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要找的龙在东海边吗,往西走干什么。”

“那哪是东啊……”

“你先别想他们次次揽功德，只看这个次次降雨。”蓬舟难得耐心解释，“先是喜雨连连，作物丰登；然后衣食无忧，户户饱暖。”

“接着家有余钱，富足安乐，老有所养，幼有所育，宗族繁盛，共享天伦。”

“……”

“是神龙教不是龙龙教……世间名利，对仙人而言不过浮云，这先不说。”蓬舟眼神平静地望着开始翻涌的云层，“按陆文昭的意思，这雨可不是只降这么一场，而是连续而规律地降下，消除旱灾，直至令青州风调雨顺。”

随侯顿时更忧虑了。

“那要是龙龙教不要脸，将功劳次次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除了天地自然降雨，龙的行动也会影响雨的止降。所以有很多龙为求成仙，会主动前往干旱的地方下雨，给自己积攒功德，在渔村日久，黑龙如今也渐渐悟得了功德和信仰的妙处。

望着黑龙马不停蹄呼啸而去，随侯仰着脑壳，突然“啊”了一声。

“对了，陆文昭不是说青州现在有个什么……龙龙教？这番下雨，要是他们将其揽在自己身上，那可怎么是好。”

还好随侯用金尾巴拍着七寸,骄傲地表示自己有人脉……龙脉，他去帮陆文昭把这事办妥。

于是陆文昭暂时忍了这条金尾巴在他面前乱晃,见白蛇兴冲冲地要走,还不忘将他叫住。

“让蓬舟同你一起去。”

方丈主逢萱乃是黑龙成仙,在龙族中声望崇高，所以龙族大多以方丈为尊?_[(，轻易不会受旁人调遣。所以就算陆文昭想要找条龙来行雨,提前准备,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凡人的那套东西，蓬舟太熟了。除去开国那次，陆文昭对凡间的态度并不热衷，更别说关心干旱与否，蓬舟有理由猜测，请龙降雨应当是星主的意思。

虽并不完全明白陆空星的打算，他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

蓬舟显然也深知这条白蛇的迷路属性，生怕对方真的一去三十年，无语地跟了上去,并在第一时间拽回了试图往西行进的随侯。

“你自己会到不了，也可能回不来。”

“……”

实在不能依靠随侯的认路能力,蓬舟干脆问了大约的地点,知晓有一条黑龙曾因戏弄渔民被随侯惩罚，在东海的渔村护佑渔船赎罪。随侯打算这次请那条黑龙来青州上空活动，若对方愿意,就免去其他赎罪。

整日躺在破旧小渔船里的黑龙哪里能不愿意,甚至喜极而泣，当场同意。

“此为人间极乐，亦是红尘妙处。”

蓬舟似乎颇为感触，他神情复杂，轻轻叹息一声。

“星主不仅要灭神龙教，还想一并灭今后万万千千的神龙教，所以盛世是根本。更何况，你还记得星主成仙之前出身哪里吗？凡间的朝廷但凡不是蠢人在位，就不会毫无行动。我问你，要是你信神龙教，我就把你的金尾巴收走，你还敢信吗？”

随侯吓得连忙藏起金尾巴，眼泪汪汪。

“我从没信过那什么龙龙教，你不要收走我的金尾巴啊……”

“所以我说，盛世之下，凡间朝廷只要有点作为，神龙教与之后那些敛财为生的教派，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为万世计，这一场雨，不过是赶在这个时候而已。”

随侯瞧着还是有点纠结，嘴里叼着自己的金尾巴。他有点小气，自己这边辛辛苦苦做的事，不想让他人冒领一丁点功劳。

蓬舟大笑。

“别担心，星主只怕也小气得很呢，怎么可能将功劳让别人冒领。陆文昭在他身边，神龙教什么都不会得到。”

他的声音变轻。

“我这段时间穿行人间，略有感悟。”

“白鹿在大昭，太高了。”

随侯脑子里的陆文昭立刻变成一个白色长脖子鹿，他甩甩头将这个形象甩出脑海，盯了一会儿青州方向涌动的雷云，忽然，蛇身像弹簧一样立起来。

“等下，这雷声……是不是响了太久了？”他疑惑道，“这么长时间，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呢？”

蓬舟也察觉到异常，表情顿时凝重。

青州上空，在云中不停打滚翻腾的黑龙都滚累了，覆盖鳞甲的前额冒出冷汗。

不对啊，怎么会只有雷声，却无雨水呢？

他真的很用心在滚了！放在以往，早就下暴雨了！

他不信邪，三滚两滚，差点从云上滚下去。降不下雨水，就是没有完成仙人的嘱托，黑龙急得要命，还要继续滚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传音。

“这雨估计今天降不下来，并非你的过错，我会同其他仙人说明。辛苦你，可以先去休息。”

是其他仙人的传音！

黑龙顿时心神大定，他在云头，向下方不知在何处的仙人恭敬一揖，接着就拖云拽雾地离开了。

天道插手，比陆空星想得要早。

他手中拽着陆文昭的袖子，仰头望天，似乎在与那冥冥中的存在对视。陆空星并不畏怯，反而眸光灼灼。

祂急了。

越早插手，说明祂越害怕、越没有把握、越想早早掌控局面。陆空星本来以为在自己偷偷准备好几件事之后，天道才能反应过来，不料只是第一件事，天道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与他对垒。

上辈子折磨他，这辈子则那人间与他对垒，看来天道是真的想让他回去，也是真的怕他不回去。

陆空星淡淡一笑。

那就看看鹿死谁手……啊不对，小鹿不能死，那就

看看他跟天道谁能赢了。

陆文昭皱眉望天，精心准备的小小惊喜被天道打断，令他头上的角很痒。而且在他的感知之中，此刻整个青州上空都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的力量——看来从今日起，天道不打算让青州落一滴雨。

为一己私欲，荼毒生灵，无视苦难，这算什么天道。

“天道如今出手限制，祂的力量虽远不如手握你之时，也算彻底绝了凡龙在青州地区降雨的可能。”陆文昭表情冷凝，“眼下恐怕只有成仙且为仙山主的逢萱能主动降雨，可他对我成见极深，只怕此番知晓我想降雨，他反而愈发不会降。”

逢萱与他的仇怨细细追究来，其实是与紫微宫的仇怨。桀骜的黑龙厌恶头顶压着强权，傲睨一切，这正是他成仙的私心，无可动摇。现在能对身为星主的陆空星态度和悦些，已属不易，让他行雨，断无可能。

欺瞒哄骗更不可取，那样必然会招致更深的仇恨。

客栈之中，逢萱睁开锐光满溢的龙瞳。他静静看向窗外，凡龙来去，欲要行雨，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只是有些不明白，陆文昭不忙着封锁整片区域，这是想干什么？

不想想那么多，累得慌。

逢萱又缓缓闭合龙瞳。

等他好了，他要再冲一次包围，抓紧把星主挟持到方丈去，彻底杜绝对方在仙人中称王的可能。

雨没降下来，天道开始不要脸地插手，陆空星倒没有多沮丧。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调整了一下脑内计划的步骤。

“逢萱那边，还有机会，但也不必将所有降雨的希望都压在一人身上。”

陆空星一边说，一边从袖中乾坤里摸出纸笔。陆文昭低头一看，发现陆空星在画一个神奇的东西。

湟水调青州计划·仙人空运版。

陆文昭：“……”

陆空星画了一半没画完，笑着向陆文昭扬了扬手里的纸张。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天道拦着，也有人定胜天的计划，我先完善着。玄豹先生在外面也等久了，今天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再教内交流。”

他看着陆文昭，眼神里带着亮晶晶的催促。

“你怎么还不变小鹿？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件事了，虽然雨没有降下来，总不能让神龙教占了便宜，造起势来。”

陆文昭连解释都不用，陆空星总能知道他想做什么，这般聪慧善断，不知道天道与陆空星对上，会不会感到压力巨大。

变回白鹿原身，又被抱长了一截脖子，白鹿踏云而起，凌空踏步于青州上空。

白鹿在雨云之侧，在风雷之旁，昂首睥睨，仙姿万方。地面上的人哪里能忽视这雪白柔亮的皮毛，纷纷仰头看天，看白鹿来回奔走聚拢雨云，一个个议论纷纷，激动难当。

“是白鹿！白鹿来降雨了！”

凡人又不知只有龙能降雨，他们对仙人存有夸张的幻想，认为每个仙人都能移山倒海、驭使风雷，大昭的开国白鹿当然就更能了！

现在，白鹿不忍大昭子民受苦，来救他们来了！

只是风雷声这样大，却无雨水降落，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神龙教教宗龙道人的住处，举行完求雨仪式，又声嘶力竭地喊叫煽动了那么久，他已经精疲力尽，早早就在侍奉下安歇。

断骨处隐隐作痛，龙道人心知，他不是那些有本事的方士，甚至可以说，他半点法术都不会，自然不能高坐云头等贵人邀请。他只能下沉，只能去找那些普通的穷酸的百姓，可饶是如此，积少成多之下，总能获得大量钱财。

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得那么一两个法术……

龙道人半梦半醒，忽然被侍奉他的道童给摇醒。道童脸上全是兴奋的神色，跪在他床边，大声贺喜。

“仙师！刮风了！打雷了！我们的求雨仪式有效果了！”

什么？！

竟这样好运，给他碰上了！

龙道人当即坐起，狂喜道：

“快！召集教众！就说这次求雨成功，都是我神龙教的功劳！”

“仙师，这次只打雷，没下雨。”

“那也差不多！快点！顺便扶我起来，我得赶紧出去看看！”

龙道人在道童搀扶之下出门，外面果然风雷大作，他在风声雷声里哈哈大笑，想着可以靠这次的天象从教众手中敛到多少财物。雨降不下来也不要紧，那些愚民只要看到一线希望，就会前赴后继地涌上来给他送钱。

然而，龙道人的笑声忽然停了。

他的瞳孔在紧缩，嘴唇开始颤抖，到最后，甚至整个人都在发抖。九天风雷之上，白鹿驰骋纵横，皎洁皮毛如一泓慈悲之光，笼罩青州众生。

幻想中的大堆金银忽然长脚一样，汹涌离去，龙道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神龙教不可能冒领此功了。

道童见他面色突然灰败，看着天上来回奔行的白鹿，他也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仙师，要不……要不我们就说白鹿是、是神龙的护法之一……”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害怕和不妥，磕磕巴巴急忙改口，“不不不，还是说，白鹿是神龙的朋友……”

龙道人死死盯着空中白鹿的身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可能。”

“白鹿在大昭的地位，太高了。”

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建教时就该叫神鹿教！所供神仙不可改，教义更不可改，若想将这次天象归于自身，只能让白鹿比神龙低一级或平级入教中供奉，可是……那根本不可能！

因为白鹿在大昭、在大昭百姓心中的地位，太高了！

若要供奉，则不可屈居其他神仙之下，不可与其他神仙平级；若要供奉，则必是唯一仅一无上神鹿！

裹挟无数传说神奇的开国白鹿太受尊崇、太过崇高，当独享祭坛，凌驾云头。

因而……

狂喜彻底冷却，龙道人颓然坐倒在地。

唯独不能窃白鹿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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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仙人放心,小龙立即前往人间行雨。”黑龙把尾巴夹着，低眉顺眼，“这段时日在渔村庇佑渔船，小龙也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青州既然干旱，小龙愿意前去降雨，一则解生灵苦厄,二则也为自己攒攒功德。”

随侯有些疑惑。

“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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