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扔在一旁，盯了会儿人，说, “关于你的一件事，我想了很久。”

楚问尘：“嗯？”

眼睫细微颤抖。

从始至终，只有他是坏人。

时晏说, “你别追我了。”

时晏一愣，无语说：“我有那么坏吗？我没有把别人的喜欢踩在脚下的爱好。”

还用上了“任你处置”这个词……

楚问尘轻轻笑了声，道，“你当然不坏。”

就听楚问尘冷静说，“你可以甩了我。”

时晏一张好人卡还没发出手呢，闻此，愣了。

还有上赶着求人甩的？

湛蓝色窗帘遮挡住了炽热的光线。

明天就要开学，是以楚问尘没管今天时晏玩游戏的时长。

两人一个做作业，一个玩游戏。

阳光太盛, 他去将窗帘拉上。

楚问尘说，“我追你仅仅是因为喜欢，而非想施加任何情绪上的压力, 如果期间你觉得被冒犯了，我会停止所有的追求行为。”

“但如果你没那么抗拒……”楚问尘顿了顿，说，“我任你处置，你想拒绝，或者是想报复我、甩掉我，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时晏已经坐了起来。

半个月以来, 时晏都在故意忽略楚问尘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 他主动地喊了楚问尘。

楚问尘搁笔。

楚问尘静了下, 说, “为什么？”

时晏说，“我之前想等你追久点，追到我满意的时候, 就甩掉你。但我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所以你还是直接别追了吧。”

时晏思绪挣扎了半天，有点放弃了，嘟囔说，“算了，随你吧。”

言辞之间颇有，“管不动你了，爱怎么办怎么办吧”的意思。

开学后，高考逼得班里日程非常紧。

高压加上换季，有段时间进了流感期，小半个班的学生都请假回了家。

时晏身体是从小每逢换季就必定感冒，但这回症状轻，他想着熬一熬也能过去，就没有请假。

请假人太多，老秦扛不住，下了“不准再有人请假”的铁令。

班里也没人敢请假了。

他和楚问尘的同桌早就分开了，可耐不住老秦认为他俩“优势科目互补”，安排的位置仍然很近。

据说，这是方便时晏熏陶“语文第一的清香”。

时晏觉得老秦在鄙视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第一节夜自习下课。

时晏埋头睡觉。

不料醒来，就在了医务室内。

手上静脉插着针管，正在输液。

时晏目光尚未清醒，就见一个大马哈在面前跳来跳去。

任思博喜极而泣：“兄弟！！你终于醒了！！！”

时晏挡了下眼睛，觉得有被辣到，“兄弟你在跳大神吗？”

“实不相瞒我刚刚的确是在跳。”任思博说，“你这两个小时跟死了一样，刚刚差点就要送你去市医院了，我就想着先请神上身看看有没有用。”

“……”时晏摸了下发疼的后颈，面无表情，但莫名其妙还真有点儿感动，被烧哑了的嗓子说，“谢谢兄弟。我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任思博嘿嘿嘿，“不用谢，多亏有你，我逃了两节课。”

时晏：“……”

任思博说，“啧，具体什么时间晕过去的呢，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楚哥送你来的。”

这——

时晏摸后颈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一想到楚问尘，表情都染上了点不自然。

“那他人呢？”时晏问。

任思博四下看了眼，没找到，“对哦！明明刚才还在这里啊！等等我想起来了，他刚才好像突然出去了……”

人声一停，对上出现在医务室门口的高挑身影，任思博大大咧咧喊：“楚哥这不就来了。”

时晏表情微微变了变。

任思博这个憨批Alpha一无所觉，他和楚问尘相处久了，对彼此的信息素几乎比对自己的都要熟悉了。他能感觉出来，楚问尘的信息素不对劲。

染着点暴躁。

凌乱。

是以，楚问尘脸上一以贯之挂着的标准微笑也没了，换之没什么表情，近乎可以说冷漠。

唯独不太平静的呼吸，暴露了信息素的轻微异样。

就在这时，医务室乌泱泱进来了几个大男生。

全是任思博招呼来看望时晏的，但几人比起痛心，表情显然更多是乐颠颠。

能逃课，谁不开心啊。

一人忽然动了动鼻子，疑惑说，“我怎么闻到点信息素味？”

“哎？你这么说，还真是有点……”

几人本来要一股脑向时晏涌过来，如今也停下了身，仔细嗅闻。

任思博：“是不是因为今天医务室来太多人了？别人留在这的残余信息素。”

他这一说，大家也不太确定了。

时晏僵硬了下身子。

不明白楚问尘怎么能比他还淡定。

医务室门忽然又开了，老秦从办公室飞奔来逮这群不务正业光想着逃课的少年。

一个小小的医务室鸡飞狗跳。

老秦抓鸡崽一样把几个逃课的全抓了回去，再看向最先送时晏来的楚问尘，和颜悦色道：“你也先回班吧，老师在这里就好。”

楚问尘摇了摇头，笑说，“老师，我带了作业，没关系的。”

时晏没忍住嘁一声。

小小地骂了句“真能装”。

老秦多年班主任的耳力不是闹着玩的，顾忌着时晏挂点滴才没给他一个暴栗，瞪人一眼，“怎么说话的？人家这叫好学，要是咱班同学都像这样，我能每天都差点被气死吗！”

时晏：“……”不就是能装嘛？呸。

老秦尽职尽责，在班主任一职上做到了完美，看着时晏打完了点滴，才肯放人。

看样子还想打车送他回家。

时晏被吓得不轻，班主任家访的杀伤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谢绝后老秦还有点恋恋不舍地走了。时晏走出医务室后，站在原地想了想，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廊上，因为太晚，没有任何师生在。

一个漆黑的人影靠着墙壁，指尖一点星亮煞为瞩目。

吸烟的动作很熟练。

时晏看了一眼，没想太多，他是回教室拿拿手机的，然而又近了两步，看到了熟悉的侧颜。

“楚问尘？”

那张清俊白皙的脸庞被焰色灼烧得格外昳丽，似乎还沾染了点淡淡的厌恶和冷漠，冷白的手指，娴熟的吸烟动作，格外有冲击力。

楚问尘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烟，看向来人，浅眸还带着未散去的冷意。

时晏有点惊愕，“你在抽烟？”

饶是时晏，也觉得楚问尘的形象幻灭了。

他就没见这人抽烟过。

楚问尘掐灭了手中的烟，表情微动，但似乎还没想好怎么辩解，陷入了沉默。

时晏眨了下眼。

说是没见过吸烟，似乎也不对……

高二那年，他偶然碰见过一次。

发生在表白事件之前。

不过也就那么一次，他掠了一眼，楚问尘就收起了烟。从房间里出来后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烟味，微笑一如往常，他之后就忘了这件事。

时晏表情复杂了半晌。

楚问尘自如地收起烟，笑道，“就这一次。”

“少来，”时晏皱眉说，“我都看到了。”

楚问尘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俊颜挂上了熟悉的微笑。

时晏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问尘沉默了片刻，没选择隐瞒，说，“两年前。”

两年前。

也就是说比时晏看到的更早。

时晏不太理解，“为什么？”

他也不准备拿手机了，为免得打草惊蛇，俩人往校外走。

楚问尘淡淡说：“我们那时不在一个高中。”

“？”时晏不解，楚问尘那时是在另一所重点高中，临时晏的学校近，但俩人从小学到初中都上的同一所，他以为楚问尘是更喜欢那所高中的教学方式，也就没过问。

楚问尘笑了声，嗓音变得轻微的哑，说，“父母警告我，不能喜欢隔壁家的小朋友，所以改了中考志愿。”

“高二加上信息素异常，来了易感期，压力没处释放，抽了第一支烟。”

“那时我喜欢你，如今也是。”

时晏愣了下。

柔柔的风。

伴着男生磁性好听的嗓音，一同吹进了耳朵。

楚问尘笑说，轻着声，像是在宣布一个誓言般，“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你。”

很早之前就喜欢。

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了。

是重压之下，也湮灭不了半分的喜欢。

楚问尘说完仍在笑，将烟扔进了垃圾桶，火星从白皙的指尖一闪而逝。时晏还没从方才缓过神，见状下意识问，“你不吸了？”

迟疑了下，冷下脸说，“你别想着骗我，我高二就撞见过你吸烟。”

楚问尘将校服外套披在了时晏身上。

一点茶调的气息，混着冷松与焚香，将少年整个包围。手指似有若无地擦过了腺体位置，然而在时晏察觉前就收回。

闻言，楚问尘没做任何反抗，道：“嗯，不吸了。”

“那段时间烟瘾比较重，从今天起戒烟，不能带坏小朋友。”

“哦。”时晏摸了下敏感的后颈。

他总有种感觉。

似乎有一瞬间，楚问尘很想咬他的腺体。

随之想到了楚问尘说的“很早之前就喜欢”。

指尖一僵。

仿佛染了比火焰更炽热的温度。

七班不少人神奇地发现了他们时哥不再跟转学生较劲了。

具体表现为，不再呛人，也不拆台，每天的早餐也不扔掉了。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进步。

时晏的一群兄弟啧啧称奇。他们知道时晏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一个人，相反还称得上仗义，可偏偏就是针对这次的转学生，时晏表现得像俩人前世有仇一样。

七班同学深觉可喜可贺：班级和平更进一步了啊！！

任思博痛心疾首！

什么死对头啊！

他们那是没见过时晏在医院的时候。

活生生一个身娇体贵小少爷，楚问尘那爹系程度，没谁了。

彼时就快高考。

任思博趁着一节体育课的时间，以悲愤的被资本家严重压榨的口吻，控诉了时晏在医院的丧心病狂，还宣扬了一波对楚问尘的佩服。

阴黢黢的影子倏然覆盖在了面前，任思博还没逼逼完，看着那影子，背后一凉。

时晏冷笑：“任思博你个大嘴巴，你死定了！”

任思博：“……”什么？？！他不想死QAQ！！！

一顿痛快的单方面殴打结束，时晏没使什么力气，看向了沉浸在戏精装哭的任思博，无语说，“别装了，我就没揍到你身上。”

任思博：“我的心被痛殴了一拳。”

“……”时晏自觉贫不过，走到了操场另一边。

心中默默冷嗤。

任思博说的什么屁话。

什么叫要不是俩A，他都感觉楚问尘暗恋时晏了。

什么楚问尘比他爹还像爹。

什么叫时晏那个懒蛋，他都没眼看，还好跑得快跑走了。

思来想去半天，怒气发泄到了楚问尘身上。

当天晚自习，时晏说，“楚问尘你别过来，我看你就烦。”

俩人离的位置不远，是以周围人基本都听到了。

叽叽喳喳地讨论开。

“时哥你又说这句话了。”

“+1，这好像是我这个月听到的第五遍了。”

“不过每次都有变动的哈，上次好像是‘姓楚的自觉离爷远点’。”

时晏：“……”有那么夸张吗？

“没事，”楚问尘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说，“他烦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已经适应了。”

“！！！”众人一边收拾卷子，一边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来。

活像时晏是个负心汉。

时晏：？？？

绝了。

装，你就装。:)

高考是六月的风，悄无声息降临。

没开空调，教室热得要命，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大家脸上都黏了汗水，唯独出来的少年清爽干净。

长风吹过发梢，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这大概会是人生中最难忘的夏天，高考，大学，十八岁，成人礼。

两家父母握手言和，一起办了升学宴。

时妈妈摸着自家儿子暖呼呼的头，像在笑抚狗头，这时候才敢问一样，说，“没早恋吧？”

时晏说：“早恋个屁。您儿子我断情绝爱。”

时妈妈被逗笑了，“真没早恋？妈妈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时晏心一跳，面无表情问，“……您这话怎么说的像有指定人选一样。”

时妈妈柔声说，“我对于你搞AA恋没什么想法，但楚家父母意见大的很。之前怕早恋影响你学习，但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要喜欢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都该由你自己选择，而不是被我们选择。”

男生一怔，平日大大方方的少年结巴半天，才低头乖乖地说了个“哦”。

“妈你真好！QAQ”

他这么一说，时妈妈也懂了，微笑：“滚滚滚，儿大不中留。”

时晏：“……”

时晏去找了楚问尘。

楚问尘十六岁就搬出来住，是单独的公寓，地址没改过，时晏试了钥匙，意外地发现居然还能进。

简洁清冷的装潢未变。

他上了二楼。

迎面碰上了要找的人。

楚问尘似乎听到了少年的脚步声，才从房间出来，眉目萦绕着病气，浅眸若月轮，漂亮妖冶。哪怕只是一个简单望向人的动作，被他做出来，也莫名沾染了分慵懒的味道。

时晏嗅了下，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你易感期来了？”

难怪就没在升学宴上出现。

“嗯。”楚问尘说，“就要结束了。”

哦。不就是易感期嘛。

时晏心想，易感期而已，没那么可怕。

他自己都经历过。

时晏说，“我们试试吧。”

楚问尘一顿，“试什么？”

时晏：“……再问就过了吧，楚问尘。”

他才不相信他不懂。

楚问尘浅眸定定地看了时晏几秒。

像是在思索这句“试试”背后的深意。

忽地，靠近了。

轻声说。

“我是个坏蛋，不要那么轻易原谅我。”

薄荷与冷松的气息侵染，时晏表情闪过一瞬间的懵，随即恢复了平常状态，冷脸，强调说：“只是试试，不行就甩了你。”

“但提前申明，有个条件，”时晏说，“你要告诉我……高中前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从楚问尘口中，还是父母口中，时晏都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可他想知道的是真正的真相。

楚问尘微怔，然后笑道，“好。”

他一笑，方才一瞬间的危险气息尽数消散了，若春水破冰、冬雪消融。

时晏说，“不准骗我。”

楚问尘：“不会骗你。”

时晏微微挑眉，露出点少年轻佻的骄矜来，“哪里没骗过我，之前不是说不喜欢我么。”

他站累了，顺手就想推开楚问尘的卧室门，往里走。

楚问尘微笑，嗓音若春日的风，轻声细语说，“那时也没有骗你。”

楚问尘说，“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而不是不想接受。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

——我不能接受你。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却给了他希望，岂不是很残忍吗？

从未正面否认过的喜欢。

十八岁才能光明正大承认的喜欢。

少年心思咬文嚼字，只有自己看得穿。

时晏被这句话吸引住了心神，握向门把手的指尖不禁一顿，被人按住了。

楚问尘似笑非笑道：“你确定要进入易感期Alpha的房间吗。”

时晏收回来了指尖。

被楚问尘几句话说得头脑发热。

盯着房门看了会儿，结结巴巴说，“好、好吧，那我下去。”

“好。”楚问尘略一思考，将少年抱了起来，像是个抱小孩的姿势，毫不费力，迈步往楼下走。

时晏没挣扎动，有点羞恼意味地咬牙切齿说，“楚问尘你放我下来，我十八岁了，又不是八岁！”

被抱着往下，能感受到阶梯的落差感。

时晏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冬天，他犯懒不想起床，从卧室到楼下吃饭要走两层楼梯，就是楚问尘这样将他一步一步抱下去。

再到十六七岁的生长痛，全身肌肉与骨头都被强行拉长增高，他半夜经常疼醒，但懵懵懂懂明白了性向，有段时间怎么都不肯让楚问尘碰，一碰就炸毛。

那么多年，还是回到了原点。

从两小无猜，到少年乖张。

兜兜转转。

幸得身边人未改。

时晏说完, 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再补充一句，好好学习。

声音不算多安静, 但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

时晏突然打破了沉寂, 喊了声, “楚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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