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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 作者:纪婴
  • 类型:仙侠情缘
  • 更新:12-01 18:51:24
  • 字数:11268

施黛抬起手臂,挥一挥胳膊“我也是很厉害的。”

江白砚垂眸笑笑,放下右手“嗯。”

想起不久前脊椎上的麻意,施黛稍稍定神。

她本身没被人这样叫过,原主听过不少回。

山里没有灯火,要看清前路,只能借由天边清融融的月色。

他们并肩而行,一团光亮已然足够。

江白砚“施小姐莫要走远便可。”

这会儿倒是不叫“大小姐”了。

来大昭这么多天,她没了最初的笨拙生涩,熟门熟路催动灵气,感应朱砂中蕴藉的气息。

伴随白芒乍现,符箓凭空燃起,化作一簇不带温度的小小火苗,安静浮在她掌心。

很好很流畅。

说她敏锐也好,敏感也罢,从小到大得到的不多,因而格外懂得珍惜。

江白砚掌心悬在半空,与她的脸颊隔出十几厘米距离,克制而守矩,毫无唐突之意。

吹上她侧脸的寒潮,被一股脑阻绝在外头。

也许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缘故,施黛很容易捕捉到别人的善意。

施黛给自己的熟练操作打九十分。

火星明亮,驱散黑暗,连带她的眉眼熠熠生辉“江公子要来一张吗”

就算是江白砚,也不能小瞧她。

施黛想想又觉得好笑,低声催促“走吧。”

她远非弱不禁风的娇弱花草,哪会连一点寒风都受不住。

顾及虞知画在身后,施黛没立刻掏出照明符箓。

江白砚走在前面,为她拨开林间半人多高的枯草。

但不知怎么,同样是简单明了的三个字,从江白砚嘴里念出来

像个轻轻蹭在耳膜上的小钩。

因为他声音更好听吗

“话说回来,江公子烤的野兔,真挺好吃的。”

强行拉回思绪,施黛摸摸肚子“是真心话。”

江白砚挑眉“施小姐喜欢”

“当然啊。”

施黛正色“因为有江公子的烤兔,我暂时宣布,兔子是我们最好吃的朋友。”

江白砚一瞬抓住她的漏洞“暂时”

“就,”施黛摸了下鼻尖,理直气壮,“以后可能再遇上好吃的猪牛羊什么的。”

什么食物最美味

永远是当下吃进嘴里的。

江白砚哼笑一声,语带戏谑“施小姐最好的朋友倒很多。”

舌尖咸香未散,施黛不禁好奇“江公子,你除开烤兔子,还会别的吗”

江白砚“略懂一二。”

和他相处这么些时候,施黛渐渐摸清了此人的言语习惯

疏离懂礼,过分谦逊,江白砚提起他那惊人的剑术,也只说“略懂”。

施黛心如明镜,尝试问“烤鱼烤羊烤猪烤一切”

江白砚

江白砚“嗯。”

施黛眼瞳微亮,再进一步“炝炒土豆丝、家常小炒肉、小鸡炖蘑菇、缠花云梦肉”

江白砚“不会缠花云梦肉。”

他独自生活许久,自然懂得如何去做家常菜。

对于吃食,江白砚一贯不在意口味,饱腹就行。

缠花云梦肉是酒楼里的上等菜,同他那段刀口舔血的日子沾不上边。

施黛低低“噢”了声。

施黛“那软枣糕、透花糍、鲜花饼”

这就更不会了。

江白砚似笑非笑“施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想尝一尝江公子的手艺嘛。”

他问得直白,施黛却毫不羞赧,双手合十,是个祈祷的姿势“烤兔子很好吃,如果有朝一日能吃到别的,肯定很幸福。”

人活在世上,总得有点儿期待。

江白砚没应声。

他设身处地想了想,倘若自己站在施黛的位置,被人提出这种问题,定会沉默以对。

她承认得落落大方,反而令江白砚不知怎样接话。

“我们在幻境里,扮演的是小姐和侍卫。”

把卫灵的性格在脑子里捋上一遍,施黛朝他笑了笑“江公子,如果有得罪,还请你多多见谅。”

卫灵娇纵跋扈,时常使唤阿言,邪祟出现后,更是自始至终没离开他半步。

顿了顿,施黛补充一句“如果我一不小心越界,你就别见谅了,直接说出来就成。我会好好改正的。”

江白砚“嗯。”

他沉默须臾,终是说出困惑已久的难题“施小姐,何为吃醋”

施黛一愣“什么”

话音方落,见江白砚递来一张宣纸,火光照亮墨色字迹,俨然是阿言的人物简介。

这是个会因为小姐遇见新欢,默默吃醋的侍卫。

“吃醋就是”

施黛少有地露出苦恼之色“你吃过很酸的东西吗醋或橘子一类的。”

江白砚点头。

他生了张清越疏朗的脸,此时不带贯有的虚饰笑意,亦无冷肃杀机,垂目凝睇的情态,显出清霜般的静。

像个虚心讨教的乖学生。

“就像吃酸橘子一样吧。”

施黛道“看见在意的人和别人亲近,心里又酸又涩想让她多看看自己,不要总跟别人在一起。”

人的感情真是复杂难懂。

她上辈子忙于学业和兼职,没功夫纠结情情爱爱,但要论吃醋,施黛体验过好几回。

孤儿院里的孩子缺少亲人陪伴,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是几个照顾他们的老师。

施黛懂事得早,虽说对一切看得很开,可当自己孤零零站在角落,望见大人们对别的孩子嘘寒问暖,仍觉心口发闷。

那应该算是吃醋吧

一种隐秘的、难以宣之于口的情绪。

江白砚无言静思。

他没有在意的人,无法感悟其中蕴意。

“不过,纸条上为什么要特意标注吃醋”

施黛脑筋转得快,品出猫腻“邪祟侵入客栈,纸上写的卫灵受伤和遭遇危险,是板上钉钉的事。”

提示仅有寥寥数语,不可能给出无用信息,难道

施黛悟了“在客栈里,卫灵会有新欢”

有就有吧。

反正与他们无关,到时候随机应变逢场作戏就好。

施黛掌心的冷焰溢散光华,助二人穿行于林木之间。

这座山不大,江白砚凭借经验,很快找到下山的小道。

朝下俯瞰,可见荒烟野草、枯枝横斜,山脚下,一点灯火若隐若现。

想必是君来客栈。

“终于要开始了。”

进入君来客栈,这场幻境才真正拉开序幕。有他们的整整五双眼睛盯着,凶手很难不露端倪。

施黛干劲满满“我们回去找其他人吧。”

施黛与江白砚回到火堆边,柳如棠等人已把烤兔吃完。

道路被探明,下山简单不少,可惜有虞知画在,用不了符箓。

月光皎洁,映出斑驳树影。

沈流霜走在施黛身侧,默不作声握住她一条手臂,在半明半昧的夜色里,领她步步往前。

施黛回握她掌心,偶尔噙着笑,和她凑近说悄悄话。

柳如棠看看施黛,又望望另一边的江白砚。

这两人若即若离,看似没什么,可之前江白砚为施黛挡风的动作,又分明有点儿什么。

不确定,再看看。

柳如棠搓搓手。

客栈才是重头戏。

满心满眼全是案子的阎清欢

方才晃眼一瞧,他为何从柳姑娘脸上看出了类似桀桀怪笑的表情

沿山路前行,半柱香后,走在最前方的阎清欢推开客栈正门。

木门吱呀,疾风回旋,在跃动的烛火下,施黛仰起头。

听柳如棠说,这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

幻境中的客栈尚未经历摧折,灯笼高挂,一派新年后的喜庆。正门上,木匾字迹板正,写的是“君来”。

几人裹挟风雪走进大门,一道女音娇声笑道“诸位打尖还是住店”

说话的,是个慵懒坐在桌边的女人。

女人约莫二十多岁,清瘦高挑,身着纯黑长裙,长发松垮挽起,墨云般飘扬。

施黛想,是个漂亮姐姐。

阎清欢牢记领头羊人设,立马接话“住店。”

“几间房”

黑裙女人睨向他“来交钱。”

有人笑着调侃“老板娘,对客人态度要温和些,别掉钱眼里了。”

趁他们谈话的间隙,施黛打量一圈大堂里的客人。

此地偏僻,住客不多,要么是打猎归来的长安城中人,要么是赶路的行商。

两个中年男人靠在门边歇脚,一男一女立于窗边望月亮。

一人背对他们坐在角落,看动作,是在吃饭。

施黛多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看不见脸,却能感到周身散出的冷意

他背着两把漆黑长剑,锋芒暗敛,是习武之人独有的气势。

看他的打扮莫非是那个名叫“韩纵”的游侠

所谓游侠,即是重义轻生、行侠仗义之辈。

大昭游侠之风盛行,这一类人居无定所,崇尚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施黛念头纷转,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

游侠发觉她的视线,猝然转身。

刹那间四目相对,对方一言不发,只看她一眼,重新埋头用膳。

“那是韩纵。”

柳如棠负责处理这桩案子,在幻境之外,见过客栈里的几乎所有人。

趁虞知画和阎清欢去买账,柳如棠低声介绍“韩纵性情孤僻,实力不弱。黑裙女人是这儿的老板娘,名叫杨玉珍。”

韩纵是这起案子的嫌疑人之一。

施黛颔首,目光悄然逡巡,心口绷紧。

这间客栈里,有个食人血肉的邪修。

如同身披羊皮的饿狼,以纯然无害的相貌混迹于此,实际上,正盘算如何把客栈中的人全杀光。

究竟是谁

踏莎行认定的三名嫌疑人,到目前出现了两个。

施黛悄声“那个被唤作锦娘的厨娘呢我们要去见见她吧”

“嗯。”

柳如棠“厨娘嫌疑最大,必须盯紧。”

锦娘来历不明,案发后离奇失踪,哪怕是柳如棠,也没见过她。

“老板娘。”

柳如棠语气带笑,状若无意地问“我们第一次来这家客栈,想随便逛逛,你不介意吧”

老板娘刚刚收下阎清欢的钱财,心情大好,闻言展颜道“有什么好介意的客人们高兴就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

柳如棠眉梢轻挑“走。”

她早摸清了客栈中的布局,因是扮演新客,佯装懵懂好一阵子,在大堂内四下踱步。

逛完一圈,柳如棠遵循记忆里的路线,拐进东北角一条窄廊。

施黛紧跟其后。

廊道不深,轻易走到尽头。

尽头处横挂一道深色布帘,柳如棠抬手掀开。

施黛嗅到一股浓郁香气。

并非厨房里食物的咸香,而是

直冲鼻腔的馥郁香料,像桂花,又像丁香。

这股香味与饭菜的气息交融混杂,形成难以言喻的味道,让她微微皱了下眉头。

走进厨房,一个女人背身蹲在灶台后,不住颤抖。

她的双手隐隐在动,幅度很小,头颈低垂,看不见脸和动作,发出轻微磨牙声。

这是在做什么

女人的状态着实古怪,施黛与柳如棠对视一瞬,头皮微麻。

“啊。”

虞知画跟在阎清欢身后,掩唇轻呼“她怎么了”

这个问题,施黛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保持警惕,往前迈开一步,与此同时,余光觑见白衣轻晃。

江白砚瞥她一眼,目色淡而冷,代替她走上前。

他没来得及开口。

当他靠近,女人猛然抬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让人想起被禁锢的兽。

似是受到惊吓,她慌忙站起身子,一把推开江白砚,冲出厨房。

“她这是,”施黛犹豫道“怎么了”

这人果然有古怪。

柳如棠暗暗思忖,轻抚下巴。

虽然很想追上前去,直截了当地逼问原因,但剧情波动太大,会导致幻境破灭。

不得不乖乖按照剧情走,她轻啧一声。

“厨房里好香。”

身为大夫,阎清欢习惯性轻嗅“是”

是香料杂糅的味道,他甚至能脱口而出,说出每一种香料的名字。

奈何碍于身份,阎清欢只能装糊涂“是花香吧”

“正是。”

虞知画耐心道“桂花,香草,丁香,沉香”

沈流霜皱眉“她在身上用这么浓的香做什么”

大昭有个词,叫过犹不及。

线索太少,暂且猜不出答案。

施黛轻揉眉心,看向江白砚“你没事吧”

不过被锦娘撞了下而已。

江白砚低眉“无碍。”

直至此刻,三名嫌疑人尽数现身。

柳如棠他们猜得没错,锦娘是最可疑、最有古怪的那个。

但凡事不能过早下结论,施黛在鼻尖扇了扇风,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厨房太闷,我们出去吧”

厨房的确闷沉,空气凝滞,死水般无波无澜。

江白砚行在最后,等其他人离开厨房,鬼使神差抬起右臂,嗅闻手背。

在山中时,他与施黛并肩而行,沾染不少她的气味,是浅淡梅花香。

此刻,一股更为浓郁的味道倾覆而至,把梅香驱开。

锦娘与他擦身而过时,身体触及了这个地方。

并不难闻。

江白砚却感到恶心。

彼时的触感滞留在皮肤,如同白璧洇开污泥,是丑陋到近乎刺目的一抹秽色。

江白砚素来厌恶旁人的触碰。

曾经这份厌恶仅仅让他心觉不悦,今时今日,竟是厌弃至极。

长睫掩盖眼底阴翳,江白砚凝视手背,另一只手握出黑金短匕。

污浊的、冗杂的气息,不应留在这里。

攀缠在他周身的味道,一种就足够。

刀锋贴上那块被不经意触碰过的皮肤,江白砚面无表情,略微用力。

少年人的右手骨感修长,好似笔直青竹。短匕刺破血肉,涌出腥红鲜血,沾湿手背。

他忽地有些懊恼,血液的味道过于浓郁,同样是种玷辱

不过,归根结底,血水是属于他的气息。

剖去多余污秽,只剩他和施黛的味道彼此相融,是勾缠的血与梅香。

这让江白砚没来由地,想起进入花妖舞坊的当日。

在相差无几的梅花气味里,他唯独中意施黛身上的香囊。

到这种程度,更似偏爱。

剧痛漫延,给予他晦涩的愉悦。

江白砚倏而明悟,触碰也好,气息也罢,他甘于接近的并非某种死物或意象,而是施黛。

只是她。

这个认知新奇又怪谲,一块薄薄皮肉被割下,他长睫轻颤,在疼痛中无声笑开。

见他半晌没从厨房出来,布帘被人掀开,施黛探进脑袋“江公子,怎么了”

在这之前,他已合拢左手,将那块脏污的血肉藏于掌心。

江白砚不动声色上前一步,长袖垂坠,包裹血口,衣摆掩下滴落的血迹,一切安稳如常。

“无事。”

他双目黢黑,内里是静到极致的平静“走吧。”

行出一段距离,施黛袖摆轻振,拿出一张明黄符纸。

是一种若有似无、令人安心的温度。

“我还没那么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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