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胡列娜惊喜地翻身而上，却没有如大小姐预料的一样扑过来动手动脚或者哭诉委屈。她站在隔了好几步远的地方，警惕地打量着站在谌独月身后的黑纱少女。

这是最友善又毫无攻击性的姿势了，无论代表拥抱还是投降。

“我说了，别过来！”

这样的警惕已是她的本能，而非她的本意。

她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后退的步子里有些颓然。她抬眼往谌独月身后找寻，没有看见那颗灿烂如火的脑袋，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焱或许永远都是那个焱，胡列娜却不再是那个胡列娜了。

谌独月张开双臂，缓缓向她走近。

“我们想你了。”

她擦擦前襟，站起来，惨淡的月晕似她的眼眸一般起了潋滟的波澜……她直直地看着胡列娜，好像望着一场梦，梦里是少年的骄阳，灿烂如火，却也四散如烟。

“别过来！”

她轻轻褪下染血的黑袍，将匕首搁到桌上时动作一顿，拇指一顶，匕首出鞘，猛地掷出。

寒锋刺破早已千疮百孔的窗户，射向一道不知何时倒挂在窗口的恶魔黑影……

黑暗中传来“叮”的一声，漂亮的狐狸眼睛幽幽反光，看见她掷过去的匕首被一只蝠爪握住，倒挂的黑影一转就窜回了屋顶。

从地狱杀戮场出来，胡列娜甩开跟踪自己的尾巴，回到了住处。侧耳，屏息、仔细听过房间内外的动静后，她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胡列娜后退一步，下意识摸向大腿，转念才意识到匕首被那黑纱少女缴去了……她摇了摇头，反复深呼吸。

“想我？对啊……对啊，已经一年了，是我食言了……原来已经一年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谌独月晃了晃手里空掉的酒瓶，肆意一笑，“回去可别和你老师告状。”

胡列娜心里一动，她踩上窗台，探出脑袋小心地往屋顶张望。

杀戮之都的天空是永夜的血色，反衬着那提着酒坐在屋檐上的人周身散发的惨淡月晕明晰耀目起来。

可就算明白这一点，看见她此刻的眼神，大小姐心里依旧不是滋味。这对师徒太像了……胡列娜此刻的惊警比当初的比比东更甚。

Lyska撬开了一瓶新酒，适时地递到了谌独月手中。

胡列娜再退一步，喘着粗气调节自己的呼吸。

“好……我不过来。”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胡列娜握紧拳头半晌，微微放松一些这才开口道，“你应该是不需要来这里历练的吧……当然了，如果你就是来这里历练的也很好，只要不在地狱杀戮场碰上，其他时候，我都可以保护你。”

“那，碰上了呢？”

“我会杀了你。”胡列娜毫不迟疑。

“好……我很开心，不过你说这话的时候要是能稍微犹豫个半秒钟，我就更开心了。”谌独月扯了扯嘴角，“算了，反正你这会儿的话，我不会当真，可我接下来的话，你得记住了——”

“杀戮之都的一切东西都是有毒的。”

大小姐挥手，Lyska会意，一脚踢起面前的酒坛，同时抬手将匕首掷出，酒坛被打碎，里面的液体瞬间将胡列娜淋了个透。

胡列娜皱起眉，抹了一把脸，明晃晃的的匕首扎在她的脚边……

“食物，水，甚至空气，还有你们最喜欢喝的那个……血腥玛丽，都是一种慢性毒药。在杀戮之都呆的越久，中毒就越深，在地狱之路，胜算就越小……”

胡列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一时被浇成落汤鸡的怒气都忘了发作。

“你还要走地狱之路，我不能帮你完全解毒，至少现在不能，这酒中参了药，可以帮你缓解一二。”大小姐回头接过Lyska又递过来的一坛酒，“今天我本来还想着可以和你把酒言欢或者抱头痛哭……但你既然如此不欢迎我，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我知道以你的实力，在那个地狱杀戮场一打九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从今天起，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参加比赛，不用担心任何人会趁你虚弱偷袭你，Lyska会保证你在赛场外的绝对安全。”

“啊？我可没保证。”Lyska眉头一皱。

“你不保证，那我来保证？”大小姐看着她微微挑眉。

“呃……还是不劳烦您嘞，我来我来！保证完成任务！”Lyska坚定地拍了拍胸脯。

“还有，你最近特别关注的那个帅哥……”大小姐挠了挠脸，“9527号先生，是唐三。”

！！！

胡列娜一愣，这些接连而来的信息轰的她应接不暇，高冷的地狱使者似乎也恢复了几分以往那炸毛小狐狸的样子，张牙舞爪起来。

“你开什么玩笑！”

“我本来也不敢认，但这可是教皇冕下亲自瞅见的。”大小姐无奈地摊手，瞥了Lyska一眼，“我答应了别人不在杀戮之都出手，唐三又身怀外附魂骨，在这个不能用魂技的地方，魂骨技能是绝对优势。所以，地狱杀戮场接下来会把你们分开参赛……”

“为什么要安排分开！谌独月，我知道你厉害，可你别太自以为是了！”胡列娜推了她一把，“你天天玩儿也能赶上我的修炼进度，你做错了……不，你什么都不用做老师就很喜欢你，你就算到了这个鬼地方也能高高在上，手不沾血地指挥别人！你、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谌独月微微一愣，她忽然发现由于屋顶的坡度，此刻胡列娜竟是在仰望自己。她的眼中似有燃烧的火焰，可并不温暖，闪烁着噬人的嫉妒与怨怼。大小姐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前世今生都常常得见。

“老师经常和我说……她要建立一个没有不公的王朝，这个王朝里，没有世家子弟，只有帝国子民……可是，王朝可以建，但命运却不可选，有人的出生就是被偏爱的！”

“我真的抗争了，很努力了，可每次只要看见你，看见千仞雪，看见宁荣荣，看见史莱克的那些人……我就知道，努力在天赋面前，价值太渺小了……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付出全部！”

“所以我求求你，谌独月，别来插手我的事了，我想和谁在一起不需要你撺掇，我和焱的一年之约也和你没有关系，哪怕就算现在遇到唐三我死了，也不需要你来安排什么！”

“……”

“这些话，你想对我说很久了吧……”谌独月在胡列娜发泄般的控诉中渐渐蹲坐下去，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那看来……那句你会杀了我，是真心的了。”

“……”

“懂了。”大小姐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些，你早点说出来就好了嘛……早点说出来，早点打破心魔的幻境……”

幻术本是胡列娜擅长的领域，提到这个她轻蔑地打断：“没有幻术能困住我！”

“没有心魔的人，才不会被幻术所困。”谌独月摇摇头，“我很谢谢你早在我小的时候就帮我看清了心魔，都说医者难自医，看来也不无道理……所以现在该我帮你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

“没办法，受人之托，不得不管！”

大小姐重新站起来，幽幽叹气，莫名就生了些带青春期叛逆小孩的痛苦。以后要是有孩子，可千万不让比比东教了，前有千仞雪，后有胡列娜，全是问题少年，各有各的烦恼。

“你心里很清楚，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说句不客气的，就算你和邪月加起来，也远远不行……所以，以上的那些话，我暂且不和你计较，等你通过了地狱之路，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直面你的心魔，直面我！”

“到时候，无论你是要和我道歉，还是要真的杀了我，我都接受。”

“等等，你说你受人之托？老师？不、老师不会的……焱，焱怎么不自己来，他怎么样了？”胡列娜叫住说罢就要离开的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大小姐眉梢一挑，一如当初参商和比比东那样难以言说的沉默。

胡列娜眼神一动，收回匕首，一言不发地缩回房去。

Lyska看向谌独月，后者点了点头。

她张开骨翼，化为一道黑影，将自己完全隐没于脚下的小屋中。

大小姐猛地灌一口，却因用力过猛，酒液从瓶口撒出，浇湿了她的前襟，一时满怀酒气。

“找死！”

并不需要刻意释放，冰冷浓郁的杀气自胡列娜身上爆开。忽起一丝清脆的弦响，席卷而去的杀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飘飘摇摇地被震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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