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结束了吗？”萨姆声音紧绷地问道，“迪恩醒来之后就会恢复正常吗？”

史蒂夫从后视镜里匆匆向后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先这么希望着吧。爆炸加一场大火至少可以重创那辆不管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的车子。就算她还能复原，那时候我们也已经逃出十几公里了。”

我说不下去了，一种阴冷的感觉爬上我的脊椎。

还有那本日记，那本我假装忘掉的日记。

“所以就算暂时结束了吧。”危机暂时过去了，我发现我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本被我偷偷扔掉的日记。

“这里，我们，还有发生的一切，这些都是真实的，比你希望的还要真实。”他在驾驶座上扭回头，匆匆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们要活着闯出去，我就需要你全神贯注，不能抱有这类虚幻的希望。乐乐，你明白吗？”

我张口欲言，心里的疑惑仍未打消。

“可是，之前在公寓里，我梦到了那辆车恢复成全新的样子，还要来谋杀我们，”我终于还是说到，“结果那辆车就真的和我梦里的一样了。后来在休息室里，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怎得想到那个老头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他就真的……”

史蒂夫从后视镜里久久地看着我，目光深邃。他差点错过一个拐弯。

“是这样吗？”我继续问道，心中几乎已经要确定了——史蒂夫说托尼没有死也是这个原因，因为梦中不会真的死人，人们只会、只会醒来。

是这样吗？

“乐乐！”他冲我喊道，“帮忙照顾迪恩，好吗？”

“明白！”我钻进车后座，“砰”的关上车门。

下一秒，车子就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沿着街道疾驰，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要擦出火花好变身风火轮似的。我不得不抓住车门稳住自己，然后才低下头，检查被史蒂夫扔在后座上的迪恩。

萨姆只急忙看了迪恩一眼，还来不及仔细检查兄弟的伤势，就在史蒂夫的催促下匆匆跳上了副驾驶。

“很遗憾，乐乐，但这真的不是梦。”史蒂夫声音低沉地说道，死一般严肃。

但他看上去远比听上去还要严肃得多，几乎叫人害怕。

刚才那三枪恍然如梦，想到自己竟然弹无虚发，我隐隐觉得血流仿佛都加快了。

“我也觉得。”我摸了摸迪恩的脉搏，跳动十分有力。

松了口气，我向后瘫坐在车座上，大腿上的枪套蹭着车门，并隔着裤子紧紧贴着腿部肌肉。我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我插回去的枪，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被汗水和油脂浸透得光滑温润的枪柄。

那本不可能出重新出现的日记。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一种难以接受的解释。

“真的？”萨姆有些惊讶地回头望向我，“不只是梦，你还想到了老头上吊自杀，结果……他就真的上吊自杀了？”他看了眼史蒂夫，又看了看我，“你是心灵感应者吗？也许是个灵媒？”

“我真的不是。”我还没开口就已经开始摇头了，“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同寻常，不是吗？”

萨姆眉头紧皱，说：“也许你……”

史蒂夫静静地打断他：“萨姆。”

“怎么了？”萨姆冲史蒂夫扬起眉毛，神色中有隐忍的不满，“你还在担心隔墙有耳？说真的，史蒂夫，现在迪恩也中招了，下一个会是谁？你本来应该、本来应该……”

他的嘴唇愤怒地扭在一起，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我们不是在做梦，”史蒂夫过了一会儿说道，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他目视前方，道路两侧的房屋飞快地倒退着，在窗外模糊成一片，“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所遵循的规则不是我们所熟悉的规则，并且它还在不断变化，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我说的越多，它变得也越多。”

萨姆猛地闭上了嘴。

“可我还有事没有对你们说，那些事情根本没法得到合理的解释。”我说道，这件事对我而言如鲠在喉，实在不吐不快。

史蒂夫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攥紧了，我隐隐有些担心他会把那东西直接捏碎，我们就不得不弃车而行了，但他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说道：“是那本日记吗？”

“你怎么知道？”我猛地一惊。

史蒂夫说：“托尼跟我说了。”他的嘴角滑过一丝仓促的微笑，“他说过你会因此陷入茫然，他要我帮你。”

“怎么帮？”我问道。

与此同时，萨姆说：“嘿，你们介意和班上其他同学分享一下吗？那本日记怎么了？”

“那是我爸爸的日记。我敢肯定那是他的笔迹。”我一边说一边点头，脑海中再次出现那潦草的字迹所写下的——与其说日记，不如说是观察笔记。

而观察对象则是我。

“在日记里，他写下带我去《最后生还者》游戏区域度假的见闻。那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慢慢说道，“可这件事在现实中根本没有发生过，我绝对没有在毕业以前听过‘金带’这个名字。”我父亲也应该跟这个公司毫无瓜葛才对。

更何况，以我们的经济水平，又怎么可能支付得起在如此昂贵的度假费用呢？

萨姆摇摇头，说：“也许笔记是模仿的，只是为了迷惑你。”

“可那个人又是怎么知道我爸爸会叫我他的‘小引擎’的？”我反驳道，又有些难为情，因为那个愚蠢的昵称。

可事实如此，从我记事以来，父亲就喜欢这样称呼我。我从未喜欢这个昵称，但始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我从内心深处相信，那些日记就是父亲留下的。

“日记里还写了什么？”萨姆不置可否地问道，“能让你如此不安的，不仅仅是一个昵称吧？”

我不禁叹了口气，低下头，伸手拽着已经稍微长长一点儿的头发。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我想这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观察我，记录我的言行。”我盯着自己的膝盖，终究还是开口，试着解释那些令我不安的细节，“虽然我对此毫无印象，但显然我们在那个游戏区域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日记的内容来看，他每天会给我布置游戏任务，然后记录我的完成情况，并进行评估。

“日记里还有一段这样写着，‘她在幼年阶段，便已表现出惊人的敏感，对事物及人类的好奇更是与生俱来’。”

萨姆唔了一声，说：“听起来像是一位过分细致的父亲。”

我有些沮丧地哼了一声，不知该怎样告诉他们，日记里的用词冰冷、准确，不像在谈论女儿，而像是描述实验对象。

还有记录中的最后一个任务。想起那些文字，我不禁颤抖起来。

“史蒂夫，”萨姆缓缓问道，“你说托尼之前让你帮助乐乐，又是怎么个帮法？”

我也抬起头，充满希冀和忐忑地望向史蒂夫。他会知道日记的内容吗？托尼告诉她了吗？

难道、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史蒂夫才决定要训练我的吗？

没人回答我心中的疑问。史蒂夫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车厢中陷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

直到迪恩打了个胡噜，猛地惊醒。

“什么？”他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声，然后眨了眨眼睛，猛地坐了起来。我发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放在了枪柄上，又连忙放开。

萨姆也回过头，搭着车后座看着兄弟，谨慎地问道：“你怎么样，迪恩？感觉是你自己了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迪恩呻|吟着，伸手摸了摸身侧，然后收回手，看了眼沾着血的手指，讥讽地说道：“好极了。”

龇了龇牙，他捂着腰坐直，叹了口气，“我会活下来的，别担心。被鬼上身这事儿伤害更深的是我的自尊。我看我的名声是全完了，妈的。”

史蒂夫开口说：“等我们离这个镇子够远之后，我们再停下来给你处理伤口。乐乐，你能先帮迪恩简单包扎一下吗？”

他现在倒是不介意开口了。

“好吧。”我叹息着答应了一声，翻身在车座后面的箱子里翻出我们之前储备的纱布和酒精，“迪恩，把衣服卷起来让我看看伤口。”

迪恩闷哼着照做，扭过身体让我看他腰上那道十几公分的口子，上面还扎着碎玻璃碴子。

“哎，这下可会有点痛哦。”我同情地做了个鬼脸，“尽量保持别动，我先帮你把伤口清理一下。”

“狗娘养的。”迪恩咬紧了牙关。

酒精洗掉了大部分血污，当我伸手捏出那些碎茬子的时候，迪恩咬紧牙关，痛苦地哼了几声。

最后，我缠好纱布，收起医疗工具，帮迪恩放下衣服。

车窗外，这个不祥小镇的最后一栋建筑也消失在了逐渐被朝阳稀释的夜色中。

我们驶上了盘山公路。

“史蒂夫，”我低声开口，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戳穿这一切，指出房间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视而不见的大象，“这是一场梦吗？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对我隐瞒的真相吗？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身体瘫软在车座上，只有眉头仍旧紧皱着，看上去眉心仿佛有道深深的刻痕一般。

“我打晕了他。”史蒂夫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会昏迷几个小时，但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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