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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 作者:特米米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2-21 15:46:53
  • 字数:23980

“哈哈,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车主想了想,又从车后面扯拉出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来,毯子扯到一半就卡住了,跟着冒出来的还有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狗头。

“我们大概几点能到?”

楼谏报了地址,看着窗外的雨

这只大金毛全身也和楼谏一样湿漉漉的,毛都瘪在肉乎乎的身子上,脚底板上还沾着泥巴点子。

楼谏不置可否,心说你确定这品种还有高冷的?

但是他却也没反驳,大狗靠在他身上,热乎乎的体温让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原本湿透的头发渐渐半干了。

车窗外面的农田和绿色的丘陵逐渐消失了,车子缓缓地向着市区里面行驶去。好心的司机大哥坚持要将这位被他救回来的轻生小伙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

金毛大狗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随后狗头很热情地凑过来,似乎想要在楼谏的脸上舔上一口。

楼谏眼疾手快地在它的大脑袋壳上面轻轻敲了一下,金毛被迫停了下来,甩了甩耳朵,一对黑沉沉的大眼睛有点不解地盯着楼谏看。

过一会还是凑过来,很亲昵地舔着他的手心,喘息热乎乎地扑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所以你当时真的没有想要自-杀啊?”

楼谏闭着眼睛全身湿漉漉地靠在越野车的副驾上,唇色都显出一种死人一样的苍白色来,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嘎过去了。

他从嗓子里面浅浅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脏兮兮的重型悍马发出一声轰然怒响,车后轮空转了几下,终于从坑里爬上来,往后喷溅起一片浑浊泥水。

楼谏莫名觉得它的眼神看起来和殷刃的挺像,手下一松,挠了挠它的下巴。大狗很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声来,将长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头沉沉的。

“麒麟很喜欢你呢!”车主笑嘻嘻地说。“它平时可都是很高冷,都不怎么理人的!”

“你就当我自-杀也行,我都行,都行,不贪你的功德。”楼谏闭着眼说。

“小哥,要不然我送你去医院吧?哎,你现在这样也有我的一些责任,我不能抛下你不管啊!好说歹说,也都是一条命啊!

“我这人向来心善。今天刚去明澈湖放生了三十三只王八和六十六条金鱼,本来看见你站在湖边以为你要轻生,打算救人一命来造七级浮屠,怎么——小哥你原来不是来自-杀的啊?”

它还以为主人在和它玩游戏,来回拉扯了一下那条毛毯,直到光头车主终于忍不住吼了它一声才有些委屈巴巴地放开嘴。

于是副座的楼谏得到了一条沾满了短□□毛和口水的热乎乎的毛毯。

水噼里啪啦地凶猛砸下来,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吞噬。他的心里有种沉沉的说不上来的预感,心脏有些痉挛地不规律地跳。

他从来都很讨厌下雨天。

“呜嗷汪——”金毛大狗跟着嚎叫起来。

“别急别急,马上就到,小兄弟!”

光头司机一脚油门,悍马快速地消失在磅礴雨幕之中。

旁边路过打伞的倒霉路人被溅了一身的泥水,连连咒骂几句,对着车子吐了口口水。

……

“啊对不起。我只是,盛忻哥,我,我以后可能不能继续帮你画画了。”

殷刃垂首玩着自己的手指,其实之前他已经在心里面纠结了千万遍,但是当他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反而如释重负一般。

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怎么?”

白盛忻心中一惊,抬起头来。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按照他原本的剧本,他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殷刃拒绝的。

他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有着这个世界的全部剧本,知道关于殷刃过去的所有经历,知道他的所有伤口和弱点。

于是包括从初遇到心动再到拉扯纠缠,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所以在他看来,殷刃爱上自己是理所应当。

他还以为这些足以将对方把握在自己的手心……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白盛忻想不明白,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

……那其中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和殷刃同居的恋爱对象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将原本对着自己一心一意的殷刃变成这样?

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他的掌控了。

只是也不是不能补救。

“是,是我,我准备要去参加高考了,如果以后继续去上大学的话,到时候如果我们的作品被人发现画风一样的话。”

“可能会,会有些麻烦。”

殷刃其实说得已经是很委婉了,就算是他再天真懵懂,但是却也知道他之前帮白盛忻做的事情,其实在业内算是挺大的事情,甚至比抄袭还要更加过分。

这是彻头彻尾的代笔。

他之前能心甘情愿地帮白盛忻,也是被他的情感绑架,还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想法。

觉得反正自己这辈子都已经彻底废掉了,自己如果能够帮上对方一点,也不算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用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低头抿了抿唇,控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下嘴角。

——现在他有他哥了。

——他哥之前和他说了,他才不是废物,他是天才。

白盛忻也许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话都没怎么认真思考就脱口而出。

“可你之前不是退学了吗?又怎么会——”

殷刃有些茫然地抬头。

“盛忻哥你

怎么知道我之前退学了?”

白盛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挤出一个勉强从容的笑。

“你自己之前和我说过的,你忘记了吗?”

“啊,是嘛?”

殷刃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他心里更加别扭起来,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我没有退学,只是有段时间没在学校,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我就又回去了,总之就是这样。”

“你……”

白盛忻这时突然走过来,将殷刃紧紧抱住了。

“阿刃,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你就算是不喜欢上学也没关系的,没有必要一定要逼着自己去的。反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抱殷刃抱得很紧,身上的茉莉花香水味道扑面而来,甚至有些刺鼻。

殷刃的身子完全僵住了,他觉得有点恶心,但是却又下不了手来将对方推开。

“阿刃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就算是你想要一直躲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面也是没有关系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阿刃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只要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好。”

“嗯,好。”殷刃说。

“谢谢盛忻哥,不过上学,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盛忻的脸色僵了下,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笑意。

“好,阿刃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就好了,我会永远支持阿刃的。”

殷刃这次躲开了他的手。

“还有就是,盛忻哥你也是已经订婚的人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对我做这样的小动作了。”

他看着白盛忻,轻声说道。

“我承认,我之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盛忻哥。但是那些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放下了,既然盛忻哥你现在已经订婚,还是希望盛忻哥你能和明景哥能好好在一起。”

他这话就说的近乎于剖心置腹了,他之前的确是喜欢过白盛忻,但是那也是一种还在模糊中的朦胧情感。

因为白盛忻当时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几乎像是无上的光芒万丈的太阳,完美无缺地扮演了他心中的那个缺失的爱人形象。

那个时候他正是在失去父母陪伴的低谷期,对方就像是在无边的黑暗里面刚好出现的光,像是他的神灵,他是卑微的祈求爱的信徒,然而对方竟然真的肯将一丁点的光撒在他的身上。

对于当时的殷刃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怎么会有人真的肯来爱他?

可能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的话,他会真的将这份光当成是自己的救赎,并且像是白盛忻计划中的那样为对方献上自己的所有一切,甘之如饴。

……然而这一世,并不是这样了。

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他说:“盛忻哥,不论如何,我都祝你幸福。”

“谢谢……”

白盛忻尴尬地

笑了两声,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原本明艳开着的三角梅被打得东倒西歪,鲜红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将地面染成了怪异的重重叠叠的红色,像是流淌了满地的血。

一场很适合谋杀的天气。

浓重的雨幕里面有重重的鸣笛声,似乎是一辆重型的越野车要从前面的马路上越过来,刺眼的灯光不停闪烁着,穿透了浓重的雨幕。

对面似乎是和另外一辆车对上了,狭小的路面因为泥泞拥堵,只能通过一辆车,一个光头司机有点骂骂咧咧一脸不耐烦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哦,还有,你选一副画吧。这是我本来就已经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_[(”

“——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一副,其他都可以。”

殷刃将这些藏在心里面的话说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脸上也带了一点笑,心里想着今晚上要不要给他哥做点好吃的,等他回来好好哄一哄他。

关于白盛忻的事情,他也打算在今晚和他哥彻底说明白,他知道他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对此还是很介意的。

白盛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那张日出的溪流,也就是楼谏帮白盛忻修改过的那副画。

他们下楼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彻底黑了,门厅前面亮了暖黄色的灯,在黑暗里面看起来很温暖醒目。

白盛忻开车来的,车放在车-库里,他小跑着去开了车门,将包好的画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走出来。

“以后阿刃还会肯见我吗?”

他站在外面的门厅灯下,微微苦笑,身上的轻薄衬衫被风轻轻吹动。

旁边的路上传来重重的刹车声,似乎有一辆重型悍马猛得打了一个漂移,在小桥之前停了下来。

有一道人影打着伞从车上面跳了下来,缓缓向着小别墅的方向走来,他身材高瘦,脚步轻盈,悍马的远光车灯在他的身后微微闪烁着。

雨实在是太大了,越是身处其中的人看见的越少。

“有机会还是会的。”殷刃点头。

殷刃从这个角度看去,没有看见那道朝着他走来的身影。

他只是莫名有点心神不定,心沉沉地坠着,不上不下的。

“那抱一下吧?就当做是,朋友之间的拥抱好吗?”

白盛忻张开双臂,有些期待地看向殷刃。

“我回帝都的话,估计又要有几个月的时间见不了面了。”

“好吧。”

殷刃纠结了一下,又犯了自己不会拒绝人的毛病了。

……反正只是抱一下的话,应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两人拥抱,白盛忻侧过脸来,唇悄悄地从他的耳边擦过,在旁边的人看来,就像是一个暧昧的擦耳吻。

“其实,我也是有点喜欢阿刃的啊。”白盛忻软声说道。“如果我没有订婚的话,也许会和阿刃你在一起吧?”

殷刃却没仔细听他说的话。

他抬起眼来,就看见楼谏撑着一把伞,站在不远处的木桥上面冷淡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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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殷刃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哥对着他露出那么厌恶的目光。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道道的冰刺,戳透了他的身体。

殷刃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哥。”

他不由得喊出了声,推开白盛忻的手臂跑入了浓重的雨帘之中。

雨水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脸上生生地疼。

他跑上了木桥,想要对着对方解释些什么,却看见楼谏一步步地缓慢但是坚定地向着后面退去。

“其实我刚才……那个……”他急匆匆地开口。

两人在窄窄的木桥上快速对视了一眼,一个往前,一个后退,明明只有几米远的距离,但是殷刃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遥远过。

殷刃快走几步,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滚开。”

楼谏用伞尖抵在他的胸口,于是殷刃再也没法靠更近了。

他哥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得完全失去了血色,殷刃注意到他的手正在不自知地流着血。

他刚刚把手上伞的伞骨折断了,此时一滴滴的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淌,被雨水冲淡成为淡淡的红。

“哥你受伤了……你伤口要赶紧包扎处理一下。”

殷刃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那可是他哥平时最宝贵的,用来画画的左手。

他曾经教过他,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弄伤自己的手的,可是,可是……

殷刃焦躁不安地想要再往前走几步,就像是看见了主人受伤的幼犬,但是却被制止了。

“别过来。”

楼谏冷笑起来,话语如刀,一刀直直戳进殷刃的肺腑。

“——谁是你哥啊?”

他用那只带血的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下面洇了一道深色的折痕,冷冷淡淡地冲着他瞥过来。

楼谏此时就如同某种锋利又脆弱的兵器,只要稍微接触,就会两败俱伤,从被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体中都流出恶毒腐烂的脓血来。

“殷刃,你真让我恶心。”他一字一顿地说。

殷刃愣愣站在原地,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楼谏快步走进了更深的不可见的雨幕之中。

他走得干净利落,甚至没有回一次头。

地上的鲜血很快也被大雨冲刷干净,水迹遮盖了一切,宛如从来都没有人来过这里。

殷刃站在雨里,整颗心都像是被浸入到了冰水里。

捡起楼谏刚刚丢掉的那把伞,他蹲下身子,握住散开的还带着血的破烂伞骨,一点点收拢。眼圈慢慢红了,殷刃感觉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在抖,痛得像是被生生抽了骨头。

他心想,完了,怎么办啊?

……他哥不要他了。

有一把雪白的新伞缓缓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上,将他头上那一点雨水遮住了。

白盛忻的声音仍然温柔,透过密集雨水有些音频的失真。

“你没事吧阿刃——这里雨太大了,先回去躲一躲雨吧。”

殷刃站起身来,重重咬住了唇,从嘴里尝出浓重的血腥味来。

他黑沉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那种骨子的偏执和疯狂终于泄露出一丝来。

毕竟都是一个人,楼谏那样疯,他又怎么会是正常人?

他推开对方的伞,任由自己全身淋在雨里,全身战栗地发着抖,眼皮和鼻尖都带着淡淡的红,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很清楚。

“白盛忻,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任由你摆布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盛忻在他的这种目光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觉得此时眼前的殷刃从未如此陌生过。

他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对着他解释道:

“阿刃,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在关心你。”

殷刃惨笑了一下,握着那把坏伞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

他觉得可笑,可笑他曾经竟觉得白盛忻对他并不是全然的欺骗。

可笑他竟觉得最起码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不抱有任何目的的,对他施舍过哪怕一丝真心。

原来,都是假的啊。

原来……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骗他的画而已。

“呜我是不是,真的很好骗啊?”他哭着说。

像是没人要的流浪狗,谁给一口吃的,就天真地以为谁就是好人,巴巴对着人摇尾巴。

哈哈,他怎么这么惨啊!

真是好好笑好惨的人生啊,他自己都要忍不住笑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面落下来,他眼圈红得吓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唇角却僵硬地上扬起来。

“哈?还是你以为,我不会发疯,不会咬人啊?”

……

之后的整个夜晚,又或者是白天?

无所谓了,楼谏全都昏昏沉沉地浸在梦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什么地方,周围围绕着他的是什么人,现在又是什么时间。

他有时候也会想,那些人类社会无比在意的一件件被规定好的东西,又有几个是真的有意义的呢?

他是真的重生到了十年前吗,还是他在病床上临死前走马灯的时候摸鱼,做了一场重生回十八岁的大梦。

死亡也只是谎言吧,不然他为什么还没有干脆地安静地死去。黄粱一梦,一梦黄粱……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他恍惚之间,感觉已经脱离了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转而用一种怪异的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自己。

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如果此身居住的肉-体也不过只是一具躯壳,那灵魂是存在的吗?命运是存在的吗?

每个人在命中都会注定做一些事情吗?就像是殷刃一定会和白盛忻纠缠在一起,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吗?

多浅薄啊多幼稚。

他闭上了眼,侧身捂着嘴干吐了出来。

胃和肠子痉挛纠缠在一起,痛得要命。

——他多胆大,竟狂妄到想去更改那本来就被书写好的结局。

他改的了什么?他改来改去,改命改运,到底本性难移,到死执迷不悟。

他救得了谁啊?他救水救火,要救苍生救自己,却也泥菩萨过河,原来自身难保。

身边似乎有着救护车的声响,一只只身穿白色衣服的纤瘦鬼魂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将针戳进他的身体里面,随意拨弄着他的血管。

一根,两根,三根……

他的意识清醒了过来,但是肉-体却还不想醒。

这针刚扎下来是不痛的,又是要到血慢慢地被抽干出来,才觉出一点点的麻木的顿感的痛。

他躺在病床上,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

……心想这下子可算是明白了。

他就说他倒霉了一辈子,重生这样子的好事怎么落得到他头上来!

原来是贼老天爷看他上一辈子的苦还没吃够,嫌他死得实在是太痛快,才特地又让他再来续一辈子的苦!

md早知道他刚活过来就应该自-杀,绝不吃那些三流垃圾重生给他画的什么重生后就能逆天改命,坐拥无数后宫,这样的饼。

“小楼!喂!”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经历和记忆都变得断断续续。

恍惚之间,他看见有人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一只手掌。

“来,跟我一起说,这是几?”

“五。”

楼谏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嫌房间里的灯太亮了,将手挡在脸上,微微挑起眼来看人。

“这个呢?”

“四。”

“这个?”

“二。”

那人急了,凑过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不是,这怎么能是二呢!我的天呐,小楼你不会真的傻了吧?让我看看,好像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是说你看起来挺二的。”

楼谏彻底睁开眼睛,耳侧传来的是熟悉的架子鼓轰然敲响的声音,还有主唱声嘶力竭的熟悉歌声。

他躺在Burning休息室的床上,身边围了一圈人看猴一样看着他,为首的那个对着他比比划划的傻子就是魏溪。

“咳咳。”他咳嗽了两下,觉得身子有点发冷。

很快就有人给他递了一条毯子,还有一杯附赠的热牛奶,他想用手去接过来的,结果却发现他的手很夸张地被人裹成了粽子,上面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魏溪在一边看他,脸上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啊?”

谏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让那群人都赶紧散了。

“你家店里还干不干活啦,快去,我又没死——”

人群闹哄哄散开。

楼谏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里面加的糖有点多了,估计是从前台直接拿过来的配料奶,有点腻,但是他还是坚持喝完了。

直到这时,楼谏这才觉得自己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原本全身都被笼罩着的冷意褪去了。

他的身子开始恢复知觉,轻轻发起抖来。

“喂!”魏溪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楼谏冷冷白他一眼,眼珠子沉沉的,毫无生气。

魏溪又说:“那个光头司机打了你手机上存的我的电话。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真的被吓死了,你躺在床上,脸雪白雪白的,简直就和死人一模一样!后来挂了好几瓶葡萄糖水儿才算是有点人样。”

“是吗,那真可惜还活着,我下次再努力努力。”楼谏说。

“你怎么回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有总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徒弟呢?他都不管你?”

楼谏冷笑一声:“死了。”

魏溪还追问他怎么死的。

楼谏就说:“蠢死的。”

又暂时在Burning里住了下来,因为他现在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去,也懒得再挪地方。

原本他在望钦高中附近租的那套房子都已经退掉了,他当初搬进小别墅的那天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像这样狼狈地搬出来。

楼谏还顺手给魏溪打了两万块当作是借住费,也就更理直气壮地躺在休息室里做废人。

魏溪觉得楼谏这次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不对劲,整天往卡座上懒洋洋一坐就发呆一整天,看着像只白毛树懒。

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乌黑眼睫沉沉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说话还有点嘲讽人的神气,现在阴沉沉的往那边一站,简直像是个长得挺好看的鬼娃娃,晚上灯光不好的时候,去厕所看见都要被他吓一跳。

殷刃当然有给他发消息,不过楼谏也懒得去看,和手机号都直接拉黑了。

他只是暂时不想要想看见对方,看见消息就会回想起那天他和白盛忻抱在一起的画面。

然后他就觉得快要恶心得吐出来了。

他并不想听对方的解释,对方当然会有一千个一万个无比合理的理由,但是那和他楼谏有什么关系?

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了就是背叛,不管理由是什么。

……借口罢了。

楼谏看了下自己银行卡里面的余额,他之前有用这笔钱做一点投资,凭借上辈子模糊的记忆,多多少少赚了一点,不过又不是买彩票,只是基础投资赚不了那么多。收入支出一抵,基本也就全都花光了。

他将那五十万重新打到了对方的账户上,看着自己基本清零的账户,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我再不欠你了

,殷刃。”

楼谏有些畅快地想。

“我本来就不欠你的,我这辈子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已经是彻彻底底两个不同的人了,我本来就没必要纠缠在你身边。”

“你非要爱着那个烂人你就爱呗,哈哈,关我屁事!”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他心情一下子就阳光明媚了起来,像是从一个极端直接猛得滑到了另外一个极端。

在酒吧里面帮忙穿着服务生制服去端盘子上酒的时候,脸上都笑眯眯的,脸又实在是长得帅,引得不少男男女女来都跑来和他要微信,Burning酒吧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多了不少回头客。

楼谏私心里觉得魏溪要来给他发红包。

好容易调好了作息,他又早早跑去隔壁街的早点铺找陶晓梅买包子吃。

自从他搬去和殷刃一起住后,他又有段时间没来了,陶晓梅也还记得这个被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孩子,看见他还挺开心。

她年纪大了,认识的年轻的新面孔就未免当成自己的崽子,看着都有点慈爱。

又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上学。楼谏一一应了,一边小口小口地嘶溜嘶溜吃粉丝包子一边说:还行,有在上,今年考大学呢。

陶晓梅点点头说可以,打量他一下又叹气:“你比之前高了,也又瘦了,怎么总是不好好吃饭呢?”

又说“就算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楼谏想说自己最近明明胖了,结果晚上洗澡的时候照了镜子,发现出来的这两天没怎么吃饭,腰上刚长出来的那点软肉又全都掉了干净。

他睁眼,看见镜子里是干枯嶙峋的骨头堆上蒙着一张苍白人皮,肩和膝盖关节的位置上泛出淡淡的骇人青紫色伤痕来。

之前的摔伤还没愈合。

他有时候猛然瞥过自己的身体都会觉得心惊,觉得自己像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光鲜亮丽的皮囊下藏着一腔腐烂恶脓。

他解开左手上缠着的伤口,认真地给自己抹上药膏,那边手心上面是一道不是很深的划痕,那天晚上不小心被折断的伞骨划出来的。

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疤吧,楼谏看着掌心那道丑陋的结痂发了会呆。

——最近都不能画画了。

他和画室老师那边请了假,拍了张伤口的照片过去,老师回了他一句好,让他好好休息。

转而又和他说他弟弟最近在找他,看起来似乎挺着急的样子。

楼谏回了句,我知道了。

老师后面再问,楼谏就不回了。

【你要不要联系他一下?我不知道你们最近是吵架了还是怎样,但是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好……】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条消息。

【他很不好。】

楼谏关了手机,没回消息。

心想是他自找的,他活该,他就算病了疯了死了又关我屁事。

正巧这个时候,之前在寺庙里偶

遇的那个短视频小博主石榴给他发微信消息来,约他再次合作。他之前蹭楼谏发的那条视频流量还不错,算是小爆了一把,主要依靠的是楼谏的那张帅脸。

他发的视频下面有不少颜控观众激动地问那个白毛冷淡帅哥的名字,问他有没有自己的账号之类,强烈要求想再看他别的视频。

正好有品牌爸爸找上门来合作,石榴咬了咬牙,拿出三万块佣金来,求着楼谏陪他去外地出外景拍视频。楼谏正好不想在灵都这块呆了,反正手受伤了,他现在什么也都做不了,还要担心被人找上门来,于是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石榴千恩万谢,就差跪在地上喊爸爸了,当天就把拍摄计划和行程打包发给了楼谏。他们预备这周末下午包车走,连着摄影师化妆师还有拍摄道具一起,预备去隔壁的萍水县拍十里荷塘。

结果早上的时候,楼谏曾经的同事Mlly下班前就过来敲他。

“你怎么回事,有个你的小弟弟,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楼谏觉没睡够,本来就有点烦,脸上懒懒地盖了一本音乐专辑,没拿开,连脸都没露,只从嗓子眼里面浅浅哼了一声。

Mlly看他这样子,撩撩头发,自以为看穿了真相。

“你是不是又用你那张脸骗人感情了啊?好歹也负起点责任来啊!你都已经成年了喂!”

“也就刚成年而已。”

楼谏懒洋洋地拖长尾调,书页底下露出一簇白毛。

“我这个年纪不管做什么,在未来都可以被称之为年少轻狂的时候做了点傻事……再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渣了别人,不是别人渣了我?”

Mlly上下打量他几眼,明显不信的样子,啧了一声。

楼谏倒是觉得有点委屈,抱着枕头为自己打抱不平起来。

“我那里渣了,我多纯情啊!这世上有几个比我还纯爱的?”

就是因为太纯爱,所以才总是死得那么惨,不知悔改。

评价为纯属活该。

石榴快到下午约定的时间快到的时候才和楼谏打电话,楼谏睡了一觉起来,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面,人摊成一团松软的猫饼。

接过电话随便应了几声,挂了才看见手机上多了十几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未读信息,自动显示前两行让他看见了上面写的一行行文字,手机往下一划就是满屏的消息。

【哥,你理理我吧……】

【我知道错了,原来白盛忻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已经和他断掉关系了,也把送他的画都尽量拿了回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不回我消息……】

【你把我之前的手机号码拉黑了,我实在是联系不上你……】

【不是故意要骚扰你的,哥你不要觉得我烦……】

【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真的只是拥抱了一下,别的什么都没有……】

【理理我吧,求求啦……】

他皱起了眉,被这些字弄得头晕,很快地给人发了一条消息【少烦我】,随后就熟练地将这个新号码也拉黑了。

站起身来,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洗漱和将要用的东西,打开窗的时候就看见一辆灰色保姆车已经停在窗户下面,呜呜地闪着灯鸣了两下喇叭。

将背包往身后一甩,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白天,基本上那群昼伏夜出的夜猫子都在睡觉。前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实习鼓手还在孤零零地练着拍子,高音镲大鼓铜鼓桶鼓敲得叮铃作响,手忙脚乱,连不成一点腔调。

“没有天赋就别学了。”楼谏被吵得有点烦,路过的时候就说了一句。

小鼓手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是个穿着学生服留着妹妹头的小女生,看起来很乖的样子。本来就学得很难,觉得自己学不会了,又听见他这句话,小珍珠都要掉下来了。

正巧石榴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听见这句话就笑着骂他。

“啧,怎么说话的?就你天生就会打鼓,连学都不用学是不是。”

楼谏耸耸肩,靠在一边在手机上面玩消消乐。

看着石榴走过去将小孩安慰好,又将人大加赞扬了一番,说她的鼓敲得颇有大卫·加罗的风范,只要继续下去成就未必会比尼尔·珊小。

这个时候的小孩儿还是好哄的,很快就笑起来,又开始充满活力地叮叮当当地敲着她那连不起来的鼓点。

石榴上来的时间太长,在下面等着的摄影给他打电话来,催他们赶紧下去。

萍水县距离灵都也不算是近,有一百多公里,他们过去也要差不多两个小时,再晚了就要赶不上吃晚饭了。

“我们可以走高速啊!这样就要快得多了,哎呀,放心放心高速费我给你报销还不行吗……”

石榴用一边的肩膀夹着手机,对着楼谏招手,两人肩并肩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

转过弯来,楼谏听见有人轻轻地,虚弱地喊他。

“哥。”

他一开始的时候没听清,手上的消消乐还没打完,就拔下耳机来。

“哥!”那人大声了点。

——这下听清楚了。

殷刃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号牛仔外套,半长不短的黑色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

他整个人都明显得瘦了下去,眼神却明亮得过分。

“哥。”他的嗓子带着点沙哑,藏不住激动,他主动朝着楼谏走了过去。“我找了你好久……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之前在什么地方。”

他又匆忙和对方解释:“我,我已经彻底不联系白盛忻了,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哥你就再相信我一次,你跟我回……”

可惜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

楼谏在他向着他走来的时候,主动向着旁边歪了歪身子避开,低头继续面无表情地玩着手上的消消乐。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好像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

殷刃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来,像是整个人都傻掉了。

“Unbelievable!”

楼谏的手机里面应景地弹出了欢快的庆祝音。!

楼谏:……

车里面开了暖气,一股暖烘烘的潮湿气息混杂着动物身上的燥热臭味扑面而来。

车主看起来得有190,光头,满脸横肉随着车子抖来抖去,有点凶巴巴的样子,但是话语之间却和善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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