部都是祈渊。

怪你轻敌！

怪你天真！

怪你愚蠢！

林浠一次又一次惊醒, 一次又一次陷入癫狂。

林浠, 都怪你！

都怪你！

他的死, 会直接带动现实世界祈渊的死亡。两个碎片的消亡, 会导致无法集齐碎片，哪怕找到了第三个碎片，也无济于事——

就连身体都没有了，谈什么恢复记忆？重建家园？

也就是说, 林浠最爱的人, 就这样白白地牺牲了, 永远地消失了。

1749, 作为古神之子的三分之一，死去了，会是什么后果？

都怪你！

怪你轻信！

还是，从进入游戏的那一刻开始？

从他与索龙合作的那一刻开始？

从他被赵炎拉入新月永恒的那一刻开始？

祈渊的双眼, 祈渊的翅膀, 祈渊的长发，祈渊的声音, 祈渊的味道, 祈渊的温度，祈渊的一切。

他那么强大，那么美丽。

到底该怎么做？

他什么都可以做，只要能让祈渊复活！

可是，哪怕他想到头痛欲裂，也毫无办法。

他唯一能做的, 好像只有去接受这一切。

可是他无法接受。

他的面前，仿佛立着一堵黑墙，他看不到一丝希望。

他的背上，仿佛扛着一座大山，他快撑不住了，只想结束一切。

他的身体，仿佛沉溺在名为绝望的深海之中，他彻底被纯粹的黑暗吞噬了。

就这样，他似乎听到了灵魂深处的断裂之声。

【他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沉溺在无穷无尽的愧疚、痛苦和绝望中，似乎随时都会溺亡；

一半坐在木椅上，脚上挂着重重的脚镣。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了。

他身处豪华大厅，面前有着不少熟悉的面孔。

林浠不太关心他们的目的，他感觉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好似在看戏。

蜥蜴站在牛皮沙发旁，一身白色旗袍，黑色直发及肩。她取下半张面具，将假发和隐形眼镜取下，从包里拿出口红，卸掉紫唇，涂上红唇。

她哪里是蜥蜴，她是高层谢妍，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一边涂口红，一边道：“其实我最讨厌蜥蜴了，也不喜欢紫色口红。不过——这次，我的演技蛮不错的吧？”

其他人捧场地鼓掌。

乔海坐在沙发上，一身高定，面容俊雅。他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宋时节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脸。他揉了揉太阳穴，清了清嗓子，嗓音瞬间变化：“还是我比较敬业吧，这个面具戴得我头疼。”

谢妍：“人/皮/面/具不仅不透气，还会让皮肤变得松弛，我是坚决不会戴的。”

她望向林浠，翘起嘴角：“其实我们合伙骗你一个小孩，怪不好意思的，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临溪，你现在知道了吧，新月永恒确实存在过，也确实反抗过伊甸和联邦，但是他们已经被打败了。乔鹿远程控制你时，乔海被杀死了，待他回到新月永恒，也被抹杀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他确实太过天真，还一直沾沾自喜，为什么新月没有发现他不是乔鹿呢？

原来乔鹿只是一个傀儡，灵魂早就被杀死了。

谢妍：“你就不好奇……既然新月永恒已经被打败，为什么还要继续存在，为什么还要跟你合作？”

林浠淡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对于这些高层来说，现在是收获果实的时刻，演了这么久的戏，他们可要好好震撼一下猎物。

谢妍：“因为啊，【你作为天赐计划的试验品，变成了派系战争的绝佳武器】——你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保守派的余孽，一个一个地杀死他们。说真的，你非常好用。”

原来，伊甸的管理层存在着两个派别，激进派和保守派。

激进派以紫宸夏元冶为代表，当然也包括了眼前这些人。他们不顾一切地为特权服务，杀戮古神，培养天使，不惜用到神启之人的克隆人。

与激进派对立的，是保守派。

保守派虽然也很残忍，心中尚存一丝敬畏之心。他们坚决反对杀戮古神，反对使用神启之人的细胞培养天使——他们坚信，神启之人的身上带有诅咒，一旦复活，将带来灭顶之灾。

很多年前，激进派和保守派势均力敌，两个派别在荒漠签订了“橄榄枝条约”，也叫“和平之约”，条约明确指出：绝对不可以用任何方式让神启之人复活，绝对不可利用神启之人的细胞培养天使。

自那以后，激进派的行动深受保守派的限制，极其憎恶保守派，把保守派称为“旧思想的余孽”，开始了对保守派的污蔑和攻击。

三十年前，联邦的权力由激进派掌控，伊甸的激进派终于获得了机会，开启了一次大规模围剿，保守派高官被抓进地下水牢，通通饿死；之后保守派的成员要不逃亡，要不伪装成激进派，偷偷活动，伺机复仇。

伊甸深感，这些隐匿在伊甸的保守派是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来一场反扑。

他们需要借助工具，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而林浠，作为神启之人的克隆人，就是最好的工具人。因为保守派的人，必然是想要杀死他的。

听到这里，林浠明白了。

这一路，他反杀了所有想要杀死他的人，周梅，小张，徐伦……因为他，掀起了“自查”风波，很多人被杀害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自保，没想到被当枪使了。

这些想杀他的人，都是保守派的成员。

讽刺的是，保守派至少有着敬畏自然的心，他们坚持的理念至少比激进派要理性得多。

一只灰色的猫蹲在沙发上，睁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林浠。林浠在新月永恒见过它，好几次了。

只见这只猫变化了形状，变成了一个身穿灰衣，头戴高帽的蓝眼男性，他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皮鞋锃亮。

原来，这只猫，竟是来自联邦的监管者。每次高层会议，他会作为幕后参加。

他相当于联邦的“眼”。他的存在，可以让伊甸的行为不至于出太大的差错。

——呵。

林浠冷笑一声。

还真是。

就像是一只愚蠢的羊羔。

奋力拼搏、自保、逃脱。

结果掉进了猎食者设计已久的圈套。

谢妍眨眨眼：“我们现在心情不错，可以为你解答很多问题——你就没有想问的问题吗？”

林浠：“为什么要杀死奇鸢？”

说这句话的时候，全身哆嗦了一下。

还好，他现在只有二分之一。

另外二分之一的痛苦与他无关。

宋时节喝了一口茶，好笑地说：“古神都被我们杀了，吃了，我们留着古神之子干嘛，等他复仇吗？”

谢妍：“古神之子是必须杀的，由于他太强大，其实很难动手——多亏了你们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一举两得：获取绿洲的地图，杀死古神之子。说起来，我们本来计划跟着你们去绿洲，到了再来一场杀戮，没想到你们居然换了路线。无所谓吧，现在人也被我们抓回来了，地图迟早是我们的。”

高捷：“关于古神之子，我还是那个观点，直接杀了浪费了。”

联邦监管员：“这是评估了风险的决定，况且，已成定局，不需过多讨论。”

宋时节：“也是，事情都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古神还剩那么多，三代都吃不完。”

一人从后面抱住了林浠，柑橘味扑鼻而来。

夏元冶喃喃：“小羊羔，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突然犯傻呢？我这么、这么地珍惜你，怎么会容忍自己失去你呢？——无论你逃到哪里，我们都会把你找回来的，你就认命吧。”

林浠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感觉像被冷血动物缠上了。

夏元冶低笑一声：“说起来，你依然那么令人出乎意料，居然能和我们的人工智能合作……不过，人工智能是人类理想的产物，有着理想的品德，过于正直和天真。还没有学会人类的算计，也读不懂人类的背叛，又该如何打倒人类呢？”

林浠：“Eleven怎么样了？”

夏元冶温柔地说：“很快，它会继续为伊甸服务，毕竟，伊甸是很依赖它的。但是，它不会是你熟悉的它了，当然，我们暂时不会让你接触它——

“啊，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你发现了吗，哪怕你犯了这么大的错，我们依然没有把你关进无名楼，没有用残酷的手段审问你，还让你待在这么好的宅子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浠的表情恹恹。

他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对于他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或许死去，才是最好的解脱。

夏元冶绕到他的跟前，蹲在他的身前，抬眼看他。

他的眼中闪现着兴奋：“因为我们珍惜你，重视你啊。”

说得真好听。

那是因为他还有这身躯壳，还有未被压榨完的价值。

夏元冶爱怜地抚摸林浠的脸：“你可不要想不开，我们会24小时监视你。你是个聪明的小羊羔，犯了错，就要学会改正，要抓住机会重新证明自己。如果你能做到这些的话，我保证，以后你的地位会比以前还要高……对了，一会儿紫宸会来，不要在他面前钻牛角尖，知道吗？”

林浠没反应。

夏元冶便捧着他的脸，手动让他点头。

他笑得满意，满意中透露着病态。

“不说话的你，洋娃娃似的，其实也蛮可爱的。”夏元冶对服务生说，“准备热水和新衣服，让他洗个澡。紫宸有洁癖，来的时候，得让他干干净净的。”

服务生：“是，夏教授。”

紫宸来的时候，林浠站在窗边，人造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肤一片惨白。

紫宸抱着双臂，倚墙站立，叹息：“11月19日，我就发现你掉入了新月的圈套，作为警告，我专门给你讲了义眼的事情，你却不听劝告。”

林浠没有回应。

他在看这层楼有多高。

他在想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想知道现在是否能赶上祈渊离开的脚步。

他的脑海中有着难以控制的冲动。

各种各样的冲动。

那些冲动让他的双眼变得血红。

紫宸隔着手套，捏起林浠的下颌，强迫林浠看向他。

他的那双紫色的义眼，有着玻璃的冷感：“不过现在，我们更像了。我曾为了自由，做了蠢事，失去了最重要的眼睛；而你，为了自由，做了蠢事，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些，都是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

像？

怎么会像呢？

刽子手和羊羔，又要怎么等同呢？

林浠垂下眼睫，没有看他。

紫宸放开了他：“有些事，得你自己想明白，才能继续前进。三天内，我都待在伊甸，你要是想通了，来找我吧。”

想通，就是放弃反抗，归顺伊甸的意思吧。

紫宸补充道：“另外，你的身体是伊甸的成果，我们不让你死，你是死不了的。”

林浠被软禁时，背叛者索龙不忘给他发私信。

【索龙：林浠，不要怀疑，我确实佩服你的智慧和冷静，将你视作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相信你能带着我们获得自由。】

【索龙：但是，他们找上了我，威胁我。我很快就发现，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跟着你们，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索龙：我不期望得到你的原谅。但是，我的背叛确实是无奈之举。】

【索龙：合作本身就是为利益驱动的，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我知道他们需要你，你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果你以后需要我的帮助，还可以来找我。毕竟我确实愧对于你，只要要求不过分，我都会答应你的。】

【索龙：我会等着你的答复。】

当然，林浠根本不会看他的私信。

现在林浠一条私信都看不了。

他一直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不吃饭，不喝水。

他的泪水已经干涸。

他的身体已经麻木。

他极度疲倦，却不敢睡觉。

一旦睡觉，他分裂的两半将合为一体。

所有的痛苦都变得清晰可见。

梦里全部都是祈渊，活着的祈渊，死去的祈渊。

数不清的噩梦等待着他，他总会被自己的哭喊惊醒。

还是醒着比较好。

至少醒着，他是分裂的。

他还能暂时刨除那些苦痛，当一个麻木的局外人。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12点。

系统的声音惊扰了他。

【系统：玩家林浠，根据玩家祈渊的遗言，你将获得他的所有技能。】

【系统：你现在的技能如下。血肉复苏（高级）、操纵人心（高级）、空间隧道（中级）、空间透视（中级）、铁血（中级）、致幻（中级）、人体房屋（中级）、看破（中级）、假死（中级）、预知（中级）、野兽直觉（初级）、毒（初级）、追踪（初级）。】

【系统：祈渊希望，你能代替他，好好地活下去。】

林浠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撕心裂肺。

他哭到没办法发出声音，哭到难以呼吸。

终于，他哭够了。

他踉踉跄跄地拖着脚镣，来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

他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绝望和哭泣中了。

他望着镜子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突然笑了。

既然他已经被折磨到了这种地步，怎么可以放过那些人呢？

他应该让所有凶手被噩梦折磨。

他该让他们好好体验一下，地狱降临的滋味。

让他们在地狱之火中忏悔、挣扎、哭喊吧。

这么说来，保守派说得没错，他就是伊甸的诅咒。

因为他的存在，这些罪人将永堕地狱，日日承受烈焰灼烧之痛，永不超生。

却在下一刻, 灰飞烟灭。

到底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出错的？

从祈渊露出彩色双翼，拯救他的那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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