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你可是在叫我么？”少年问道。

老人笑了笑，轻轻点头，看去颇有得道仙人的风范。

凌蝎肃然起敬，急道：“老爷爷你厉害，再帮我算算，我娘亲姑姑她们，往后是否安康，无灾无难？”

湖边一幕，往来行人或鄙视，或惋惜，也有些随意一瞥。

少年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凌蝎大吃一惊，同时想到娘亲与姑姑，心头酸涩，思念及此，竟是头痛欲裂，冷汗涔涔。

他咬牙，暗中运功压制，疼痛稍减才涩声道：“老爷爷当真慧眼，所说全中。”

老道士傲然而立，捋过大白胡子，右手作拈指状，道：“那是自然！老夫沈半仙一生行走世间，早年得道，铁口断命，论生死定乾坤，未曾有过错失，这点小事又有何难？”

“你幼儿为孤，无父，今次一人从谷中出，是也不是？”

少年浑身一震，满脸不可思议看着他，老道士微微一笑，似乎对凌蝎的反应很是满意。

几个回合过后，心性纯真的少年已信去大半，便依老相士之意，在白纸写出两字，随后道：“这便是我的姓名。”

此地衔接明月荒原，算来也是地处偏僻。本以其原野边缘的地理，不该如此热闹，但自十几年前江湖上一修仙名士临终前借至宝“命盘”以大神通推断出，不久后天地将大变，尽在于此地，不少人趋之若鹜，期望获得机缘，成就大业大道，源源不断投奔而来。

如此，人流往来不绝，原不过几户人家的荒凉之地，今朝却是成了颇为热闹的小镇。

自二十多年前，苍穹裂变以来，三族免不了走动交流，起初敌视，而今却也都承认了彼此的存在。

人世间，汾阳小镇。【】

一凌一蝎，苍劲有力。

老道士沉吟半晌，眯眼深望他一眼，方道：“你因身体疾患，不忍连累亲人，故此离家，但你亲人却与你无血缘关联。”

少年转过头来，却见一个须发尽白，身穿道服的老人正对着自己轻声咳嗽。他身边，一个鹅黄衣装的少女亭亭玉立，宛若一支清新脱俗的白茉莉。

经此附近之人，无不侧目而视，此少年全无妖魔之气，但其眼眸又分明为蓝瞳，加之蝴蝶飞舞身旁，予人感觉不免有些怪异。

“小兄弟，咳咳……”

只见那老人咳嗽一声，沉声道：“诸般神明在上，少年郎，你将有大难啊……”

少年不言语，沉寂如石。他目力所及，涟漪阵阵，湖泊之上，几只竹筏漂浮如浮萍。

沈半仙一看就是个神棍，亏的那年轻人这般愚笨，竟相信了去。

沈半仙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有些时候了才道：“你娘亲与姑姑今后并无大碍，虽近段时光里会有些波折，但终归是福泽降身的罢！”

凌蝎稍喜，却也不言语了，道谢一声后便要离开。

“少年你也太不厚道了，老夫为你把命与天周旋，极费神力，你便没个意思么？”

“嗯？老爷爷，那……我要做些什么？”

凌蝎被沈半仙急急扯住衣袖，不解道。

“十两银子。”

沈半仙立刻道，生怕眼前少年逃去。

少女轻呸一下，眼神別到另处。

凌蝎看他着急，想了想，将随身携带的碎银全额塞到他手掌，挠头道：“是这东西么。”虽然脸颊消瘦，却给人一种耿直憨厚的感觉。他因魂印缺失，心智有些许木讷。

沈半仙大喜，欲放入兜中，却被少女阻挡。

她仅捡起几粒碎银，剩下的都还了凌蝎。

凌蝎笑了，蓝色眼眸不带一丝污浊，如轻风吹过的清湖。

“你要去往何处？”少女问道。

凌蝎摇头道不知。

“你该去东方罢，你名带蝎一字，凄厉阴柔，东方气运圆润方刚正好解去你命犯的大难。”

沈半仙忽然截道。

少女和凌蝎看向他，没了势利的嘴脸，俨然世外高人的模样。

凌蝎犹豫嗯了一声，离开了。

待他走远，少女皱眉问道：“爷爷，他眼眸为何是深蓝色的，据古书记载三族中仅妖和魔瞳色艳丽，可他身上并无妖魔气息。”

沈半仙摇头道：“妖魔若想隐匿自身气息自有千种法子，他非妖魔，只应算得半魔，倒是他身边的蝴蝶妖身已成……”

少女大骇，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爷爷你胡言乱语什么，何为半魔……？”

沈半仙瞥了她一眼，皱眉道：“所谓半魔便是人与魔结合的孩子，身具魔气却魔体不全，情绪极化之时，将狂怒嗜血而理智丧失，无惧疼痛，实力也得以大涨，而他更是万年难遇的【至暗魔体】……也不知于他而言是福是祸……”

少女呐呐，望着凌蝎远去的方向说不出话来。

沉默半晌，她忽然想到什么，跺脚，有些恼怒揪住沈半仙的胡子，气道：“爷爷，方才你怎能如此欺骗人家。”

小鼻子拱起来，优雅淑女的气质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玲，快放开，爷爷胡子都快被你拔出了，我没骗他。”

沈半仙痛道，这孩子怎么不知一点尊敬老人？

小玲放开手，眼里却是毫不相信。

沈半仙不以为意，对这孙女极为怜爱，转而负手背对她，风吹柳丝飘，他的眸子沧桑而古井不波。

“小玲，你看那少年郎如何？”

“嗯？”

小玲没想到爷爷会如此发问，素来为人占卜都是自己暗中透露与他，而他骗过人钱财便只会兴致勃勃拉自己找酒喝了去，像今日这般阑珊默然却是第一次。

虽然吃惊，对爷爷少有的提问却是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便道：“他面相奇特，天庭有深痕割据命格，眉宇间煞气隐现……按我相术推断应是性格孤僻，六亲少靠的孤星之相，只是……”

“只是他瞳孔不偏不倚，面容坚毅，心地亦是澄澈如水。是也不是？”

沈半仙沉声道，平时游戏人间的逍遥荡然无存。

湖边轻风仿佛与他心态应和，风势更急了。

小玲瞪大眼睛盯着与往日判若两人的爷爷，木然不语。沈半仙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自顾自道：“相由心生，形能修命。他，我却是看不穿了罢……”

告别了沈半仙，凌蝎一路向东，却是没选择御空飞行。

苍穹之下，不知多少人踏过的古道上，这个满怀心事的少年默默前行……

两边是茂盛幽静的草地，周边静谧，偶尔有鸟鸣，传开。阳光和煦，洒在空旷的草地，也洒在少年身上，使得他看起来有些温暖而灿烂。

兴许是仲春的缘故，吹拂过无数山川古泽的风儿也不知觉带了几分凉意。

他停下，极目远眺，笔直的古道自他身后孤独地延伸而来，又孤独地向远方延伸而去。

天远地旷。

少年目光空洞，顿生茫然，躺倒下去，上方是悠悠荡荡、高不可攀的蔚蓝天空，下方青草的味道弥漫空气中，入心，入肺。蝴蝶亦轻飞起舞，像是女子温柔的手无声撩拨着他那颗寂寂的心。

“活着……”少年阖目轻道。

良久。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呐？”

怯怯而稚嫩的儿音传来，凌蝎睁眼，却见眼前上方蓦地出现一张单纯娇嫩的小脸，明亮纯粹的眼睛一闪一闪，连同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凌蝎强自坐了起来，却见身旁多了一个短发齐肩的小女孩，他怔怔不语。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使劲用小手在凌蝎眼前摇晃，娇憨喊道。见她如此娇憨神态，凌蝎露出一丝真心笑容。

小女孩看凌蝎蓝色的眼眸澄澈清明，如水一般，她直接愣在原地，也不说话儿了。

凌蝎摸摸脸上，道：“小妹妹，莫不是我脸上沾了污秽，你怎地这样看着？”

女孩使劲摇头，小小的身子前倾，又用嫩手帮凌蝎拍掉刚才趴地遗留的一点灰土，吃吃笑：“大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凌蝎心头一震，瞪大眼眸，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淌过血液，他抬头仰望，天地悠悠，湛蓝天空，几朵浮云缓缓飘动。

他的笑容越加暖和，醉人心脾。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月！”女孩嬉笑兴奋道，好像这是很了不起的回答一般。

凌蝎正欲说些什么，肚子忽然“咕噜”一声，他尴尬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哥哥，你饿了吗，我带你回去吃饭，姐姐做的饭菜可好吃了！”小女孩嘻嘻笑道。

还未答话，一双小手竟已牵住他的手，向前拉扯，他只得任小女孩牵去。

不经意间，视线落在小女孩白净的脖颈上，他不由得深深皱眉。

那是一块通体全黑、古朴莹润的佩玉，而上面一“杀”字毕现，阴煞凶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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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少年怎地……老道士见他沉稳如此，郁闷不已，莫非这次又要失马了？那一直不说话的少女也不禁多望了他几眼。

但却有一条底线，三族人们从不敢逾越半分，便是异族的两人不得通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昭然若揭。

轻风柳岸的汾阳湖前，一个蓝眸澄澈的少年默立，眼中茫然，边上，青色蝴蝶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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