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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 作者:纪婴
  • 类型:仙侠情缘
  • 更新:12-01 18:51:27
  • 字数:8436

施黛皱眉。

不对不对,江白砚总不可能骗她吧伤口如果并非来源于猫和邪祟,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要说剜肉祛毒,她曾经帮江白砚做过一次。可这种事哪能习惯,讲不了一回生二回熟

施黛也压根不想熟。

世上哪有人这么有病。

寂静的月夜里,两人独处一室,都不说话时,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心里头有些乱。

施黛摸了摸耳尖。

江白砚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施黛回头示意“你坐在床头就好。”

他乖乖照做,微仰起头“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身量颀长,直立时如松如竹,施黛每每与他对视,都要抬起脖子。

江白砚默不作声,把它递得更近。

施黛低声应下,抬手接过。

短匕冰凉,入手的触感近似寒玉,让她指尖一颤。

烛火迷蒙,黑金刀鞘掩映寒光。

此刻江白砚坐于床边,双手撑在床沿,倏忽矮了她一头。

于是换作施黛俯视。

若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非是因为突袭江白砚的那只邪祟,修为比较高

进入这场幻境后,江白砚常常受伤。先是被猫咪爪子挠破右手,又在鬼打墙遭到邪气入体

明明虞知画和卫霄都没出现这种情况,施黛自己也好好的。

把乱糟糟的想法一并清空,施黛看向江白砚左肩的乌黑“进你房间”

江白砚侧身,为她留出进门的空间。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一旦邪气深入骨髓,江白砚指不定得多疼。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施黛俯身,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拔匕出鞘。

江白砚身体冰凉,她的指尖温温热热。似被烫到,少年睫羽轻颤,迟疑望向她。

是安静的眼神,看上去很乖。

施黛被他盯得局促“这样按着,能防止你因为太疼避开。”

她没什么经验,倘若不把江白砚好好固定,他一乱动,刀尖准会脱离控制。

施黛定神“我开始了。”

真是要命。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这辈子很少见别人流血,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不如和江白砚待在一起时,短短一天的所见所感。

放眼整个大昭,也没谁像他这样,把受伤淌血看作家常便饭的吧

里衣与外衫层层叠叠,堆积在他肩头,随呼吸浅浅起伏。

刀锋触及深黑伤口,施黛本能地屏住呼吸。

江白砚本人神态平静,轻勾嘴角“施小姐不必忧心。”

他漫不经心“我能忍痛。”

又成

了江白砚反过来安慰她。

施黛吸了吸气,冷空气从鼻尖直入肺腑,刺得人格外清醒。

她手腕递近“我轻一点。”

刀尖渐入,江白砚身体一瞬绷起。

呼吸乱了一分,左侧胸腔里,溢满他烂熟于心的疼意。

正是这样的感受。

尖锐的刺痛从皮肉生长蔓延,犹如闪电,顷刻间充斥全身。

施黛聚精会神紧盯那道血痕,因而没能发现,江白砚唇边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给予的疼痛与旁人不同。

清幽梅香与血气连缀重合,并非灵丹妙药,却令他的躁动缓缓平息。

幽微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在心尖盈盈扫过,江白砚情不自禁,妄图索求更多。

“施小姐。”

他哑声“可以再深些。”

施黛一怔,撩起眼睫。

站在榻边,她轻易把江白砚的神情尽收眼底。

人人皆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惧疼痛。

江白砚疼得太狠,面白如纸,唯独眼尾熏染绯色,极淡的一笔,像团薄薄的云。

他的表情与寻常时候别无二致,不似在剜毒,倒像疏懒坐在床前,准备休憩打盹。

这让施黛想起莲仙一案时,透过镜妖妖丹所见的景象。

儿时的江白砚被邪修囚禁在暗室,日夜遭受折磨。当年他年纪小,吃了苦受了疼,尚且会显出痛苦与悲戚的神色

与之类似的情态,当下的江白砚从未流露过。

苦闷、悲伤、恐惧,种种属于人类的情感仿似与他彻底剥离,只剩一具挑不出错的空壳。

这让施黛觉得心闷。

她不敢分神,罕见地没说太多话,从头到尾聚精会神,小心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

江白砚在看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惯于落在施黛身上,晦暗悄寂。

多数情况下,她眉眼清湛噙笑,今夜不见笑意,只余几分颇为陌生的情绪。

江白砚细细思忖,觉得这种情绪像是忧戚。

为什么施黛在因他而难过

他心念忽起,再眨眼,被撕裂般的剧痛搅碎一空。

灼热滚烫的疼痛宛如烈焰,在心底燃起滔天的火。

冷汗自额前溢出,江白砚喉结轻动,攥紧身下棉被。

这是施黛带来的痛楚。

他很喜欢。

疼到麻木,便不再如起初那般难耐。

身前尽是属于她的气息与温度,江白砚被包裹其中,轻轻嗅闻。

胸腔里,咆哮挣扎的巨兽终于被安抚,软绵绵蜷缩作一团,好奇探出爪子,试图碰一碰那股袅袅梅香。

可是

江白砚长睫微动。

为何仍旧觉得不够不够深,还是不够疼

他应觉欢愉,却在心底更深处滋生难言的情愫,又酸又涩,攥得心口发麻发痛

像委屈,亦似不甘。

假若连这样的疼痛都无法让他满足,他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江公子。”

瞧他垂眸不语,施黛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江白砚“嗯。”

没来由地,他忽然问“施小姐,可曾对旁人”

说到一半停顿须臾,江白砚声音很低“可曾对旁人,这般行事过”

施黛动作微顿“唔”

他指什么疗伤还是剜肉

她以前给不少弟弟妹妹处理过伤口,要说拿刀子剜去邪毒,仅有的两回经验,全给了江白砚。

该不会是她的动作太笨拙生涩,让他疼得受不了了吧

“只给江公子除过毒。”

施黛默默减轻力道“你要是疼得凶了,记得告诉我。”

江白砚没应声,施黛侧目一瞥,见对方也在看她。

他心情居然不错,眼尾勾出小小一道弧,剧痛之下,喉音轻得破碎支离“只有你一个。”

江白砚没忘补充一句“多谢施小姐。”

施黛一愣“什么只有我一个”

她转瞬想通话里的意思“江公子是说,只有我为你这样做过”

江白砚不置可否,戏谑轻笑“我这一身伤,何人愿意靠近。”

这是真话。

他性喜杀伐,除妖时的打法常惹满身血污,又因杀意缠身,吓跑过许多平民百姓。

以往有过几回妖毒入体的情况,他孑然独行,是自己用刀一点点把血肉割下。

鲛人属妖,自愈能力比人族强得多,只要能保住一条命,江白砚不关心其它。

猝不及防听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施黛右眼皮跳了跳。

自尊自爱要从江白砚抓起,她打定主意速速纠正。

“江公子别这么想。”

刀锋割除一块深黑的瘀血,施黛努力保持手腕不抖“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害怕这些伤。”

江白砚笑笑,随口道“施小姐害怕吗”

他语气揶揄,隐有自嘲,没指望得到答复。

施黛承认得落落大方“我在意你,当然不怕啊。”

江白砚

被噎得无法回答。

她为何能肆无忌惮说出这种话

心间酸涩如冬雪消融,化作一汪澄凉的水,无风而动,自起轻漪。

连剧痛都难以填补的空隙,莫名有了充盈之意。

江白砚破天荒失神一刹,无意间扯动肩头伤口,疼得脊背轻颤,却快意横生。

自她话音落下,颓丧的感官卷土重现。

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明晰,疼痛与欢愉攀缠勾织,似有火焰在体内暗燃,透过刀锋与血肉,传入四肢百骸。

他如行于刀刃之上,耽溺在痛苦和欢喜的边缘,煎熬着感受体内浪潮般的热。

痛亦极乐。

只剩最后一丝残余的邪气,施黛手中的黑金短匕复入血口,比之前更深。

疼得狠了,汹汹刺痛如潮上涌,漫过他胸腔与咽喉,呼吸变得格外艰难,视野茫茫然一片漆黑

被苦痛吞没之前,毫无预兆地,江白砚嗅见一阵梅香。

某种陌生的、柔软的力道覆上他脊背,如停落花间的蝴蝶翅膀,缓慢贴合,再倏然离去。

下一瞬,又软绵绵落下来。

“最后一点了,会疼。”

施黛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你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等结束我给你疗伤,再带你吃好吃的。”

她是不是只懂这种哄小孩的话术

裹挟全身的空茫暗潮霎时散去,鲜血回流,气息无阻。

江白砚茫然抬头。

施黛的双眼纯净明澈,好似一陂春水清波,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的左手,正一下又一下轻抚他后背。

生疏而古怪的感受。

贴得近了,她的梅花香气将他团团包裹,每被触及一次,便有难以言喻的酥痒自尾椎攀附而上,燎过心肝脾肺,在心尖蓦地盛放。

他像一捧颤抖的水,被那只手掌温柔掬起,拢入其中。

肩背绷紧,隐隐现出肌肉轮廓。

江白砚右手用力又松开,指尖微蜷,掌下被褥被攥出凌乱褶皱。

“话说回来,你真能忍。”

左手轻拍他战栗的后脊,施黛剜去最后一块发黑的邪毒。

当初调查傀儡师的案子,她和江白砚不算熟识,为他剔除毒素时万分拘谨,没逾越界限。

后来一同经历了好几次生死攸关的险境,彼此慢慢熟络,今时今日,施黛的态度放开许多。

把小刀刺进身体,显而易见疼得很,后半段的时候,她感受到江白砚的轻颤。

施黛看得难受,干脆拿出以前哄人的手段,克制住了没摸脑袋,只小心翼翼拍打他战栗的后背。

疼痛时有人安慰,总比独自承受好得多。

她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做不到冷眼旁观。

残余毒素被完全剜除,施黛松了口气,絮絮叨叨“江公子觉得疼,其实不用硬生生忍着,叫出来也”

她说着抬眸,话语戛然而止。

江白砚脖颈微扬,自下而上地仰视她。

窗棂大敞,一片月辉倾落他颊边,带着冬夜冷雾,湿濡潮润,像一幅笔墨未干的画。

眼尾的绯色漫延扩散,晕染在苍白侧脸,与唇珠上的殷红血渍遥遥相应。

为不发出声音,他又咬破了嘴唇。

不是幻觉。

随他睫羽轻颤,阴影翕动,江白砚眼底有水雾溢漫。

这副情态,哪怕被刀锋一遍遍刺入骨血时,他都不曾有过。

因为什么

生理性的剧痛,亦或骤雨般突如其来的轻柔安抚。

有恍惚的刹那,施黛连呼吸都快忘却。

石子坠入湖水,一圈圈荡开涟漪。

江白砚一瞬不瞬与她对视,平日的阴鸷杀意荡然无存,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懵懂迷惘。

一抹水渍自眼尾滑落,被月色凝成圆珠。

他嗓音乱,气息也乱“施小姐”

客房里有股淡淡血腥味。

最初的惊愕渐渐消退,施黛握住刀柄,思绪缓慢转动。

说不出原因,但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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