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若溪。”奶奶突然撇开林冬茵的手。

林冬茵不气也不急，笑盈盈地说：“奶奶，我是冬茵啊，你忘了吗？若溪在那儿呢。”

“哎呀，奶奶！”林若溪突然缓过了神，安抚说，“奶奶你老糊涂啦！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们都在。”

林若溪好像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着奶奶的眼睛。她的眼睫毛已经稀疏，勉强抵挡着松弛下垂的上眼皮，眼白明显浑浊，布满着红血丝，黑眼珠是偏棕褐色的，瞳孔收缩成一个小圆，黑漆漆的，吸收了所有的光线。

林冬茵朝林若溪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没事儿的，奶奶还有我们呢。”林冬茵轻轻抚摸奶奶的背。

“冬茵那小孩儿挺好，跟她爸一样好，可惜不是我们家的人。”

听到奶奶这样说，林冬茵愣了一下。

奶奶从沙发上起身，然后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撇，嗫嚅着：“我没有老伴儿了……”

林若溪的鼻子酸了。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受？原来，直到奶奶的头脑不清醒了，还是觉得她不听话，她还是觉得奶奶不理解她。

奶奶睡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午饭也都准备好了，一大家子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

快速又平静地吃完饭，林陆接了个电话，说单位临时有事，得走了。

“你们娘俩走不走？我开车先送你们回家。”林陆问林冬茵和许晓芸。

01

可是，奶奶还记得她最爱吃糖醋排骨。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云密布，林若溪觉得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来。

林若溪站在一边默默看着。自己小时候的恐惧和担忧现在全都转嫁给了奶奶。可是，错又不全在奶奶一人，或者说，那时的奶奶已经竭尽所能了吧？可是，为什么越宽慰自己越感到心痛呢？

没办法，林冬茵只好让爸妈先走，自己留下来哄着奶奶。

奶奶紧张兮兮地攥着林冬茵的手说：“奶奶的大孙女可不能走啊！”

“奶奶……”林若溪坐在奶奶的另一边。

奶奶笑着握住林若溪的手，林若溪被突如其来的粗糙的触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来老人的手都是这么枯瘦、粗糙的吗？

过了一会儿，奶奶安静下来，又靠着沙发睡着了。

姐妹两人也即将告别林波和孙姨。

“若溪这次回来待几天啊？”林波把包递给林若溪。

“我后天早上就走了。”

“明天还来不？”林波追问。

“明天……我得陪我妈啊。”

“行吧，下次有空再来。冬茵怎么样啊？今天吃好了吗？”

“吃好啦，非常香！”林冬茵笑嘻嘻地伸出大拇指，“谢谢大爷大娘！”。

离开林波家，林若溪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其实她撒谎了，妈妈跟沈诚在外地谈生意，根本不在家。

她只是想赶紧逃离爸爸家而已。逃离这混沌的一切。

生活由一半黑和一半白混合成了一团灰。她讨厌灰色，但是却无法从中分出黑和白。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啊？”林冬茵突然问。

“什么？”林若溪一头雾水。

林冬茵“扑哧”一声笑了，林若溪才知道是在开玩笑。

“你……不生气了？”林若溪问。

“生什么气啊？哪有那么多气可生啊？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嗯？好吧，是，对，你都对。”

“切！你那是什么语气嘛！”

两人并肩走着，天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吹得路口的红绿灯晃晃悠悠的。

北城的风就是这样，从不在意人们的感受，一年四季凛冽地刮着。

“好像要下雨，天很阴啊。”林冬茵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还早。

两人走出小区大门，刚走到街口，就听到不远处一辆小汽车的喇叭反常地“滴滴”响了两声。

林若溪从不理会意料之外的噪音，只管闷头走，这一点也规避了小时候可能遇到的潜在的危险。

那个时候她上初二，从补习班下课往家走的路上，突然一个黑瘦的大叔凑过来问她这附近的厕所在哪里。

那是一条双车道的僻静马路，来往车辆和行人不多，但也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小花园。林若溪没有多想，她停了一秒钟丢下一句“花园里边有”，就匆匆走掉了。

后来看到有好心帮人却被害的新闻，林若溪想，如果自己当时热情并热心地停下来回应那个大叔，甚至带路的话，后果可能难以想象。

“社恐”有时能救命。

现在的林若溪依然如此。

但林冬茵却停了一下。

喇叭响起的那个方向传来声音：“嘿！冬茵！上哪去啊？我送你！”

林若溪这才循声望去，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居然是——顾炍！

“啊！不用了不用了。”林冬茵有点惊讶在这里会碰到顾炍。她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邀请，然后伸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把愣在原地的林若溪塞进后排座。

林若溪眨着疑惑的眼睛问：“那个是……顾炍？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有联系？”

“本来是没什么联系的……”林冬茵欲言又止。

如果他们两个又和好，就该轮到林冬茵被林若溪骂了。

因为林若溪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最后一次见顾炍发生的事。

那也是一个国庆假期，林若溪听说林冬茵跟顾炍闹分手很难过，便鬼使神差地大老远地飞去新疆，去找那时在那边上大学的顾炍当面对峙。

顾炍避重就轻，带着林若溪在当地玩了一圈，最后在机场分别的时候，他说：“若溪姐这么关心我，也是因为喜欢我吧？”

“哈？”林若溪感到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没有吗？从来没喜欢过？”顾炍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林若溪。

林若溪很懵，还是决定把话题拉回正轨，她说：“我来是想弄清你跟冬茵为什么分手，为什么藕断丝连，因为这让她很难过……所以……你是不是想多了？”

顾炍一脸忧伤，“没有一点喜欢吗？可是我能感受到……我也只是……想喜欢一个喜欢我的人。”

“所以你觉得我……”林若溪艰难开口，“喜欢你？”

“我不知道冬茵在想什么，现在也不知道若溪姐在想什么了。”顾炍难过地抿起嘴，“那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吧，抱一下吧，好吗？”

林若溪的眉头拧成了结，还没等反应过来，顾炍突然一个熊抱，抱住了林若溪。

“等……等等……”她用力推开，“OK我懂了，是你误会了。我明确说一遍好了，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联系了，而且，既然你决定跟冬茵分手，那你也不要再跟她联系。”

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了。

“唉？若溪姐……”顾炍跟了一步，然后停下来，望着林若溪的背影。

林若溪一边愤愤地走着，一边在心里暗骂渣男。

这算什么事呢？跟妹妹分手然后和姐姐在一起？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就算是开玩笑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她无法理解。

明明新疆这么美，可是这次新疆之行却那么恶心。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就不应该来找他。

其实，林若溪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确实喜欢过他。

那个抱着吉他弹唱的文艺少年、那个篮球场上恣意奔跑的热血少年、那个热情天真的白衣少年……仿佛消失了。

也许是家里濒临破产的生意冲刷掉了曾经的清新，只留下铜臭和腐臭。

从新疆回来的林若溪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妹妹认清渣男。

“冬茵啊，顾炍他居然要‘无缝衔接’！纯渣男一个啊！这男人吧，他渣一次就能渣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啊！你可得想好了啊，这种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林冬茵没有辜负林若溪的期望，彻底跟顾炍分手了。

对于林冬茵来说，“我真的喜欢顾炍吗？”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多年。

以爱为名的谎言究竟能坚持多久？

上了大学之后，她和顾炍纠缠了一年，终于分了手。

直到这次偶遇，这期间一直没有联系，也没特意删除联系方式。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顾炍不知从哪里听说林冬茵进入省高院工作了，所以总是主动找她套近乎，而且越是临近宁滨的辅警招聘考试，顾炍联系林冬茵越是频繁。

林冬茵当然不傻，顾炍的目的性太明显了。

她跟顾炍不止一次地说过：“有找我这功夫，不如多看看书、多做做题。”

可是顾炍还是锲而不舍。

直到林冬茵说“你想让我拉黑你吗？”，顾炍才罢休。

从读高一时相识、恋爱，到大一分手，林冬茵见过顾炍帅气的样子、桀骜的样子，也见过他家里出现变故后失落、消极的样子。

她也见过林若溪暗恋顾炍的样子。

是的，林若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林冬茵什么都知道。

复杂的情感交织，可能是爱，也可能只是羁绊。

02

那时，高一开学不久，林冬茵常去的英语补习班来了一位新同学，看上去就不是那种学习好的男生，总是喜欢坐在后排，特别自来熟，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长得还算好看，眼睛大大圆圆的，像小狗，笑起来的时候蠢萌蠢萌的。

有一次上课，林冬茵去晚了，不得不跟这位新同学一起坐在了最后一排。

课间休息的时候，男生吹着口哨打趣道：“嘿！好学生也会迟到啊？”

林冬茵忙着补笔记，并没有理会男生。

男生不肯放弃，厚着脸皮凑过去，“说真的，你坐过几次后排？好学生一般都是坐在前排，被老师重点关注的吧？”

林冬茵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你是没上过学吗？”

“好学生脾气可真大呀！”男生扁扁嘴，阴阳怪气地说。

“你别一口一个‘好学生’的啊，我不是。”林冬茵继续埋头补笔记。

“哈？”男生单手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盯着林冬茵，“开学摸底考，英语成绩年级第一的那个，不是你？”

林冬茵听到这里，顿了一下，转过头来迎上男生的视线，缓缓开口：“你该不会，是实验中学的吧？”

“在下正是。”男生说完，还十分夸张地抱了抱拳。

“哈，”

“若溪是个淘气的姑娘，”奶奶摩挲着林若溪的手，好像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说着，“那小兔崽子总要找妈妈，可烦呼了，我给她做饭、洗衣服，她还不知足！这不，最后还是撩她妈那儿去了。她说明天来看我，那我得给她做个糖醋排骨。她那么爱吃肉，还那么瘦，好像我们虐待她似的！哦，得让她爷爷买排骨去了。老伴儿，老伴儿啊！”

“当然走啊，一起。”

林冬茵站起身，奶奶却突然一把拉住她，不停嘟囔着：“我的大孙女，我的大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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