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看着他向自己投来的眼神，随即粲然一笑：“好，听你的...”说着便把鬓角的头发挂在耳朵后面。

她兴冲冲与孟可打赌：“弟弟...我们来比赛，看谁最快追上那个酷酷的大叔...”

在他开口说话时，深沉暗哑的嗓音仿佛一个经历世事无常的成年人:“姐，你能告诉我，你脸上那道疤的故事吗...”

苏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一下子失了神，竟无法自控的陷入到回忆里，脑海里并没有车祸的景象，全都被有关童维的点点滴滴占据着。

孟可也来了兴致，展开少年的脸庞，脚步轻盈的追上姐姐的步伐。

喧闹的山顶人群中，只有他们俩人沉静无声的望着城市和云朵交相呼应的地方。

苏可不经意间的一个冷颤，惊到了愣神的孟可，他急忙把外套递给姐姐。

两人穿上衣服后，孟可弯着腰趴在围栏上，双手握拳，平视远方，沉思片刻后，转过脸看了苏可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远方。

孟可许多时候都在静默，偶尔也会对感兴趣的事情询问几句，但一直都跟着苏可说话的节拍，用惊喜和幻想的神情，融入到她描绘的一个个精彩的场景里。

少年那双被犹豫和沉闷占据很长时间的眼眸，此刻就像两颗闪耀的宝石，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

来到山顶的时候，孟可拧开矿泉水递给苏可，苏可喝了水后，凝望着眼前广袤的景象，别有深意的自我感慨：“山高我为峰，而我却仰望那片云海...云海不是真的海，而山峰上的我却是真的我...人生路漫漫，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苏可，志华，文龙，雯雯，四个好朋友在上海游玩了两天。

苏可先回南京了，到南京后就开始补习的工作，两个家长都给她包了新年红包，还带几个孩子去吃了大餐...

由于高三早早的就开学了，苏可开学前这几天就住在孟可的家里为他补习，只有周末才过去双胞胎那里。

假期过后，小伙伴们都陆续离开家乡，登上求学和工作的火车。

说着看了一眼抿嘴默然的孟可，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意：“所以呢...请不要一个人自我封闭，独自彷徨...不是你的力量不够，而是你一时忘记该怎么使用...所以每个人身边就出现了父母，兄弟，姐妹，朋友，老师...”

在苏可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孟可慢慢直起腰背，若有动容的抬头仰望天空。

苏可把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在她准备捋下来一绺头发掩盖疤痕的时候，孟可拿过她手里的外套，异常沉稳的对她说：“姐姐，不用盖也很好看...”

今天上山的人不是很多，偷懒的太阳躲在云层里，只是打哈欠的时候才会露出惺忪的脸庞。

两人一问一答的东拉西扯，爬了半个多小时，苏可感觉后背有点出汗就脱掉了加绒的外套，露出志华送给她的白色毛衣，配上水洗白的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清新脱俗，简洁时尚。

姐弟俩正玩的不亦乐乎，苏可的手机响了，是孟爸爸打来的，她避开孟可走到一棵小树旁，然后对着手机说：“孟叔叔，我们在爬山，我想让他身心放松一下，说不定就会敞开心扉，说出压在心底的秘密...”

电话那头传来醇厚的笑声：“好好...爬山好...上次爬山还是他小学的时候...你们去吧...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回来我双倍报销...”

他的笑，他的吻，他的爱抚，他的深情，他所有的一切都像天空中那片云海一样，如此的清晰深切，却又那么的遥不可及。

苏可看了一眼正等待回答的孟可，轻咬一下嘴唇，露出一抹苦涩绵长的微笑：“真想听？”

孟可端端正正的站好，用力点头:“嗯”。

苏可深望着前方，轻声叹息，竭力控制纷乱如麻的心情，缓声说到：“那好，我告诉你之后，你也要告诉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好吧...”

孟可垂下眼帘，轻声答应：“好，姐姐先说...”

苏可咽了咽口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慢慢散开的云朵，自己以为的坚强却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泡沫，随风慢慢升空，爆炸，彩虹一现，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浑身冷颤僵硬，几度哽咽窒息，无法言语，只能拼命吞咽口水，大口喘息，硬生生的逼退不断翻腾的委屈与心酸，闪动的泪花涌在眼眶里模糊了面前的一切景色。

她重新整理好情绪，缓缓开启人生中最深刻最浓烈最意难平的回忆：“高考的第一天结束，我如约跟一个大男孩通完电话...等红灯的时候，一个失控的汽车冲向一个小男孩，我跑过去把他举过头顶，然后就错过了后面的考试，也错过了那个大男孩。”

听她说完，孟可神情激动的眼含泪花，张大的嘴巴久久没有合上，泪水滑落脸颊，眼里冲出一股怒火：“他嫌弃你了？”

苏可苦笑着摇头：“他不知道...我骗了他...”

孟可双手捂在糊满泪水的脸上，想用力屏住呼哧呼哧的喘气，憋的他胸口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苏可拍着他颤抖的肩背，轻声安抚：“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啊，还有你这个可爱听话的弟弟…”

孟可渐渐平复下来，满眼心疼的看着被痛苦撕扯，却还强装坦然的姐姐，哽咽喃喃的问：“你怕他会嫌弃？”

苏可低头埋进胸口，无奈的笑声又苦又涩：“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让一个疼爱儿子的妈妈为难...”

孟可一脸疑惑的紧蹙眉头，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却只能磕磕巴巴的发出“那”“不是”“你”“他”这样的字眼。

苏可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能过多的沉浸在这片阴沉忧郁的回忆里，随即长呼一口气，双手用力拍在栏杆上，猛然挺直肩背。

她嘴角努力上扬，但眼中却流露着无法掩藏的哀伤：“弟弟，姐姐拜托你一件事...”

孟可抹了一把泪眼，使劲的点头：“嗯...姐姐，你说，我一定办到...”

苏可见他严肃又认真的样子，不由的笑出声：“我刚给你说的事情，永远不要跟第二个人说...你是我说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人…以后不管是谁，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说，好吗？”

孟可刚要问为什么，但看到姐姐那溢满泪水的眼眶越来越红，他又把堵在喉咙的话咽了回去，随后信誓旦旦的表态：“姐姐，放心吧...除非你允许，否则到死，我都不会说...”

苏可搓了搓他的头发，笑微微的点头：“嗯，姐姐相信你...”

在感觉孟可身心越发松弛后，苏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弟弟...轮到你告诉姐姐了...”

一句话，仿佛是一条从黑暗的深渊里窜出来的缰绳，刹那间缠绕住刚刚表现出一点轻狂意气的少年脖子上。

他那仓皇不安的神情和越发苍白的脸色，让苏可惊恐的意识到，藏在男孩心底的秘密并不是早恋、成绩之类的事情。

看着他深深弯曲的腰背，像一片风雨中瑟瑟发抖的树叶，苏可没有继续追问，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用力给与他勇气和力量。

孟可偏着头看向苏可的时候，两只眼睛里都冒着猩红的血丝，成串的泪珠不断的砸向围栏，喷出水花。

苏可万般心疼的安抚他：“你现在有姐姐了...不管什么事，姐姐都和你一起面对...”

孟可猛咳几声，抹掉脸上的泪水，颤微微的直起身，脱掉外套，一点点拉起右臂的卫衣袖子。

大小不一的黑色褐色圆点一个接一个的显现出来，还有几个是叠加在一起的。

苏可被这一幕惊吓到目瞪口呆，双手颤抖的握着布满伤痕的胳膊，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强忍泪水，轻声问：“还疼吗...”

发觉到孟可的身体发抖的更加厉害，她不等回答，急忙小心翼翼的拉起另一个只胳膊，更为触目惊心的是，有三四个烫疤还露着血红色的皮肉...

苏可一下哭出声音，心痛的犹如刀绞，哽咽难言的在胳膊上轻轻吹气。

孟可勉强带笑的摇摇头：“不疼了姐...”

苏可带着浓重而焦急的哭腔，不停的追问：“别的地方还有吗...让我看看...腿上呢...背上呢...”

当她拽衣服时，孟可慌乱不已的后退，也许怕姐姐担心，他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姐姐...没有了...没有了...”

苏可舔去嘴角的泪水，激愤不已的问：“谁干的？”

孟可怯声怯气的说：“班里...还...还有外面的...”

苏可气的浑身颤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是不是用烟头？都是在哪呀？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那几个是不是放假之前烫的？”

孟可怕她急坏了，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姐姐...别气...别气...我不疼了...”

苏可闭上眼深呼吸，克制着自己越发失控的情绪，尽力沉心静气的问：“你是不是谁都没告诉过？老师呢？”

孟可默默的摇着头，从颤抖的唇齿间发出柔弱的声音：“我怕...怕我爸知道...骂我...骂我没出息...”

苏可这才完全明白，为什么一听到开学，他就表现出极大的焦虑不安，握笔的手还会止不住的发抖。

她深刻的感受着弟弟所受的痛苦与无助，压制心中的怒气，快速调整状态，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肩背，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这个长期受到欺凌的孩子，身体与心理都承受着巨大的伤害，导致他自卑，焦虑，抑郁，不敢与人过多交流。

孟可偏着头看向苏可身后的远方，战战兢兢的欲言又止，在苏可的鼓励下，他才眼神飘忽的半嗫半嚅：“他们要钱...”

毕竟苏可自己也只是个学生，并没有想出实质而有效的解决方法，但她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是他们两个小孩子所能办到的。

在她的劝导和安抚下，孟可终于同意让家长参与进来，思量之后，他们编织了一个理由：防止早恋。

因为学生时代里懵懂纯真的爱恋，都会多多少少引起一个成年男人的共情。

在苏可精致的编慌和孟可诚恳的保证下，孟爸爸最终同意转学的事情。他找人托关系，在开学一个多月后，就把孟可转到一个校风严谨校纪严明的公办中学。

孟可的爷爷奶奶还特意搬到市区的房子里照看孙子，这样他就不用住校，和苏可的接触也更加频繁，渐渐变成一个朝气蓬勃，自信自强的阳光少年。

虽然孟可的知识底子比较薄弱，但这个孩子的脑瓜特别聪明，一点就透，再加上很多时候和双胞胎一起听苏可辅导，他的成绩很快就达到了及格的水平。

苏可还对孟爸爸说，健身运动能提高记忆力和执行力，他便爽快的给两人办理了拳击辅导班。

身体越来越壮实的孟可，在充实而有效的学习中变得越来越勇敢，越来越开朗。

毕竟是小孩子，以往不愉快的事情，很快就在姐姐的陪伴下，和家人的理解中，而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

随后的爬山过程中，基本都是苏可在说话，从农村的农活说到下河抓鱼、上树摘桑葚，从苦涩难熬的学习说到奔跑的足球、旷课罚站，从年少的小伙伴们说到大学里的学习和生活。

她要回校的那天早上，孟可表现的很是焦灼烦躁，没有了相处以来的松弛和欢笑，他的眼神又被慌乱和怯懦占据，没有了光芒。

苏可知道他心里一定压抑着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学校，在食堂吃过早饭后，两人没有乘车，一路步行走到紫金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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