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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 作者:顺匀
  • 类型:耽美言情
  • 更新:03-02 02:01:43
  • 字数:73340

老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粗麻布衣, 鞋子也?是最不起眼的布鞋, 可是从他通身那不可小觑的气度来看, 陆家这位老祖宗还没?有畏惧天命到眼花耳聋的昏聩程度。他走过来拍着李组长的肩, 笑的一团和气:

“你们小同志们年轻,工作有激情是好事。可是也?要注意身体。从昨晚就守在这里,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结果?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帮不上忙,你们觉得谁能说话就带走查去吧, 多问问,你们放心, 我们也?安心。”

老人坐在了客厅的主位,微微伸长手?把客人的茶水倒了个干净。他的眉毛颤了颤,吐出一口浊气:“小李啊,你们年轻人说话弯弯绕绕的,我听不明白。特权?什么是特权?”

他抬眼,明明已经八九十岁的目光依旧锐利,扫过那面照片墙:“你说的特权,指的是他奶奶、我夫人死?在北欧,他两个姑姑终生都没?有落叶归根,他父亲走的不明不白……为了什么而死??你告诉我,是为了陆闲今天能在景山上随便放烟花才死?的吗?”

李凭不动声色, 面上点头?:“您说笑了, 我们也?按章程办事。”

“嗯。有老爷子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李凭不咸不淡,突然来了一句——

“小陆总被?风波影响不小,他是特权里长大的孩子,难免会觉得心中有气……您也?帮忙说和说和。他也?不小了,不能因为跟自家人置气,帮着外人。”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陆国平脸上的笑消失了。

他虽然被?称作“小李”,看年纪也?有五十余岁,正是仕途光明最盛的时候,举手?投足也?更?为体面。他走到陆家会客厅旁边的照片墙,扫过那一张张或严肃或令人生畏的面容,上面的人无论是否在世?,放在外面都是威名赫赫的人物。

放在陆家,也?不过是一面墙上门客学生中的一员。

他看着其中一张熟悉的、也?是唯一一张侧颜照,回身看向陆老爷子:“之?前自贸港陈主席的事情惊动了您,也?多少让陆家受了委屈。”

京城, 景山。

几个穿着普通便装的男人喝着茶,偶尔回身看着墙上的时钟。此刻已经下午四点,按道理是陆家老爷子午睡结束的时间。他们身侧放了几个皮质公文包, 看不见里面文件的题头?。

有一个手?下人等不及,皱眉:“怎么还不来?”

公主恶龙

“可不委屈!”

陆国平哪里能让一个小家伙套了这种口风,老爷子笑呵呵地拉过旁边人的手?拍了拍:“配合组织工作是我们的义务,根除队伍里的叛徒是我们的责任。害群之?马,岂能容下?”

陆国平笑眯眯地从佣人手?里接过了一条方帕, 回神时候轻轻握了握对?方的胳膊。佣人抬眼,心领神会般悄然退出了会客室。

五分钟后,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客厅里的所有人瞬间神情一震, 紧接着站了起来率先过去握手:“老爷子还是这么精神。”

“哈哈!承蒙你们关怀啊。”

“是是。这不是也?配合你们,把电话线拔了、信号屏蔽了, 这百十来口子在这原地不动两天,司机秘书?也?有家人……”

陆国平的眉毛已经花白稀疏,此?刻微微挑起,眼睛微眯:“小李,你总得有个说法。”

他说完之?后嘴唇蠕动了一下:“……我不成器的孙子,脾气差、脑子笨,如?果不是他哥哥也?…如?果不是有人要他回来,我巴不得他疯死?在北美。”

李凭不出声了,陆国平不是个好糊弄的,只言片语都不提荷兰基金会的事情。

老人见他不言语,也?柔软了态度:

“时代变了,陆家也?不是从前的陆家。现在,做生意的做生意、搞研究的搞研究,我不过问,他们自己能有份安稳营生就好。”

“陆闲一个小老板,哪里值得费这种心思……他连个私人飞机都买不起,放烟花也?报备,我也?没?听说他在外面胡搞瞎搞,有什么可查的?等他回来,我们爷孙俩搬回福宁县去了,这宅子也?养不起。”

“特权这个词啊,太?吓人。”

佣人拎来几份精致的水果,看起来并不是能造成误会和警惕的体面礼物,不管几人推拒就放在了会客室的茶几上。李凭的眉眼没?有波澜,轻飘飘开口:

“是啊,联络断了…您的电话他估计没?有接到。”

“小陆总现在应该在和所有公民一起排队接受撤侨的帮助,确实没?有特权。不过,希望不要重?蹈他两位姑姑的覆辙。”

——陆成均姐妹在某次执行任务中把生的希望给了别人,自己留在异乡。

陆国平的眼睛慢慢抬起,对?上了这个屡屡挑衅的后辈,良久,他笑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伸手?,客客气气地请走了这支闹了两天的戏。

陆闲收到消息时,各个国家的官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通知和撤侨指令。

他也?几乎是立刻明白爷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被?牵制才没?有发出更?加具体的消息,也?没?有在未听到回复时选择拨打电话。周围的各种游客已经开始骚动,尖叫哭嚷几乎要淹没?所有还理智的普通人。

男人同这些慌乱擦肩而过,冷静地靠在酒店大堂的承重?柱后给刘寅格打了电话。对?面几乎是一接通就在嚷:

“陆总!!您没?事吧!”

“现在没?事。”颇有冷幽默的味道。

男人看着手?表和酒店大堂屏幕上闪过的国家地图,告诉刘寅格——他和司机陪伴老人去的医院属于停战区,是安全?的。他要求刘寅格优先保护好自己,原地不动,不要试图做任何事来管他。

助理的声线有点颤抖:“您怎么办?”

“不知道。”依旧心平气和。

陆闲说的是实话,他是个商人,不是个超人。在混乱的战局中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计划是否万无一失,因为没?有人能预测每一刻炮火子弹的方向。他现在的大脑飞速运转,脑子里的思路渐渐清晰,但?是他没?有和刘寅格说,只嘱咐——保护好自己。

挂断电话后,陆闲从已经人去楼空的前台旁拿了两瓶矿泉水。他从小养在外面,远离了从前家族的政治核心。但?是成年后做生意,陆家人对?于时局的把控能力渐渐凸显,这仿佛是刻在基因里的能力。

1. 扎伊尔内斗是因为宗教矛盾

2. 首府的沦陷意味着反叛军的失控

3. 反叛军的目的是逼迫当值政府同各个国家断交

思考到这,他已经意识到目前情况的危险性——他们有可能会伤害平民或者游客,以在世?界范围内挑起更?大的争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被?留在了这里——有人想借一场意外,让陆家彻底断在这一脉。

秦亦的电话也?佐证了这一点:“……什么?!早上的通行证我们的人开了你的,我们以为你已经离开首府了。艹!”

“我派人去找你。妈的,你死?这儿我就完蛋了。”

陆闲被?对?方利弊分析到位的话逗笑了。秦亦的担心他心里清楚,如?果有人真的想让陆闲死?,不会等到凭命运让他被?意外带走。战场战火无眼,杀死?陆先生的子弹从哪把枪出发都不一定。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前往机场的原因。

人多更?危险。

身侧酒店大堂已经空了,人群的慌乱留下一地狼藉,空气中安静的气息凝成恐怖的味道。陆闲神情自若地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沙发坐下,将手?机随手?放在一旁,点起了他24小时内的第三根烟。

秦亦的人会给他送来一辆车,里面会有他需要的东西?。

——你等等啊,找个安全?地方猫着。

——我的人被?拦了,我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多久到。大少爷您给我好好活着懂不,哥一家老小性命全?栓你裤腰带上了。

陆闲猜到了这种情况,也?不责备,反过头?来安慰秦亦不要紧张。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害怕没?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旁边的软垫,矿泉水折射出七彩的光。男人半阖着眼,像一头?在小惬的猎豹。他能听见自己匀速加快的心跳声。

突然,

门口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他刻入灵魂深处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想:秦亦的人什么情况?会不会开车啊。不过来的倒是快……他起身,转过头?来,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可怜身影跑了进来。

男人的第一反应是,愣住。

他第一次看见她不戴口罩的模样,但?是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很多年后他依旧不记得第一次见她是什么心情,甚至来不及注意她的长相。那是很特别的情况,很特殊的场景。

楚辞盈见到B1153也?懵了,她哑着嗓子问:“只剩你了?你怎么在这?”

陆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环顾四周摊开手?,意思是除了我还有谁。

至于第二个问题:

“因为我命苦呗。”他笑起来。

“你来干什么?”

他心里有猜测,但?是不想去承认这么荒谬的情节。他甚至每一次因为想到一群小孩不顾自己的年龄、身份、出现在扎伊尔就开始头?疼、堵得慌。一个高中学生!他不巧眼神好,看到了她手?里拿的机票。她都拿到机票了她回来干什么?他不想承认,更?为了明知道答案而生气。

嗯?你回来干什么?

楚辞盈是回来找凯的,但?是对?方已经自行离开,这是好事。那么她现在有了新的理由——

“救你。”

她是如?此?真诚,就像一位公主对?恶龙起誓。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不顾安全?跑到这个市最危险的地方,救一个年纪比她大了十几岁、高她一个头?、体重?www.youxs.org。

他被?她的眼神烫到,下意识避开。

“我他妈…”

陆总是一个绅士,距离他人生中上一次失去体面,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系安全带

陆闲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理智上不?断告诉他:两个人一起走是危险的, 跟一个陌生的人同路,哪怕是一个小女孩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也是疏于防范的体现。

而?且话又说回来,跟在他身边除了更危险以外, 他想不到有任何有优势的理由。

要不?赶走吧?

但他在此刻面对这双眼睛,饶是冷漠如陆先生又做不?到说出任何一句类似于“你走吧,我一个人有安排”的话。

她怎么走?

一个高中生她怎么一个人回机场?

男人插着口袋跟在小女孩身后, 随意地跨过地上的一片狼藉。他心想:陆闲啊陆闲, 你真?的是昏了头。你会后悔的。

可是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双手环胸靠在了套房的门?口, 看着小女孩在里面翻来翻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整个房间因为主人离去的匆忙而?分外凌乱,在角落里还散落着几张应援海报。他只是瞥见一点颜色就一下子偏过头去。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

地上有许多散落的枕头和被子, 依稀可以看出是床铺的痕迹。他忍不?住微微皱眉:“你们…几个人睡在这?”

“八个。”

楚辞盈在最显眼的茶几上找到了凯留下的纸条, 他担心有朋友返回来:

「如果任何人看到它,请带着证件前往机场。」

手机里的消息也确认了所有人安全汇合的情?况,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不?去看楚瑜几乎是癫狂的消息轰炸。楚辞盈重新站起身来走到房间最不?起眼的角落, 从一个小小的箱子里拿出了许多在第一次离开时落下的东西?——纱布、剪刀、钠洛酮和肾上腺素的针剂。

陆闲隔着房间看到这些东西?, 微微挑眉:“你准备的还挺充分。”

“当然,这是扎伊尔。”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又把男人惹毛了,他干脆地走出房间,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伸手在手机上回复着秦亦的消息, 还没有打完字,信号就像是风中的一盘散沙突然就消失了。

从这一刻开始, 他知道?再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外界。

男人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扬声?对屋中说:“信号没了。”

楚辞盈抬头一愣, 手中收拾的动作只停下了一瞬,她回头发现对方没有在屋子里, 犹豫了许久,将手术箱底藏着的手术刀缓缓拿起藏在口袋中,她没有放松对B1153的警惕。

小姑娘应答:“断网,然后就是断水断粮,战争都是这样?的。”

她将最后两百美金收好,带着一个小包袱就出了门?,陆闲靠在对面墙壁上等她,见她还算平静清醒,稍微耸了耸肩,主动拿过了所有东西?,并且将矿泉水放在了里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整座酒店空空荡荡如同一座鬼屋,只有窸窸窣窣的步伐音在地毯中传来。陆闲说,现在去机场不?安全,他们有两种选择。要么可以去隔壁市的停火区,那里也是无国?界医生组织所在的工作区。或者,他们在天黑后去机场。

“去隔壁市!”

楚辞盈莫名其妙的振奋引来了陆闲的侧目,她面改色心不?跳地搪塞:“…我不?是,很想当个医生吗。”

陆闲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急救用品和药物,不?置可否。等到两个人来到大堂门?口,男人从容地走到驾驶位旁边的车门?处伸手:“钥匙。”

小姑娘下意识开始翻找,嘴里随口道?:“你会开车啊?”

陆闲:“……”

很多年后楚辞盈想起他们的今天的见面,想起他当时的表情?。她这一生被很多不?同的目光打量过,有恶意、有善意,自从她毕业后大多都是尊敬和欣赏的眼神。

只有今天陆闲的表情?让她如此直接的感受到:有人在怀疑她的智商。

关上车门?后,男人看了眼中控台的档位,提醒还有些不?在状态的小姑娘:“…系安全带,我开车很快。”

楚辞盈从善如流,但是一时紧张又脱口而?出:“有多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灵魂飘远,智商回归。

确实?快,世界第一的那种快。

“呕——”

“咳咳咳。”

去隔壁市的路只有100公里不?到,但是在出发后不?久,陆闲就意识到有人在跟着他们。他单手抬起稍微调整了一下后视镜,通过快速转向扭上路肩的方式躲过了一次pit截停。

这种截停方式利用了车的发动机部分比较重的原理,在高速行?驶状态下贴近并碰撞前车的后轮,使?其一瞬间发生巨大的偏转,并丧失动力。是美警惯用的战术动作,很难挣脱。

陆闲的脸色没变,在后车接近的一瞬间换了档位、减速,并且将车身侧面的空间通过调整方向减少,阻止了对方的近身。

楚辞盈被晃的发懵,死死抓着自己的安全带。

她问:“这些是什么人?”

陆闲:“坏人。”

她又问:“为什么跟着我们。”

陆闲:“因为要害我们。”

小医生觉得B1153先生好像说了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说。车的速度太快,可以听到摩擦路肩发出的低频胎噪。她看了眼仪表盘,被上面175英里的速度吓得团起雪白?的小脸。比起后车摇摆飘忽的感觉,身旁驾驶位的男人气定?神闲,还抽出手来从后座抓了个毯子扔在她头上。

视野消失,狂飙的公路末日好像变成了相对静止的摇篮,五感里只剩下嗅觉和听觉,毯子上陌生的消毒水气息包裹着她。

她听见男人说:

“害怕就别看。”

她屏住呼吸,迟迟没有把头露出来,一段时间过后她感受到一个猛烈的转弯,陆闲将车速控制在70英里过了一个匝道?,通过立交桥的视野甩掉了身后的汽车。

是他在这时候又分出神来,把毯子拉开,把即将憋死的盆栽姑娘拯救出黑暗。

楚辞盈发出灵魂拷问:“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陆闲唔了一声?,说这事有点复杂,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小医生哦了一下,乖乖地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路程因为这一场插曲彻底被改变了方向,没有地图和导航,男人只能通过路边指示牌的提示判断方位。

这辆车是使?馆的工作用车,年岁有些久,陆闲开着开着啧了一下,似乎在嫌弃它的性?能。

楚辞盈以为在说她,弱弱地问:“怎…怎么了?”

“没说你,害怕就捂眼睛。”男人侧目,似乎露出一个笑,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把刀拿出来放门?把手里,不?然一会容易扎到。”

陆闲神态自若,甚至还有些满意她的警惕意识。

——不?算蠢,还有救,他想。

小姑娘一瞬间瞪圆了小鹿一样?的眼睛,疯狂地咳嗽了几声?,羞红的颜色染了面颊,整个人都有点尴尬,恨不?得原地缩在车的底盘下面——

“你…你怎么知道??”

陆闲:“走路姿势。”

这完全超出了一个单纯的无国?界医生的知识范围,她满头问号,想不?通为什么他能看出她带了刀、也知道?那些人的目的,而?且竟然在完全陌生的地形里甩掉了本?地车辆。她一个不?注意,又把心中所想不?小心问了出来。

陆闲想了会:“等你有钱了,多被绑架几次就熟练了。一开始都害怕。”

医生:“……”

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一处检查站。楚辞盈意识到陆闲的身份似乎特殊,让他脱了西?装换上后备箱里一套卫衣。换衣服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顿,小姑娘率先钻进毯子里捂眼睛:“我不?看!”陆闲扶额头痛,却笑了。

换好卫衣的男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不?少,他本?也不?是多么大的年岁,只是平时为人处事一举一动落在旁人眼里,免不?了要作出不?怒自威的样?子。

卫衣有些小了,绷在小臂漂亮的线条上,抬手时精瘦的马甲线若隐若现。

楚辞盈没忍住瞟了一眼,发现男人立刻拉好了下摆。

她:……

两个人过检查,她从口袋里拿出早上塞起来的100美金夹在护照里,对那个持枪士兵微笑:“走的匆忙,我哥哥的证件没带。”

陆闲看着她从容地和这些兵痞打交道?,微微挑眉,知道?对方是好意想隐藏他的身份,因此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等待。

那士兵看了看温和的陆闲,又打量了一会楚辞盈,抿嘴皱眉:

“不?像啊。”

虽然人种不?同,可是还能看出两个人身形的差距。同一对父母,怎么可能生出差异怎么大的孩子。更何况,两个人相处时,总有淡淡的疏离和戒备。

“sibling?(亲兄妹)”

“cousin。(堂/表兄妹)”

小姑娘说着,又递了100美金。她现在庆幸刚才自己没舍得,只给了100,才有了现在抬价的空间。那小兵将钱不?动声?色地捻走,然后说:“今晚不?能通行?了,在观察室呆着……明?早五点放行?。”

观察室坐落在旁边的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里,破破烂烂地有几个空旷的房间,没有人。在战时充作临时的隔离点,有一个一直低着头的青年人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留下一句不?要乱走就匆匆离开。

小姑娘松了口气,却看到男人的表情?开始凝重。

“叛军信仰什么?”他问。

楚辞盈回头,从窗户看到他们包裹严密的头发,和标志性?的胡须,答案不?言而?喻。她没想明?白?陆闲为什么警惕起来,就听见门?外一阵仓乱的脚步声?,拉环声?。

与此同时,陆闲说:

“他们不?会让未婚男女单独呆在一间屋子里。”

他猛地拉开门?,在外面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鬼鬼祟祟的人狠狠地踩在地上,在对方的痛呼声?中一脚踢开那人手里的东西?。可是还是慢了一步,楚辞盈最后的意识是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

还有男人扑在她身上,压抑如同幻觉一般轻微的闷哼。

失温失血

爆炸后的气息呛的人在睡梦中咳嗽起来。

工业城市的冬天下雪, 味道和煤灰一样。

楚辞盈意识昏昏沉沉仿佛回到了不知年岁的幼时。失去父母的孤儿相依为命,每到假期,楚瑜会带着她到各种打工的地方。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陪着哥哥在一家医院做清洁的杂工,楚瑜会把一张仿真的、带着小孩头像的ID卡挂在她脖子上,卡的后面其实是他的联系方式。

医院里?的人见到他们都会笑着把垃圾桶递过来:“小楚和小小楚。”

年幼的楚辞盈就是独自玩耍时遇见这个男人的。

整个顶层花园的走廊中都没?有人, 她慢悠悠地穿过神?秘的空间, 看到一个房间门口?的垃圾桶里?有橘子皮。五六岁稍微懂事的孩子主动过去拎起,想着一会哥哥就不用来了。

“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 转过身来瞪着眼睛不说话。

那个男人看到了她胸口?挂的“员工牌”,突然笑了:“梅奥还有童工?”

他揉了揉她的头:

“你好, 我姓陆, 你叫什么名字?”

小朋友怎么会根据姓氏来区别人的长幼尊卑?她只是警惕地瞪着眼睛,滴溜溜地仿佛在寻找开溜的方向。她后撤了几?步, 还惦记着没?收完的垃圾袋。

姓陆的人笑了:

“好吧, 小清洁工, 你每天?这个时候来一趟吧。”

楚辞盈不知道, 最顶层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连病人自己都只有三点的时候可以离开最尽头的房间。她更不知道,楚瑜的工作任务里?从来都没?有顶层的垃圾桶。她就这么乖乖地每天?跑去捡橘子皮。

男人越来越喜欢和她说话,她不回复就开始自言自语。

“小哑巴,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告诉我,我就叫你小橘子皮。”

他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别的垃圾, 更不会满满脏脏地弄一袋子。每次楚辞盈来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完整的橘子皮, 她可以直接用手抓起放在自己的袋子里?。可就算只有一个橘子皮, 他的垃圾桶也从来没?有空过,所以她只好每天?都要过来。

那个男人比哥哥的年纪似乎大?一些, 每天?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会在固定的时间吞下数不尽的药片,男人的手臂上处处都是针孔的痕迹。

小楚辞盈的还不懂得他是谁,只知道人们都会低着头对他讲话,客客气气地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年纪太小的孩子还分不清恭敬恐惧与慈爱的区别,只知道他似乎受到了许多关?心?。

有一次她来捡垃圾的时候撞见了一个很高挑的少?年,他似乎年岁不大?,染了一头鲜艳炽烈的红发,此刻脸色很臭地翘着腿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突然语气粗鲁地对她说:

“老东西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喂,快走。”

她被说的瑟缩一下,看到那个男孩更懊恼的样子,连忙拎着自己的小夹子和小袋子跑开了。身后,她好像听见少?年和那个古怪的男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后来很多童年的噩梦都是一个红头发的怪物在朝她吼:

喂,快走。

喂…

快走……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地干呕起来,脑海里?混沌的思绪满满归拢,她不在梅奥更不是小时候。因为震荡产生?的眩晕感让她喘息几?次才用手指摸索着爬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原本还只能称得上是破败的建筑现在只能说是狼藉,屋子的窗框已经彻底倒塌,玻璃震碎划破了她的手背,楚辞盈看着雪白?皮肤上的鲜红,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受了伤,嘴里?嘶了一声。

门的位置倒塌,承重柱坚强地残存了一半,整间屋子只剩下一半还没?有坍塌,大?部分钢筋裸露出来,碎石挡住了所有的生?路,那个引爆东西的人不在入目所及的视线范围内,不知是跑了还是被压在房间的另一半。

空间狭小,她此刻甚至不能站起来,只能膝行到角落里?的另一个人身边,抖着手探了下颈动脉。

楚辞盈松了口?气,心?里?却还是紧着。

满满回笼的记忆告诉她是这个人在爆炸的一瞬间把两?个人扯到了尽可能远离的角落,他受到的冲击一定比她大?。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多大?问?题,她更担心?对方的内脏是否完好。

陆闲清醒时,感受到的就是一双在他身上摸摸索索的手。

他的头有些昏,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了许久才忍了又?忍说:“你干什么呢?”

他听见小姑娘说:“给你包扎。”

陆闲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自己已经被缠成馒头的右手和正在被贴敷料的脖颈。女孩的动作认真又?利落,他咳嗽了几?声,还没?有力?气只能半眯着眼睛喘息。男人胸前的肌肉紧绷着,随着呼吸慢慢起伏,楚辞盈目不斜视地直接剪开他的领口?,给藏在下面的伤口?做简单的清理。

陆闲过了许久才插话:

“你该去上大?学。”

他少?年时期也算是有名的纨绔,身上没?少?挂彩。陆家人的性子又?是一个比一个高傲,不要说去医院,但凡跟家里?告状都算是没?种。他自己处理的多了,也看出来她此刻的操作好像挺专业。

医生?在美国的确算是有前途的职业,他觉得小姑娘要是真喜欢,应该试试。

“我找人给你写推荐信。”

楚辞盈眼睛没?抬:“嗯。”

陆闲知道很多美国孩子不接受高等教育的原因是无力?承担学费,更不想为了医学院背上八年的贷款。于是他说:“似乎纽约大?学和梅奥的医学院都有免费的项目,我和他们的主管很熟。”

小姑娘的眉眼颤了下,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她哥的蓝颜知己这么多吗?

一个陆闲还不够,还有个B1153?

怎么这个年头是个男人就说和楚瑜“关?系匪浅”。

她的眼神?落在陆闲高大?健壮的身材上,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不合时宜的位置,没?想到车上那套衣物是灰色的运动裤,一下子让她红了脸。不会吧?楚瑜那个性格怎么也不像是给人当下面那个吧?可是如果B1153是……啊?

见她的表情管理失控,男人这个时候要是不知道她脑子里?在瞎想什么就枉做了这么多年的“陆总”。他也见过那份报纸,知道上面写的什么,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字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我是异性恋。”

“哦哦。”

楚辞盈想:跟我说干嘛

于是露出假笑:“爱不分性别。”

陆闲:“……”正主亲自辟谣都不信你真的没?救了。

她被这么一打岔,只能重新冷静下来开始查看对方的躯干,腹部的卫衣破破烂烂,有一些弹片划上产生?的破口?还在流血。楚辞盈拿手轻轻碰了一下,果不其然对方停下劝她学医的嘴,偏头皱眉唔了一声。

还好…还知道痛。

对上男人哀怨的眼神?,她解释:“看看你还有没?有救。”

在实际受伤的情况中,感觉不到痛其实是极其危险的。因为身体处于应激状态,肾上腺素引发了其他镇痛物质的连锁反应,内啡肽的作用会让人意识不到自己的状况,属于严重创伤后的生?理反应。休克也许能减轻痛苦,但往往掩盖了更大?的危险。

陆闲笑了:“结论呢?”

楚辞盈没?回话,处理好了他身上所有能看见的伤口?,她坐到旁边,用剩的最后一点点纱布把手背贴起来。陆闲挣扎着撑地,一偏头就看到那抹刺目的红,大?咧咧地撞进他眼里?,没?由来的呼吸一滞。

男人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鸷,又?变成烦闷懊恼。他的表情没?变,还算完好的左手在旁边找了块石头,轻轻抛起又?接住,语气也变得正经起来:“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对孩子下手。”

——或许因为我不是孩子

楚辞盈想,但是却问?:

“他们是谁?”

男人轻轻笑起来,好像想说什么,转眼他又?露出那副和气的表情:“…坏人。”

又?是等同于什么都没?说。

此刻已经是深夜,被困在废墟里?的两?个人因为寒冷的原因离的很近。对方早在她靠近的一刻就已经醒了,因为她能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和腹部的线条。楚辞盈能感受到男人身上不断传来的热意,他替她挡了爆炸,但是依旧警惕堤防。

包里?的水只剩下一瓶,陆闲提起之后用左手拧开递给她,女孩没?有废话,接过仰头喝了一口?。

整个空间安安静静,只剩下两?个人压抑的呼吸。

突然,楚辞盈问?:“你为什么后来不去比赛了?”

陆闲闭目,小姑娘以为他在装死,撇嘴转过身来一瞬间就慌了神?。她快速拿起手电看了看男人的瞳孔,似乎有些放大?,比起刚才能谈笑风生?的脸色,陆闲现在的样子苍白?虚弱了许多。可是刚刚能看到的伤都处理过了啊!

她抬起手,忽然发现有些冰冷的黏腻,男人运动裤下方的废墟被深色的液体洇开。

她慌神?,大?声喊他:“B1153?!”

男人没?有丝毫的反应,因为失血已经有些体温失衡。他的股动脉附近被划破了一个不起眼的口?子,缓慢且没?有知觉地向外流着血,而?所有的止血敷料与纱布已经用完,生?路被困在废墟之中。

楚辞盈用力?拍着他的脸:“你有领带吗?皮带也可以!”

陆闲的意识清醒一些,半垂着头轻轻摇了摇。

他从换衣服的那刻就把这些属于西装的东西都留在了车上,身上的运动衫没?有任何装饰物。楚辞盈的声音断断续续,她说她需要一个绳子,立刻做止血带,但是他和她的衣服都不够长和细。

长又?细的绳子?

陆闲喘了一口?气,脑海里?闪过什么。

他好像,留着——

一条绳子。

是什么?

是怎么来的?是谁的?

失温和失血的感觉冲击着大?脑最后一根负责理智的神?经,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旁的位置,

“你…自己,翻一下我的口?袋。”

物归原主

——你自己翻一下我的口?袋

他牵着她的手, 没有?怎么用力地虚虚放在胸口?。

检查站的士兵都不是正规军,耍起无赖来也许会翻衣服寻找财物。她在乌干达呆的久,陆闲是因为对这群人足够了解, 彼此都明白会遇到什么。

卫衣那里有一个作为装饰的口袋,他们两个人为了保护陆闲的证件,用手术刀裁开一个小口?, 将所有?不想被找到的重要物品都藏在了里面。

她指尖碰到那处, 隔着护照和衣物仿佛碰到了那颗强悍的、属于男人和一个竞技运动员的心脏。她像是被烫到,又仿佛获得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拼命翻找起来。

随着动起来, 那抹微弱的心跳被干扰再也感受不到,她吞咽强迫自己?冷静。

口?袋很小, 几乎只放下了护照, 就连他来扎伊尔所带的文件都被点燃在郊外的泥土中。她没有?看到,回头时只瞥见男人冷漠的侧颜和无所谓的表情。

小姑娘的手已经有?点抖了, 可?是越着急, 她便越冷静。

绳子。

她要一条绳子。

这是一条人命最后的希望, 她的眼泪和魂牵梦萦的东西。在这一刻, 无神论者的医生也会祈求有?神明的出?现,惦念着困顿于灾厄苦难中的人,无论是安拉还是耶稣,最终, 医生对生命的虔诚唤醒了命运的垂眼。

扎伊尔河神给了祝福。

——她,摸到了

楚辞盈顿住, 她碰到了线状的物品, 它和陆闲的护照紧紧缠在了一起, 上?面的铃铛和珠子将手指的游离线硌住。她把它们拿出?来,迅速地拆解着。

那是一条红黑色相间的线绳, 触感样子陌生又熟悉,她曾丢了一条这样的绳子。

可?是在这一刻她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她在寒冷中拼命搓着自己?冻僵的手指,希望它们能够快点变的灵活。绳子上?的装饰物太多,彼此缠绕勾连在一起,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粗糙线团。

月光凄迷惨淡,但?好在怜悯生灵给了一丝模糊的视野。

她能看到绳子上?每一个扣子是那么复杂,看到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上?弥漫着一层苍白,或许不是错觉,男人眉宇间因为休克带来无法遮掩的疼痛和只有?在昏迷时才暴露的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无助。楚辞盈深吸了一口?气?,眼泪砰地砸在手背上?。

她现在不抖了,寒冷和紧张带来的颤栗已经消失,但?她的眼泪就像是开了阀门的水珠,不停地掉了下来。在时间和死神旁边赛跑,医生的毕业课题里也没有?翻绳子的内容。

“怎么办,我笨死了。”

她不敢随意剪断,生怕剩余的部分不够包扎,如果强行拼接起来力度不够也会前功尽弃。这是她最后一条绳子,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陆闲好像挣扎着醒来一瞬,一转头就看到小姑娘擦着眼睛用冻成萝卜的手指在解线团。他这时不知怎的又能看清她的脸了。

小小的,脏脏的,像被丢出?家门的小猫。

他想: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知道什么,孩子害怕了吧。

男人想抬手,但?后来只是慢慢搓了搓指尖,仿佛这样也算擦掉她那些不知因何而流的泪水。楚辞盈看到他睁开的眼睛,突然不知怎么又鼓起了勇气?。她问:“B1153,你运气?好吗?”

陆闲笑了,没说话。看着她倔强的眼神。

“我运气?很好,我觉得你运气?也不算太差。”楚辞盈知道,时间不能浪费在这里了。她不能再解了,她要做一个不符合医生稳妥原则的冒险行为,“我们赌一次好不好?”

她没有?等他回话,更没有?去看他的表情,直接拿起手术刀翘掉了一颗铃铛!

随着它被碾成碎片,挂在上?面的两条线突然失去了制衡…

线团被解开。

楚辞盈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巨大的力气?,把一个昏迷的成年男人从靠着的墙壁扯成平躺,然后屈起陆闲的膝盖,在判断出?血位置后用这条原本属于她的手链一圈圈地缠紧,然后从旁边捡起一段木条插进去用拧的方?式固定。

这是一个简易的压迫止血带,她伸手探去,如细流般汩汩而出?的温热在几秒后慢慢地失去了原本的量,变得温和而静止。

她咳嗽了一声,感觉肺部像是一个炸开的风箱,剧烈地喘息了一会才无力地瘫倒在旁边。

总有?医生解决不了的难题,

这时她会赌上?所有?的运气?。

陆闲一直没有?醒,他在后半夜的时候开始发烧。楚辞盈守着他,把最后的水都一点点喂了进去。男人的情况虽然逐渐稳定,但?是她知道这不是权宜之?计。

小姑娘膝行到原本的门口?,用手刨了几下,指甲裂开也没能移走砸下来的石块。

正当她想转身去窗户那边试一下时,死寂的空间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是B1153的手机。

她扑过?去拿起,在手指碰到接通键的一瞬间犹豫。

——是谁呢?

B1153这个警惕性高的离谱的人一直没有?告诉她究竟是谁要害他。她怎么能确定电话那边的人的身份,怎么能保证对方?是善意而不是想试探爆炸有?没有?成功。

她死死攥着手机,靠在陆闲的旁边,心中默数着时间。

尾号8076的电话打了三次。

尾号7749的电话打了五次。

在下一声铃声响起之?前,楚辞盈看到这个来电人有?备注“爷爷”,她松了一口?气?接起来。

陆宅,老爷子身边的人一瞬间都安静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国平的神情,老人的第一句很谨慎,没有?叫陆总的名?字,是直接问:“你在哪?”

楚辞盈脑海中飞速运转,B1153的爷爷会是那个想要害他的人吗?会是他口?中那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理由吗?还是应该相信对方?的亲人。听到对方?第一句就问在哪,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不知道爆炸,也就是…更可?能是安全的。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抛出?了自己?的试探:“两个电话,8076和7749,我应该接哪个?”

陆国平沉默了。

他没有?想到电话那边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他的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这说明他的孙子失去了能够自由活动的能力,无法控制别?人的行为。是受伤,还是?

老人闭了闭眼睛。

“你是谁?”

楚辞盈依旧不回答,她的手心都被汗水湿透,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继续给她和B1153带来危险。所以她坚持只问那一个问题:

“8076和7749,我应该信谁?”

“我不会给不认识的人地址,但?是你可?以给我建议。”

陆宅的人们神色都不好看,他们也在判断这个女孩的身份、目的。只有?老爷子十?分冷静,他意识到陆闲不能回话,但?是有?一个关心他安危的陌生人在旁边,对方?的谨慎意味着她不会伤害他的孙子。

许久,他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给出?答案:

“7749,接这个。”

楚辞盈果断挂了电话。

B1153爷爷犹豫的语气?让她意识到对方?也在思?考,这更加坐实了对方?应该不是爆炸的策划人,否则他应该会立刻告诉她一个错误的答案,而不是凝滞、徘徊、确认。

所以她终于在下一次铃声响起时,对再次打来的刘寅格说:“…我们在边防检查站,他需要医生。”

天亮的时候,男人终于退烧。

他醒来时,就看到正在徒手挖土的女孩。她身上?那件普通的运动衫也被血迹和灰尘弄的一片狼藉,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女孩手臂上?的伤口?又崩裂,和指甲里的血混在一起,这是新出?现的。

他咳嗽着扶着坐起身:“…别?动了,歇会。”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楚辞盈惊地抖了一下,她连忙转过?身来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醒了?天呀,这都能醒。”

陆闲的唇角勾了勾。

他的右手受伤,左手轻轻摸了摸大腿上?的包扎。在血止住后,楚辞盈又做了一些新的调整,还给他做了缝合。这下子他真的跟一个重伤患一样,被缠的全身上?下都是绷带。

小姑娘顺着他的手指看到那截手链,这才想起来询问,有?些好奇又不敢确定:“这个…是……是你捡的吗?”

不是。

陆闲想。

他知道她被送了一条手链,并且丢了。这条手链被一个德国人的行李箱缠住,绊倒了他的狗。有?一个叫范思?思?的女人想要,他做了顺水人情给了她。

现在的这条手链,是他自己?的。

是他被那份她丢掉的报纸烦的睡不着,出?去散步时因缘际会被强行拴在西装袖口?的廉价小玩意。

但?,陆闲摸着上?面的铃铛,不知怎的想起了小孩亮晶晶的眸子。这样的小朋友,谁会想给她讲这么复杂的故事。于是他嗯了一声:“我在酒店捡的。”

楚辞盈的眼睛亮了:“是我丢的!”

陆闲想:嗯,我知道

但?他最后懒懒地应声:“是吗…那可?真是巧。等我们出?去,我还给你。”

周围的环境太破烂不堪,他忍受着鼻尖里不断传来的血腥气?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那个无奈:“你这么小,跑来扎伊尔干什么。”

楚辞盈一下子僵住。

她其实很想说,你误会了,我其实不是小孩子,我

弋?

来是为了加入这边的医生工作。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粉丝,只是因为要报旅行团才和他们一起。我一个医生,从来都没追过?星,更不要说赛车手了。

但?是她一抬头,看到B1153温温和和的笑脸和那一身惨不忍睹的狼藉,所有?的牢骚抱怨又变成了她没出?息的心软。

她偏过?头去,支支吾吾,隐瞒了主语:

“…因为……”

「当人想做一件遵循内心的事,往往要忍受周围人的阻拦、不赞同,要承受孤独的降临和逆水行舟。庸人能做的,唯有?低头的时间…再晚一些。晚到日落西山黎明即起,晚到日月星辰周而复始,晚到铅华洗去,问心无愧。」

“她…他们觉得他现在不幸福,所以当时在梅奥也只是想把这句他自己?说过?话还给他。希望…他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至少,不要总是活在被裹挟的无可?奈何中吧。”

“以后不会再打扰了。”

她说完,只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阴差阳错替朋友们完成了单纯的心愿,没有?发现男人的表情有?多么复杂。他偏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眼睛。

至此,红绳交付,誓言落地。

扎伊尔河神的祝福是——失而复得。

嗤之以鼻

电视机里, 关于扎伊尔的冲突还在升级。

各个国家的侨民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亡情况,国际社会对于当前?的局势非常担忧,正在呼吁扎伊尔内部冲突方能够和平交流, 避免以武力解决问题。

陆氏掌门人?在混乱中失踪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和争议。

此时已经安全回到美国的劳拉一行人?看到陆闲也在失踪人?员的名单里后,本就仓皇的心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痛哭出声。其中凯犹为自责…如果不是他去喝酒, Anna根本不会回头去找他, 更不会陷入如今危险的境地。

他们为自己的朋友担忧,却知道此时有?一个人?会更难过?——

高中生们已经知道上?次在梅奥呵斥他们的医疗主管、这次帮助他们提前?回到美国的楚先生、哈格斯议员的朋友, 也是Anna的哥哥。

他们在星期日的时候敲响了门铃。

一个清瘦高挑的男人?良久后出现在了护栏内,他的神?色阴郁颓废, 眉宇间尽是烦躁。看到这群学生, 他直接关上?了门。

“等等!”

劳拉伸手卡住门,神?情有?些不忍:“Anna哥哥, 我们知道你?很难过?, 我们想来陪你?……”

楚瑜闻言挑眉似乎忍住想笑的冲动?:

“陪我?”

“我没有?让人?把你?们从飞机上?扔下去就已经算仁慈了。趁现在我没有?精力处理, 赶紧滚。”

劳拉显然不相信Anna的哥哥是这样一个暴虐疯狂的人?。她往前?上?了一步, 苦心劝说楚瑜:他们知道他现在只是太焦虑,他们愿意陪他一起等。Anna那?么好的女孩,绝对不舍得爱她的人?难过?。

楚瑜笑的更开心了,眼神?落在人?群后面的高个子男生身上?:

“她要是真的爱我, 就不会为了你?们离开我。”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将门猛地摔上?。

屋内,楚瑜的衬衫有?些褶皱, 领口被随意地扯开。他将自己的烟掐了扔进面前?的烟灰缸中, 重重地摔进了沙发里。桌面上?全都是零散的报纸和各种被打印出来的信件, 与旁人?猜测的不同,楚先生并非在担忧妹妹的情况。

相反, 他已经知道了楚辞盈的位置、状态,知道她十个指头不知道为了谁磨的鲜血淋漓。

他坐在原地,一根一根烟点起,整间屋子都被雪茄的烟雾熏成了灰白的颜色。电话铃响了无数次他都没有?去接,只是自顾自地反复读着?那?些信,一字一句。

“宝宝,你?真的太让哥哥失望了。”

被困的第?二天上?午,刘寅格和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卢卡斯就到了。

男人?的伤吓了所有?人?一跳,就连卢卡斯看了也连连摇了几?次头,说如果不是及时处理真的要有?大麻烦。这位医生是法国人?,在扎伊尔地区常驻15年,因为之?前?仅仅是线上?联系,没有?认出楚辞盈就是他在乌干达的那?位年轻的同事。

特助先生看到楚辞盈也是怔愣几?秒,然后对她表达了感谢:“我们欠你?一个人?情。”

小医生被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客气,还是先照顾伤员并且送到安全的地方最重要。

刘寅格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再次鞠躬后就往私人?飞机的方向走——陆氏申请了特殊航线,他们今天就能回国。仿佛是突然想到,他回头对楚辞盈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不安全。”

小姑娘一惊,如果这个时候走了不就前?功尽弃了?她来扎伊尔不就是为了到布鲁克林这个国际医生组织所在的安全区。

看着?刘寅格催促的神?情,她攥了攥衣角说:

“没事,我和卢卡斯一起。”

这个时候她偷偷给这位医生前?辈看了证件,对方木着?个脸,显然是不赞同也不反对。不过?好在没有?当面拆穿她现在没有?正式执照的事情——陆闲身上?的情况处理的很专业,他原本对于这个被审查的同事的所有?猜疑,在看到对方的技术时都消散殆尽。

再加上?这边人?手确实匮乏,她又?这么积极……

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嗯…布鲁克林是停火区,还算安全。她愿意留在这里也没什么。”

刘寅格不赞同,再安全也只是口头约定的界限,脆弱的生命无法承担另一方突然毁约的结果。而且这姑娘年纪这么小,如果陆总醒来知道他们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一定会生气的。

他如此想着?,已经上?了飞机却把头从舱门口探出来准备再喊一遍,可这次看到楚辞盈和卢卡斯非常亲密地在说些什么。他忍不住好奇:

“你?们认识?”

卢卡斯正想说些什么,楚辞盈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见了觉得比较亲切。”

说完,还像是撇清关系一样往旁边串了串。她偷偷对老同事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来帮忙,不然咱俩都要受处分?。我无证行医,你?包庇无证行医。”

卢卡斯神?情一震,立刻说:“没错没错,天下外国人?一家亲。”

刘寅格满头雾水:“你?是法国人?,她是美国籍,哪门子亲?”

卢卡斯:“对你?而言都是老外呀。”

刘寅格疑惑,满头雾水。

他看看卢卡斯,卢卡斯微笑;他转头瞅瞅楚辞盈,楚辞盈也微笑。

漂亮的小姑娘在洗去脸上?的脏污后显得干净又?可爱,扬起小脸认真摇头的模样能骗过?世界上?所有?的颜狗。刘寅格可耻地动?摇了,他忽略掉心中那?一点不对劲,再一次确认她不走后,重新回到了客舱。

——这就是刘寅格在回国后对陆老爷子的汇报

他省略了梅奥、酒店和楚辞盈的存在这些各种不重要的细节,只说是因为陆总叫他和司机去布鲁克林送一个生病的老人?,这才没有?能够及时地保护在陆总身边。陆总也因为抢救及时,并没有?大碍,现在只需要静养就可以。

他不知怎的没有?提起楚辞盈,老爷子也没有?细问。

刘寅格低头:“请您惩罚。”

陆国平坐在手术室外,护工和保镖都站的极远,他的目光淡淡地移到这个跟了自己孙子多?年的特助身上?。老人?心中有?气,但是他只是气有?心人?,更不会把怒火无缘无故地撒在这些孩子们身上?。

他拍着?刘寅格的手:“好孩子,我罚你?做什么?你?是员工,签的是合同又?不是卖身契。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们怎么跟你?的家人?交代?”

“老爷子…”刘寅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眶微微发酸。

陆国平叹了口气:“陆家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些事了,陆闲不省心,给你?们也添麻烦。”

“不不不,您不要这么说。我是陆先生资助的学生,他不仅是我事业上?的领导,更在人?生里帮了我太多?。”他连忙推辞,多?年来陪伴在高位者身边的直觉却让他注意到老爷子话中的暗示。

“……此事,是人?为?”

陆国平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护士站传来铃声。老人?家的眉毛挑起来,眼睛也睁大,非常激动?地走进屋子里和刚刚从术后麻醉中恢复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出事的第?三天,陆闲醒了。

“爷爷。”

男人?任由医护人?员替他查看着?生理指标,在混乱中和刘寅格对上?了视线,特助微微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先生他最关心的事情一会会汇报。而现在,重伤尚未痊愈的陆总就要面临另一重考验。

老爷子神?情在孙子醒来后就由激动?变成了威严:

“跪下!”

“老爷子!”

刘寅格大声阻止,可惜他的话对于在场的两个人?而言都无足轻重。陆闲稍稍抬眼,示意他不用管,老爷子更是连头都没有?回。刘寅格知道是陆家的家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别过?头去转身带上?门,不去看先生的狼狈。

陆闲坐了一会,慢腾腾地自己把针管拔掉,扶着?旁边的栏杆穿好鞋,然后虚弱地从床上?跪到了地上?。他虽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脊背却格外地直。不卑不亢地平视前?方,没有?丝毫颤抖。

陆国平吸了口气,语气沉痛: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跪下吗?”

陆闲没有?说话。

“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陆家有?太多?的前?车之?鉴,这一条条一桩桩都是鲜血淋漓的教训。他的好孙子这是长本事了,敢一个人?清晨出门,还敢把司机秘书支走去帮助无关紧要的人?。

“您知道,他们想害我和刘寅格在不在没关系。”

“我看你?就是想死?。”老爷子抡起拐杖,等到了跟前?又?收了力气,重重地砸在地上?。瞧瞧他的好孙子,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模样,连眼睛都没眨。老人?叹了口气,自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也没有?了方才的愤怒。

“李凭的人?找过?我,我当时就知道不对。你?之?前?乌干达的事情做的太张扬,一分?面子都不给,他们动?不了外头的人?,自然找你?麻烦,单是一年六回检查就够受的了。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不是我教给你?你?就懂的。”

男人?跪着?,不出声也不抬眼。

他这副样子把陆国平气的又?不知该说什么。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收敛了这么多?也还改不了这一身的反骨。

不能急啊,不能急。

老爷子缓了缓,又?道:“…爷爷老了,没准哪天就死?了。原来给你?起名字,是想让你?做个闲云野鹤,现在可好,别人?到真把你?当成主才……造孽,造孽。”

他想起早逝的儿子儿媳,又?想起那?个孩子,心里的痛一时都不知道如何说出口。那?些野望的时代早已过?去,能在激流勇进之?后顺势而下才是最为智慧的选择。生意做的再大,把命丢了又?算得什么?三十好几?还孑然一身。

想到这,他捶胸顿足:

“还不如玩你?那?个…那?个什么开车的好呢!”

“好歹有?小女孩喜欢。”

现在可好,瞧瞧外面传的都是什么呀,权色交易、独断专行、男女不忌。他知道是公关手段也被气出个好歹,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孩喜欢这样的人?。陆闲自己倒满不在乎,是真的半分?都不考虑终身大事。

陆国平说到这不免悲哀——

“等我百年之?后,哪里有?人?真心待你?、喜欢你?。”

男人?听到这,微微挑了下眼皮。

陆闲从跪下开始到现在为止就说了一句话,无论自己爷爷是生气愤怒还是苦口婆心,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心平气和的模样。似乎从年少时桀骜不驯的叛逆,变成更加温和内敛的嚣张。

“有?。”

“什么?”

老爷子没反应过?来。

“有?人?真心待我,喜欢我。”

明明表情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样子,旁人?却从里面生生听出几?分?炫耀得意。男人?生的俊美,就连不屑一顾嗤之?以鼻都显得自洽得宜。

不似作假。

老人?家面上?一喜,这这这,这是谁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也没人?知会他一声。陆闲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了。

等等……“你?不会在诓我这个老头子吧。”他狐疑。

陆闲也不是第?一次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真假消息糊弄他了,为了耳根子清净,真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他可再也不会上?这贼小子的当。陆国平试探:“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告诉你?。”

老爷子着?急:“你?这孩子!果然是蒙你?爷爷。”

男人?抬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抓着?床边的护栏一点点磨蹭着?起身,自己把针头又?给插上?,翻进被子里转身躺下,把脸一蒙。

“就是有?。”

你?爱信不信。

不重要的

他这个态度倒把陆国平诈住了。

“你你你…”指了半天, 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拿这个孙子没什么办法,心里郁结着一口闷气,但这消息来的突然, 到底让老人家眉眼挂上了几分喜意。

心里琢磨着这磨人又吊着的滋味,陆国平叹了口气,最后过去把病床柜子上的几个橘子重新规整了一下, 见这混小子没有探头的意思, 他嘱咐了一句好好养伤就起身?慢悠悠地出了门。

几乎是门锁掩上?的一瞬间床上的人就坐直了身?子,脸上?哪还见方才的病容, 分明是不到一夜就恢复了红润气色,谁都说陆家的先生身体壮的吓人。

陆闲:“刘寅格!”

门不一会被推开, 哀哀戚戚地秘书先生磨蹭着进来。他压根都不敢多看老板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口子, 如今一见人醒了,几乎就差把操心的老妈子六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陆闲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打眼就把对方看了个透彻, 也不急着宽慰, 就这么等刘寅格红着的眼眶慢慢平复, 特助先生轻咳了两声重新正?正?领带,就又变成了那副人模狗样的精英相。

“陆总,老爷子说是李凭在出事之前故意来闹了一通。”

“李凭?”

“五十?几岁才混上?一个巡视组的位置,再?往上?也没有机会, 自然免不了狗急跳墙。”

秘书先生顿了顿,抬手?扫了下西装下摆看不出痕迹的灰尘, 一咧嘴:“没种的东西。”

刘寅格这话说的毫不客气, 跟在老板身?边久了, 他骂人没出息时?的眉眼也带着相似的睥睨、讥笑、生人勿进。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金边眼镜摘下来,那双眸子还没有如上?司一般沉稳, 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傲和利。

拿陆家最后一个独苗苗来开玩笑,这人背后的操盘手?估计都被这脑残的异想天开吓一跳。

这几天媒体?闹的风风雨雨,有不少人已经坐不住,过来递了好几回名帖打探消息。虽然大鱼还没有上?钩,不过看这架势也不好受。也活该。被自己养出来的笨狗折腾出来的蠢事

刘寅格:“家里帮着断信号的两个人也扣下了,老爷子说要您自己处理呢。咱们怎么办?自己审?”

陆闲瞥了他一眼,特助先生擦了擦额头。

“我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

“嗯嗯。”

窗外?的叶子金黄火红一片,最好的病房对着阳光,午后正?是最晴好的时?候。不是盛夏那般如蒸笼般的闷热,秋天的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也落在每一片叶子的纹理上?。

男人静静地看,突然开口:“秦亦早年是学这些,叶子里的红一直都在,只不过叶绿素把旁的颜色都盖住了,等到秋冬叶绿素停止合成才会透出金红。”

上?位者说话总是弯弯绕绕,个中玄机得细细品味。这话听到最后倒有些模棱两可,秦亦早年学的是“植物”,还是“审人”?

底下的人心里九曲回肠走过一遍,基本有了数。

刘寅格笑了:“嘿,我知道…我三舅家的二姑表弟是民俗专业的,现?在干稽查。他给我讲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一个孤儿?,这话纯是俏皮。陆闲顺着光影看过去,也知道这次手?底下人心里都有气,于是静静收回视线,眉宇沉静没有波澜。

“你看着办。”

特助先生啐了一口,有人以为陆家死?的死?、没的没,剩下一老一小真是孤苦无依呢。老板不过是出了个差,就带着人找老爷子舞刀弄枪的。

“两个崽种一个送秦亦,一个送稽查部门。口供要是对上?就白送一个二等功,对不上?就等着吧!”

刘寅格拿出纸笔记了下,显得很兴奋。

他们家老板刚在秦亦的地界上?出了事,那人此?刻吓得要死?还生气,这要是给他一块皮,肯定?能撕下后面连着的骨肉。

他心里有了稳妥的想法,一高兴就开始拉着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老板汇报工作,在病房里直接拉了道幕布开始放PPT。先是几个项目的审批通过,然后南城的某个三年前启动的度假区已经落成,最后是公关部给的几个方案。

第一个呢:“…星创最近对赌了两个影视集团,第一年是10亿利润、第二年20亿、第三年30亿,咱们这边出钱,他们拍戏。达不到就拿股份抵。”

陆闲对这个项目有印象,股东会的时?候他没反对,因?为本来就是本着吃掉对方的心去做的策划,完不完成目标没有影响。

所以颔首,“嗯。”

刘寅格提出来倒不是第一年流水出了差错,而是当时?合同上?指明条款让陆氏配合做官方宣传,公关部的人鬼精想省预算,所以这不就想起自家这座…流量……金山了吗。

他嘿嘿一笑,瞪着大眼睛看陆总。

陆闲:“……”

他带上?眼镜把条款一页一页又看了一遍,终于确认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黑锅要扣来。男人的指尖有点?发痒,莫名想起那双慌张警惕的眸子,于是轻轻揉了揉纸的边角——

“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式?”

刘寅格有点?惊讶,这里面的黑料是公关的老套路。什么深夜私会女明星啦,拍下天价珠宝出现?在男流量的红毯上?呀,司机打掉狗仔的手?机,拒绝财经主持人问?过往什么的……

脾气坏、人品差、荤素不忌、挥金如土的资本家形象。

网友不就喜欢看这些吗。

“您很熟的。”

他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不过很快找了理由:“而且这也是贯彻落实您的理念,能省则省,只要不影响股价随便抹黑…不对,宣传。这份绯闻的报道的底稿还是参考您亲自发回来的提纲。”

“您有什么顾虑吗陆总?”

您有什么顾虑吗?

陆闲这个时?候倒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看着满脸问?号的刘寅格,最后提了一口气淡淡道:“……没有。”

特助先生见工作顺利,立刻喜笑颜开地要和同事们去报喜。陆闲却把人叫住,倒了杯茶推过去,他不问?刘寅格也猜不到领导心中想的是什么,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也不说话。

他看着刘寅格困惑的神?情,手?指抬起来在桌面上?敲了敲,许久才开口:

“你的事情都汇报完了?”

刘寅格点?头。

“扎伊尔就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说明的……事、物…人?”

特助先生想了想:“重要的都说完了!”

他肯定?的神?情让陆闲忍不住又沉默,他抿了口茶水,话到了嘴边又犹豫起来。百般考量拖出的时?间仿佛是在做心理建设,又仿佛是在给刘寅格揣度他心事的机会。

可惜特助先生二十?六七名校毕业一心扑在事业中,半点?不着调的眼力见儿?都没有。

“陆总,调查、项目、公关,重要的真没了。您行行好别考我了。”刘寅格还在一头雾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老板的表情也不自然。

过了会,

“我想听点?不重要的。”

陆总憋出一句。

事态升级的第三周,扎伊尔在调停中暂缓了空袭。

某个“不重要的人”也因?此?能跟着边界医生的队伍在废墟中重新建起临时?的医院——超过二十?年的动荡时?期,很多区域已经没有完整的建筑,更不要说“医院”。

现?在的医院是帐篷、矿洞、工厂。

在冲突最为激烈的十?年前,脚下这片土地在三周内埋葬了超过4000个孩子的灵魂,还有1000个儿?童因?为技术原因?无法被发觉和辨认。卢卡斯和团队就在这样的灾难里坚守了超过十?年。

现?在希望降临,议和的舆论越来越有威势,楚辞盈机缘巧合下也在这个时?候来帮忙。着实给他们省下了很多力气。

“看着瘦瘦小小一个,想不到还挺有劲!”卢卡斯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她一个人将一些封存的设备艰难的从箱子里扒出来,然后一鼓作气放上?手?推车。

楚辞盈闻声回头,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小的时?候也苦来的,我哥不让我干,我就偷偷干。”

她说的时?候语气自然,丝毫听不出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不了解情况的人一打眼还以为是一对普通的兄妹。卢卡斯点?头,扬起下巴示意她背后有人。

楚辞盈回过身?去突然被一个不足她腰高的小小身?影抱住。

说是“抱住”,其实也不尽然。

只因?为那孩子的右袖管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左臂拉着信任的医生。这是楚辞盈来到无国界医生工作地后参与?救助的第一个患者,给六岁的孩子做坏死?后截肢手?术。

这两天孩子醒了知道父母已经遇难,也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乌干达不是战区,楚辞盈是来到扎伊尔后才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幼童,无声无息躺在手?术台上?时?她还只关注怎么把病人的性命保住,等到孩子真的睁开眼,就这么茫然地在混乱中寻找什么的时?候,小姑娘是真的心态崩塌过一次。

还是这个叫多希的孩子和她说:“医生别哭,我是左撇子。”

她那么小,摇着空荡的右臂,还不懂为什么自己说这句话后医生哭的更厉害了。

不过楚辞盈适应得很快,短短两天就成为了白天夜里工作时?间最长的人道主义救援人员,连卢卡斯都忍不住劝她活不是一天干完的,要保重身?体?。

不过他们也惊奇,这里的孩子都喜欢Anna医生,醒来一会就要出来找。

楚辞盈蹲下来给多希擦眼睛,轻柔地问?:“还没到换药时?间呢,怎么出来了?”

多希凑近她的耳朵:

“那个阿姨…她太?吵了。”

小孩子童言稚语的抱怨也显得可爱,楚辞盈摸了摸她的头,抬眼看向卢卡斯……两个人都是苦笑一声。男人走过来扛起她没有弄好的仪器,让楚辞盈不要顾虑,先去处理私事。

医生漂亮的眸子掩藏在护目镜之下,她一边走一边摘掉蓝色□□手?套,被汗水泡皱了的手?指抓了下湿透的额发,无奈地推开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门”。

“你和楚瑜的事,为什么来找我…”

哇真禽兽

这间房子是无国界医生组织为数不多还算完好的“庇护所?”。

一个女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哀哀戚戚地打量了一眼楚辞盈。她没有理会医生姑娘苦口婆心的劝说,抚着隆起的肚子暗自垂泪。只不过演技太过虚假,发出的哭声和火车差不多。

楚辞盈把跟来的多希抱到隔壁的屋子里?, 然后一脸疲惫地坐在了哭泣的孕妇身边。

从旁边的清水里洗出一块抹布递过去?——

物资匮乏,干净的纸巾是不能浪费的医疗用品。

床上的人看了眼这无论怎么消毒也洗不干净的帕子,神色一僵, 呜呜呜地扭过头去?抓起楚辞盈晨起换下放在一旁的睡衣使劲擦了擦鼻涕。然后继续哀泣:

“还是你?对我好…呜呜, 你?哥这个负心汉!”

楚辞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帕子,又看了看自己已经阵亡的睡衣, 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姑娘眼底青黑一片,怨气比鬼重?。

她已经白天照顾病人晚上照顾这个不速之客, 坚持了整整三个日夜,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该说的话她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对方就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战乱国家, 多问?两句就开始哭, 多哭几分钟就闹着说肚子疼。

楚辞盈害怕她动?胎气, 这几天说话都忍不住带上了叠词, 嗓子也夹起来了。

整个人都有点精神错乱。

无他,只因为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孕妇”自称苏含,职业记者,据说, 她和她哥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海誓山盟、长厢厮守多年。

“楚瑜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

苏含擦眼泪的手一顿:“这不是怕你?年纪小?,接受不了。”

“你?要是不信, 你?去?扒了楚瑜的裤子看看有没有一颗痣在他的……”

“别说了!”“我信你?!”

楚辞盈的眼神惊恐,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哥的痣在裤子覆盖的哪个部位上。无论是哪里?, 她都承受不起这个刺激。对于亲兄妹来说,这比杀了她还吓人。

等短暂地缓了口气。

漂亮的医生姑娘轻轻拢起眉头, 眼底具是不赞同。她一向反对楚瑜因为她耽误了什?么事,更不要说是这种天大的事情。既然他有爱人,现?在还…还有了孩子,那就应该立刻承担起责任。

“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找我?”

苏含号啕大哭。

她说,她发现?怀孕后楚瑜的态度很冷淡,明里?暗里?是要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楚瑜就拿她的事业前途威胁。

“什?么??”小?姑娘的眼睛瞪圆了。

“我想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劝动?他。你?陪我回美?国,我们找他谈谈好不好呀……”苏含眨了眨眼,把睫毛揉进深处一下子就又红了眼眶。她看着楚辞盈犹豫的表情,一咬牙发出哭喊。

“苍天呀!不会连你?也是个助纣为虐的家伙吧。我的孩子呀,我可怜的孩子,妈妈保护不了你?!妈妈对不起你?……”

楚辞盈已经完全呆住了,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她哥做出来的事。

可是眼前人的哭喊太过撕心裂肺,让几乎三天没怎么合眼的姑娘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

小?姑娘慌了神,连忙抱住她,用自己干净的袖子给她擦眼泪。苏含逮着机会扑进小?美?人柔软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把鼻涕眼泪糊了楚辞盈一身。好脾气的医生姑娘此时完全顾不上这些,手忙脚乱地道着歉。

“你?别哭了。哎呀,是他不好。他坏,他混蛋。”

楚辞盈的手都有点抖了,连忙从旁边拿起垂落的氧气管吸了一口。见楚辞盈都需要吸氧了,苏含也偷偷放低了音量,可还是埋在小?美?女胸口不肯出来。

经过这么一闹,楚辞盈也冷静下来。回美?国是不可能的,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不能折在这里?。可是当务之急又是必须确保孕妇和孩子的安全,把楚瑜做的混蛋事给平了。她咬牙:“我,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你?们的事不能由我说了算,他做错了要承担。”

其实这也有私心在,虽然被尖叫吵的昏了头,医生姑娘总是对一切突如其来不合常理的事情抱有警惕。只是当面怀疑一个只身前往危地的孕妇着实不符合她的行事。

如果苏含愿意她打这个电话…就说明楚瑜的的确确有问?题。

但如果对方犹豫或者拒绝……

“打!”

孕妇终于从心心念念的美?女的胸口里?爬出来,一脸地义愤填膺:“楚瑜凭什?么在你?面前装好人!我就要让他妹妹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

她说着直接从楚辞盈的手里?抢过手机,连通讯录都没用就直接手动?输入了号码。楚辞盈还没有来得及看现?在美?国时间是几点,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喂?宝宝。”

楚辞盈听见久违的声音,放在身侧的手一紧,偏过头去?。就当她还在思考如何开口的时候,苏含率先扬起声调:

“楚瑜你?个贱人!宝宝叫的谁啊?我和你?的宝宝在扎伊尔受苦受难你?问?过一句话没有啊。”

美?国,

电话那头,斯文清冷的男人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就将听筒稍微拿远了一些。左手随意地摆弄着桌上的文件。听完对面不带脏字的指控后,他勾起一个笑?,将手中的马克杯狠狠地摔向墙壁。

收音筒很好地将这种“怒火”,传给了扎伊尔的楚辞盈。

她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楚瑜暴怒的语气:“苏含你?不要在我妹妹面前胡说八道。有本?事你?就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好啊!我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死?!”

“是我的孩子吗?你?凭什?么说是我的孩子。你?现?在离开我妹妹,别在那里?胡言乱语。”

苏含尖叫:

“我的天啊楚瑜,你?这个人渣、败类,我要揭发你?!”

听筒因为过高的音量波动?让声音的传递有些失真,男人带着笑?意的冰冷威胁慢条斯理地传来——

“可以啊,你?觉得你?凭什?么让别人信你?。凭你?一个二?流记者,能成什?么事?”

苏含大口呼吸了几次:

“…好…好……我的爱情一塌糊涂,我的理想一文不值。你?从来就没有看得起我,你?就是玩弄我。”

她还想说什?么,手机就已经被忍无可忍的楚辞盈拿了过去?。小?姑娘眼眶都红了,又是心酸委屈又是不可置信。她本?来有一堆义正严辞的谴责,一开口就酸了鼻子。

“哥…”

美?国那边的人一下子捏紧了手机,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恶声恶气的坏人模样:“小?盈你?别管,她说的都是假的。你?好好工作啊……”

“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楚辞盈这句话一说出来,眼泪就有点不受控制。是失望,更是不知所?措。她亲哥哥做出了这样的事,还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含,更无法想象对方一个人回到美?国后会有什?么风波在等待。

“你?不要信她!宝宝,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楚辞盈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听了,该说的、该做的她都做了,楚瑜干出来的事情,他们必须得一起承担。无论是补偿、负责,总要有个说法。

沙发上,男人没有握手机的那只手翻文件的速度更悠闲了一些,与之相对比的,是他焦急可怜的语气:

“宝宝,你?还小?。不要管这些事啊。”

他说完,就听见对面突然生气的声音:

“不可能!三天之后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电话挂断。

看着办公室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埃德,楚瑜慢悠悠地笑?了。对方此刻一脸惊恐,正在盖的印章已经在同一页上盖了三次。作为一名分外了解楚瑜行事作风的研究员,听到主管这样的秘闻八卦,心里?简直掀起了惊涛骇浪。

——该不会被灭口吧呜呜

高大的年轻研究员低着头起身,像一只委屈的黑熊,在地上沉默地收拾着那些马克杯碎片。

突然,仿佛如地狱恶鬼般的声音响起:

“刚刚你?听到什?么了?”

“!”委屈黑熊猛地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听到已经全忘了,忘的一干二?净。他是谁?他在哪?他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办公室,怎么会在老板的私人空间呢,一定是在做梦。

“不。”

楚瑜笑?眯眯地走过去?,接过工具帮他亲手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残骸——

“你?听到了…”

“我正义的小?天使三天后会回来教训我。”

他说,记得帮我买点玛德琳蛋糕。

“哈哈哈哈哈,这招太狠了吧!”

秦亦处理完那几个陆家的叛徒,参加酒会时听见朋友挤眉弄眼地讲了这个罗切斯特上层圈子的八卦,一脸的惊讶。朋友也是佩服,难怪这小?子要背景没背景、要学历没学历,生生靠自己走到今天。

牛逼。

朋友感叹:不过也倒是巧,还真有女的愿意配合他。

“你?没听过苏含?”

说这话的人瞥了眼秦亦,神色变得古怪而?暧昧起来,啧啧几声。在场有些知情人都咧嘴,说喝酒,喝酒。

有人转移话题,其实多少看出来楚总管是真有点东西。包括这手黑锅背的也是干脆利落。如此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感觉,倒真挺像另一个人——

“陆先生?”

“嗨呀!他好像憋疯了,最近在那打听一个高中生呢。死?活找不到,托人托到我这里?来了。他助理还在那那个什?么‘啊陆总只要知道人安全就可以了,不打扰’。啧啧。”

说话这人满脸八卦:“我问?,什?么特征?告诉我,女,好看。”

“这要是不是见色起意就有鬼了!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天啊,高中生啊。陆闲要是玩的花点都能生一个出来了。

“哇,真禽兽。”

再掷千金

冷淡不喜热闹的陆先生出院不久, 大抵还不知道自己“低调”的寻人启事已?经传的风风雨雨、沸沸扬扬。

陆闲这?个名字关联的事情太多?,单是从?指缝中漏一点出来都够不少人过活。而他又鲜少开口,连人情都不好做。如今终于有了突破口, 想做顺水人情的人要排着?绕景山三圈。

说到底是个什么事呢?

找人。

找的什么人?

谁也说不清楚。

陆总身边的刘秘书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个消息,原来是个大约还在读高中的美国学生。因着?性别的原因,有人就好信儿?, 打听?是不是陆家终于要有好消息?刘寅格代替先生客客气气地否认——“只是一个投缘的小朋友”。

这?话说的不假, 也高明。投缘这?个词模棱两可,能够用来解释的空间也足。

之所以没有实话实说, 一是因为国内兴风作浪的人还没有彻底清算,二是“恩人”这?个词对于?一个并非圈内人的孩子来说也太过沉重, 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刘寅格当时收到?这?个吩咐的时候就感?叹:陆总真是用心良苦。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陆先生。”

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摘下眼镜,拿起旁边的绒布缓缓地擦着?。宋希平任国内T大校长这?些年, 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但是对方身份特殊, 而且准备地周到?得体?, 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给一个孩子写推荐信, 但是您并不清楚她?的名字、年纪,她?也并不在国内读书,您不知道她?的成绩、理想,也不知道她?想要报考什么学校。您不太清楚她?的科研能力, 但是您用‘不算太笨,有点呆, 有点胆小’来形容她?的性格。我问?您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且能证明她?辩证思维的例子, 你说, 她?用200美金贿赂了一个士兵。”

“是这?样吗?”

听?完后,刘寅格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灿笑?着?给宋校长添了一杯茶水,话到?了嘴边几遍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反观陆闲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是的。”

宋希平自认为刚才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可是男人却丝毫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反而抬起那双冷淡沉静的眸子,深邃的眉眼带着?收敛了锋利后的客气。

“她?是救过您的命吗?”

“…是的。”

宋希平一口气提起来放不下去了,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陆闲从?三年前就一直是校友捐款榜上的前列,之所以还没有变成第一,是因为他只捐了三年。实际上,这?位年轻人的每一次单笔捐赠都超过了历史某一年的总和。

这?样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要求过T大什么。相反,这?些年计算机和工程院起的几栋新楼要真论起血缘亲疏而言,那就得姓陆。

要是平常情况别说是一封推荐信,就是对方直接点名要送几个学生来都不在话下。

这?次陆氏又是承诺扩增校招名额、又是捐了图书馆的新插排电路,他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可是,可是对方这?要求着?实太古怪了!

“其实我非常欣赏陆先生对科技教育的支持,也特别想要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到?您。”宋希平先是委婉地打了个官腔,然后抬起眼皮,心里斟酌了片刻说:“可是学术圈子里也是讲究信誉名声?的,这?样的推荐信,别说是我不敢写…换谁恐怕都要打怵。”

这?话不作假。

到?了这?个地位上,为什么人说话、为什么人作保都是要再三谨慎的事情。在最顶层的生态位里,彼此一句话都是你死我活不见血的厮杀。曾经国内闹出非常大的事情,一个数学领域的天才因为拜错了导师,被?大牛几封信堵死了去美进?修的路。

他是为自己着?想,也是为了陆闲——不要给不明不白的人如此骇人的资源机会。

容易自遭反噬。

刘寅格品出今天这?场交谈恐怕不能如愿了,正想打圆场时,却看见陆先生慢条斯理地给宋希平敬了一杯茶:

“我的确不了解这?个小朋友的天赋能力,我也不在乎她?能否担的起我回报的东西。我向您求这?个信,不是为了让您夸她?是个好孩子。”

“我是要她?能去任何一所学校,见任何一个老?师。”

“如果老?师没有名额,我会让他有名额;如果老?师没有经费,我让他有经费。至于?能否有什么出息、成果,这?倒不是重要的。”

“小朋友吗,快乐最重要。”

这?话说完,室内安安静静地一片,如果非要用那个老?套的比喻,就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都能够传来回声?。不只是宋希平沉默,连刘寅格也被?陆总的大手笔吓到?了!

——这?话说的

简单粗暴地翻译过来就是:只要录取,其他全部带资进?组。不抢别人的名额,不占其他学生的补贴,如果导师看重产出,自然也有解决的办法。体?面又强势地把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砸给了能收她?的学校、导师。

这?哪里是学生,这?是收了个资源咖。

这?封推荐信的含义也并不是以宋希平的口吻写的,而是借这?位学术界的前辈之口表达、印证陆闲的态度。所以他可以随便写,写她?胆小可爱、写她?善良机敏,写她?贿赂旁人都无所谓。

这?封推荐信能保一个科研人一辈子的坦途!

宋希平明白了,轻轻把领带旁边口袋中的帕子拿出来照着?额头擦了擦。半晌没说话,最后咂巴了下嘴,道出一句:

“何至于?此。”

陆闲也笑?了,知道这?是谈判成功的意?思,于?是把茶杯的盖扣放:“陆某的命还是值些钱的。”

宋希平送走了这?尊金贵的大佛,这?才松了领带松口气。

他忍不住给一个烂熟于?心的电话打过去:

“师姐呀,有个忙……”

楚辞盈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毕竟师姐这?个称呼对于?她?来说有点太过遥远,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一个人:“宋博士!”

她?在医学院时跟的老?师在她?入学的第三年获得了诺奖,在她?攻读MD学位的第四年,宋希平代表国内的T大过来访问?交流,在同一个PI的组里做研究工作。这?个温和的中年人经常打趣她?,说论资排辈还要叫她?一声?师姐。

小姑娘知道这?是客气,也知道这?是对方对于?她?能力的认可,但她?永远都很礼貌地回称“宋博士、宋老?师”,不会真的叫师弟。

宋希平找楚辞盈是有缘由的。

“一个是我过去时已?经是博后了,是岗位不是学位,要说美国从?高中起来的风土人情还是你比较熟。”

“第二个呢,委托我办事的人还是很客气的,我也希望给人家好好办。国内和欧洲的学校我差不多?有把握,美国那边应该还是咱们PI说话好使,她?最喜欢你,估计你说话她?能听?……”

楚辞盈皱眉,她?听?懂了宋希平的意?思,可是她?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更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口气、这?么强的能耐,可以左右T大的院长。

“宋老?师,不是我不想帮忙,写推荐信是很严肃的事……乔安妮老?师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有把握能够说动她?。学术诚信是最重要事情,无论什么原因,本科、研究生相对来讲都好说,捐款入学是正当的途径,但是医生的称号和从?业资格……”

“主要是,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呀。”

宋希平理解自己这?个小师姐的性格。若非对方多?年如一日的严谨负责,他这?一把年纪也不会缠着?一个年轻姑娘叫师姐。这?声?师姐,是当真佩服自内而外?的称呼。

他见楚辞盈不愿,也不勉强,反而拉起她?唠着?家常:

“你现在在扎伊尔?前两周听?人说,有人匿名给当地的四家人道主义救援组织拿了100万英镑。这?是谁呢?”

楚辞盈听?到?这?一百万的时候笑?容微微凝滞了片刻,见对方好像只是好奇没有深究的意?思,这?才不着?痕迹地说:“我很好呀,希望这?笔钱能用到?战后援助里。”

她?说起这?个,讲了些在乌干达和扎伊尔的见闻。

小姑娘讲话有些慢,像是自家的晚辈认认真真地汇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虽然有苦有泪,但宋希平还是被?她?乐观的讲述逗的哈哈大笑?。

“你呀你呀,怎么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

“你哥哥也不担心?”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小姑娘的那根心弦,她?纠结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把楚瑜和苏含的事情给说了。也告诉对方,她?马上就要回美国一趟,去和楚瑜当面谈谈这?个问?题。

她?这?话一出来宋希平这?边的神色就有点微妙。

从?他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的角度,这?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从?私人对楚瑜的了解而言,这?事情更加蹊跷,那个年轻人心机很重,而且格外?看重在妹妹心中的形象——

“你先别着?急。”

宋希平安慰她?:“乔安妮老?师的儿?子现在在纽约做财产律师,你可以联系他帮忙出面谈判。他们两个三十几岁的人出现这?种纷争,当然是各说各的理。你不想你哥哥辜负人家姑娘,可也要小心不能帮助外?人伤了家里人的心。”

楚辞盈愣住,手指在衣角处转了转,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你不要参与,让律师去谈。这?个岁数的人,不是几句爱不爱就能解决的。如果羊水亲子鉴定结果出来,赔偿、信托、抚养费,你哥哥有更加现实的责任要承担。”

此时距离回美国的机票倒计时还有一天零三个小时,楚辞盈被?说动了。她?并非是考虑到?苏含在说谎的可能,而是她?发现宋希平是对的——

他们爱人之间吵成这?样,已?经不是道歉和忏悔可以解决的。她?帮不上任何忙,也许律师才是更应该介入其中的角色。

“好,我考虑一下。”她?捏着?电话,闷闷地应。

“嗯嗯,那小师姐拜托帮我给这?个什么信息也没有的高中生草拟个推荐信的底稿吧!我这?英语,实在不知道这?东西如何写出来才能把陆……那人的傲气隐藏好。”

说是推荐信,实则是投名状,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怎么才能既表达尊重,又传达“只要满足我心意?,价码随便开”这?种感?觉。宋希平觉得还是得委托一个英语母语者帮忙。

信号时断时续,楚辞盈心不在焉地应下。

“行。”

小姑娘心里尖叫:天呀,哪里来的背景这?么深厚的高中生。

回望起自己那些楚瑜都不帮忙的艰难求学的日子,默默咬手帕,好羡慕呜呜。

抽丝剥茧

苏含的?飞机在下午, 她带着墨镜扶着楚辞盈的手下了车,看着小姑娘为她忙前忙后?。

看到“嫂子”的目光看过来,楚辞盈微微弯了弯眼睛。

行李是?她一个人拿的?, 全?程只需要苏含坐在贵宾休息室,小姑娘跟一个旋转的?陀螺一般在旁边转来转去。扎伊尔的首都国际机场很小,但是?也够楚辞盈跑了三四回帮忙托运、办理行李牌。

明明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清澈的?黑眼睛就像是?一头小鹿, 窜来窜去留下来的汗打湿了额发,显得有点?狼狈的?驯顺。不过苏含也知道这宝宝其实倔的?要死, 否则楚瑜也不会那么头疼。

苏含看了一会觉出不对:

“你的?行李呢?”

她手里还吃着楚辞盈给她买的?桃子,搞得苏含真?有点?想当她嫂子。这妹妹太贴心了, 又可爱, 她要不是?为了人设都不忍心搓磨这个乖宝宝。

楚辞盈这个时候已经拉着她走?到安检了,医生姑娘难得有些愧疚, 说——

她这几天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不应该介入哥嫂的?矛盾纷争, 她也没有任何恋爱的?经验, 只能给两个人徒增烦恼。她已经给苏含请了最好的?律师, 如?果她和楚瑜真?的?不能和好如?初,楚辞盈也支持她依靠法律途径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这一番慷慨激昂大义灭亲的?直接给苏含的?大脑整死机了。

她愣了一会发出尖锐的?爆鸣:

“什么!?”

等等等,她演了这么大一出戏,兜了这么大一出圈子不就是?把这个乖宝宝拐回美国吗?什么叫我帮不上忙, 但我给你请了最好的?律师。

“谁教你的??”

“我认识的?一位博士。”

楚辞盈看着嫂子扭曲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苏含现在的?心真?的?是?想杀人了, 什么叫“反思?自己不应该添乱, 楚瑜见到你也不一定会冷静”。宝宝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哥是?个什么样?的?疯子。空着手回去你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吗?你不回去才是?真?的?害了你便?宜嫂子我啊。

苏含十几岁就出来闯荡, 啃下来的?硬骨头也不算少,偏偏在楚瑜这里翻了车——还被抓来这个鬼地?方诱拐纯情少女?。她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反复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把柄权衡了一会, 最终

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不行,你得跟我走?,楚瑜需要你。”

楚辞盈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摇头否定:“宋博士说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与其过去添乱,不如?在这里做好我自己的?事。”

“不!”

苏含这一嗓子为她们引起了不小的?注意,她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好在多年摸爬滚打积累下来的?脸皮还撑了一会,她哀哀戚戚地?又落泪:

“小楚,我和你哥的?感情很特殊……我们之间是?三个人的?关系啊!”

“!”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你哥和我都需要你。这个恋爱没有你我们谈不下去,你哥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你。懂吗!”

楚辞盈的?瞳孔地?震,已经彻彻底底听不懂了。

苏含心想:听不懂就对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见她还是?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苏含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这一瞬间她就看到刚才还浑浑噩噩的?小医生一下子机敏起来,快速地?查看她的?心跳血压。两个人就这么一闹,苏含的?飞机也错过了。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

我这孩子这么娇气,怎么的?都得你陪我回去。

女?人坐在副驾驶玩着手机,余光看见楚辞盈静静地?开车没有查看这边,她直接点?开一个备注是?空白、过往消息也是?空白的?聊天框。

— 今天回不去了

对面?秒回:?

— 你宝宝不知道听了哪个二百五的?话,非要请律师。我说肚子疼硬留下来的?,这可不是?我违约哈

对面?隔了许久才说:再给你三天

苏含翻了个白眼把记录清空,抱着胳膊坐在病床上,看着楚辞盈因为刚才她那几声粗劣的?惨叫翻箱倒柜地?找仪器,想挥挥手说算了,别白费功夫。

楚辞盈蹲在地?上在地?窖里伸手摸索:“没有啦,战争打了太久很多设备如?果不是?用作急救都收起来了。现在停战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病人,肯定会有孕妇,提前找出来也好。”

就是?不知道过了十年这些比较特殊的?仪器还是?否能工作。

她拿出来一个颇为像电机的?东西,连着的?两个探头还覆着一层塑料膜。

楚辞盈:“还是?新的?!”

她满怀期待地?将它插电,过了一会却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也许是?内部电路老化了也说不准,她拿起第二个看起来也是?新的?的?机器,同样?没有反应。

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她扬声叫卢卡斯:“咱们有人会维修吗!”

苏含坐在旁边翘着腿,看着卢卡斯闻声走?进来,这个高大的?法国男人神情一顿,楚辞盈的?角度看不见,她可看的?清晰,这人发现是?这两台设备之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啧啧啧,不对劲呀。

楚辞盈还在鼓捣手里的?电线,换了几个插座都没用。

卢卡斯:“你放那吧,估计设备太老了不能用了。你的?钱买来的?设备到了,用新的?。”

小姑娘啊了一声有些失望,但很快被新的?仪器吸引了视线。她来到布鲁克林的?救援组织后?第三天就做出了这个决定,把从乌干达陆闲给她的?支票直接兑现。现在雪白的?钱币变成了物资,她踮起脚尖摸着几箱防护服笑的?心满意足。

她从新到的?仪器里找到了想要的?那个型号,让苏含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她把帘子拉起来然后?挤了一坨造影剂在嫂子的?肚子上。

结果就是?这一下,楚辞盈皱起了眉——这份耦合剂的?密度好像不太对,比她从前用的?要稀薄,而且显影效果也并没有很好。就像是?变质了一样?。

小姑娘秉承着严谨的?心,先给苏含擦干净穿好衣服,然后?一个人又蹲在地?上研究这些东西的?型号、版本——

牌子和专利号都是?一样?的?呀,为什么会变稀呢?

难道是?最新出的??

她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被地?窖的?门绊倒,往下一看,地?下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箱共给老弱病残的?营养液。看了下生产日期已经过期了十年,她有点?可惜,这种东西在十年前的?战争中正是?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她喝过,虽然味道很奇怪,但是?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东西。

卢卡斯出现在她身后?:“你在干什么?”

“下面?脏,不要乱动了,灰尘对肺不好。”

苏含在一旁眨眨眼睛,心里好像有了什么猜测。她看着卢卡斯僵硬的?动作,有些好事地?说:“这不是?有口罩嘛,打开看看呗。”

楚辞盈倒是?不在意脏乱的?地?窖环境,她心里惋惜浪费,想着是?不是?当时的?工作人员忘记了这批物资的?存在或者当时的?布鲁克林也在战区,它们被滞留在这。她抱着这样?的?想法随手用钥匙划开一箱冲泡的?营养液。

卢卡斯来不及阻止,楚辞盈撕开的?包装里撒出一地?碎末粉尘——

赫然是?粗糙的?沙土。

苏含哦呦一声,也顾不上演肚子疼了,连忙探过头去。她眼见着小姑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拆开了封存的?每一箱营养液,随便?从一管中倒出来的?都是?沙子。

沙子

沙子

沙子

医生的?手有点?抖,她翻出地?窖在新到的?物资里翻找,这批里面?的?营养液粉末是?橙色的?——因为是?橘子味的?。另一箱葡萄味的?是?紫色的?。不是?沙子,只有十年前的?这些箱子里是?沙子。在战火最危急的?时候,在所有人道主义援助工作人员生死一线的?时候。

幸好现在的?是?正常的?。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另一个压下去——那刚刚的?耦合剂是?什么情况?

卢卡斯想过来拉她,却被苏含挺着肚子给拦下来,男人只能焦急地?看着楚辞盈打开了最新到的?医用口罩,用力撕开——两层。

医用外科口罩的?标准是?三层。

她抽出几个手套,很轻易地?将它们撕裂,这种韧性的?定睛手套在临床上根本撑不了几分钟。一般只有最不常用手套的?BL 1级实?验室会贪图便?宜买这种劣质的?东西。她根本无法想象如?何用这种可能会掉渣的?东西给病人做外科手术。

“为什么……”

她回过头来,卢卡斯的?眼眶是?红的?。

他也不着急阻止了,反而关上门拉上窗帘,摘掉了笼住头发的?手术帽坐在地?上。他的?白大褂上还有早上急诊病人溅上的?呕吐物和血渍,他是?一位这样?敬业的?医生,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将近十五年。

楚辞盈:“为什么?”

卢卡斯的?表情好像很平静:“你是?华裔,肯定听过中国有一个官员叫和珅……”

“不可能!”她干脆地?打断。

苏含挑眉,从小孩这个坚定果断的?表情上看到几分楚瑜的?影子。美人不笑的?时候才看出那双幼态的?眸子其实?只因为一直含着笑才显得可爱,如?今严肃地?眯起来,却叫旁人丝毫不敢轻视她的?年纪资历。

她想: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卢卡斯说的?故事在场的?人都知道。

清朝官员和珅在朝廷赈济灾民的?白粥里掺杂沙子,这样?就防止了并不需要这种救助的?人浑水摸鱼,也防止精粮被人拿去倒卖。确保只有真?的?食不果腹的?人会强忍着咽下去,虽然痛苦,但能够让更多有需要的?人得到帮助。

现代?很多援助方式参考了这种思?想——比如?将廉价的?公租房设计成没有独立卫浴。

“营养液的?口感已经很差了,十年前甚至没有口味的?分别。”

楚辞盈反驳了第一点?。

然后?:“医疗设备不是?粮食,动辄就是?几万美金的?价格,民间不会有大量的?买卖需求。更何况所有的?物资捐赠都有批号公示,怎么可能是?为了防止交易而故意做差。”

她现在冷静下来回想,刚刚的?那些仪器恐怕也并非“年久失修”,而是?从一开始的?十年前就已经被发现无法正常使?用。

“卢卡斯,是?谁?”

她看着这个高大善良的?男人红了眼睛,不断的?摇头。楚辞盈可以想象到他也曾抗争,或者求助。但是?显然徒劳,但凡有人愿意收敛,就不会在十年后?还能够左右物资的?情况,用这样?劣质的?东西充当医疗用品。

他不肯说。

“你别管了。”

“那你要带这种没有任何效果的?口罩去见烈性传染病人吗?”

楚辞盈的?声调平稳,仿佛越到这种时刻她的?头脑越清醒。苏含在旁边看的?啧啧称奇,忍不住插嘴,这可是?我小姑子花的?钱,你们带上这种东西出事,不还是?我小姑子心里难受。

“要不是?我孩子踢我,她拿仪器要检查,你们还想瞒一辈子?”

这话就像是?一把刀剜在卢卡斯的?心上,他的?泪水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这次不会再发生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染的?灰尘:“我不能告诉你,而且就算说了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没用的?……而且,没有意义,没什么办法。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不要去查了,对你、对我们而言,都好。”

“他的?名字,就当作是?一个秘密吧。不会有人知道了。”

就在他的?手搭上门把的?那一刻,楚辞盈笑了,歪头:

“李为、约翰逊,还是?霍斯?”

卢卡斯的?表情瞬间不一样?了。

楚辞盈走?过去,把他拉回来,明明是?娇小的?身材却仿佛能支配这个脆弱的?、高大的?男人。

“你说没有人相?信,应该风评很好。”

“没有意义,说明已经退休或者趋势。”

“没有办法,很有可能是?说对方的?国籍所在地?和法国没有引渡条约。要么势力太强。或者两者都是?。”

而且卢卡斯提到——

「我以为这次不会发生。」

说明对方的?退休时间很接近,至少不会超过三年。所以卢卡斯认为不会再有问?题了。

楚辞盈翻着手机,在庞大的?线索中抽丝剥茧。

她的?眼睛是?那么亮,总会让人忽视她□□的?脆弱,而被发光的?灵魂所吸引。在那些好脾气的?相?处中,大多数人忘了她是?MCAT和GRE的?双满分。能考上纽约大学这个不用自费的?医学院的?人,又怎么是?一个呆呆笨笨的?小姑娘。她是?一个聪明的?、倔强的?医生。

“是?李为。”

这三个字仿佛宣判了卢卡斯十年的?隐藏变成泡影,终究有人背负起他被折磨后?丢掉的?勇气,替他在寻找真?相?的?路上前行。

李为。

美国籍华裔,在三个月前退休,前国际医疗援助基金会的?主席。现在受聘于国内的?福宁实?验室,为陆氏集团提供信息咨询。

照片上,那是?个和蔼善良的?老人。

巡视组里有人皱眉,显然是不满他将组长称为“小李”,张嘴就要说话。却被?李凭拦下。

为首的男人没?出声,面色渐冷。他此?次来, 并非全部是因为内部的那份调查……他, 有自己的私心,和组织的吩咐无关。

“李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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