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啥，这还不都是应该的。你一个人在外面，有个头疼脑热的，别人指望不上，咱们这帮老伙计，你尽管吩咐，别客气。”

孙阿姨比张阿姨年轻几岁，干练利落，身体也强健些。她身材适中，穿着得体，脸上挂着淡笑，正贴心地帮张阿姨掖被角。

谁知道她这把老骨头这么不经折腾，一不小心，就发烧到了42度……

真是，一不小心玩脱了，一言难尽啊。

掖完被角，孙阿姨又拿来一杯温开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了张阿姨的嘴边。

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难道跟别人说，自己其实是玩“苦肉计”玩脱了？一不小心把自己玩到了医院里？

原本她只是想小小的感冒一下，流个小鼻涕，打个小喷嚏，小烧一点点，面容憔悴一点点，看起来身体不舒服一点点，像是连夜买过药的样子就可以了。

不然的话，就很容易出岔子。

“对了，昨天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怎么就突然发起烧来了。最高温度42度啊，人都烧迷糊了，可把我吓坏了。”孙阿姨看张阿姨开始喝水，一直悬了好几个小时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开始习惯性地拉家常。

“咳咳咳……”

张阿姨从病床上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半空中有三个吊瓶，正悬挂在自己头顶的铁架子上。

头痛欲裂的她，难受地蹙了蹙眉毛，抬起那只没有扎着针管的手，在枕头旁边急迫地摸索了起来。

“老张，你找什么呢？我帮你。”

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

张阿姨一听到别人询问自己的病情，心里猛地一惊，喝水的动作一顿，就把自己呛得咳嗽了起来。

随着猛烈咳嗽的动作，张阿姨的眼泪直飚，手上的针管都随着她的咳嗽声抖动了起来，有少量红色的血液回流。

人一旦上了年纪或者彼此比较熟悉了，在对彼此的称呼上，就喜欢在姓前加上一个“老”字，显得熟络又亲切。

“老孙啊，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张阿姨嘶哑着开口，先对孙阿姨道了一声谢。

她们这些长工的工作年限长，少的也有三四年了。虽然不在同一家工作，但是七栋和八栋别墅里的人，毕竟是近亲，经常走动，也经常会有两家一起工作的时候，所以佣人之间彼此都比较熟悉。

“来，喝点水，看你嘴唇都干裂了。”

张阿姨看了看孙阿姨递到自己眼前的吸管，不好拒绝。再说她现在也的确有些口干舌燥，就咽下了心底正在翻涌的话，叼起吸管喝了起来。

（，我不哭，我要坚强！）

哎，真是年纪大了，身体都不由自己了，越老越不中用了。可惜啊，可惜她留着这幅老旧的躯体，只能慢慢地枯萎凋零，什么都做不了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张阿姨多想用自己苍老破败的命，却换另一条年轻鲜活的命啊。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愿意赴汤蹈火，立马去做。

可惜，老天爷再也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等等，刚才孙阿姨说她烧迷糊了，那么……

“老孙，我刚才发烧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胡话？”张阿姨刚停下咳嗽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正把水杯往回收的孙阿姨，看着张阿姨一脸惊恐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诧异和犯糊涂了。

人人都说张阿姨是个大气稳重的人，在工作上任劳任怨，从不顶嘴抱怨。在生活中也是宽厚仁慈，从不屑于斤斤计较。

她们这些江家的佣人，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相处了好多年，都从未见过张阿姨着急发火的样子。

所以，第一次见张阿姨这样急切的态度，孙阿姨心里不由得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张阿姨到底是在担心害怕什么？

回想起从江家别墅到医院的这一路，虽然张阿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也会在糊涂时说上那么几句话。但是高烧中的人，力气原本就虚弱，她说的那几个破碎不堪的词语，本来就如同婴儿呢喃般含糊不清，叫人即使听见了，也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孙阿姨只依稀记得，张阿姨好像说的话里，有“死”和“水”这两个字。其他的，就根本听不清楚了。

孙阿姨估计，这也许是张阿姨害怕自己的病情太重，会死去吧。

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多少都会有这样的担心。

人越老越惜命。

年纪大的人，一不小心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以为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大惊小怪，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安，早就没有年轻时候的淡定和从容了。

张阿姨即使是怕死，也不奇怪，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怕死呢？！

听到“死”这个字，一点都不奇怪。听到“水”这个字，就更好解释了。

甚至，好几次孙阿姨都以为张阿姨是在要水喝，可惜她喂了好几次都没喂进去。所以她才在张阿姨完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里，就给张阿姨准备了一杯温开水。

甚至，在打吊瓶的时候，孙阿姨就特意咨询了医生，让他们多加了一瓶营养液。

“没有，没说什么胡话。”孙阿姨疑惑地摇了摇头，给了张阿姨一个明确的答案。

“哦，那就好。”张阿姨看着孙阿姨严肃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也就跟着长舒了一口气。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很好，她没有在身体最脆弱的时候，暴露自己最真实的愿望。

多少年来，张阿姨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带血的场景，就会像电影画面般，一遍遍地回放在她的脑海里。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痛不欲生的喘息声，还有不绝于耳的咒骂声，冰冷无情的嘲讽声，一个个都像着了魔的音符，一刻不停地响彻在她的脑海里。

她无法呼吸，无法挣脱，甚至无法阻止如潮水般袭来的心痛感觉。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在恶魔的阴森注视下，苦苦挣扎，苦苦哀求，苦苦追寻。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直到张阿姨拨开黑暗的云层，看清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从那一刻起，一颗顽强的种子，就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渐渐茁壮成长了起来。

是的，她要复仇。

只有复仇，才能让自己解脱。

还是一会儿再找手机吧，希望在这段时间里，那个人不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接着，张阿姨乱动的那只手，就被轻轻地抓住了。

张阿姨侧转过身子望去，原来是七栋别墅的佣人孙阿姨。哦，都忘了自己是被她和江潮一起送到医院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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