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电子闹钟显示十二点十七分。

姜宝赤脚走在橡木地板上，拉开窗帘，毫无防备地，差点被正中午的阳光刺瞎了眼。

姜图南剜她一眼：“就知道拿话哄我开心，你要真这么想我，我让你回国看我，你怎么不回？说什么工作忙，我看你闲得很，还有时间睡懒觉！”

姜宝没有说话，只是笑。

她用一只手挡住光线，适应后慢慢张开指缝，阳光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她的睫毛上。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和繁华的商业街道，姜宝突然感觉这里不是梦境。

姜宝扁着嘴，分外委屈：“我不是跟你要钱的。”

“那你说这么肉麻的话干什么？”

“我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特别想你。”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拖拖拉拉的。就这办事效率，我看你还是别开工作室了，趁早回家做你的大小姐，还能少赔点……”

姜图南嘴里絮叨个不停，姜宝却突然扑进了她怀里。

“姜图南，真的是你！妈妈，我好想你……”

姜宝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她下意识在枕头下摸索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姜图南的声音，还有手指敲笔记本键盘的嗒嗒声。

“姜大小姐，这都几点了，还没起吗？你看看手机通讯记录，我都打了你多少趟电话了。通知你啊，我还有半个小时到你那里，你把自己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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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颗大颗的眼泪流进姜图南的衣领里，姜图南觉得脖颈间的那块皮肤又凉又烫。

“哭什么，工作室倒闭了？还是交不出下一年的房租了？需要多少钱，说吧，我让秘书打给你。”

头顶是浅绿色的雕花石膏吊顶，中间悬下来一盏水晶吊灯。阳光从白色的窗帘透进来，穿过流苏状水晶灯的垂饰，在墙上折射出斑驳的光影。

姜宝挂断电话，屋内重归于寂静。她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跳回息屏前的页面——是谢英英的小说，她正看到第七十一章。

姜宝放下手机，仔细观察自己所在的空间。

外面的门铃响了一遍，姜宝都没来得及挪脚，姜图南就摁了密码开门进来。

一进屋看到姜宝穿着睡衣站在落地窗前发呆，她将手里的包一扔，打开衣柜替她选出一套衣服。

姜宝换了衣服，陪姜图南去吃饭。

坐在装修现代化的西餐厅里，听着萨克斯轻音乐，西装革履的服务生用一口标志性的纽约腔介绍每一道菜品。

从餐厅俯瞰下去，正对面便是曼哈顿中央公园。现在是三月底，公园里的一百七十多颗樱花树全都盛开了，游人如织。

姜宝在这一刻恍如隔世，她一边吃一边掉眼泪，看得姜图南目瞪口呆。

“今天的菜这么难吃？”

都难吃哭了？餐厅是换厨师了还是怎么？以前不是挺对胃口的。

姜宝抽出纸巾擦眼泪，“不是，好久没吃了，有些感慨。”

姜图南再次震惊：“你现在生活这么拮据了？姜宝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开这个工作室到底亏了多少钱？你放心，不管你亏多少，我都能给你补上。”

姜宝摇头否认：“不是钱的事，我有钱。”

“你可别骗我，我是你妈，不管你出什么事，我都能替你解决。”

姜宝哭了又笑：“我知道了，妈妈最好！”

姜图南本来计划陪姜宝吃顿饭就走，看她眼下跟患了失心疯似的样子，决定多留一天。

这一整天，姜宝都粘着姜图南。晚上姜图南要睡了，姜宝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先控制一下你的倾诉欲，我真得睡了，明天有工作。”姜图南警告她。

姜宝问：“什么工作？”

“卡尤科斯那边的酒店下个月试营业，我来做最后一项验收检查。”

姜图南在洛杉矶北侧的卡尤科斯小镇买了三栋别墅，后来打通改成了酒店，马上进入营业阶段。

姜宝：“加州离这边还挺远的，飞机要六个多小时呢。”

姜图南叹气：“那怎么办呢，有些人嘴上说想我，我叫她回去又不回，那我只好来看她了。”

姜宝自己听着都愧疚：“我以后一定经常回去看你！”

“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要光拿话哄我！”

姜图南睡下后，姜宝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她离开了这么久，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时间的流逝，她只是像寻常一样睡了一觉。

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她洗澡时看到自己右腿小腿肚上仍然有两道疤痕，那是她遇到江成的第一年，骑二八杠的男士自行车摔倒时划破腿留下的。

过了这么久，疤痕的颜色已经非常淡了。

她现在回来了，江成呢？现实中会有江成这个人吗？

姜图南定了很早的闹钟，醒来后遽然发现姜宝不在床上。她四处找寻，最后发现她躲在卫生间里哭。

豆大的泪珠子成串滚下来，漂亮的眼睛肿成了两颗核桃，看得姜图南都心痛。

“怎么好好地又哭上了？到底怎么了？”姜图南将她抱进怀里，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脑袋。

姜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泣不成声：“我喜欢一个人……”

姜图南瞬间懂了，她闺女这是遇到了情感问题，怪不得疯疯癫癫的。

“多大点事，你喜欢他，你就拿钱砸他呗。”

姜图南财大气粗，在她眼里，这世上99%的事都可以靠钱来解决。

姜宝摇头，眼泪擦着眼角飞出去。

姜图南稀奇：“品格这么高尚，钱都不要？”

姜宝不知道怎么解释，只问她：“英英呢？英英现在在哪里？”

姜图南心中警铃大作：“你找英英干什么？难道那个男人喜欢英英？他勾搭了你们两个人？”

姜图南的脑海里马上幻化出了一个渣男的形象。

“不是不是，他跟英英没关系，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有段时间没跟英英联系了。”姜宝连忙澄清关系。

姜图南差点没跟上她的脑回路，愣了片刻后说：“她挺好的啊，现在在学校呢，你想找她的话可以打视频给她。”

姜图南上午十一点的飞机，安慰好姜宝后，她必须马上出发去机场。

离开后仍旧有些不放心，在车上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谢英英打了个电话。

“英英，你不是半个月前刚来纽约找过你姐吗？怎么她说你们很久没联系了？还有你知道她谈恋爱的事吗？我人都没见到，她就告诉我她失恋了！”

谢英英是跟姜宝一同回到现实世界的，还没调整好状态，被问得一脸懵。

等她听明白姜图南的意思，一番组织语言后，说：“我听说这个失恋的人呢，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姜阿姨，你别担心，回头我陪她聊聊天，她肯定马上就走出来了。”

“行，那你多陪她说说话。”

挂掉电话后，姜图南又给手机列表里的几个品牌联系人发去一条消息。

半个小时后，姜宝公寓的门铃被按响。

门一打开，几乎第五大道上所有奢品店的SA都来了，手上都拎着各自店里的当季主打款包包和成衣。

姜宝一看就知道是姜图南的手笔。

姜宝这边刚送走销售，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谢英英打进来的。

姜宝从谢英英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江成跟沈平安一样，是有原型的。不过她并不认识，只在一本杂志上见过，因为长得不错，遂写进了小说里，好像是服饰品牌的模特。

谢英英最后提醒姜宝：“小说世界的沈平安并不是你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沈安，现实世界里的江成，也很有可能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她希望姜宝有一个心理准备，不然期望越大，越没办法面对结果。

姜宝的工作室负责服装纸样打版、剪裁、制作成衣等，也包括最后拍摄模特图。她当初是为了方便自己完成作业、参加专业展演以及社会组织的商业竞赛，才成立的一个小团队。

团队成员基本是姜图南用自己人脉聘任来的，专业性很强。后来不少同学闻风而来，姜宝干脆就注册了一个工作室。

工作室需要跟模特合作，姜宝对模特这一行也不陌生，按照江成的外形条件，T台工作肯定不会少，但她确实没在任何秀场见过他。

姜宝将江成的模样画下来，拍照发给自己的助理南星，叫她帮忙留意这个长相的模特。正当她重新编辑，准备发给国内模特行业的朋友时，助理的电话跳了出来。

她应该在摄影棚里，姜宝听到电话那头有轻快的音乐，声音需要喊出来，她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老板，你给我发的那条信息什么意思啊？”

姜宝简洁明了：“让你找人。”

“这人现在就是我们工作室的合作模特啊，老板你找他吗？”

“……你说什么？”

“我说……”

“等下等下，你先别说。”姜宝努力平复心情，过了好一会儿，继续道：“我现在去工作室，见面聊。”

姜宝飞奔出房间，都已经乘电梯下去了，忽然想起来自己没关门。她又折返回去关门。到了楼下准备打车，却发现马路到处都被堵死。

打车行不通，只能坐地铁过去。

姜宝出门的时候顾不上换鞋，脚上穿的是一双水貂毛凉拖，等她到了工作室，拖鞋的鞋底都快掉了。

助理南星提前出了摄影棚，看到她老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脚上还穿了一双烂拖鞋，百思不得其解。

“老板你出门很急吗？”

“急！”姜宝气喘吁吁：“你电话里说那个人现在是我们的合作模特？是真的？”

“真的啊，我电脑里有他的资料。你等着，我去拿。”

南星的电脑被她带进了摄影棚，她从影棚拿出来，打开桌面其中一个文件夹，找到对应的文档，点开。

江成的个人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他不叫江成，名字是江沉；从事工作也跟司机无关，他的专业是文物保护与修复，毕业后曾在博物馆担任古画及陶瓷文物修复工作。

信息表附带一张证件照，五官分明，穿白衬衫，皮肤比江成白，轮廓线条也比江成柔和，目光沉静。只是一张照片，就能看出几分保护和传承文化遗产工作者的矜重和底蕴。

姜宝心里开始忐忑，这好像真的不是她认识的江成。

“帅吧！”南星叩了叩电脑屏幕，“上个月阿季介绍来的，说是做兼职。他那天到工作室里来，大家眼睛都看直了。摄影师说还没接触过这类型的模特，怪新鲜的。”

姜宝：“上个月？我怎么没见过？”

“唔……”南星歪着头想了想，道：“老板，你见过的，工作室的模特肯定是要给你看一眼，你同意了才能用的。”

“我见过？什么时候？”

“你翻一下邮箱。”南星顿了顿，说：“我来翻吧。”

她打开自己的邮箱，找到已发送的信件。

里面果然躺着一封江沉的简历。

“可是我没有回复你啊，你怎么知道我看了？”

听姜宝不承认，南星直接把人事喊了过来。她指着电脑屏幕问人事：“这个模特你有印象吧？”

人事只看了一眼，眼笑眉开：“大帅哥嘛，当然有印象。”

南星问：“是老板同意用的吧？”

人事点头，“当然！”

听她们说的振振有词，姜宝终于产生自我怀疑：“我同意了？”

“是啊，南星给你打过视频电话的，你同意了，我听到了。”人事看姜宝还是满腹疑窦，反问：“老板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姜宝皱着眉，表情说明了一切。

“哎，我就说我们公司的流程太草率，很多请示都没有记录。”人事看向南星，道：“下次我

“磨磨蹭蹭地，都半个小时了，衣服也没换。”她一抬头，看到姜宝整个人呈呆滞状，愤然道：“该不会牙还没刷，脸也没洗吧？”

姜宝顷刻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一个寻常的午后，她赖在床上睡觉，姜图南在出差的路上，一边用电脑回复工作邮件，一边在电话里催她起床。

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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