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落梅居充斥着明丽色彩，碧色池塘里波光粼粼，翠鸟从湖面掠过，叽叽喳喳地飞上杏花树。云霞般的杏花笼罩着落梅状玉石屋顶，粉色落花掉进碧池，圈圈涟漪在浅绿色的池面上散开。

三楼有裴游鱼的气息。

异样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样的元璇令裴游鱼想到了渊宣。

落梅居三楼是半露天的，向阳的那一面无墙无窗，悬挂着晨雾似的轻纱。

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楼梯口铺开，惊得翠鸟仓皇逃窜。明生忙调动灵力去护裴游鱼，然而还是晚了，裴游鱼喉口一甜，殷红的血落在粉金罗扇上。

她惊恐抬眼，看见立在露台上的元璇。

元璇垂眼看她，宽大的衣袖随风飘扬，腰间的“千霜万雪”在阳光下发出刺目光芒。

桌旁少女粉金罗扇掩朱唇，只露出一双灵动杏眸望着白袍少年。

白袍少年肩上沾着落花，眉宇间有着与元璇相似的清冷。

他虽手执黑子，但眼睛却没在看棋盘，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凝视着少女，眼里除了她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他快步回到自己房间，选了几本适合裴游鱼修炼的功法，准备将功法以及其他闲书一起给裴游鱼送去。

他不准备让明生把裴游鱼的经脉封印。

因为裴游鱼很喜欢修炼。

元璇回到茫茫宗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屋外的翠鸟悄悄落在露台上，停止了鸣叫，生怕破坏这样美好的一幕。

然而这一幕还是被破坏了。

但只要她想成为天才，她就能成为天才。

前世裴游鱼可以运用他的灵力战斗，这一世他可以像前世一样，把自己的灵力渡给裴游鱼，这样她就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裴游鱼不是天才。

元璇顺着木楼梯缓步而上，伸手撩开轻纱，看见了一副极为宁谧的画面。

松花酒，春水茶，白玉棋盘芙蓉面。

合欢宗风气开放，女修男修们往往没有固定伴侣，然而渊宣是个例外。

渊宣身边只有她。

当时她的心态已经完全扭曲，将渊宣视为修炼工具。对工具，她没什么要求，但渊宣固执地守着她一人，大有所谓一世一双人的忠贞架势。

她觉得可笑，只当渊宣色迷心窍，没有多在意。

毕竟除了床塌上的交流，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方式。大多数时候，她看书练剑，渊宣就在一旁默默盯着她。

有时她会试着将过去的事情讲给渊宣听，但渊宣似乎不愿意听这些，每每听完她长达一两个时辰的讲述，都只答一个“嗯”字敷衍她。

她是个贪婪的人，想要更多修为，想要变得厉害，想要狠狠报复云朝星等人，自然不会只守着渊宣一个人。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渊宣。渊宣在书房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同意了。

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也没有任何理由谴责他，毕竟他们不是道侣，也不是恋人。

合欢宗规定，宗内所有人都不可以有道侣或者正式的恋人。若想与他人结为道侣，或是成为正式的恋人，则必须退出合欢宗。

渊宣和元璇一样，认认真真地遵守这每一条规则。

得到渊宣同意没多久，她勾搭上某位合欢宗长老，选了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与他浅酌清酒、互诉衷肠、宽衣解带。

衣带刚解了一半，渊宣来了。

裴游鱼想不明白，渊宣明明已经同意了她找其他修炼对象，为何还要在最后关头阻止她。

渊宣垂眼看她，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长老不是明生，不会替她扛下威压，她受了很重的内伤。

但渊宣没有察觉。

毕竟他们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人们走路时，不会担心将蝼蚁踩死；而大能释放威压时，也不会担心伤到别人。

……

“师尊，您伤到游鱼了。”

少年虚弱的嗓音响起，将裴游鱼从回忆中拖回。

元璇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收回威压。

如巨石般压在身上的威压消失，裴游鱼终于可以动弹，忙转头查看明生的状态。

明生面色苍白，右手捂胸，左手撑地，背脊微弯，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

地上乌黑的阴影从露台向室内移动。

裴游鱼飞快抬眼，看了一眼正在靠近的元璇，默默垂下眼。

她拭去嘴角血迹，从储物袋中找出妙手回春丹，碾碎放进热茶里，轻柔地扶起明生，让他枕在自己肩上，然后将融了回春丹的热茶喂他喝下。

明生的吐息逐渐均匀。

裴游鱼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立在自己身旁的元璇，道：“师叔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少女说话时容色冷淡，声音带着几分寒意。

她在生气。

“给你的书。”

元璇道。

“多谢师叔。”

裴游鱼随口答道，懒得看那些书一眼。

以她目前的修为，明生给她寻的功法已经足够，她没有精力再去学元璇给她找的功法。

元璇说了一句话便没有下文，裴游鱼没心情招呼他，没有主动找话，将元璇放在一旁，抓着明生的手，悄悄将灵力输送给他。

钻心的疼痛传来，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着灵核，裴游鱼疼得快要掉眼泪，然而瞥见明生苍白的面色，又咬着牙继续输送灵力。

她很喜欢明生，喜欢到不想让他受一点伤害。

这种喜欢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相似物种之间的亲近感，类似于喜欢亲人一般的喜欢。

前世她背上残害同门的骂名，所有人都唾弃她，认为她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只有明生始终站在她身旁，并将自己的龙角给了她。

她离开茫茫宗没多久，便传出明生勾结外宗之人，欲谋夺掌门之位的消息。

所有人都相信了。

她受罚时尚有明生站在身旁。

而明生受罚时身旁空无一人。

最后，明生背负着满身骂名被掌门送到万鬼谷。

她赶去万鬼谷时，只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

……

元璇凝视了裴游鱼与明生许久，忽然用灵力将明生抬到榻上，自己代替明生坐在裴游鱼身旁。

高大的身影遮住阳光，裴游鱼抬头时，只看见灰白色衣襟，以及宽阔的肩膀。

修真的男性多数体格魁梧，而元璇的体格，魁梧到在修真者里也可以称得上显眼。

他的肩膀很宽，足足有裴游鱼的两倍宽，裴游鱼在他面前，小得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面对巨山似的、刚刚发出恐怖威压、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长辈，裴游鱼有些害怕。

然而当目光触及到元璇那张和渊宣极为相似的脸时，她又不觉得害怕了。

渊宣修为极高，但刚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他很乖得就像一只被她从小豢养的狗，对她言听计从，从来不违抗任何命令。

后来几年，渊宣仍然执行着她的大部分命令，但裴游鱼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厌倦了她吧。

但不管怎样，大部分时候的渊宣都不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元璇隔着一层轻纱，将修为输送给躺在榻上的明生。

明生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么多的修为，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做完这一切，元璇转过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小声道：

“抱歉。”

裴游鱼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元璇以为她没听清楚，重新解释道：

“抱歉，伤到你和明生了，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那双澄澈墨眸里盛满了认真与内疚。

这会儿的元璇，像极了渊宣，前世渊宣做错事时，往往也会这么看着她，以祈求原谅。

那时她会怎么做呢？

她会狠狠地抽渊宣一鞭子，并拒绝原谅他。

她想趁着渊宣迷恋她之际，驯服这位大能，让这位修为不输于元璇的大能为她所用。

……

在裴游鱼出神之际，温暖的感觉从指尖顺着手臂往上爬，爬过心脏的位置，最后缓缓流入灵核内。

古怪的战栗感顺着背脊往上攀爬。

裴游鱼咬住了唇瓣，指尖嵌入手心。

她低头看去，元璇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指尖，将灵力输送给她。

输送灵力有许多种方式，但效果最好的莫过于双修。

隔空输送灵力也是可以的，但小部分灵力会在空气中散失。寻常师徒或者亲族之间输送灵力的方式，通常以手作为纽带输送灵力。

这样的输送效果虽然比不上双修，但散失的灵力比隔空传送少一些。

元璇选择的方法，看似是以手作为媒介输送灵力，但实际上是双修。

这是神交。

寻常师徒或者亲族间输送灵力，不会操纵着灵力探入灵核。

大能都是这么不拘小节的吗？

裴游鱼看着元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元璇输送灵力时，没有握着明生的手输送，或者干脆选择神交，反而选择了隔空输送？

裴游鱼疑惑地看了元璇一眼。

今天的元璇太奇怪了。

元璇将裴游鱼能够接受的最后一点灵力输送给她，便起身将带着明生离开了。

裴游鱼站在露台上，目送二人离开。

明生漂浮在元璇背后，一横一竖两个身影消失在落梅居。

浓重的困倦感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裴游鱼摇摇晃晃地回到卧室，强撑着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咒，换好干净的寝衣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乌木小桌上放着成双的酒与茶，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亲密地紧挨着，不像在厮杀，反而像是在调情。

如果将她的经脉重新封印，她会感到痛苦。

即便裴游鱼修炼只能提升境界，而没办法增加任何战斗力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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