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消费能力。

或者说，不是主要的客户。

一楼楼梯口最显眼的是一条用白漆喷上去的广告——

“信用贷款，无须担保，最高10000岛币，一天到账”

到了晚上，这些边缘地段就呈现出一种错落有致的光怪陆离。

所以没有正常人会试图跟执法人员作对。

章驰骑车从酒吧街穿过，一路揍了三个试图抢她购物袋的小混混，终于安全抵达居民楼。

她连着购物袋和车子一起抬上楼，对她来说不算吃力，但是体积比较大，所以走得慢了一点，楼道开着灯，墙壁上有各种涂鸦，还有小广告，有的是刚贴的，有的贴了很久的，已经被撕得看不清楚原样。

它们飞快地从天际掠过，加速。

它们主要守护的是交通枢纽，以及商超和大型公共设施的安全——有一些喝得烂醉的酒鬼，还有一些由于设备故障导致的赛博神经症患者，会对这些地方展开袭击，他们随意地开枪，不计后果。

当然，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多。

商超非常大，里面有饮料区, 零食区，生鲜区，还有服装区，工具区, 洗护用品区。进门的地方有购物篮，大，中，小, 三种尺寸, 章驰挑了中号的购物篮, 有半个人那么大。

然后她先到了洗护用品区，看了一眼标签的价格，倒回去, 很有自知之明地换成了小号的购物篮。

最便宜的肥皂2岛币, 最便宜的洗发水5岛币, 章驰买了洗发水、沐浴露、肥皂、毛巾、拖鞋等等日常用品, 所有都买的最便宜的那一档，算下来大概120岛币。

第一次找工作的人可以预支半个月的薪水, 由就业中心垫付，但每人仅限一次，类似于游戏里新手保护期的福利。章驰领了350岛币, 一下班, 她就冲去了商超。

大部分人只是罪犯，不是疯子。

惹怒岛府的后果很严重。

商超通常不会开在这些地方。

从超市出来，她身上只剩下了100岛币。

最近的商超离她住的地方也要骑车20分钟，虽然B区相对A区落后，但也一样有好的地段和差的地段，她住的是B区的边缘地段，穷人很多，犯罪率一骑绝尘。

有一些住在好地段的人也会来到这里。

这里混乱，但很热闹。

底下是终端的号码。

章驰走上二楼。

二楼也喷了一样的广告。

“信用贷款，无须担保，最高10000岛币，一天到账”

底下是终端的号码。

三楼也是一样。

在司机跟她说“高利贷”之前，她根本没有注意这种东西。

穷人是他们的目标用户。

重复又重复，保证没有人错过他们的信息。

章驰打开了门。

路雨兴奋地跑过来迎接她。

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四张盘子，都是缺角的，有一张盘子甚至只剩下了一半，中间的盘子比较完好，上面放着一袋面包，周围围着三张盘子，分别放在每一张椅子前面。

在她开门的时候，若拉和路雨正坐在其中两张椅子上。

桌子是方形的，他们坐在桌子的两侧，面对面，上方空着，是给章驰留着的。

他们在等她吃饭。

章驰从购物袋里面拿出一盒牛奶。

路雨的眼睛亮了。

她又拿出三个苹果。

路雨的眼睛更亮了。

她再拿出一袋鸡胸肉。

路雨的眼睛亮得很迷惑。

章驰走进厨房，开灯，打开电磁炉，往锅里加水，然后将鸡胸肉丢了进去。

厨房没有明火，一切设备都插电使用，灶有两个，旁边那个炉灶上放着章驰之前藏食物的锅，她将锅拿了下来，打开锅盖，发现里面的食物只是少了一袋面包。

就是在餐厅桌子上摆着的那一袋。

也就是说他们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章驰转过头，因为房子不大，透过厨房的门，可以清楚地看见客厅和餐厅的所有动静。

路雨和若拉坐在椅子上，脚在半空中晃着，手趴在桌上，对着桌上的苹果和牛奶流着口水，眼睛比悬浮车车头的夜灯还要亮。

章驰站在厨房门口说：“可以开吃了。”

路雨说：“姐姐，你不来吃吗？”

章驰：“我等一会吃。”

路雨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一片面包，然后又转过头：“姐姐，其实我吃得很少的。”

章驰：“所以？”

路雨：“我只是最近胃口比较大。”

章驰：“……”

鸡胸肉煮好了。

章驰端出来，发现桌上的面包已经只剩下了一片，三个苹果剩下了一个，两个小孩各自桌前有一个苹果核，牛奶还剩一点，在盒子里晃起来叮咚作响。

章驰将鸡胸肉分成三份，往每个人的盘子里分了一份。

煮熟的鸡肉比较柴，路雨吃得很慢，他要一点点咀嚼。若拉吃得就更慢了。

章驰率先将东西吃完——万幸，上工的地方包午餐，不然这点还不够她塞牙缝。

她问：“你房间里藏了什么？”

路雨吃肉的动作一滞。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他歪着脑袋，脸上还试图挤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章驰站起身，直接走向了路雨的房间。

路雨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姐姐。”

章驰转过身，俯视路雨：“回去吃饭。”

她的话语没有起伏，她的脸上也没有表情，但莫名的，非常的吓人。比那些拿着枪在街上巡游的组织的人还要吓人。

路雨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

咬一块肉，连咀嚼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章驰走进房间，打开灯，房间的布设跟她上午看见的一样。

地上堆满了杂物，都是一些很可爱的东西，但是可爱得比较残缺。

缺了耳朵的兔子玩偶，缺了脚的毛绒小熊，肚子被剖开，棉花爆出来的老虎娃娃。不是刻意的，应该捡回来就是这样。

不然也没有人扔它们。

还有一些衣服，各种各样的衣服，但很奇怪的一点是，这些衣服都不是路雨这个年纪能穿的。他的衣服很少，他是捡垃圾的主力——至少在这个屋子里，这些衣服都是女孩穿的，而且大部分都是裙子，不是很轻便，非常隆重，泡泡裙比较多，还有很多发卡、甚至还有口红，项链，手链，吊坠，蕾丝袜子，百分之九十，都是他妹妹的东西。

他自己的东西很少。

他应该是个爱妹妹的好哥哥。

但是，很古怪。

说不出哪里古怪。

章驰打开衣柜。

衣柜里塞满的衣服一泻而下，也都是女孩穿的。

他妹妹这个年纪的女孩穿的。

太多了。各种颜色，各种款式。

在五颜六色的儿童服饰里面，夹杂着一片浓厚的灰，章驰伸手揪了出来。

一间夹克衫。

非常大。

男士的，标签上写的XL。

章驰往里面走，臭味更加浓郁了，床周围堆着毯子，将床底牢牢的遮住，章驰伸手将垒起来的毯子扯开。

熏天的臭味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她捏住鼻子，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去。

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腐烂的男尸。

上面爬满了虫豸，苍蝇嗡嗡地从里面跑出来，张牙舞爪地袭向她的脸颊。

章驰站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进入了误区。

通常情况下，小孩和女性是弱势群体，在多数的案件当中，他们都是被操控的一方，而不是施暴的一方。

但也不乏一些例外。

女人和小孩才是案件的主谋。

他们可以利用爱意、同情心、智力、经济条件，扭转弱势的局面，凌驾于在生理上比他们强大的人。

他们很容易干扰执法人员。因为这不符合常规。而人们总是依赖常规。

常规和惯性，节省思考的时间。

于是跳过了这些例外。

“姐姐，你带我走吧。”

“我家里有，我可以给你取，你不信的话，可以先跟我回家去取。是妈妈叫我出来买东西的。”

“我在这里住了十一年，我可以给你当向导。这里的人很坏的，你不要被他们骗。”

“我错了。姐姐，我不该骗你。”

“我吃得很多。我还有个妹妹。吃得比我还多。”

他从小生活在岛上，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孩。

他会用刀，会杀人。

他问路人索要面包，如果有人给了，他不仅能得到食物，他还确定了他们是可以攻略的对象——他们心软了，他于是请求被他们收留。

他的生存方式是，不停寻找合适的寄主。

这间房子很有可能不是他的。

是底下躺着这个男人的。

他也许，是上一个像她这样，收留他的寄主。

在她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竟然骗过了她。

他无比自然。

不知道操练过多少次。

“姐姐。”路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被你发现了。”

高矮不一的楼挤在一起，霓虹闪烁，街边酒吧的电子音乐震上云霄，惊得空中的悬浮车似乎也抖了一下——但那只是风，大一点的风，悬浮车从来不在这种地方停留。

之后她来到了生鲜区，一个苹果3岛币，一包500g的蔬菜3岛币，500g的鸡肉10岛币, 这些已经算是最便宜的主要食材，总的来说，如果在商超购物，按照她的工资水平，即使不购入任何零食和饮料，养活自己也非常困难。

还得掏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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