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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 作者:己亥之冬
  • 类型:仙侠情缘
  • 更新:01-17 11:30:44
  • 字数:75940

心累, 发自灵魂深处的心累。面对孔振飞, 魏檗恨不得不用言语解决,而是直接上前用拳头锤孔振飞的傻脑壳!

可惜啊可惜,现在油山西村和南常市农科院因为利益绑在一起,暂时难解难分。但魏檗亟需另外的技术团队,来打破油山西村对南常市农科院的技术依赖,以便一步一步和南常农科院解绑。

他看向魏檗,问她:“你为什么不找我导师?他是这个领域的巨擘,有很多成果、专利。”

“请不起啊。”魏檗笑了一下,跟李烛说:“请你分5%的股权,请你导师得分接近50%!”

“纪大姐,对不住了。”魏檗心里念叨:“你对南常农科院有感情,我对油山西村更有感情。”

好在李烛表现达标。

魏檗只需要向他解释技术入股,不用从成立公司开始讲。

“你让我以技术成果或者专利研究作为无形资产,作价出资,按折算的比例给我分红。”李烛听了,沉吟道:“听起来,我像空手套白狼。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技术入股?我?”他不确定的指指自己,又问了一遍。

对八十年代末的李烛来说,“技术入股”这个词汇,还是太新了。哪怕他在省城,在高校,在接触各类信息的前沿阵地。原谅他吧,毕竟在如今的大学象牙塔里,还没有开始流行科研成果转化经济效益。大家一心做科研,在认知里,比起经济利益,更多的是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

魏檗看他傻愣愣的模样,不知怎的,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她语气不善,问道:“你知道股份制有限公司吗?”

◎技术入股◎

唉, 心累。

魏檗送走纪春兰,在北山农业大学附近的人行道上,往校园里走。虽然已是冬天, 但今天的气温格外热。没走多远,魏檗便解开了外面大衣的扣子。依然不起作用,背后已经汗津津的, 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沉, 似乎浸了水, 像麻绳一样捆在身上。

第101章

“这个我知道。”李烛连连点头。

魏檗的气儿散了一些。如果李烛说不知道,她刚刚立马就会走。已经被一个笨蛋气着了,今天没有心力和两个笨蛋纠缠。

外人任凭说得口干舌燥,不论是温言软语推心置腹,还是暴跳如雷指着鼻子骂他们, 永远敲不破他们的乌龟壳。任凭你说得再有道理,他们两耳一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特别是想起孔振飞, 就更让魏檗内心烦躁了。

她最怕和自作聪明的笨蛋打交道, 显然,孔振飞就是这样一个自作聪明的笨蛋。这种人,有他自己的一套坚不可破的逻辑,这套逻辑像乌龟壳一样,紧紧裹着他们内里的浅薄和短视。

魏檗琢磨,她要选个带队老大机灵的,可以长期合作的,南常农科院的技术平替。

哪怕现在团队还很小、很弱,只有一个人……

“你是图我便宜吗。”李烛玩笑了一句,话刚出口,便察觉到有些不妥。他偏了偏脸,转移话题:“我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说吧,技术入股,我需要付出什么?”

闻言,魏檗真心实意的笑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特别是被刚愎自用的笨蛋伤害过之后,魏檗觉得李烛如此面目可亲。

她说:“技术入股需要分担亏损。一旦入股,就要以你认购的股份为限,对公司承担责任。”

李烛点点头,责权相当,这是应该的。

魏檗又说:“技术成果入股后,你是公司股东,但你相应的技术成果财产权,都要转归公司所有。”

“公司会根据需求,投资让你研发新品种、新技术。”魏檗看着李烛,跟他说:“这些技术是你的专利,是你的。但是技术进行的成果转化,得到的经济效益,都是公司的。”

李烛沉吟了片刻。

魏檗笑道:“我来是跟你谈合作,不是强买强卖啊。你觉得合适就加入,不合适就不用加入。”

李烛抬起眼皮,看向魏檗,淡淡的问:“我不加入,你就再找别人去?”

魏檗点头:“必然!”

“如果我加入。”李烛问:“就是你的人了?以后我做科研,是不是需要听你安排?”

魏檗:……

“是和我公司合作的人!”

“具体细节商定我们会签合同,合同条款都可以讨论。”魏檗说:“我也不是周扒皮,不需要你卖身。我公司投的研发项目属于我们公司,你从其他方面申请的资金做的研发,可以是你自己的。”

“哦。”李烛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站身来,到柜子里拿了一沓白纸,递给魏檗:“现在,我们可以商讨合同细节了。”

啊,这么……这么快?

魏檗以为他要考虑几天,已经做好了在省城继续待几天的准备。

她反而突然有点犹疑:“你不用,考虑考虑?”

“我考虑好了。”李烛拔下钢笔帽,侧头看了看魏檗,“我们函授班里的人私下都传你有运道,全都往你身边挤。运道来了,我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都是哪跟哪儿……”魏檗这才知道,班里关于她的小道消息满天乱飞。

李烛噙着笑,一边写合同,一边跟魏檗聊函授班里,魏檗不知道的事情。

“我怕是上了个假学。”魏檗扶额,她完全不知道,班里竟然有那么多真真假假的八卦和小道消息流传。

大提琴般的男生和叮咚流水样的女声交织,钢笔尖沙沙作响,音符在透过窗的冬日暖阳下跳跃起舞。

跳跃到发丝上,跳跃到唇边,跳跃到白纸上。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桌边的纸篓里已经装满了废弃的纸张。改了多少稿,李烛记不清了。他右手中指已经染上浓黑的墨迹,食指上还留着没有擦干净的红色印泥。

魏檗的指节也染了墨色,是指点修改时留下的。她的食指上,残存的印泥也没有完全擦干净,特别是手指两侧,留着隐隐的红痕。

合同最终敲定,两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进而相视一笑。

魏檗发现,商议合同细节的时候,两个人也有许多争执,不过,她并没有生气、愤怒的感觉,反而在探讨拉扯中,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大脑越来越兴奋。

棋逢对手,知音难觅。

“为了庆祝我们合作。”李烛看看天色,对魏檗说:“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吧。”

“哈哈,好啊。”魏檗收好合同,和李烛到了校外的小饭馆。

是魏檗来报道的时候,魏潭和高秀秀请她吃饭的那家小馆子。

小馆子里的陈设和菜品一如她上次来的时候,只不过……魏檗忽然升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叹。

吃过晚饭,送魏檗回去,临分别的时候,李烛忽然问魏檗:“为什么选我?”

魏檗定住脚步,回头看他。

她甫听时觉得好笑,合同都签完了,又问这个?本想用玩笑话敷衍过去。

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魏檗仰头看向李烛。

她忽然意识到,李烛有些地方,和魏潭很像。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决定他们未来合作,是他们未来合作的基石,开启真正合作的钥匙。

绝对不能糊弄过去。

对他们这样极聪明、极敏感,自尊心极强的人,要推心置腹,要真实。

哪怕真实不那么美妙。

魏檗认真想了想,对李烛说:“因为你现在只是讲师,说是团队,其实只有你一个人,以后慢慢再拉起来的团队,除了是你团队成员外,一开始就会打上檗杨公司的烙印。从团队招募到将来技术研发,檗杨公司会拥有足够重的话语权。”

魏檗接着说:“北山农大的讲师很多,加上各个科研院所里,就更多了。选你不选他们,是因为我觉得你,技术过硬,科研能力强。”

“这不是真话。”李烛笑了一下:“第一个理由是真的,这个不是。”

魏檗也笑了,说:“是真话,只不过包装了一下。我确实认为你技术过硬,不然我把钱砸给你,你什么都做不出来,我的钱岂不打水漂。但你技术过硬之外,我觉得……你不是枯坐书斋的书呆子,你头脑灵活,能给我们公司带来经济效益。”

“这个理由,你接受吗?”

李烛低头想了想,笑了一下,“嗯,能接受。”

两人分别时,他似乎又想说些什么,赫然转身,“魏……”然而只说了一个字……“没什么”,突然转身快步走了。一直走到很远,还在用力摩挲左手的指节。

魏檗愣在当场,右手扶在耳廓上缓缓揉搓。耳廓因为方才陌生的触感爬上丝丝麻意,是什么,或许,应该是他的手吧……

魏檗心里那个一直隐隐约约都在,却不能分明的理由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她选李烛合作,并不是仅仅因为跟他更熟悉,他技术过硬,似乎,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自己提的要求,李烛都不会拒绝。

啧,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打造一个顶尖技术团队,养成一个科研大佬,魏檗嘴角压不住得往上翘。她忽然有点懂了后世那些风靡一时的养成游戏的点在哪儿,确实,想想都要爽翻天!

第102章

◎移风易俗◎

第二天一早, 李烛送魏檗到火车站。这一次,魏檗在市里的火车站刚下火车,就发现不远处的火车站台上, 停着一辆烧包的黑色小轿车。引得来往的行人频频观望。

油山西村的交通工具鸟枪换炮。魏俊海得了魏檗首肯后,马不停蹄,将敞篷农用三轮换成了黑色桑塔纳。

前来接站的魏俊海接过魏檗手里的行李, 引着魏檗来到车边。

打开车门, 魏檗发现, 魏红缨竟然也在车里。

魏红缨见着魏檗, 抱怨魏俊海:“我要到站台接你,他非要我在这儿看着车。”

正巧魏俊海放好了行李, 开车门时听到了魏红缨给他上眼药。他毫不示弱,阴阳怪气, 跟魏檗说:“姑是怕我来接你这一路,提前跟你汇报村里的事情呢。所以非要跟来。”

魏檗笑了, 熟悉的两人掐架, 熟悉的油山西村画风,让人感到亲切又怀念。

“别说,在外面待久了,还真挺想咱们村。”

“俺们也老想你了!”

魏红缨拉住魏檗的手,跟魏檗说村里的事儿:“你前阵子打电话交代的,哪儿的酱园厂、屠宰场啥的都来人了,在咱村里待了好几天, 也没说出个豆儿来。”

魏俊海从后视镜瞥了眼魏红缨,心里暗暗冷笑一声, 没见识。他跟魏檗解释:“人家根本不是没说出个豆儿。我跟着他们在村里转了几天, 是因为没有确定选址。”

“嗯。”

魏檗听了, 应了一声,脑海里调出油山西村周边的地图。其实这个熟食加工厂,不见得非要建在油山西村附件,建在山水镇其他村子,最远也不过二三十里,将来修了路,也都在一个大园区里面。

如果要建在油山西村,肯定不能再占用良田。油山西村现在,在油山山脚下,其实有一块合适的地。

但这块地……

魏檗手指在车门上敲了敲,让她非常心动!动这块地,阻力会及其大,但,会成为整个油山西村移风易俗的关键!

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动呢?

魏檗看看魏红缨,看看魏俊海,慢条斯理的说:“我们村,有一块合适的建工厂的地。就在靠近油山的西北坡儿……”

“万万不可!”

开车的魏俊海猛一脚刹车,回身转向魏檗:“咱村很多人家的老林(祖坟)都在那片!”

最近几年,国家政策要求不能土葬,一定要火葬,为这,各村村部都已经焦头烂额了。所幸油山西村靠着魏檗的威望和凝聚力,加上金钱开道,火葬的能在村里领一大笔钱,才能把这事儿忽忽悠悠糊弄平顺。

现在要平坟建工厂,那不是在火药桶旁边玩鞭炮,一点就炸么!

魏檗踢了踢魏俊海的座椅,说:“你想啥呢,我能强制乡里乡亲扒坟么!脊梁骨不得让村里戳烂。”

听魏檗这么说,魏俊海勉强松了口气,然而心依然悬在半空。

魏红缨却是没什么,爱扒不扒,反正祖坟跟我没关系,我死了还不知道埋那个荒郊野岭,根本埋不进祖坟。她能理解魏俊海对“祖坟”的认同感,但她没有认同感。

她听了魏檗的话,更多的是好奇,夹杂着一丢丢的看热闹。

魏檗想了想,魏俊海已经是村里见过世面,比较开明的人了,大多数人,只能比他的反应更激烈。

呵!想到这儿,本来无可无不可的魏檗,忽然生出一股劲儿,她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跟两个妹妹闲聊提到的,要移风易俗建陵园献花!困难一直都会在,哪怕明年、后年,什么时候做这件事,都会遭到反对。

避是避不开的,如果想做这件事,只能硬碰硬!

硬是意志坚定,而不是手段粗暴。

魏檗下定决心要做,便不再说话,反而像闭目养神一样,靠在车上休息。

魏俊海和魏红缨见状,也只以为魏檗是闲聊天随口一说而已。

快到村头的时候,魏檗睁开眼,状似无意的跟魏俊海和魏红缨两人聊天,说:“我在省城听人说起,大领导家的墓地都用汉白玉石,都传说用汉白玉修墓,能保子孙富贵。”

“真的吗?”魏俊海听到,两眼放光。

他感觉自己知道为什么魏檗刚上车时提起坟地的事儿了,难道她想修坟?但是但修自己家的,怕人眼红破坏?魏俊海内心升起“当仁不让”的豪气来,作为魏家的男丁,要修坟、捍卫祖坟!一定要把村里的红眼病通通打倒。

如果不是手握方向盘,魏俊海当场就要撸袖子拍胸膛。好在他理智尚存,不过话音儿已经飘了,“咱家能用汉白玉修一下祖坟吗?”

魏檗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汉白玉可不能买假了,你先打听打听哪里有好货。”

“绝对不能糊弄祖宗,买材料的事情,包我身上。”

“行,你多打听打听。”到了家,下车的时候,魏檗又嘱咐了魏俊海一句:“看好了先不要买,我在省城认识了个厉害的风水先生,到时候要让先生张眼。”

“太好了,太好了!”

魏俊海一百万个同意,点头如捣蒜。这一天,更多肉文在企饿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他连家门都没有进,送完魏檗,开车拐弯直去了镇上。他干工程认识了不少人,熟人托熟人,但凡沾点边的,全都被他请托一边。

消息以魏俊海为圆心,水面涟漪似的一圈圈往外扩散。从镇上又传回村里。整个山水镇,几乎人人都知道,魏俊海要买汉白玉石。并且每个人神神秘秘的都在私下流传,据说用汉白玉石修祖坟,能让子孙发达。——我只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

等魏檗到镇上找于明忠,被好奇的于明忠旁敲侧击打听这个问题时,笑得格外真心实意。

魏檗把握住了人的心理——越是从神神秘秘处听来的小道消息,越认为是不传之密,真得不能再真的真相。

面对于明忠,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模棱两可跟于明忠说:“我确实准备买一批汉白玉石。”

说完顶着于明忠愈发好奇的眼神,魏檗硬生生转了话题。

她指着河滩村距离油山西村不远的一片儿,跟于明忠说:“于书记,我函授班里有酱园厂和屠宰场的同学,我给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准备建一个熟食加工厂,正好把我们村的辣椒皮处理了。”

谈起正事儿,于明忠只好收起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聊起正事儿。

他知道前阵子酱园厂和屠宰场到油山西村考察的事情,当时镇里也派人一起参加了调研。镇里的同志回来告诉他,油山西村没有空地了,是不是能再腾退出一些,魏檗不回来,村里的人都不敢做主。

于明忠也知道油山西村的情况,坑塘都填了不少,他也想不出哪里还能再腾退出空地来。

魏檗点点河滩村,问他:“能镇里协调一下,建在河滩村吗?”

“啊?”

“建在哪个村,不都是咱镇里的产业,是咱镇里的税收吗?”魏檗似笑非笑看着于明忠,告诉于明忠,自己想在河滩村建这个加工厂。用地不多,五十亩地左右,暂时先上两条生产线。

魏檗把熟食加工厂的预期效益跟于明忠聊了聊,于明忠,于明忠被魏檗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大侄女,你真是,真是,不愧是在咱镇政府机关工作过的,胸怀全镇!不计较油山西村一村的得失,为咱整个山水镇做贡献!

“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就让人把河滩村的支书叫来!王干事!王干事!”于明忠一叠声叫他的秘书,“去,把河滩村支部书记叫来,立刻、马上!”

于明忠哪里知道,他“大侄女”魏檗,有“胸怀全镇”的情怀,但不多。她这么做,更多的是想让油山西村的村民眼馋。

上赶着不是买卖,魏檗如今左手一招“汉白玉宜子孙”,右手一招“产业建在别村”,她才不要求着村民迁坟进公墓,她要让村里的人求着她,主动要求让祖坟进公墓,把地腾出来。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河滩村天降大馅饼,征地整地干得热火朝天,酱园厂和肉联厂也不断派人来商谈各种合作事宜,派工程师现场指点厂房建设。

“这里,这里要建长一点,将来机器方便安装。”

“那里,架高一点!”

“对,就是这样,挖出储存坑。”

……

油山西村的人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为什么来我们村考察的人,跑别村儿去了呢?!

更别提还听说,河滩村的人,都可以就地转成工人!

工人身份啊!

“咱村咋就不行呢?”“俺听说,咱村没地了。”“哎吆,以后好事儿都没咱村了吗?!”

“你说咱种辣椒挣钱,还是他们工厂挣钱?”

“俺可知道,他们工厂都得用咱的辣椒皮。到时候咱不把辣椒皮给他们,让他们干瞪眼!”

“对对对,要用辣椒皮,还是要求咱!”

油山西村里,因为河滩村建厂的事情,掀起了一点儿波澜。不过,还没有等这点点儿小波澜聚成起来,油山西村里众人的心绪,被一个更大的“浪头”震碎了!

不得了了!大家伙奔走相告,万人空巷。上到住拐棍的,下到怀里抱着的,全都挤到村部,伸长脖子往里瞧。更别提翻墙的,从房顶上逢里往下瞧的……

连跟魏檗不对付的老魏头,都拿着他的疙瘩拐杖,边打人边往村部院里挤:“都让开!都让开!老神仙来看得是我家祖坟!我家的!让我进去!”

大家伙儿自动给老魏头让开一条道儿,人人心里充满震撼:不得了了!咱支书,竟然从京城请来个能看风水的先生,瞧那身姿体面道骨仙风,据说是前清宫里供奉的老神仙!

第103章

◎装神弄鬼◎

魏檗坐在村部, 给“老神仙”介绍油山西村的村干部。

从现任支书为魏红缨开始,魏俊海、韩菲菲,一个个的, 紧张兮兮上前给“老神仙”作揖、握手,态度恭恭敬敬,比面对山水镇的书记于明忠还恭敬!——毕竟于明忠往来油山西村次数太多, 大家已经对他“祛魅”。

魏檗看了, 心里忍不住直摇头。

你能让封建迷信拿捏吗, 你得拿捏封建迷信!

“老神仙”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 右手拿着拂尘,漆黑的杆, 雪白的拂尘丝线。面对前来作揖的人,微微颔首, 礼数周全却姿态出尘。

一圈儿见面下来,话还没说, 魏红缨几个, 心里已经把老头当成了世外高人。

进不了村部,扒着墙头看的村里大家伙儿,看见“老神仙”如此出尘的礼数和身段,更是扯着嗓子嗷嗷叫。

然而如此神仙姿态的老头,端着架子作揖的空儿,却不停用眼神询问魏檗:下一步干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魏檗等村干部们都和老头见完礼, 才咳嗽一声,清清嗓子, 说道:“老先生, 今天把您请过来, 是想让您提我们油山西村掌掌眼,看看哪里风水形盛,请祖宗过去之后有宜子孙。”

老头儿微微颔首。魏俊海一下子紧张起来,目光灼灼盯着老头儿。

老头儿不好指使魏檗,便微微抬手,用拂尘柄点了点魏俊海:“你,前面带路。”

魏俊海一下子挺起胸膛,光宗耀祖,正在今日!

他上前一躬腰,问:“不知道老先生如何称呼?”

“贫道法号出云,是云中子老师的第四个徒弟。”老头儿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云中子老师仙游之后,我四处游历,后来在龙子狴犴驾下闭关修炼,参研大道。近期才刚刚出关。”

“先生,出云先生。”魏俊海更加恭敬:“出云先生您这边请。”

魏檗心里也对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这才是老江湖!她知道老头的底细,老头说得,全是真的,没有一点儿瞎话,只是,用语言把真相装饰了一下!她心里同时给李烛点了个赞,承了李烛这个大人情。

这个老头儿,其实是李烛刚出狱的师傅李四,李烛师爷的第四个徒弟。他们的江湖门派是燕子门,云中燕子,李四称呼李烛的师爷云中子,一点儿错没有。再说龙子狴犴,是传授中看守监狱的神兽,狴犴驾下闭关修炼,说白了,就是蹲监狱呗。你说人家老头儿,说得有哪一点儿不对吧。

魏檗想起闲聊时跟李烛说起她想找风水先生的时候,李烛给她推荐自己师父:“虽然老头儿正事不靠谱,但你说的这事儿,手到擒来。”

果然,老头被魏俊海引着,被村里老少爷们簇拥着,一点儿也不怯场。不但不怯场,还通过三言两语,让魏俊海把他带到油山西。

“啧啧啧。”在油山西坡那一片坟头地里,李四时不时摇一下头,时不时叹一口气,时不时碾碾本就没多少的稀疏胡子。

“唉。”

“呀”

整的围观的村民,但凡那里有自己坟头的,全都心惊肉跳。

看完了,李四啥也不说。

他可是牢记魏檗的要求。李四对李烛那点儿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的,不就是喜欢人家姑娘么。看着,你师父出马,把姑娘交代的任务完成好,给你讨老婆。怀着“不让徒弟打光棍”的崇高目标,李四一点儿压箱底都没留,把自己混江湖的手段,全使出来了。

这会子他正闷头快步往外走,嘴里念叨着,“不好,不好!死地,死地。”

听得魏俊海脸色发白。

走出好大一段路,李四停住脚步,神色严肃回头看,不发一言。

连跟着看热闹的村里人,大家都没了动静,悄悄压低声音说话,心里惴惴不安。

气氛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压抑。

“你们问啊,倒是出来个人问啊。不问我怎么往下走。”李四心里着急,没想到现在人这么……这么单纯,他还没完全发挥,怎么刚一开始,就被震住了呢。

他只好使劲儿给魏檗使眼色。魏檗心里叹口气,自己上前做这个捧哏。

“老先生,这块地,怎么说?”

“死地,死地啊。”李四松了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你看这地势,三面被高山围着,只留一个缺口,在风水上看,很多人都会认为是块好地方。但当年给你们看的人,学艺不精,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完风水地势,李四又随便点人,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什么事……你爹是不是曾经怎么怎么……这些事情,都是来村时通过魏檗做好的功课。

村里人却不知道,如果不是支书在这里,破四旧余风尚未散尽,说不定现在就要给李四跪下了。

“再看看。”李四示意魏俊海:“往山上走看看,站在高处,看得清楚。”

魏俊海闻言,继续带着李四,往油山上去。

来看热闹的村民们越来越多,但没有人维持,大家秩序竟然保持得不错。毕竟,现在对“老神仙”,心里都存了敬畏。

一路上山,李四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叹气。他倒不是认为风水好,风水都是混江湖吃饭,忽悠人的玩意儿,李四自己清清楚楚。他是觉得,魏檗这小妮子有点想法。这一大片荒山,开山建公墓,一人一块小墓碑,得埋得下多少人。要真让她做成了,全镇的人都埋得下。得腾出来多少地。

再说了,开山炸下来的石子,不也全都是钱吗。

里外里,她得挣多少。

白搭,白搭,自己那傻徒弟,指望什么跟人家配。

心里想着别的,李四依然尽心尽力的演。一到山顶,突然大叫一声捂住眼,过了许久,才又慢慢转头:“好险好险!”

“贵宝地竟有神灵灵性守护,方才一道金光,差点把小道的眼刺瞎。”

李四说得真真的,大家伙儿听得蒙蒙的。

然后李四从袖子里掏出三炷香……

第104章

◎祖宗有用◎

李四把三支香恭恭敬敬举过头顶, 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把香插在地上,对着油山猛磕头。

大家伙儿被李四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震住了, 呆愣了片刻,争先恐后跪在地上。

魏檗:……

魏檗有心提点李四不要演太过,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儿还贴心的把最前头的位置给魏檗留出来——由不得她不跪。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魏檗听着李四念念有词。间或还从袖子里掏出黄纸、朱砂, 又写又烧。

过了好大一会儿, 李四嘴里停下念叨, “砰砰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站起来。

李四一起,魏檗赶紧跟着起来。

村里人一个个, 也陆陆续续起来。

李四回过头,甩甩拂尘, 一脸喜色,跟大家伙说:“方才油山奶奶降下神谕, 油山西村人杰地灵。”他看了看魏檗, 把油山奶奶座下童女转世balabala 咽回肚子里。

搞迷信,要直击客户痛点,客户不喜欢的,通通不能做。

客户显然不想整太过,李四眼珠一转,拉完油山奶奶大旗,便没再扩充展开, 走起“学术”路线。

指着眼前这一片地,给大家讲解:“大家看油山的这个山头!风水首重形相, 能成形的地必吉。这片山的山脉。”

大家顺着李四的拂尘往山那边看去。

李四指点道:“你们看, 两山环抱, 入口小而窄,而内部空间圆形豁亮,恰似\由\字。这是典型的禄袋屋,招财旺运宜子孙的好峦头。这种峦头极为难得,是阴宅极品中的极品!”

“再看这边。”李四指着油山西村开阔的土地,“出了袋口,拥有一片假水内明堂。周围道路环绕,就是典型的\水星环抱水\之招财局。”

李四右手持拂尘,左手掐指演算,摇头晃脑道:“风水学有云\山神到山,水神到水\,财丁两旺,财丁两旺之局啊。”

李四专业术语一串一串往外冒,听得魏檗都一愣一愣的,跟别说油山西村其他人。

最后,李四按魏檗提前告诉他的“客户需求”,寻龙点穴一番,把正位龙头落在魏檗要求的地方,然后以专业的风水学给魏檗提前选好的地方“释经”。

魏檗几乎忍不住要给李四鼓掌。

“老神仙”李四被簇拥着下了山坡,拒绝了所有人家的邀约和金钱,轻飘飘甩甩衣袖,告诉大家:“我早已辟谷,吸风饮露。”随后唱了个喏,坐在小轿车上绝尘而去。

开车的是魏檗。

魏俊海是没有“资格”跟老神仙开车的。

李四从后窗看,村口的大槐树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村头招手的人已经看不见了,麻溜脱下道袍,扔了拂尘,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浓茶,半躺半坐斜靠在后车坐上,叹道:“妈的,累死老子了。”

狗屁神仙,刚装的时候爽,一直端着架子,太累了。还是老子本色舒服。

对本色的李四来说,天大地大,有钱最大。

费劲吧啦唱念做打出了一通力,李四一点儿都不避讳跟魏檗谈钱。他不让魏檗送他回省城,他让魏檗把送他去省城的油费折成现钱,一并给他。把他送到县里的汽车站就可以,哦对了,也不要管他吃饭,把吃饭的费用也折成现钱给他。

到了县里汽车站,临下车的时候,李四伸出两指,在魏檗眼前碾了碾,作出点钱的动作,朝魏檗要钱。

魏檗递给李四一个黑色皮包,按李四的要求,把路费和饭钱折成现钱,多给了他一百块。想想又觉得,老头儿今天表现实在太过出彩,又因着李烛的关系,给老头儿多放了一百块的“绩效”。

李四在车里拉开皮包,拿出钱,当着魏檗的面,粘着吐沫一张张点起来。边点边发出啧啧的声音,什么徒弟娶老婆,通通忘在脑后。

“嘿!”李四把钱放进皮包,呲着大牙对魏檗笑:“比说好的还多了两百块。”

“一百块钱的路费和饭费。”魏檗说:“你今天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还有一百块钱的绩效工资。”

“没听说过。”李四心道,什么狗屁绩效,听起来怪好嘞。他把黑皮包用道袍包住,在车里穿上自己破棉袄,再把道袍揣在胸前破袄里。李四下车,敲敲魏檗的车窗,跟魏檗说:“老板,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说罢,摆摆手,把拂尘往背后领子里一插,揣上手,耸耸肩,把脖子缩在破棉袄里,弯腰驼背朝站里走去。

好家伙!

魏檗看得目瞪口呆。

现在随便拎一个油山西村村民过来,站在李四当面,她相信,没有一个人能认出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看起来叫花子样的人,就是方才的老神仙!

这是什么气质易容术!

魏檗想起后世新闻里见过的花天酒地的和尚,那啥那啥的主持,那啥啥的道士……说不定还不如李四专业。宗教这玩意儿,魏檗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在脑后。我一个种辣椒的,只能把它当“奇招”,偶尔拿来忽悠忽悠村里人。真做事情,还是要堂堂正正,走正道。

什么才是正道呢?

比如勤劳致富、爱国爱党、参政议政。

所以对于油山西村热火朝天的封建迷信,从李四走后,魏檗不再参与,全权放给魏俊海。她则当了镇里的人大代表。镇里会议开完,魏檗被举荐到县里,当了县政协委员兼人大代表。

县人大会开完,魏檗又被举荐到市里,成了市人大代表。

市里的人大会开完,哦,还没有开完。

市里的代表们,根据行业、籍贯等等,分成了不同的代表团,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建议和议案。魏檗第一次参加八十年代的人代会,好奇得不得了,打定主意多听、多看少说话。

这个瓷杯子,跟博物馆里的一样,又土又大方。魏檗拿住桌子上杯盖凸起的小疙瘩,好奇得左看看,右看看。

“油山西村的魏檗……”

“叮当。”突然被cue到,魏檗手一抖,杯盖落到杯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抬头向上首看去,一个看起来快五十岁的男人——她认识,这是西河市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毕锐——正对她点头微笑。

毕锐在正式的讲话稿中,当着所有人的面,重点突出表扬她。

“年轻、有知识,有眼光,我们的现代化农业,需要这样的人才。”

不但表扬她,还积极号召全市农业从业人员向魏檗学习:“大家要学习魏檗敢钻研、肯吃苦的精神……”

魏檗出了一脑门子汗。

领导点你,必有深意。问题是,她不记得自己跟毕锐有什么交集。若说油山西村辣椒产业红红火火,表扬她,可以。魏檗也是在名利场打滚了好久的,如果因为工作好表扬人,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点一句,就可以了。

像这样突出、重点、大篇幅表扬,要么领导跟你关系密切,正在给你造势。要么领导和你有仇,出头的橼子先烂,把你捧得高高的,自然有红眼的人狼群一样盯着你的错处,随时扑上来撕咬。

魏檗自认为和毕锐没有交情,至于得罪他,魏檗想来想去,似乎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第一次代表团全员审议后,代表团里有人话里话外问魏檗,“毕市长之前和你认识?”

“不知道。”魏檗真心实意,一脸懵:“我从前从来没跟毕市长打过交道。”

第二次……第三次……

后面每次,不论是小范围的讨论,还是大规模的会议,但凡毕锐出席,一定会表扬魏檗。

代表团里的其他人也不再问了,还用问吗,这不明摆着,没关系才有鬼。

魏檗也从第一次惊疑不定,到彻底麻了。

反正见招拆招,他爱咋咋地吧。

既然你这么捧我,不论你心思如何,我也得宣传宣传。

魏檗忍着羞耻,亲自操刀,把自己带领油山西村发家致富的事情,写了一篇可歌可泣(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宣传文章,发给自己开人大会刚刚认识的记者。

魏檗农校毕业,又自己读了函授本科——年轻,高学历。

从县农技站辞职下海——完美契合当前发展经济大下海政策。

带领村民种辣椒,发家致富——带动致富,共同富裕!

副市长大力表扬,号召大家向魏檗学习——领导高瞻远瞩,慧眼识珠,一定会带领我市农业勇攀新高峰。

几个爆点组合下来,还不用自己动手写。记者拿到魏檗给他的宣传稿,给主编审阅,主编二话没说,当即拍板决定,发!不但在报纸上发,还要在收音机频道上广播宣传!

收音机频道,在没有电视的年代,是大家获取信息的重要途径,信号覆盖了广袤的农村地区。

魏檗这篇宣传材料随着收音机电波传到西河市农村千家万户的时候,油山西村的魏俊海刚刚把祖坟迁到由“老神仙”寻龙点穴,汉白玉石搭建的阴宅。

啊啊啊啊啊啊啊!油山西村众人都疯了!

这么神这么神吗?!啊啊啊!坟刚刚迁好,魏家的后人就被广播表扬了!据说还是被市长表扬!市长啊,别说市长,你见过县长吗!

怎么能第一天迁好坟,第二天就得表彰!搁前清,老魏家都能建牌坊了!

啊啊啊!老神仙太神了!

我家也想迁坟!我也想让祖宗保佑我,立马发达!

迁坟迁坟迁坟!

首先出头的,是老魏头的叔伯兄弟,魏俊海叫他三爷爷的那个村里大厨。论起来,油山西村姓魏的,都是一个祖宗。不过后面渐渐分了堂口,只能算作本家。

三爷爷是跟魏檗家这一支,关系最近的一支。他和老魏头,是一个太爷爷。

魏俊海迁坟,是从老魏头的爷爷开始迁的。作为老魏头爷爷兄弟的后人,这位三爷爷家的祖宗坟头,没被迁着!没能庇佑他们这些后人!

他提着烟酒,找到魏俊海家里,既不端长辈架子,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求人:“俺爷爷和你爷爷的爷爷是兄弟,哪里有哥哥和弟弟不埋一起的,俺爷爷昨天托梦给我说了,他跟他哥关系好,从小到大没分开过,死了也不想分开。让俺给他迁坟,还想挨着他哥,也就是你爷爷的爷爷住。”

“你能答应不?”

“我?”魏俊海点点自己的鼻头儿,心里发虚。

别看他主持祭祖、迁坟时人五人六,又是领着磕头,又是带着敬酒,让老魏头边都没挨着,看着他跟魏家现任族长似的。实施上……

你家祖宗也想进油山上汉白玉墓地,你说啥?我没听清。

不跟魏檗说,不知道魏檗是什么意思之前,魏俊海敢自作主张,不用等魏檗回来,魏红缨都能提刀削了他。

第105章

◎上头有人◎

魏檗远在西河市里集中开会, 魏俊海联系不到她。得不到魏檗的指示,魏俊海只得对着村里人打太极,对大家伙, 特别是老魏家一个姓的本家,想把祖坟迁到山上去的请求,咬死不松口。

谁来也不好使, 送东西也不好使。

为了放着有人偷偷摸摸半夜刨出祖宗来背上山埋了, 魏俊海一边给民兵队画“支书回来我一定建议她同意你们家祖坟迁山上”的大饼, 一边带着民兵队员们夜夜巡逻。

他如此严防死守, 反而更激起大家的“血性”。人人更加坚定,老神仙在油山上寻龙点穴寻到的阴宅, 一定是可以发家兴旺宜子孙的极品好地方!油山这么大地方,你自己家占了最好的位置, 我们想在边上跟着蹭一蹭,借点光都不可以?!魏俊海, 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村里人, 讲究的不就是个祖宗和子孙吗!

围绕着“迁坟上山”,油山西村里暗流涌动,老魏家、魏家本家、旁姓其他家、民兵队员家,各方人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斗智斗勇。

对油山西村里发生的这一切,魏俊海给她准备的这么大一惊喜,远在西河的魏檗尚不知道。

在毕锐频频向她“抛媚眼”之后, 魏檗觉得,自己应该跟毕锐当面接触接触, 探探到底是什么情况。

人代会快结束的时候, 魏檗以报纸、广播宣传离不开领导支持为借口, 约了发稿的记者、报社主编,请毕锐“大驾光临”,一起在西河迎宾馆——西河市最大的酒店——吃了顿晚饭。

毕锐对魏檗的上道非常满意,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结束后,毕锐不但给魏檗留下自己联系方式,让魏檗经营上、政策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自己,还主动给魏檗介绍起国家的扶持政策,对魏檗说:“每年三月份部里会发布项目申报指南,资金量近千万,你回去要尽快准备,二月底前把项目书拿给我看,我们争取把这个支持项目拿到。”

我们。怎么就跟你我们了。

魏檗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不相信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事情。面上却丝毫不显,推辞道:“多谢首长对我们的支持。只是我听说项目是竞争性的,我们村刚刚起步,不见得能争得过别人。”

“哈哈。”毕锐听在耳朵里,并不觉得魏檗是在推辞。他人前人后抬举魏檗,是因为上次到省里开会,袁起点过他,让他关注一下油山西村高学历年轻人带领村民致富做的红红火火的辣椒产业。

对袁起话里的意思,毕锐秒懂。

袁起和毕锐这种人,一句话里有八个弯。毕锐自然以为,所有人话里都有八个弯。听了魏檗的话,毕锐仔细一琢磨,懂了,这是在跟我对“暗号”呢。

是了,我得通过魏檗,让袁副省长知道我按他的意思办了。我还得给魏檗卖个好,让她知道这是袁副省长照应她。给袁副省长卖好,也是给我自己卖好。

对毕锐这种政治动物来说,心里跑完八百字长篇小作文也不过片刻功夫,一点儿也不耽误他接着魏檗方才的话往下聊。

“我们市里,你们油山西村是独一份的。”毕锐给魏檗竖起大拇指,“至于省里,肯定给你过,你还担心什么。”

魏檗被毕锐理所当然的语气震惊了一下下,人家省里凭什么给我过啊,我认识省里的谁。

哦,魏檗突然噎了一下,这段时间,她有些鸵鸟心态,有意把倒霉老哥的破烂事儿忘到脑后。似乎忘掉了,那些破烂事儿就没有发生。

唉。

魏檗心里叹口气,连面上都带出了点儿无奈和无语的情态,却要接住承下毕锐抛出来的“橄榄枝”。

“我回去一定好好准备,不辜负咱市里,和省里对我的关怀。”

“你是我们市发家致富的年轻企业带头人,对你支持都是应该的。”毕锐亲切得拍拍魏檗的肩膀,对魏檗的态度越发和善。

他方才一直观察魏檗的反应,发现自己只是笼统的点了一下省里,魏檗却立马能反应过来,他说得是省里的哪一位。这说明,在魏檗心里,省里的那位领导是一定会帮她说话的。毕锐自己心里琢磨,看起来,魏檗和袁省长关系匪浅。之前想得那些扶持力度,还是太弱了。以后怎么对她,还要再仔细斟酌斟酌。

于是毕锐又向魏檗卖了个好,跟魏檗说:“你今年刚刚当选了市人大代表,不能接着再提名省人大代表了。等两年之后,年限到了,再给你提名个省人大。”

魏檗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自从GET到是袁起给毕锐打过招呼之后,魏檗脸上的笑,都是凭职业道德挤出来的假笑。

等到和毕锐分开,魏檗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按理说,政策给她倾斜,这是好事情。魏檗也知道是好事情。但不知怎的,她就是心里烦,很烦,心累。连带着看到毕锐的笑,都觉得有些恶心倒胃口。

好在人代会很快结束了,回到村里,听说大家大晚上的把祖宗尸体刨出来往山上背……

魏檗由衷感叹,还是咱村里人实在啊,你瞅瞅做事情,多直来直去!

为了鼓励大家继续直来直去(划掉),鼓励大家支持村里的工作,魏檗放出了十五个迁坟上山的名额。

她本来想让大家竞价,价高者得,仔细想了想,最后否决了这个建议。

油山西村是她根据地一样的存在,她发起迁坟上山的运动,目的是为了移风易俗,不是为了挣三瓜俩枣。

在油山西村,第一要务是种辣椒!

种辣椒是考核,种辣椒是KPI!

她以魏红缨的名义先召开村干部会,告诉几个村干部,自己打算根据每个家族今年总体种辣椒的良种产出率,和家族成员对村集体事务的贡献程度,综合打分。按照分数高低,给十五个迁坟上山的名额。

几个村干部听了,再仔细一研究魏檗发给他们的打分细则,心里一合计,按这个算法,因为自己当着村干部,对村里贡献大。家里辣椒种得也不错,肯定能排前十名。

几个村干部没有不同意的。

魏俊海也拿着打分细则仔细算,他可是给民兵们许诺过了。虽然话没有说死,也没有说每个人都能迁坟,但万一一个民兵都迁不了,以后自己的话在民兵那里就成了放屁,再也指挥不动他们了。

魏檗好整以暇,坐在上首并不催促。

除了魏俊海和魏红缨,剩下的三个村干部,韩菲菲的男人和吕顺发虽然关系不好,但确是五服内的兄弟,一个老祖宗。村干部其实只占两个迁坟上山的名额。

魏俊海给她说过他对民兵的许诺。

他手底下民兵大大小小接近二十号人,不少是兄弟、叔伯兄弟,还有跟村干部是五服内兄弟的。算下来,要迁坟上山的,也不过□□号人。

魏檗并不准备让所有民兵都迁坟上山,有差异,有胡萝卜吊着,才能奖励先进,鞭策后进,鼓励干劲儿。

按照种辣椒的水平和对村里的贡献度,魏檗算了算,不算和村干部本家的,大概有五六户,七八个民兵,可以迁坟上山。加上和村干部本家的,民兵里迁坟上山的能占到一半。

这个数量足够魏俊海和民兵交代了。

这些人分完,剩下的,基本就是不参与村集体事务的普通村民了。

没有了对村集体服务这一项,大家的得分全凭种辣椒水平。

最后剩下七八个名额,说白了,是给种辣椒的好手、能手。

魏檗基本照顾到方方面面。果然,和她想得一样,村干部们看完,没有不同意的,都催促魏檗赶紧开村民大会宣布,大家好能赶在年前迁坟。

过年就到新坟头拜祖宗了,想想就特别美!

魏檗被村干部们催的没法,开完村干部的小会,就让魏红缨打开村里的大喇叭,喊大家到村部开村民大会。

放名额出来的事情,事先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啊!

魏红缨按着魏檗的意思,在村民大会上把事情一宣布,整个场面,顿时乱了套了!

以魏红缨的威信,根本弹压不住。

还是魏檗举着大喇叭,站上桌子,指着闹的最疯的那个,当场免了他家三年申请“迁坟上山”的资格,闹哄哄的院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魏檗索性不下来了,直接站在桌子上掐腰把规则宣布了一遍,告诉又要乱起来的大家伙儿:“大家要理解,修坟容不得马虎,我们要开山平地,要选最好的材料,选良辰吉日。”她举起手往下压了压声浪,对大家说:“年前时间紧,只能赶十五个坟头的工期。但是大家不要慌,从明年一月份开始,每个季度开放十个名额。按照种辣椒和对村里的贡献得分从高到低选!”

此时有人举起手:“老支书,对俺们不是村干部的不公平。俺也想给村里做贡献,怎么做?!”

太好了,魏檗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瞧瞧,一下子为村里服务的心就起来了。

“以后每个月村里会把志愿服务的事情贴出来。”魏檗说:“根据你们上工的工时和完成质量算分数。”

“还有什么问题吗?”

村民们不再吱声。

魏檗从桌子上跳下来,把喇叭递给魏红缨。

她还是很注重维护魏红缨的支书权威的。

魏红缨给大家宣布:“稍后前十五名的得分和排名,会用大红纸写了贴在村里的公示栏。如果有人放弃迁坟,名额往下顺延。所有人明天上午村部集合,按名次高低上山选阴宅。”

魏红缨话音甫落,院子里又是一阵骚动。

魏檗低声对魏红缨说:“不要管。只要不打架,让大家随意议论。宣布散会。”

魏红缨点点头,在大喇叭了宣布:“散会!”

油山西村迁坟,在年前成了整个山水镇关注的大事。

一辆又一辆农用三轮车拉着汉白玉大理石,腾腾腾腾冒着黑烟,从柏油路上横穿山水镇,驶向油山西村。

听说人家的阴宅,是在省城请的老神仙寻龙点穴定下来的,保佑子孙升官发财。

听说用汉白玉石修坟,对后人有利。

“咱也用汉白玉石修?”

“你知道多少钱吗?你有那钱吗?人家油山西村修坟的钱是村里出的。”

“哎呀妈诶,咋这么好。俺咋没托生到油山西村。”

“就你这样的……”

各村的人,没有人不讨论油山西村的,人人酸到倒牙,嫉妒到眼睛滴血。

“油山西村油山西村,你干脆离婚,嫁到油山西村去吧!”从外地衣锦还乡的孙天成,回乡路上预想了无数邻里的羡慕嫉妒恨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没有大家对他们发财的惊讶嫉妒,没有在邻里间扬眉吐气的舒爽。没有,一切都没有。

甚至他们开着吉普回乡,都没有在邻里间引起风浪。

他们预想了无数场景,只是没有想到,回乡得到的是无视。

大家的话题、目光,全部围绕油山西村,围绕魏檗。

连自己的老婆,也天天在家里念叨油山西村油山西村,魏檗魏檗魏檗……

孙天成心里憋着气,到黄大牙家喝闷酒。

黄大牙自从回乡路上,对孙天成言语里透出来的回乡扬眉吐气的想法就不认同。这会儿他纳闷的劝道:“我回来的时候,还担心咱挣这么多钱太扎眼。现在多好,闷声发大财。”

孙天成又闷了一口,看看黄大牙。他这个连襟,眼里只有钱,只要能挣钱,什么脸面、尊严,统统可以不要,这一点,孙天成极为看不上。

黄大牙也看不起孙天成。他觉得,孙天成这人,脑袋不活泛,还死要面子活受罪,把得脸面看得比得实惠还重,可他的能力本事又配不上他想要的脸面。不过好在人憨,干活肯吃苦,能下力。

两人各怀心思。

孙天成咬牙道:“还是我们挣得不够多。还得多挣钱!”

“诶,对喽。”这话黄大牙爱听,“为啥不得脸,说明咱挣得还没人多啊。得继续想法子挣钱。”

孙天成发过狠,听了黄大牙的话,却摇摇头:“还能上哪儿挣钱,咱这条路,都快走到顶了。”

“离到顶差远了。”黄大牙琢磨:“你在南方也看见了,人家怎么搞的宣传。”

“咱这边不吃这一套。”孙天成说:“干个体的在咱这边人眼里,就不是个正当职业。咱这边,士农工商,挣再多钱都没当官有用。”

“确实。”黄大牙说:“咱得请当大官的来给我们站台,才能把宣传搞起来。”

“你认识当大官的?”孙天成没好气的说:“最多认识乡党委书记于明忠,再到县里,你认识谁?”

黄大牙听了,却丝毫不气馁,他呵呵一笑,“谁也不是天生就认识,现在不认识,咱不会去认识吗?用钱开路,还能摸不着门?”

然而没有人引荐,确实摸不着门。

在电视机不普及的八十年代,别说大领导住哪儿,你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属于是提着猪头,都拜不进山门。

两人喝了二斤酒,也没研究出山门朝哪边开。

“管他呢。”黄大牙说:“机会慢慢瞅,只要领导出门,在路上遇到车队咱就跟,早晚能摸着门。”

要不说黄大牙做生意的运道实在是好。

俩人准备的过完年去跟车队的笨办法还没有来得及实施,黄大牙就从油山西村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他匆匆忙忙去找孙天成,拍着孙天成的肩膀哈哈大笑:“听说了吗,副省长要来了!”

“听说了。”孙天成语气酸不拉几:“你高兴什么,人家魏檗的功劳成绩。”

“你个榆木脑袋,没眼力见儿。”黄大牙说:“现成的领导,等着我们去攀。”

“人家能搭理你?”

“呵。”黄大牙冷笑,不再跟孙天成这个傻帽多说话。

副省长来,能自己一个人来吗,他没有随行人员吗?我去攀副省长,人家认我是哪根葱,我攀一个他身边的随行人员,一步一步来,才是正理儿。

黄大牙不说话,孙天成继续冒酸水。

“人家魏檗倒是一步攀上了大领导,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话题中央,被别人以为要高兴得找不着北的魏檗,确实有点儿找不着北——愁的,忙的。

她斥“巨资”给远在西部,穷得市委大院里都安不起电话的魏潭拍电报。

“你到底是怎么给你亲爹说的?!大冬天、年根底下到油山西村来视察辣椒种植,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有毛病?!”

收到魏檗电报的魏潭,气得想砸电报机,几乎原封不动立马发电报给袁起。

他上次和袁起“交锋”胜利,连升三级,来了西部主政一方,成为了这个西部贫穷省份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政坛明日之星。魏潭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能赢,并不是手段有多高明。除了他有疯起来谁都捅的狠劲儿,更重要的是因为,袁起老了,老到想要继承人,而正好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

魏潭从那时,已经深刻探知到了袁起的“虚弱”。

如今他在西部建立自己的功业,对袁起说话更不客气,“快过年了去油山西村,你想干嘛,想演破镜重圆还是想演马前泼水,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别给我说是工作去看辣椒,现在哪片地辣椒都没长!”

给袁起发完电报,又斥巨资给魏檗发,“大妹啊,实在对不起,你多担待。真不行让魏红缨出去走亲戚躲躲,我怕她发疯。咱油山西村还得要脸,政治规矩还得讲啊。你别忘了问袁起要政策,要支持。相信以你的智慧,他肯定坑不了你,咱油山西村必定能坑他。等我回去再给你赔礼道歉。”

两封电报发出去。

魏檗收到,瞥了一眼,撕碎扔在废纸篓里。

袁起收到魏潭的电报,呵呵笑了两声。他确实想起了一些“往事”,才决定要在这时候,去油山西村。

第106章

◎拜庙门◎

魏檗没有听魏潭的馊主意, 以“走亲戚”的名义把魏红缨远远打发走。什么狗屁“政治规矩”,什么规矩都压不过做人的道理。魏檗找到魏红缨,把事情原原本本, 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告诉她,我们村打扫卫生整理村容,村干部天天连轴转为了迎接的那个大领导, 副省长, 就是袁起。

“袁起?”

这个名字在魏红缨记忆里, 已经离她太远了。魏红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接着面部涨红,眼角和腮部的肌肉剧烈抖动。

她声音颤抖, 哑声问魏檗:“你给我说这话什么意思?怕我闹吗?”

不信任我?觉得我看到袁起会不顾一切往上扑?魏红缨心里充满了对魏檗看轻自己、不信任自己的愤怒!

“你这么不信任我?!觉得我一定要坏事?!”

“并不是。”魏檗直视魏红缨,认真的说:“我认为不应该瞒你, 这是对你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

“对。”魏檗说:“尊重你的知情权,尊重你的选择。”

这句话像一根针, 戳破了魏红缨心中充满愤怒之气的气球。她瞬间憋了下来, 心情也变得皱皱巴巴,艰涩极了。想想自从她当村支书以来,魏檗对她处处维护,她突然觉得有点儿羞愧,对不起大侄女待自己的一片赤诚真心。

难得的,这个向命运抗争了一辈子,从来以刚强、泼辣面目示人的魏红缨, 带着赧然向魏檗道歉,“是俺不对, 把你想左了。”

“你不需要想我道歉。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魏檗站起来, 抱住她的姑姑, “你的想法,让我感到骄傲。”。

“那俺该咋做咋做?”

当然,魏檗感受着魏红缨坚硬、嶙峋的肩胛骨,语气坚定:“不闪、不避、不躲,抬起头,做村支书该做的。”

袁起本人再是个渣,但他在副省长的位置上,要来视察,该有的规格、安保、接待,都有标准,一点儿不能少。

从镇里,到县里,到市里,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到油山西村,看现场、跑路线。

刚开始的时候,县里领导来,村里大家伙还都会站在路边、村头,好奇得看着黑色小轿车车队。如果能和坐小轿车的人说上一两句话,直兴奋一两天。

到了后来,人一波波的来,油山西村的大家伙都麻木了,该干嘛干嘛,围观的和凑上前说话的都少了。

大家发现,任凭你多大的干部,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没看出比俺强在哪里。跟干部们说两句话,也不会给俺发钱,让俺吃饱饭,还不如多跟老支书说话,让她过年的时候多给俺点分红呢。县官不如现管,大干部离俺们太远,俺们也没啥要拦路喊冤的冤屈。

油山西村里的人不再关注来视察、打前站的领导,有一人却格外上心。

黄大牙!

他自从知道油山西村最近一段时间,频繁接待来调研考察的领导之后,每天雷打不动到油山西村村口转悠。

领导们也不是每天都到。

起初,黄大牙扑空的多,等三五天,能遇上一次。

最开始遇上的时候,人家也不知道他是哪根葱,对他的态度和油山西村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几次之后,黄大牙改变了策略。

他观察到,领导们到油山西村,下车之后,进村考察,一般一走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这段时间里,开车的司机总是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他们要守在车子附近,免得领导要用车的时候寻不到人。

天赐良机!

黄大牙最初当作路过闲聊的样子,跟司机们搭两句话。聊得热乎起来,他便掏出自己随身带的软中华。黄大牙手里有钱,肯撒钱,舍得下本,他散烟,不是一根一根的散,他一包一包的散。

接烟的司机起初都会被吓一跳,推拒拉扯一番,没多久迷失在黄大牙“哥哥弟弟”的甜言蜜语中,心安理得的把烟揣到自己兜里。

黄大牙通过攀谈,也摸清了司机们的底细。

那些镇里的司机,县里给小官开车的司机,跟领导关系不紧密的司机,他渐渐只保持面子上的熟稔。使出浑身解数,铆足了劲儿巴结给县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张卫国开车的司机黄先平。

为了和黄先平搞好关系,黄大牙不惜编造家谱,和黄先平续上了本家。本来黄大牙想和黄先平续成本家兄弟,续的时候转念一想,黄先平是副县长张卫国的大舅哥,我年纪比黄先平还大,难道将来和张县长打交道的时候,还要让张县长叫我哥哥吗?那张县长还跟我打个屁交道!

现在是我求人,得拿出求人的姿态来。为了挣钱么,不寒碜。

到嘴边的“我也从先字里起”在舌尖转了一圈,说出口,变成了:“我爹也从先字里起。”

把黄先平往上抬了一辈,自己当了他大侄子。

“叔,最近有空吗,我去县城里找你吃饭?”

续上亲戚关系,黄大牙硬硬邦邦以大侄子自居。黄先平被大侄子捧得晕晕乎乎,他心里也有数,大侄子为嘛会成为他大侄子。

黄先平收了大侄子几箱好酒好烟,吃了大侄子几顿好饭好菜之后,投桃报李,有一天跟他大侄子说:“今天有个局,你带两箱酒过来吃饭陪客人。”末了点了他一句:“自己家的饭局,你张叔也在。”

黄大牙乍一听“张叔”的说法,愣了一瞬,接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狂喜。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正式跟张卫国搭上线了!

袁起正式到油山西村的前一天,副市长毕锐提前来看现场。

毕锐过来,比袁起过来的接待规格,几乎差不到哪里去。

从南涿县到油山西村,所有的党、政一把手,政府分管负责人、农业局的局长、副局长们,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到油山西村。

把在村里整现场的魏红缨唬了一跳。

她的心怦怦直跳,将要跳出嗓子眼。要说什么,装作不认识?他看见我会有什么反应?

等人群走到跟前,魏红缨定睛一看,正中间的那个人,不认识。

她眨眨眼,我认错了?袁起变化这么大?

她正胡思乱想,耳边听到魏檗正在说话:“毕市长,这是油山西村现任支书魏红缨。”

毕、毕市长?不是袁起?

魏红缨的心,“咚”一声落到肚子里,方才憋在皮肤下的汗,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歪,是被自己的没出息气歪的!自己先前跟魏檗拍胸脯保证不会掉链子,刚刚差点儿掉链子,幸亏来的不是袁起,若是袁起,自己方才要出大丑了!

魏红缨啊魏红缨,提起你的志气来!

魏红缨深吸一口气,笑容满面,走在前面给大家引路。一路上从从容容,做着魏檗介绍时的点缀和捧场。

毕锐临走的时候,于明忠坠在队伍的最后面,跟魏檗说:“特别棒!明天袁省长来,按今天这样走就可以。”说完,他又忍不住侧身,对落后魏檗半个肩膀的魏红缨竖起大拇指:“你今天的表现,这个!”

“于书记您过奖了。”魏红缨抿嘴笑了一下。于明忠走了,她忍不住拉着魏檗问:“怎样,我今天表现还可以吧?”

“特别棒。”魏檗直视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姑姑,你方才介绍的时候,周身在发光。”

“哈哈。这是什么话!”

魏红缨笑着拍打魏檗的肩膀。夕阳坠落,橘红色的彩霞铺满天边,直直铺到油山上,铺到村子里。魏红缨停了玩笑和羞赧,定了片刻,突然道:“魏檗,你也在发光。”

是你发出的光,照亮了我。

明天,我会做得比今天更好。

毕锐从油山西村回程,他并没有再回市里。从西河市过来太远了,明天,他要提前在油山西村的现场,等着袁起袁副省长的到来。这是规矩,也是礼仪。

为了能提前到油山西村,他晚上住到了南涿县县城的招待所。

南涿县的一把手,是高昊走的时候,推荐了当时的县长接任的。高昊调到省里之后,和袁起之间,呃……因为儿女搞出来的恩恩怨怨风言风语,毕锐吃瓜也吃了个撑。

他是明打明站队的袁起的人,跟高昊的人在一起吃饭,只能聊些大面上的,工作上的事情,往深里聊,很容易尴尬。所以公务接待的晚宴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吃得很快,八点多钟散了场子。

散场之后的第二场,不再是公务接待,而是亲朋、好友之间的私人聚会。

在南涿县,能跟毕锐说得上一句“来私”——有私人往来——的,是张卫国。

他跟毕锐是同乡,往前论,能论到高中校友。

因为年龄差得不大,说起来,还有几个恩师,是同一个人,勉勉强强称得上一句“同门师兄弟”。

毕锐到南涿县,张卫国于公于私,都要请他吃饭。

请毕锐吃饭,自然不能去差馆子,要去好酒店,喝好酒。吃完饭,说不得还要洗脚,一通折腾下来,抵得上张卫国大半个月工资。张卫国才不想自己出钱。

可临近年底,张卫国今年的副县长工作经费,已经花完了。

他的大舅哥兼司机给张卫国出了个主意,问他:“你还记得上次吃饭,见过的那个黄大牙吗?喊他过来?”

“他是干什么的来着?”

“他是山水镇的,也是卖辣椒的,挣了不少钱。”

“好!”张卫国一拍大腿:“也是搞农业的,巧了!叫他来也不突兀。我先去陪毕市长,你到他家接他!”

在家中闲坐的黄大牙,听到他叔黄先平带来的消息,喜从天降!

我带着猪头,终于拜进庙门了!

第107章

◎魏红缨和李静◎

魏红缨先前经过毕锐来时似真还假的一遭, 所有的情绪都已经用尽了。等正主儿袁起真正来的时候,魏红缨早已调整好心态,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不就是袁起吗?不就是之前跟他有过一个孩子吗?多大点事儿。

魏红缨站在魏檗身后, 已经想得明明白白。

那些畏惧袁起、巴结袁起的人,是因为有所求。我一升斗小民,底层的不能再底层的老百姓——你说村支书, 这是村民民主选出来的, 什么叫村民民主啊。

你省长权势再大, 还能插手某个不知名的镇里不知名村子的村支书任免?

县长直接插手, 都丢不起那人!

至于求其他的,我呸, 魏红缨心里骂到,难不成还要求他再续前缘, 脏了我的眼!

无所求,无所畏, 什么叫无欲则刚啊!

魏檗看向魏红缨, 魏红缨把碎发往耳后顺了顺,向魏檗微微点头,你姑如今无欲则刚,绝不会给你掉链子。

魏檗并没有看出魏红缨的“无欲则刚”,她觉得魏红缨战意盎然。

管他呢。魏檗心想,我就是个私营企业老板,村里出什么状况,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袁起既然要来,总不会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还真没有。

袁起见到魏红缨, 脑袋瓜子嗡嗡的。他知道魏红缨在油山西村, 他以为, 老魏头、魏红缨这些人,只会在人群外围,内心煎熬而又深刻后悔的远远望他一眼。哪里想到,魏红缨会堂而皇之的站在他的面前。

看起来还是油山西村负责接待的主人之一。

袁起的脸色登时拉了下来。

特别是魏红缨言笑晏晏,毫不在意引着参观的一行领导往村里去,更衬得袁起特别小家子气。

毕锐悄悄拉住袁起的秘书,又拉着魏檗落后两步。毕锐脸色也不是很好,他还未开口,袁起的秘书韦音张口便骂:“干你娘,你们村搞什么幺蛾子!”

魏檗火蹭一下冒起来,抬手给韦音一耳光。

“我日……”韦音挥舞拳头。

呼啦啦,周围围了一圈油山西村的青壮,个个神色不善盯着韦音。

“祖宗,祖宗!”毕锐死命拦住韦音:“消停点吧。还嫌省长不够烦吗。”

他又跟魏檗说:“你也是我祖宗。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能给我说说,咱看看能想法补救一下吗?”

“呵。”魏檗冷笑一声。她以为,袁起既然特特挑时间到油山西村来,对村里见到什么人,得心里有数才对。

看起来,他似乎一点儿数都没有。

魏檗哪里知道,这年头,很多人都把领导当弱智伺候。比如韦音那样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方方面面提前打点周到。绝对不能让领导“大宝贝”有一丝一毫不开心。

在别的地方,魏红缨这样身份的,还站在领导跟前,早就像魏潭之前说得那样,在领导来的时候远远打发走了。

像油山西村这样头铁的,袁起多少年都没遇到过。

魏檗听毕锐明里暗里怀疑魏红缨这个接待人选有什么不对,韦音嘴里不干不净,让她赶紧说。

“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不敢!”毕锐立马接话,感情这个人选还真有不对!既然有不对,那我还真不敢听!

韦音倒是想听,毕锐以他侵淫官场几十年的敏感度,死命拉韦音走。

韦音不服,“毕市长,你别拉我,我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

“兄弟,老哥跟你爷爷都是同事。”毕锐说:“不会坑你。”

“支书?”

村里的民兵青壮凑到魏檗身边。

“算了。”魏檗摇头道:“别犯法。”

队尾的这一点点小骚乱,并没有引起前面大部队的注意。魏檗跑快几步,跟上前面的大部队。现在大冬天,地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只能对着空地指指点点,这是什么,开春种什么。

魏檗跟上的时候,魏红缨正指着油山西村的一片田野,不知道跟袁起说些什么。

两人远远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大部队落后了五米左右的距离。魏檗心里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想太多。正准备往前去一点,被队伍外侧,进不了核心位置的于明忠一把拽了回来。

于明忠说:“袁省长不让跟太近。”???

魏檗盯着袁起。魏红缨按照村里早已经排好的路线,看完大田,转过弯带着大家到村部。

转弯的片刻,魏檗看到,袁起脸上已经没有了乍一见到魏红缨时的愤怒,反而带了点奇异的怀念的神色。

看完现场,到油山西村村部会议室里座谈的时候,袁起和蔼亲切的跟魏檗谈话,一副长辈看争气后辈的态度。恶心得魏檗差点儿把隔夜饭吐出来。

卧槽!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魏檗真特么,打心底里泛恶心。突然理解了魏潭,她想跟老哥说,搁我我也得想尽办法把袁起给祸祸了!

袁起、毕锐、韦音,魏檗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动,思量着几个人谈话里透出来的信息。适当的时候,可以跟老哥交流交流,对一对消息。

看起来准备了很久,实际上纯粹瞎糊弄的油山西村接待副省长任务终于结束。几天之后,于明忠给魏檗反馈省、市对此次接待任务的评价:“尚算圆满。”

魏檗心道:你确定?嘴上却说:“领导满意就好。”

除了,呃……一丢丢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大家对油山西村此次的任务完成情况,给予一致好评。

袁起就不说了,生活么,小意外说不定也会变成小惊喜。

毕锐和韦音,本着领导满意就是我满意的态度,既然领导满意,咱还说什么呢。特别是毕锐,通过到山水镇,又认识一个农业方面的能人!黄大牙如今三天两头往毕锐家里跑,把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各地特产、黄金摆件、工艺品,变换着名头往毕锐家里送。让毕锐狠狠过了一把肥年。

油山西村兵荒马乱的接待结束后,也封了印章过年。

谢明月、魏洁都放了寒假,魏檗把谢明月接到自己家。

年前送节礼的时候,路过油山西坡汉白玉石的墓地,魏洁对自己大姐姐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姐,你去年说的,让所有人到公墓献花,今年竟然做成了!”

魏檗笑道:“离目标还差得远。”

谢明月听了,忍不住问魏洁,魏檗姐姐定下的什么目标。

魏檗在前面走,两个妹妹在后面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忽然,谢明月拍着手跟魏洁说:“你看像不像咱仨现在这样。”

魏洁:“什么样?”

谢明月:“现在这样,魏檗姐姐在前面走,带领我们登山。我们两个在后面跟,跟着魏檗姐姐的指引往前走!”

谢明月说得模模糊糊,魏洁却听懂了。

“还真是的!”魏洁说:“咱以后就这样走,一辈子这样走!”

送节礼的时候,魏檗替谢明月准备了一份,送到山弯村的老花支书家。

老花支书自从冬天以来,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咳嗽,到了年根下,连床都下不来了。他见着魏檗,见着谢明月,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就没了力气。

谢明月见着老花支书,就想起自己的爷爷。她在屋里陪老花支书,魏檗到屋外,寻李静说话。

对于老花支书的情形,大家心里都有了准备。

李静说:“唉,俺公公做了一辈子好人。临了临了,还撑着一口气,不愿意在大年根底下,给大家添麻烦。”

魏檗想起第一次见老花支书的情形,眼眶忍不住发酸。她似在说服自己,也在劝李静:“等开了春,天气暖和,花爷爷说不定就能好。”

“但愿吧。”李静点点头,不再说话。

愣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开口,犹豫里带了些跃跃欲试,对魏檗说:“俺公公说,他万一不行了,让俺接山弯村的支书,你说俺能干了不?”

“怎么不能。”魏檗心里生出不由自主的欣喜,像一棵小小的幼苗破土而出。

她刚刚当村支书的时候,十里八乡侧目。现在,魏红缨、李静,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女性当村支书,是一件可以的,很正常的事情。

“俺怕压不下村里的刺头。”李静在火堆前搓着手:“俺公公一不好,村里不服的都跳出来了。还有俺自己家里,大伯哥也想当支书。俺公公是支持俺的,他说只有俺能跟你配合好,带着村里人过好日子。”

“镇里于书记也说,支持俺。”李静问魏檗:“你当时,村里有反对你的吗?”

火光映着她的脸,魏檗轻笑,“可太多了。我亲爷爷都反对我,一顶孝道大帽子扣下来。你村里的,至少跟你是平辈。”

“这倒是。”

“村里的人情道往,你比我熟。静姐。”魏檗告诉她:“有时候,该有条条杠杠的,一定要有条条杠杠,不能一味讲人情。说白了,要萝卜加大棒,分而治之。一个家族内部,本家兄弟之间,利益都是不一样的。”

李静听了默默点头,认认真真琢磨魏檗的话。

魏檗也没有说话,默默往炉子里添柴,只余冬日北风和炉火里噼里啪啦木材燃烧爆裂的响声。

过了不知多久,谢明月红着眼眶从屋里出来,魏檗站起身,和李静道别。

李静说:“现在家里这个情况,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静姐,咱自己人,不讲这些虚礼。”魏檗拍拍李静的手。

李静反手握住魏檗,仿佛在从魏檗身上汲取力量。

第108章

◎南繁基地◎

魏檗要去别人家送节礼, 钱茂、王阳等人,也都到魏檗家来送节礼。过年人多事杂,钱茂和王阳只略略聊了几句在外面跑市场的时候, 遇到了黄大牙和孙天成两个人,打着“山水镇”的名义,用低于市场价的价格, 卖出苗率低的种子。

魏檗详细问, 是买“檗杨”品牌的种子, 还是卖山水镇产的种子?

钱茂和王阳想了想, 告诉魏檗,黄大牙他们倒不敢直接假冒“檗杨”的牌子, 用的都是山水镇。

这种事情没办法,挡也挡不住。魏檗知道, 跟茅台酒和茅台镇酒一样,也不能说人家是假的。总归要自己做大做强, 太阳周围, 看不到星光。并不急于一时。

所以魏檗便没有在大年根底下,拉着王阳和钱茂“卷工作”,留下节礼,给他们压上点礼物,“放”他们回家。

今年过年,魏潭没有回来,谢明月却来了。

他发电报给魏檗, 让她代给魏建岭和韩云英拜年。魏建岭和韩云英自从袁起走了之后,一直心里乱糟糟的, 魏潭过年不回来, 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认祖归宗, 到袁家去过年了?”

“他老子现在是省里的大官。”韩云英一时也觉得魏潭不回来,能理解。省里的大官,跟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任凭魏檗再三说魏潭现在真的在西北吃沙子,魏建岭和韩云英依旧半信半疑。

而谢明月呢,她爷爷刚去世半年多,按照规矩,她过年不能碰大红色的东西。哪怕能碰,谢明月也难免想起爷爷,阖家欢乐的日子里,愈发难过。

总之,魏家这个年,过得不咸不淡,没怎么有过年的欢乐劲儿。

和魏檗不同,李烛这个年,倒是过得,极有过年的氛围——催婚。

他师父李四,今年从大牢里放出来了。到油山西村给魏檗装了一回神棍,回来逮着几乎就在李烛跟前念叨,油山西村的那个女娃娃好得吆。

念得李烛心烦意乱,索性把房子给了师父,自己一心扑在实验室里,天天不回家,在实验室打地铺,没黑没白卷工作。

大年三十这一天,他的新品种抗性实验结果终于出来了,李烛眉飞色舞,几个新品种的抗病、抗虫的性状表达都特别好!下一步就可以计划在大田试种!

他激动难耐,还没打电话跟魏檗分享好消息,就被来实验室“逮人”的李四滴溜走了。

“大年三十,快八点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

听到李烛要给魏檗打电话的时候,李四一把掌拍到李烛后脑勺:“你似不似傻!这都几点了,人家家里团聚过年的时候,你往村部打电话,让她摸黑去接。你似不似傻!”

李烛被师父“没我你打一辈子光棍”狠狠教育一通,被李四拎了回去。

他没有亲戚朋友,李四更没有。

从年三十,到年初五,李烛灌了满满一耳朵“追魏檗秘籍”。你这么能,你咋打一辈子光棍呢。李烛对李四的秘籍嗤之以鼻,只不过,他反驳,李四言语镇压。他反抗,李四武艺远远高于他。

好容易熬到初六,李烛飞一样逃回单位实验室。

刚到实验室,便接到他师兄打来的电话,告诉李烛,之前他打听的海南南繁基地,正月十五之后,就要放开,可以私人承包租赁!

李烛谢过他师兄,这是大事情,什么过年不过年,像李四说得,过了正月十五再告诉魏檗,黄花菜都要凉了。

他正准备打电话,又被来逮他的李四打断了。

“你似不似傻!你似不似傻!”李四听了前因后果,巴掌又拍上李烛的脑门。

“按你说的,这是大事儿。加上你那个什么什么新品种,两件大事儿,还不值得你去油山西村跑一趟吗?”

“啊……这……”李烛反而犹豫了:“毕竟还没出年,似不似,是不是不好?”

“你小子,太没眼力见了。”李四恨铁不成钢,“年前和年后能一样吗。年后是什么时候?”

李烛摇摇头。

李四说:“年后是相亲的好时候。你信不信,魏檗这样的好女娃,相亲的能从她家排队排到油山顶上去。你说你要不要去!追女孩子,要什么脸,不能要脸面!”

李烛“腾”得涨红了脸。既有被李四的话挑起了的担心焦虑,又有被李四直白说“不能要脸”的羞愤。

李四拿手指头隔空点他:“你就是太要脸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来逮人的李四,反而不再让他回家,自己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走了。

李烛在实验室里,看着电话机,手在电话机听筒上,拿起-放下,拿起-放下,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最后一咬牙,一狠心,扔下电话,去了!

冒着寒风走到火车站,临买票的档口,心里的勇气不知怎的,突然又散了。

“你看你这怂劲儿。”李四叼着烟,喝着酒,看着脑门冒汗进家门的李烛。

“我怎么能空手去。”李烛嘴硬:“我卖点东西,明天一早去!”

李四指指墙根:“别怂,东西我给你买好了。”

你……

李烛被赶鸭子上架。

初七这天早上,两手提着满满登登的东西,登上了去油山西村的列车。

一路转车,天擦黑的时候,到了魏檗家门口。

幸好,他师父李四说得,魏檗家门前等魏檗相看的男人排队排到油山顶上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李烛站在魏檗家门口,心里默念斟酌了一路的,开门见人后的第一句话。

自认为准备差不多,“咚咚咚”,他抬手敲门。

开门看到韩云英惊喜的脸。

“哎呀,李烛。”韩云英一叠声问他怎么来了,路上怎样,吃饭了吗,饿不饿。又一叠声叫魏檗,家里来客人了。

韩云英话又急又密,李烛好几次张口,心里斟酌了一路的话,没一点儿出口的机会。

韩云英是真高兴啊。

儿子没回来,姑娘依旧没对象。往年还有媒婆上门,自从魏檗发作了吕家,又带领大家发家致富,大家见了魏檗,全都恭恭敬敬。谁还能想到,这还是个未嫁人的大姑娘呦!

李烛的到来,给韩云英愁云惨淡的内心,吹了一阵轻风。

魏檗却没什么好心情。

她最烦这种超出她掌控之外的情况。

魏檗略微皱眉,语气里带了些微不悦,“你怎么来了?”

李烛突然觉得自己琢磨了一路的话不合时宜,他连忙说正事儿:“我师兄来电话,海南的南繁基地决定开放私人承包,正月十六起开始交钱签合同!”

魏檗的眼睛刷得亮了。

李烛话音不停,语气极快:“我目前做出来了三个抗性品种,可以进行大田试种。”

“真得吗,太好了!太好了!”魏檗激动拍着李烛的胳膊,这时候,她才发现,李烛两手里提着的东西,还一直没有放下呢。被魏檗一说,李烛也才发现。

“哎呀,这事儿整的。”韩云英连忙打圆场,结过李烛手里的东西。

魏檗拉李烛坐下,又叫出来谢明月、魏洁和魏汾。她问妹妹们:“想不想去海南玩儿?”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小魏汾立马跳起来:“我要去,我要去。”

魏洁和谢明月两个大姑娘,虽然没说话,但眼睛里亮亮的,充满希冀。

魏檗跟李烛说:“我一定要去的。南繁基地我一定要去承包,准备十四或十五去,不在家过十五,你……方便吗?”

李烛点点头,心道,我可太方便了。李四会双手双脚赞同我去,只要给他留足钱,他才不盼着我在家过十五。

“我师兄这几年一直在南繁做实验,去的时候我提前跟他联系。”李烛正事儿相当靠谱:“再把我新做出来的品种带着。如果真承包下来地,现在就可以种上,能省一季的时间。”

魏檗看看魏建岭和韩云英,知道他们两个人,十五之前是决计不会出远门的。她吩咐魏汾:“你跑快,去叫红缨姑姑来。”

魏檗猜着,魏红缨过年闲下来,和王光棍大眼瞪小眼,估计也不会太愉快。

大家一起去海南,一是开开眼长长见识出去散散心,二是如今路上依旧不安全,人多,大家分散带钱,万一某个人被偷了被抢了,不至于损失惨重。

魏红缨很快到来。听说魏檗要带她去海南,比魏汾还要高兴,抱住魏檗的肩膀乐得直跳。

“俺听说海南现在都不用穿棉袄!还有大海,俺这辈子还没见过大海呢。”魏红缨恨不得立马出发:“咱啥时候去。”

魏檗看看李烛:“你觉得呢,十四去还是十五去?”

“我都可以。十六号开始,十五去,能来得及吗?”

“啊,十六号就要办事儿?”魏红缨吃惊看向魏檗:“俺听说咱这里去海南,得七八天!”

魏檗笑了笑,你们呐。咱虽然在村里,看看咱村的营收,看看自己一年拿到的分红,咱现在已经发达了,想事情不要在乎钱!

她笑眯眯跟大家说:“我们坐飞机去!”

“哇!!”魏汾惊喜的大声叫,魏红缨哐哐拍桌子。

魏洁和谢明月惊讶得捂住嘴,连李烛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用肩头顶顶李烛:“差旅费给你报销。”

“不……不用。”李烛结结巴巴,耳根又红了。

魏檗不容置疑,手掌拍他的肩:“我说报就报!”

她又跟魏建岭和韩云英许诺:“你们别眼馋,如果此行真能承包下来地,出了年让魏俊海带你们也去海南!”看着魏建岭和韩云英亮起来的眼神,魏檗心里默默加了一句,种植基地需要人看场子,以后少不得要轮流去。

第109章

◎南繁基地(二)◎

阳光、沙滩、海浪、椰子树。与寒冷的北方截然不同的风光景物。

正月十四这一天, 魏檗一行落地海南。

出了飞机场,坐上李烛师兄的农用三轮车,一路沿着种满椰子树的小路, 听着哗啦哗啦的海浪。

暖风拂面。有海鸥时起时落。

“这是什么“?”

“哇~~”

“快看快看~~”

一路惊呼不停,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招待所,招待所大厅里满登登的人, 天南海北各地的口音。

魏檗和人略略一聊, 发现大家伙儿全都是因为南繁基地的事情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不知是故意还是信息不准确, 每个人对于此次放出多少地,每亩多少钱之类的信息, 各不相同。

招待所此时尚属于官方机构,第二日, 招待所大厅在醒目位置挂了水牌,上面张贴了这次南繁基地承租的官方信息。

魏檗和李烛挤在人群里, 公告上说, 此次可供承租的土地共有一万公顷,要求承租人必须是单位或者集体,五百亩起租,每亩年租金五十元。租期最低十年,最高三十年。

李烛看了公告,低声跟魏檗说:“一下子拿出来十五万亩,力度这么大, 给大家都吃了定心丸。”

魏檗没说话,点点头。公告里显示出的干事创业的决心和“一掷万顷”的豪气, 正是这个时代的特质。

正月十六, 承租开始, 在酒店的大宴会厅里,魏檗见到了这个时代疯狂、热烈、不理性的另一面。

仿佛是为了报答当地“一掷万顷”的仗义,天南地北的承包客,人人把装满钱的黑皮包举过头顶。

每个人的黑皮包极为类似,里面的东西也极为类似。

金钱,和野心。

几乎人人起租一千亩,租期三十年。有人抢到好的地块时,竟然现场叫价竞拍。一处交通便利、灌溉方便的地块,叫价一路飙升,到了每亩五百元才堪堪停住。看得魏檗直抽凉气。

五百元一亩,已经是新千年之后的土地承包价格了!魏檗在心里飞快的替承包人计算了一下成本,反正以她种辣椒的收益,五年内是决计回不了本的。

然而现场竞拍仿佛一枚炮仗,引燃了本就热烈的现场氛围。手里抢到好地的人,坐地起价,迅速收割金钱离场走人。人人如同打了鸡血,愈发热烈得去抢尚未承包出去的土地。

在这种氛围中,魏檗也不得不上前拼抢。

本来一万顷土地,轻轻松松能租到合适的地块。结果现在有人大量拿地,高价抛售……

主办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虽然本能意识到不对,但……正值“市场经济”昂头起步时期,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应该制止,还是应该遵循“市场经济”的原则,随他们去。

李烛护着魏檗,在狂乱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一条道,挤到“官方”承包的桌子前。

“一千亩,三十年!”魏檗把自己的身份证,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和黑皮包里的定金拍在桌子上。

“一千亩?”

在开口五千、一万的数字中,听到一千亩的数字,工作人员顿了顿,犹豫问道:“你确定?”

“确定。”头脑冷静理智的魏檗点点头,忍不住跟工作人员吐槽:“你难道不觉得,我这种才是正常的?”

……

魏檗的一千亩地,交通不是最方便的,水源灌溉却十分好。在全部的一万顷土地里,属于中等偏上等次。

正式签过合同,汇过款之后,魏檗带着大家伙,到了自己承包的地方,海南三亚的一个小镇。

在这里,辣椒一年四季都能栽培。

魏檗她们刚到的时候,租住在当地人的房子里。魏檗出钱请当地人帮她整地,还帮她修了两间简单的小木屋。小木屋修好后,她们搬到了小木屋去住,正好村里有人家里的母狗下崽,魏檗抱过来两只小狗,一只黑,一只白。

地差不多整好的时候,她们已经在海南待了半个多月。魏檗和李烛天天下地,晒得比初来时黑了两个色号。谢明月、魏洁和魏汾也惶不多让,天天在外面跑,吹海风,吃椰子,不玩到天黑不回来。

只有魏红缨,初时和大家一样兴致勃勃,待了两个星期之后,开始有点坐立难安。她担心自己出门这么长时间,油山西村出现权力真空,魏俊海在家里“抢班夺权”。

她暗搓搓问魏檗:“怎么时候能回去?”

魏檗说:“我要等着这一批实验品种出来,才能回去。”她跟魏红缨说:“不然你先回,让魏俊海带几个人过来!”

“哎呀!”魏红缨喜上眉梢,魏俊海一来,他趁我不在家抢回去的权力,立马又没了。可转念一想,魏红缨又犹豫道:“他们能来吗?”

“咋不能来。”魏檗嗤笑:“你在这儿待久了,觉得也就这样,没村支书大权在握香。他们没来过,一个个可不得争着抢着想来。”

“这样。”魏檗告诉魏红缨:“到海南来是奖励,你回去问咱村里年底前选出来的那些种辣椒能手,有愿意来的,从第一名往后排,排十个人过来。让魏俊海带队。”

“对了。”魏檗说:“让魏俊海把我爹妈也送来。”

她心里琢磨,等魏建岭来了之后,就给他按个檗杨公司驻海南分公司总经理的名头,让他平日里在这边看场子,绝佳流放(呸呸),绝佳养老地。

魏红缨带着要开学的三个妹妹回了油山西村。

回到村里,海南岛的新奇见识,冬天暖和得只穿单衣,高大的椰子树,长满刺的菠萝,特别黏特别甜的菠萝蜜;闻着特别特别臭,吃着老甜了的榴莲……随着她们的描述,海南岛在油山西村村民心里,变成了梦一样的“理想之国”。

当魏红缨宣布,选十个种辣椒小能手前往海南时,被选中的村民激动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其他人,眼红,眼红今年就好好种辣椒!

魏檗在当地正式注册了檗杨公司的分公司,把之前雇来整地的短期工,转了一部分当檗杨公司的正式员工。

油山西村的种辣椒小能手们名为旅游,实为出差打工到了海南后,魏檗让油山西村的人做小组长,每个人带十来个“徒弟”,把种辣椒的心得体会教给徒弟们。

魏俊海来了后,她又让魏俊海当监工,正式拉出院子,建起围墙,在临时小木屋旁边建长居的房子。还在工地上挂了一块“檗杨公司(海南)”的牌子,指着魏建岭告诉工人们:“这是分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好。”“总经理早!”

“总经理。”……

工人们一口一个总经理,生生把魏建岭叫出老太爷的感觉。在油山西村压抑了许久,有志不得伸展的憋屈,在这里得到了释放。

李烛带来的实验品种出了苗,苗期表现极好,和实验室表现几乎不相上下。

眼看离种子收获没有几天,魏俊海急匆匆的赶来。

他在工地做监工,有时也外出买材料。魏檗让他定期出去的时候,给油山西村通信息,以便及时掌握家里的情况。

魏俊海匆匆忙忙赶回来,跟魏檗说:“村里发来电报,说市里让你参加一个什么什么大会,就在近几天了。”

“怎么大会?”

“没有说。”

种子收获也在近几天了。魏檗皱起眉头。

“你放心回去吧,这里我看着。结果什么样是什么样。”李烛认真看着魏檗:“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弄虚作假。”

魏檗笑了,“我当然相信你的人品。”

李烛得到魏檗的肯定,心里莫名由来欢喜:“如果这点小事儿都要你盯着。我这个研发,岂不是白拿你股份。”

“是的!”魏檗决定不再等,她跟李烛开玩笑:“你说得有道理,我可是花了钱的!得往死里用。”

一旁听到的魏俊海……支书,你在不经意间都说得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啊!

魏檗回到油山西村,刚一进村,还没有到家,就被听到消息赶来的魏红缨截在半路。

“你可回来了!”魏红缨说:“外面的事情我不懂,你再不回来,李静和钱茂都要急死了。”

她跟着魏檗到家,进了家门,一壶水尚未烧开的功夫,李静、王阳和钱茂前后脚急匆匆赶了过来。

李静的公公老花,在年二十的时候去世。因为老花生前的推荐以及魏檗和于明忠打过的招呼,李静在镇委镇政府的鼎力支持下,当上了山弯村继任村支书。而她在村支书前的一个身份,是檗杨公司的技术总监。

“怎么回事儿?”魏檗见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心里快速把事情想了一遍,她问:“是黄大牙和孙天成那边又出了幺蛾子?”

李静、王阳、钱茂三人同时点点头。

李静跟魏檗说:“这次市里的大会,是什么什么种子大会。”

“全国种子展销大会。”王阳接话道:“就是黄大牙和孙天成办的卖种子的大集,据说市里特别支持,邀请了全国的种子生产商、卖种子的经销商到场。还请到了省长参加,副市长还要当场讲话给他站台。”

“全国种子展销大会。”魏檗低声念叨,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上:“既然邀请全国的种子生产商经销商,邀请我们了吗?”

“邀请了。”李静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请柬。

魏檗弹弹纸面,金箔哗哗往下掉。

看来黄大牙和孙天成下了血本。她了解黄大牙,肯下血本,那么一定有巨大的利益在等着他攫取。

魏檗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能通过什么手段获利。

“一直都是我们在明,对方在暗。现在他们到了明处,这是好事儿。我们岂能不去看看?”

第110章

◎种子展销会◎

魏檗把玩着邀请函, 全国种子展销大会的日期,定在三月中旬。黄大牙选的这个日子极为讲究,因为三月末四月初, 是北方大部分地区辣椒播种的适期。三月中旬,是全国辣椒种子需求量最大的时候。

在八十年代末,能有如此营销手段, 魏檗承认黄大牙是个“能人”。

更让她好奇的是, “能人”黄大牙把营销转化为收益的手段。

抱着“向同行学习”的好奇和“避免被同行坑”的警惕, 三月十五日, 魏檗按照邀请函上的地址,带着李静、钱茂、王阳来到西河市大河酒店, 参加“第一届全国辣椒种子展销大会”。

西河市大河酒店是西河市刚刚建好的,全市唯一一家三星级酒店。

为了体现对此次大会的重视, 从尚离酒店大门一里多外的地方,道路两旁就插上了红红绿绿的道旗, 每面旗帜上都印着“第一届全国辣椒种子展销大会”的字样。

到了酒店大门口, 连魏檗都惊讶得倒抽一口凉气。

在没有便宜彩虹拱门的当下,竟然全部用铸铁,搭了个类似彩虹拱门的大拱门,上面挂满鲜花彩带各种装饰。但凡从拱门下经过,没有不被震撼的。

进了酒店大堂,酒店地板贴着光滑、明亮的黑色大理石砖,巨大的穹顶上挂着金光闪闪的水晶吊灯。魏檗对此倒是司空见惯, 但对于外出住宿多是小旅馆、招待所的钱茂和王阳来说,已经震惊到失语。

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周围人的目光, 不在乎大庭广众, 直接趴在地上, 双手在地砖表面摸来摸去。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举着手跟魏檗几个人说:“你们看,竟然一点儿脏都没有!”

魏檗四下里一看,发现跟王阳干一样事儿的人竟然不是少数!不少人撅着屁股在摸地板。

大厅里的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不一会儿,一排礼仪小姐鱼贯而出。

这些礼仪小姐,全部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个个高高盘着头发,画着同样的妆,穿着紧紧包裹住身材的长袖旗袍,手上还带着白手套。

一群土包子哪里见识过这个,乱哄哄的酒店大堂登时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礼仪小姐们动作整齐划一,抬起左手作出“请”的姿势,让大家从大堂移步进会议厅。

魏檗尚觉得没有什么,李静动作却明显有些局促,钱茂脑门子又被汗映得油光发亮,王阳咽了咽吐沫,腿都快软了。

他觉得,腿软的肯定不止他自己。

会议厅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桌子上盖着墨绿色的天鹅绒桌布,每张长桌后摆着三张椅子。每个椅子对应这一个白瓷缸。横看、竖看、斜看,不论从哪里看,所有的椅子、所有的白瓷缸,全部都在一条直线上!

所有人,哦,除了魏檗,又被震撼了。特别是李静,作为组织过集体劳动的领导,震撼程度更深。

而魏檗对此只觉得心累,她对连连感慨的李静说:“把毛线绳拉直,捋着毛线绳摆就可以了。”

李静更加震惊得看向魏檗:“你知道?咋什么都知道?咱下回开会要不要也这样弄?!”

“千万不要!”魏檗立马打住李静的想法,她对这种无用的形式主义深恶痛绝。

极致的形式主义可以震撼人心,但她不需要用如此低级的手段!

而黄大牙显然需要,并且看起来效果卓著。

酒店、礼仪小姐、副市长站台,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任谁都不会想到,黄大牙和孙天成搭起来的,是个草台班子。

所以在下午的重头戏,全国各地的辣椒种子展示展销中,黄大牙的低价种子凭借政府信用背书,酒店财力背书,在全国各地经销商心里建立起强而有力的信任。

没有人会怀疑,价格过于低廉的种子,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大家只觉得,物美价廉。

黄大牙和孙天成的展销摊位前,订单雪片一样飞。

檗杨公司这边,相较便冷清多了。虽然全国大半经销商都买卖过檗杨公司的种子,和钱茂、王阳也都熟识。尽管魏檗他们拿出了最低的优惠价格,但跟黄大牙那边一比,还是要高出不少。

不少经销商见讲价讲不下来,便和魏檗他们道声不好意思,转向黄大牙的摊位去。

“魏总?”钱茂忧心忡忡:“这……”

“没有关系。”魏檗告诉钱茂和王阳:“让酒店给我们打两块水牌,一块写檗杨公司的大字,另一块写不是所有的山水镇种子都叫檗杨。”

“快去。”

魏檗并没有解释原因。事到如今,她再看不出来,就不要混了。黄大牙的一系列操作,充盈着诈骗的味道。只不过如今满大厅的人全部热血上头,她如果说黄大牙诈骗,只怕会被众人围殴的满头包。

都是成年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现在亟需做的,是把山水镇和檗杨公司切割,以便将来黄大牙他们事发时,在所有全国种子经销商心里,早早留下了“檗杨公司虽然在山水镇,但和山水镇的假种子不是一回事儿”的印象!

她不能让黄大牙和孙天成这两颗老鼠屎,坏了整个山水镇的辣椒种子产业!

很快,两块大牌子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立在檗杨公司展台的两侧。

魏檗左看看,右看看,犹嫌不够,索性再问酒店借来个大喇叭,录了“不是所有山水镇的种子都是檗杨公司生产的,檗杨公司,优质好种子”这句话,挂在展台外循环播放。

声音好大,刚放的时候,把临近的人都吓了一跳。

孙天成和黄大牙也听到了。

孙天成得意道:“哈哈,她急了。”

忙着点钱的黄大牙头也不抬:“管好我们自己。”

三天种子展销会,据不完全统计,黄大牙和孙天成两人,仅收订金就收了两千多万!

两千多万,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钱茂和王阳愁眉苦脸,跟魏檗说:“魏总,咱今年辣椒种子难卖了。”

魏檗点点头。她直觉孙天成他们两个人诈骗,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雷。即便在播种前暴雷,经销商们要重新进货,但因为先前已经被骗了一笔钱,能再像往年那样进那么大量货的情形,估计也没有了。

“今年把已经成熟的商用品种生产规模减小,重点在新品种研发上。”她对李静说:“过阵子会来三个新品种,你在大田,带着那些技术员们推广看看效果。”

她又跟钱茂和王阳两人说:“今年没有业务压力,把你们基础工资涨上去。尽量卖,能卖多少卖多少。”

魏檗估摸着,黄大牙种子质量不好,要等今年结辣椒的时候才会看出来。然后从辣椒种植户,到种子经销商,一层一层反馈,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反应过来,最快要秋天能暴雷。最迟明年春。

明年的辣椒种子市场应该能够恢复正常。

魏檗万万没想到,黄大牙并不是种子质量不好。

他根本就没有!

纯纯空手套白狼!

八十年代末,交通不便,他和孙天成带着两千多万现金,随便往哪里一藏,像一滴水珠滴入人海,再难寻踪迹。

从四月初开始,陆陆续续有经销商寻到山水镇找黄大牙。

一开始,是离山水镇距离近的经销商们。过了发货日期,左等右等,等不到货。起初,谁也想不到是诈骗。

经销商只是上门看情况,催货。

没想到,到了山水镇,一路打听到红旗农资店,一问孙天成的老婆才知道,自三月十五日之后,孙天成的老婆就没再见过他们两个人!

再问,有没有说给我们发货的事情?

“什么货?”孙天成的老婆根本不知道。

经销商再打听到黄大牙家,黄大牙老婆同样一问三不知。

尚存一线希望的经销商,又见到了同样来催货的其他经销商同行。互一打听,全没收到货!

这时候,才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浇灭了最后一点儿希望。

“总不能亏本!”

这年头,走南闯北的经销商,人人都是狠人。

大家亏了身家性命钱,怒火攻心,五六个人聚在一起,喝几盅马尿,激起一腔血勇。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我们有理!

黄大牙和孙天成跑了,他们家业却跑不了。几人一合计,趁着夜色,踹开红旗农资的大门……

这些尚属距离近的。

距离远的那些,来回一趟成本高,内心抱得侥幸更大,总想着,是不是路上寄送的慢?

等彻底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来油山西村找后账的时候,不但红旗农资店,就连黄大牙和孙天成家里,也都让前几波到来的人搬空了。只留下一片光地,和几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妇孺。

距离远的经销商,来回一趟不容易。

自然不甘心看一眼就走。陆陆续续,远道而来的经销商们越聚越多。大家全部损失惨重,有人当时热血上头,压上了自己全部身家。

黄大牙和孙天成的老婆,你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们何尝不是!

要怪,就怪你们男人!

于明忠虽然安排了派出所的人去盯着那些经销商,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总能让他们找到疏漏。孙天成和黄大牙的老婆孩子,福没有享受到,苦受得可真多啊!后来没有办法,只得背井离乡,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于明忠也没少找魏檗讨主意。

可魏檗没想到暴雷这么快,先前减少了商品种的生产。更何况,很多经销商即便想再买一点儿魏檗的种子,也拿不出钱来了。

魏檗一开始,对檗杨公司的长久合作,已经建立起良好信任的经销商,让他们先赊账拿种子,等卖出去回了本之后,再把钱给她。谢明月给她核算过,这样做虽然资金会紧张一些,但依旧可以正常运转。并且檗杨公司给南常农科院代种的种子,还有四百万的工费,五月初南常农科院会付款到檗杨公司账上。

算下来,也只有四月份,檗杨公司账面上流动资金会少一些。但对于那些经销商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会极大极大提高他们对檗杨公司的品牌忠诚度。

魏檗想来想去,认为这不是一桩亏本买卖。

然而万万没想到,到了五月初,南常农科院该给檗杨公司付账的时候,油山西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南常农科院现任院长孔振飞!

和前任院长纪春兰不同,孔振飞自上任后,眼高于顶,从来没来过油山西村。

这一次,不但来了,还特别小低伏。

一见着魏檗,跟见着亲娘一样,“魏总,我常听纪局长夸你仗义。我们院有难处,付款能宽限几天吗?”

“什么难处?”

孔振飞开始支支吾吾不说,最后实在被魏檗逼得没办法,才吞吞吐吐道:“被骗了。”

“什么玩意儿?”

“被你们镇上的黄大牙和孙天成骗了。”

“说清楚!”魏檗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你们是研发种子的,又不是经销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看着孔振飞尴尬的神色,魏檗忽然福至心灵。

我想找其他的研发,很正常,人家也想找其他的代种啊!

“呵!”魏檗冷笑:“感情你看不上和我们油山西村的合作啊。我们合作以来,你扪心自问,你们农科院,亏了吗?”

“我告诉你,我等着给老百姓发钱。”魏檗告诉孔振飞:“按合同规定的时间付款,一分都不能少!”

“你别逼我。”

“是我逼你吗?我逼你上当受骗了?没钱,拿东西抵!”

孔振飞脸涨得通红,从南常一路赶来,跟魏檗话不投机,待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走了。

魏檗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跟孔振飞放狠话,但她心里知道,南常农科院是公家单位,没钱就是真没钱,东西都是国家的。即便孔振飞想拿东西抵,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随随便便做决定的。

李烛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冬天里头上冒着热气的魏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索性把大衣脱下来, 搭在胳膊上继续往前走。没走一会儿,胳膊便酸了, 脱下来的大衣比在身上时显得更加厚重,魏檗抓着领口扇了几下凉风, 竟然有点儿怀念往常刮北风的日子。

热,热得让人心情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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